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香住的宾馆三层有一家广东料理店。在里面的一个包间中,正在进行商务午餐。

桌上除了绫香,还有经营减肥食品的商社人员三位,以及绫香在商务方面的助手押川遥代,一共五人。

午餐从十二点半开始已经过了一个小时,点的菜也都上得差不多了,开始上主食面类了。

商社的诸位正在心里酝酿着在须藤茜美容沙龙销售丹麦产的药片,那里面主要包含植物纤维和维生素。

因为招待的对象是个女人,而不像平日在其他地方遇到的都是男人,他们有点不知道从何下手。这一点绫香都看在眼里。

对绫香来说,银座的俱乐部、高尔夫、洗浴中心之类的都行不通。

他们中的一位脚边上放着一个大纸袋,不存在寄存处而特意带在身边,那里面一定装着陶瓷器或者玻璃器皿之类的“土特产”。其实绫香的心里已经暗自下了决定。那种减肥食品品质相当不错,放在街道上的药店或者超市里卖不出去,在美容医院作为“推荐产品”来用倒不错。而且这种产品已经作为食品而不是药品从厚生省获得了许可认证,就算在医院里面卖也不用担心违反药品管理法。

包间的门被人敲响了,穿黑色制服的男侍探进身子。

“打扰了。”他手里拿着无绳话机,“有电话打给须藤小姐。”

“抱歉。”绫香跟商社的诸位打了个招呼,接过电话。她把头发撩到脖子另一侧,把话筒贴到耳朵上。她感到她这轻轻的一个举动吸引得在座的男士都盯着她。

“喂,我是须藤。电话转给我了。”

是光塜。

“西新宿那边来电话了,说是需要马上见面谈一谈。因为你的手机关机,所以打到我这边来了。”

“对方在哪儿?”绫香一边问一边看了看遥代。遥代赶紧探出身子,从放在身边的手提皮包中掏出活页记事本,上面写满了绫香的日程安排。在那个手提皮包里面还放着手机,但是在午餐开始的时候她把电源关了。在商社人员面前,她故意命令遥代,以此再次向他们显示跟他们吃这顿饭的重要性。

“是个女的。”

是文枝,发生什么事了呢?

“我知道了。今晚……”说完她接过遥代递上来的记事本。遥代用没有染过的指甲为她翻页。

遥代毕业于外国语大学,今年三十四岁,已经错过了婚龄。一副没有男人缘的姿容,也不化妆。就这样也挺好,就算勉强伪装,不行就是不行。

遥代的手指停在今晚的行程安排处。

“定在十一点半吧,地点由对方来定。”

“我知道了。”光塜说完挂了电话。绫香也关了电话,微笑着还给男侍。她心里感到一阵不安。

绫香在西麻布一家新开的法国餐厅,接受了某女性杂志的采访,出那餐厅时已经是十一点过十分了。

因为采访是在用餐时进行的,为了拍摄还有服装设计师在场。对方准备的服装是意大利的二流品牌,虽然看起来很华丽,但却是一件容易让人联想到鄙俗的连衣裙。绫香一看到这个就很不高兴,但考虑到报道的效果,她耐着性子穿上了。

好在发型和化妆都是经常去的店里的人过来帮忙了。

出了餐厅以后绫香马上就让遥代回去了,自己坐进本特利的后排座。

光塜为她关上车门,向采访小组的人低头行了个礼,钻进驾驶席。

绫香摇下后车窗,微笑着挥着手。

“辛苦您了。”摄影师和采访的女记者殷勤地朝她低头行礼。

本特利发动了。绫香挥着手直到看不见她们,才摇起车窗靠在车座后背上长出了口气。

“有烟吗?”她问道。届视镜中光塜的眼睛动了动,他打开车门侧版,掏出卡地亚的盒子。

“那个不行,要劲儿大点的。”

光塜一边开车一边从西装的口袋里面掏出Hope香烟和打火机。

绫香伸手接过来,点上火。

绫香偶尔会想抽烟。她知道这对皮肤不好,但是两三天总要抽那么一两根。

她深深吸了口烟,又吐了出来:“在哪儿见面?”

“去参宫桥接她,好像是什么不想让外人听见的内容。”

“行吧。那快走吧。”

本特利沿着代代木公园的坡道上行,在体育馆前面一点接上了迂枝。

文枝和平时一样穿着开衫,手上提着个袋子,站在路边。光塜把本特利停在她身边,坐在驾驶席上一动也不动。

文枝也并没有期待谁会给她开门,自己上了车。绫香也知道这两个人彼此看不上眼。

绫香坐到后排座的右边,文枝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她关门时使上大劲,发出哐啷一声巨响。光塜被她激怒了,从后视镜中瞪着她。

“开车吧。”绫香说。本特利开始沿着代代木公园的环线行进。

“怎么了,阿姨?突然急着见面有什么事情?”绫香问。

文枝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得跟你说对不起呢。”

“为什么?”

然后文枝开始说了起来。

听到有人跑到“釜石诊所”去放火,绫香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再听到文枝把男子收拾了之后,一时间放下心来。可是文枝接下来的话却让她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国税局调查官和新宿署刑警分别来访“釜石诊所”,而且好像彼此认识。

刑警在怀疑准备纵火的男子的下落,国税局的调查官则来彻查医院的经营内容。

“以我的看法,国税局倒没什么可担心的。问题是那个刑警。”

“那个年轻男子的尸体现在放哪儿了?”

“地下的冷冻库。肢解的话还需要跟釜石商量,之前也还得事先跟你打个招呼……”

“尸体很麻烦吧?”绫香对着光塜的后背说。光塜在这之前一句话都没说。

“杀人才是最糟糕的。”光塜这么一说,文枝极力争辩:“但是,那个流氓要放火烧咱们医院!”

“打110报警就解决了吧。”

“说什么呢,那样的话打掉孩子那事不就曝光了。”

“作为医疗过失来处理的话就好了,而且这样还好一些。”

“别说傻话了,要是这样的话患者谁还敢来啊,那才糟糕。”

“等等。”绫香插进来阻止他俩斗嘴。

“还不是因为你动不动就杀人!”光塜没有停下来接着说。

“那是因为你太没用了!之前的那个皮条客是谁没有搞定?”

“住嘴!都给我住嘴!”绫香尖声叫道。两个人都沉默了。文枝恶狠狠地瞪着光塜的后背,光塜也从后视镜中怒目相向。

绫香缓了口气,看着文枝:“现在地下室都有些什么?”

“三具左右。剩下就是那年轻的家伙了。”

“用不上吧,那个?”

“用不了,死了已经过了二十四小时以上,没什么可摘取的了。”

“另外三具没什么事吧?”

“那个和平时一样。”

“好吧。那一起处理吧。”绫香说完看着光塜,“跟三森联系一下,把全部都运出去吧。”

“尸体也一起吗?那家伙又该畏畏缩缩了。”

“分解以后他就不知道了,跟其他一样三个装在箱子里。”文枝说。

“这么麻烦的话,还不如沉到海里或者埋在什么地方,把牙齿拿掉就行了。”

“不行,这样反而更危险。还是运到那边让他们去处理吧。”

“那数量可就不少了,把成人的尸体装箱的话。”

“又不要你去弄。”文枝反咬他一口。光塜不说话了。

绫香说:“还有,新宿署的刑警和国税局那边也得采取点措施才行。”

“国税局的是稽查五部的泷泽,刑警是新宿署防犯课的鲛岛。”

文枝刚说完,光琢猛地一个急刹车。

“怎么回事?!”

“鲛岛?!”光琢回过头。跟在后面的出租车抬起灯直摁喇叭。

光塜打开车门,探出头朝后面嚷道:“吵死了!”

他关上车门打开停车灯,扭过身子严肃地盯着文枝的脸。

“你认识?”绫香问。

“不认识。他是我从署里出来以后才进去的。”光塜小声回答兑。但是脸色却变了。

“有什么事吗?”

“那家伙可能是高级公务员,原本成为本厅的大人物也完全有可能的,但是因为跟上头发生冲突而落到现在这个样子。”

“那不是不成问题吗?”

“问题大了,虽然他现在只是新宿署的一名普通刑警,破案率却非常高,坏蛋们都称之为‘新宿鲛’而避之唯恐不及。”

“‘新宿鲛’?”

“去年发生在御花园的大骚动,你还记得吗?”

“就是那个香港黑手党什么的?”

“是台湾黑手党。就是那个从特种部队出来的杀手,杀了好多武斗派石和组的成员。最后鲛岛只身一人把他给抓住了。”

“很有两下子?”

“我没有直接接触过不太清楚,不过坏蛋们的说法应该不假。”

“跟你当警察那会儿相比呢?”

“不知道。总之是没见过面,不清楚。”

“见一见?”

绫香的问题让光塜陷入了沉思。他关了停车灯,又开始往前开了。

“……也许光用钱是摆不平的。怎么来说也是个难缠的家伙,这么放置不管肯定不行的。”

“让阿姨去——”

“不行的,不可能做得到。万一失败,我们全都完了。”

“你以为我会说出来,就算撬开我的嘴——”

“不是这回事!就算你闭口不言,不行就是不行!”

“警察和国税局联合对我们出击,会有这种可能?”绫香压住内心的不安问道。

“应该不会,国税稽查的那帮人是不会相信警察的。”

“那他们怎么会交谈呢?”

“有可能以前就认识。不管怎么说,毕竟是高级公务员。”

“如果跟国税稽查一起来搜查医院的话,首先找上的应该是阿姨吧。”

“如果是我的话就没事。”文枝轻轻碰了碰绫香的手。

“只是,鲛岛那家伙应该没有同伴。在署内应该也是招人厌烦的那种人。因此只要让鲛岛住嘴的话……”

“我试一试吧。”

“等等。”绫香说,她脑子里想出了一个主意。

“如果让他干不了警察的话,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吧?”

“那倒是。”

绫香朝着文枝说:“阿姨你调查一下那个国税稽查的人,我来想办法对付新宿署那位。”

“不要我帮忙吗?”

“嗯,要的,肯定会有需要阿姨的地方。那时我再跟你联系吧,好不?”

“美香代怎么办?”

“现在先别管了,重要的是刑警和国税稽查那边。”

然后她从后视镜中给光塜递了个眼神。光塜加快了本特利的车速。

车在代代木车站前靠边停下了。

“真的要跟我联络啊。”文枝说完打开本特利的车门。只有自己在这儿被放下来她总感觉不是那个味儿,表面上还要拼命去掩饰——这一切绫香都知道。

文枝下了本特利以后,依依不舍地盯着绫香。

绫香也没摇下车窗,只是点了下头,小声对光塜说:“走吧。”

驶离代代木车站一段距离以后,绫香又点上第二支烟。她叹着气兑:“那边的业务,暂时停手吧。”

“已经赚得足够多了吧?”光塜说。

“我知道你不喜欢。”

“那种生意跟你不相配。”

“但是就是那业务才打下现在的基础啊。”

起初不过是一时兴起的想法。绫香听人家说化妆品厂家使用从胎盘中提取的精粹,来制作用于去除黄斑、雀斑的药品。她就让文枝进行了详细调查。

结果发现了比胎盘更值钱的东西,那就是胎儿本身。

在墨西哥,为了治疗帕金森氏病有过这样的手术案例,通过移植自然流产胎儿的脑细胞,来弥补发病诱因的多巴胺不足。

不仅仅是帕金森氏病,青年型糖尿病使用胎儿的胰脏组织,小儿白血病使用骨髓,赫尔勒氏综合症使用于细胞……都很有效。

移植胎儿组织的一大优势就是不容易发生排斥反应。而且,将怀孕七个月以上的胎儿肾脏进行细胞培养,就可以成为血栓溶解剂的原料。只要培养的方法不出现问题,还可以用于病毒诊断和生产疫苗。

但是像这样从胎儿进行的器官移植,还存在伦理问题,在美国存在合法性的胎儿组织专业器官库也难以确保供应。

这个不仅可以赚钱,而且是可以赚大钱。采用胎儿组织移植被认为是治疗放置不管可能致死的遗传病等疾病最有效的办法。

绫香听说最先注意到这个的是中国香港的犯罪组织。他们从东南亚大量购买胎儿,通过贩卖毒品的路线运送到墨西哥。

“釜石诊所”尽量不进行普通的流产手术也是绫香的命令。使用通常的流产手段,作为材料的胎儿会被弄得七零八碎,没办法再提取必要的细胞进行培养。

让胎儿发育到马上要生下来的程度,然后采用“生产”相同的办法。胎儿长得越大,利用价值就越高。

当然,这样的胎儿在脱离母体以后仍然“活着”。如果放进保育器,甚至可以顺利地长成婴儿。

但是,这些孩子里面大多是预料之外而产生的生命。那么,将他们用在希望活下去的生命上,又有什么不妥呢?

“你变了。”光塜说道。

“像你这样漂亮精明的女人为什么会干那样的营生呢?”

“你不会明白的。”绫香说着,嘴里吐出一口烟。

“啊,不明白。”

“我和老太婆的关系也是吧?”

“是的。”

“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绫香在烟灰缸里把烟掐了,“但是现在得先解决警察的问题。我有个主意,你可不可以助找一臂之力?”

“当然可以。”

后视镜中绫香和光塜的目光交汇在一起,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期待。

“好啊。”绫香微徽地笑了,“回宾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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