已经卸过妆的绫香又重新施了一层薄薄的淡妆,下楼去了。她一度为该穿什么衣服而犯愁。穿套装会显得过于正式,不过以绫香自己的经验,她知道穿裙子有利于和男人讨论生意上的事情。

当然太短的话肯定不行。如果让对方看出是在利用美色,效果就完全相反了。一坐下来可以自然露出膝盖的那种长度就可以,再配上那种深色的长简丝袜。

对于自己的腿型,她尤其有自信。

绫香最后选了大开口的桃心领毛衣和灰色的紧身裙。她没拿皮包而换成化妆包,里面装着钱包和香烟。香烟也可以在判断出对方的类型以后再决定抽不抽。

大堂一角的咖啡休息厅里面,来客已经占去了三分之一的位置,几乎全都是些穿着套装的成年男女。当绫香走到休息厅人口,附近座位上的男士差不多无一例外地眼神都被吸引过来。

“欢迎光临,须藤小姐。”早就熟识绫香的服务员露出殷勤的笑容迎上来,“有人在这里等你吗?”

“是的。”绫香露出微笑,“是位男士,应该是一个人。”

“有的。”服务员好像完全明白了似的低下头,伸手指向五步开外的观叶植物盆栽后面的座位。

“是那位客人吗?”

坐在那里的那个男人站了起来。

他没系领带,格子衬衫配着深绿色的裤子。个头很高,头发长,稍微有点瘦。五官线条分明,双目炯炯有神,没有一丝含糊。

“是须藤小姐吗?”男人低声问道,语气很冷静。他旁边放着皮夹克。

绫香微微点了点头,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这个男人要比绫香所想的年轻多了,也就三十左右的样子,也许看上去可能要比绫香还要年轻点,但是却一点也不浮躁。外表看起来很年轻也许是因为他的穿着和发型,他身上穿的衣服虽然都不是什么高价货,但是颜色和搭配都可以看出来他的品位。头发发际后面的部分比额头要长,给人很特别的印象。

要说他是警察官,还不如说是设计师或者摄影师之类的。看上去没有一点让人畏惧的警官形象。

“您是鲛岛先生?”

“是的。”鲛岛点了点头。“打扰您了。请坐吧。”鲛岛指着自己对面的椅子说。鲛岛的动作有一种恰到好处的优雅,那不是刻意的装腔作势,当然与粗鄙的庸俗也不是一回事。这个男人肯定是在受过高等教育且物质生活宽裕的家庭中长大的。

他看起来不是那种玩弄女性的花花公子,但是跟他相处的女人肯定会觉得很放松。

绫番暗自做了个深呼吸。简单来说,她感受到了鲛岛作为男人的魅力。这个男人拥有着光塜之类的男人所无法比拟的气场。

“您要喝点什么呢?”绫香在对面坐了下来,鲛岛径直盯着她的眼腈问。

“鲜榨橙汁。”

鲛岛点了点头,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服务员。服务员马上走开了。

绫香的心里不禁感到困惑和焦躁。这是我的地盘,在我的宾馆。但是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都好像是我到他的地方去拜访一样。

她又看了一下鲛岛的眼睛,于是马上感到一种冰冷的刺痛。鲛岛的眼睛径直看穿了绫香眼睛里的世界。他的眼睛里面没有丝毫的犹豫和不安,对自己正在做的、将要做的,都充满了自信。那里面没有丝毫的暖昧和虚假的同情。

鲛岛的眼睛深处有一个与外表的细致不同的真正的男人。那不是不识失败和沦落的泛泛之辈的眼睛,而是经历过痛苦和悲伤的成人的眼睛。就算如此,依然厌恶妥协和粗心,拥有坚定的信念。

绫香开始在心中品味后悔和恐怖,她意识到不能把这个男人作为敌人。

“我简单问几个问题,您的本名是藤崎绫香吧?”

“是的。”

绫香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开始有些僵硬了,这不是对方施加的威严,而是自己被震慑住了。

“在你十三岁的时候,须藤茜住院的医院里藤崎小姐也住进去了吧?”

“是的。”

“理由是要您做肾脏移植的提供者。”

“您都调查过了吧。”绫香忍住想要闭上的眼睛说。鲛岛没有看记事本或者笔记之类的东西,全都记在脑子里面。

“但是移植手术并没有进行,是为什么呢?”

“您自己不是看到了吗?我姐姐……”

“是的。我想问的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蒙骗或者掩饰是没用的。绫香拼命转动脑筋,说道:“出现了事故,护士小姐带着姐姐出去散步被小货车给撞了。”

“准确地来说,被撞的不是您姐姐,而是那个推着上面坐着你姐姐的轮椅的护士吧。”

“也许……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无论怎么来说都是痛苦的回忆——”

“我明白。”

鲛岛的话让绫香猛地一惊。我明白?!明白什么呢?

“那时的护士是岛冈文枝小姐,您还记得吗?”

“不记得。”

“是吗?岛冈小姐现在就在这附近的一家叫‘釜石诊所’的妇产科医院工作,您知道吗?”

“不知道。”

“一直都没见过吗?”

“是的。您为什么这么问呢?”

“‘釜石诊所’的经营主体是一个叫‘岛冈企划’的公司。但是作为一个普通护士的岛冈小姐,为何成了一家私人医院的所有人?我对此很感兴趣。”

“这个你就算问我的话……”

“那么光塜先生您认识吗?光塜正先生。”

“认识。他是我的助手。”

“您有没有听说光塜先生认识的人中有一个名叫三森先生的?”

“三森先生……不知道。”

“是吗?您经常去山梨的医院去看望病人吗?”

“抱歉。”

绫香的语气强硬起来,必须进行反击了。

“鲛岛先生基于什么样的理由要调查我和我姐姐呢?我给您造成什么麻烦了吗?”

“没有。”鲛岛干脆地说,“完全没有这样的事情。”

“那么,为什么——”

“我认识的熟人里面有一个叫滨仓的男子。大约两周以前,就在现在这个地方,我还在这里碰到他,站着和他聊了一会儿。那个男子说他跟‘釜石诊所’之间有点纠纷,然后第二天就被发现了尸体,是一种叫‘弥散性血管内凝血’的特殊死因。再过几天以后,那个与‘釜石诊所’之间纠纷的起因的患者的未婚夫深夜造访‘釜石诊所’,结果一去就再没回来,失踪了。我是新宿署的警察官,对此产生了兴趣。然后我拜访了‘釜石诊所’,见到了岛冈小姐。那时正巧偶然碰到了大学时的朋友刚从‘釜石诊所’出来,他现在是国税局的稽查官。当然,他不是以作为患者而是以作为稽查官的职务去拜访‘釜石诊所’。他正在调查我刚才跟您说的叫三森的那个男人,三森的工作是销赃,也就是买卖赃物。我认为三森跟‘釜石诊所’之间有什么联系。也就是说,在‘釜石诊所’发生了某些犯罪行为,三森也参与了其中。但是现在那个三森被发现从大厦的施工工地跌落摔死了,而调查‘釜石诊所’幕后关系的稽查官也在上班途中从车站的站台上掉下来被撞死了。”

“您到底想说什么呢?”

“人死得太多了,是事故还是他杀?比如三森和稽查官的死因很明显他杀的可能性较高,警视厅已经开始行动了。跟‘釜石诊所’接触过的人相继死亡。作为警察不可能放置不管。而且,如果到目前这些人的死全都是因为一个人的手而造成的,明确地说那个人做得太过分了。至于因为‘弥散性血管内凝血’而死的滨仓,到底是病死还是被他人所杀,专家们现在也还难以下定论。不过从人群拥挤的站台掉到轨道上的稽查官,一定会有证据出现。是谁推的?有照片吗?是这个人吗?——只要这样一调查,范围就不断缩小。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围绕‘釜石诊所’死了这么多人,只要其中有一人被断定是他杀,那么对于其他人的死,警方也会重新进行彻底的搜查。不久以后,事实到底如何,一定会真相大白。不仅如此,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杀人案件,到底是因谁而起的,换句话说,为了保护什么而不惜痛下杀手,一定会查得清清楚楚。”

“跟我没有关系。”绫香斩钉截铁地说,她没想到自己的反击会如此虚弱。

但让她诧异的是,鲛岛点头了:“我今天见到您,也从心底希望如此。像藤崎小姐这样有社会地位和名誉的人,怎么会跟这么多人的死牵扯在一起。而且更重要的是您作为女性这么有魅力,像您这样的人,跟杀人、销赃这样的犯罪搅和在一起,我也不愿意想象。”

“您理解了?”

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这让绫香有些狼狈。

“我想这么理解。”鲛岛静静地说,“但有一件事非常遗憾。刚才跟您提到的这些犯罪,很明显跟一个人有关。对于这个人,藤崎小姐您却说毫不知情,这个我没法相信。”

绫香表情严峻地看着鲛岛,鲛岛静静地与地对视。恐怖再次从心底涌起。这个男人盯上了阿姨,盯上了文枝。

“您这是严重伤害我名誉的话。”

鲛岛没有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绫香。

“您要是利用您的身份到处宣扬这种事情的话,我会采取法律措施的。”

“完全没问题。”

顽固的男人。

现在自己被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是虚张声势还是自信?绫香无论如何也判断不出来。是虚张声势,一定是这样。

“也许我不会再见您了,请务必不要再管我和我姐姐的事情。”

绫香说着站了起来。鲛岛也站了起来。

“真的非常感谢您肯跟我见面。”鲛岛说。

绫香紧盯着他的眼睛说:“我后悔了。”第一句真话,就这样说漏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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