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声过后,又响起了枪声。随后,公园又回归了寂静。

鲛岛握紧手枪,刚穿过茶室所在的日本庭园。用砂石铺成的小路,在修剪整齐的草坪和被修剪成圆形的灌木中穿梭。

刚穿过森林,进入日本庭园的时候,鲛岛看见正面的黑色水边有一个尖尖的屋顶。在漆黑的森林所形成的背景下,建筑物形成一种幽玄的氛围。

立在水边的柱子,支撑着一个装有扶手的舞台,仿佛能乐舞台一般。舞台上又延伸出好几根柱子,连接着屋顶。屋顶的边缘描绘着曲线,末端指向天空。无论是那建筑物的形状,还是旁边的池塘,都不禁让人联想起京都的金阁寺来。

鲛岛在草地上穿行,逐渐接近那栋建筑物。他一看就知道,那就是台湾阁。

去往台湾阁的道路在眼前的池塘边一分为二。一条是穿过右手边池塘的小路,另一条则需要绕远路,走到池塘尽头再绕回来。

鲛岛决定走左边那条路。如果走右边那条路,穿过池塘之后就必须走一段森林里的小路,很容易遭到埋伏。

台湾阁周围是新宿御苑中绿意最浓的一片地方。将近十米高的参天大树,形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将建筑物整个包裹了起来。

鲛岛沿着树木之间的弯曲小路往前走。

左手边就是细长条形的池塘。这个池塘很大,最粗的地方,距离对岸有五十米的距离。

走到池塘边的时候,鲛岛发现河对岸好像躺着许多人。粗略一数就有七八个,大多在池塘边和树林之间的小道上。

鲛岛停下脚步,屏住呼吸,他没有听见任何响声。唯有不时吹来的风摇动叶片,在水而上形成波纹。

根据示意图,鲛岛猜想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一点,右手边就是台湾阁的入口了。

沿着小路往前走,他看见右手边的分岔路前方,有一个跪在地上的黑糊糊的人影。他好像把自己的额头顶在了地面上,像个虔诚的信徒在祈祷一般。

鲛岛举着手枪,朝人影走去。走到距离人影只有几步的地方,他说道:“喂。”

人影弓着背,一动不动。鲛岛缓缓绕到他的正面。

男人的半边脸顶在地上,弯折着身躯。他的脸上满是鲜血,瞪大双眼,双手则放在腹部。

不用碰也知道,他已经死了。

鲛岛深呼吸一次,握紧手中的枪。他往后退了一点,回到了刚才的岔路。

左右两旁的树林深处,出现了白色的墙壁。圆形的窗户横向排成一排。

鲛岛停下脚步,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他朝白色的墙壁的尽头看去,如果走那条跨过池塘的小路,就会从前方的林中小道里出来。

只见一群男人倒在地上,身上闪闪发光。地上还有不少残肢断臂,树枝和包围着建筑物的矮墙上,也挂着不少穿着衣服的四肢。

鲛岛强忍着吐意,这还是他第一次目睹如此残忍的虐杀现场。加上倒在池边的人,死者数量怕是将近二十人。

他将视线投向右侧,用干草和竹子做成的门朝建筑物内侧倒去。后面有一扇朝两侧开的玻璃门,一边的门朝里开着,上面的玻璃已经碎了。

台湾阁建在池塘边的斜面上。从鲛岛这个方向看,建筑物好像是建在平地上的,可是在池塘对面看,就像是建造在土堆上的二层楼建筑物一样。

鲛岛朝倒在地上的门走去,门大概不到一米,装着玻璃的门朝里开着。

鲛岛跨过大门,走进了房檐下。

古建筑物所特有的,干燥的木材味扑鼻而来。内部一片漆黑,除了通往池塘的走廊,什么都看不见。

台湾阁是用白色的墙壁和粗壮的杉木柱子搭成的建筑物。

建筑里也是鸦雀无声。

鲛岛一个深呼吸,为走进内部,走上一级台阶。他踩到了玻璃门的碎片,咔嚓一声。

突然,建筑物内部亮起枪支的火光。子弹打碎了关着的那扇门的玻璃,和鲛岛擦身而过。

鲛岛赶紧躲进了白色墙壁后。第二发子弹钻过杉木门框,碎片四溅。

鲛岛把背部贴紧墙壁,蹲在地上。

屋里传来中文的喊叫声。第三发子弹又射穿了玻璃门。

鲛岛在墙壁后缓缓站起身,他把枪口对准脚边,扣动扳机。

脚边突然亮了,枪口迸发出火焰,子弹发射了出来。

“警察!放下武器!”鲛岛喊道。

片刻后,屋里传来了带有口音的日语:“警察?真的是警察吗?!”

“没错!新宿警察署的鲛岛在此!”鲛岛也吼道。

咣!抽出枪栓的黑星手枪从屋里丢了出来,弹匝里的子弹已经打光了。

手枪顺着地面,冲开了玻璃的碎片,停在了鲛岛脚边。

“别开枪!我,没有武器!”

鲛岛双手持枪,从墙壁后跳了出来。

建筑物里站着个双手朝天的人。鲛岛取出手电筒,照亮了对方的脸。明亮的光线让男子眯起眼睛,银发在光线下闪着光,是叶威,穿着黑色的双排扣西装。

“是叶威吧?”鲛岛问道。他从开着的玻璃门那儿走进了建筑物内部。

“是的……”叶威怯生生地回答。可他的脸上,分明写着“安心”二字。

羽太怎么了——鲛岛刚想问,突然,打向建筑物内部的手电筒的灯光中,又蹿出了另一个黑影。那黑影,是从叶威背后那通向池塘的走廊的扶手下面来的。

人影跨过扶手,冲进了建筑物里,叶威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磕磕巴巴地说道:“我……我……得救——”

“了”还没说完,鲛岛连警告都没来得及,一道白光便在叶威的脖子后侧横着闪过。

叶威张开了嘴巴。见状,鲛岛突然想起了在新宿站的储物柜被捅死的那个本乡会的喽啰佐治。

光线中,鲜血喷涌。叶威把手伸向脖子后方,回过头去。

身着黑色运动衫,套着帽子的男人出现在亮光之中。他的眼睛就像燃尽的煤炭一样,没有一点光亮。两颊瘦得只剩骨头,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巴上胡子拉碴。他浑身湿透,水滴在光线下闪着光。他的右手,紧紧握住一把锋利的双刃刀。

叶威的双膝轻轻着地,他仰望着黑衣男子,发出纤细的悲鸣。就好像他是跪倒在男子面前,乞求他饶命一样。

男子用尽力气,爆发出一声怒吼。他的双手收到腰间,穿着长靴的右脚迅速提起。他的脚尖几乎快踢到自己的额头了。突然,他将脚跟猛地往下一挥,朝叶威的额头刺去。

“咚!”叶威的脖子在冲击之下,缩进了肩膀里,惨叫戛然而止。

他以双膝跪地的姿势,缓缓向后倒去。

叶威瞪大双服,倒在鲛岛的脚边。然而那双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生命的光辉。

鲛岛看了看叶威,又看了看男子。对方也将视线从叶威转向了鲛岛。

男子斜背着的肩带上,挂着机关枪和用布做成的灰色背包,脚腕旁边还绑着刀。

鲛岛用手电简照亮了男子的脸。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

男子飞身一跃,跃过倒在地上的叶威。他左脚一闪,鲛岛顿感胸口受到了强烈的冲击,鲛岛被踢飞了。他的背脊撞到了关着的玻璃门,同玻璃碎片一起,飞到了建筑物外。

手枪和手电筒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是倒在门外的干草接住了鲛岛。

鲛岛刚想起身,突然倒吸一口冷气,肋骨传来剧烈的疼痛。

男子踩着倒地的玻璃门,出现在屋外。干枯的双眼,俯视着鲛岛的眼睛。

鲛岛四仰八叉,无法动弹。

男子又靠近了一步,停了下来。他的头向后倒去,仿佛在观赏夜空,左右摇摆。

他好像在听着些什么。

这时,鲛岛也听见了。

那是几十辆警车、装甲车发出的警笛声。警笛划破清晨那朦胧的空气,交相呼应,朝新宿御苑逼来。

男子将视线移回鲛岛。

“你……是……刘……镇生……吧……”鲛岛用尽全力挤出一句话。

男子的视线停了下来。他瞪大双眼,俯视着鲛岛。鲛岛拼命湿润着干燥的口舌,说道:“我……要……逮捕……你……”

男子的表情没有变化:鲛岛缓缓举起左手。他看出男子已经把重心移到了左脚土,准备随时发动攻击。

这时,男子突然有了变化,他咬紧牙关,摇晃了起来,他的左手用力按住下腹部。

他的体内发生了些什么,好像是受伤了。男子有些站不稳了,他伸出左手,扶住支撑屋顶的柱子,睁大眼睛,丢下手中的刀,转而握住了机关枪。

鲛岛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强忍着痛苦,朝男子冲去。男子的手松开了柱子,倒向地面。

男子的头部狠狠撞在入口处的台阶上,可他还是用右手肘攻向了鲛岛的肩膀。鲛岛的左肩肩胛骨一阵剧痛,他不禁呻吟起来。

在下一波攻击开始之前,鲛岛伸出右手攻向男人的脸颊。正在他准备打第二拳的时候,男子扭动身子躲开了。然而,鲛岛察觉到他的动作变得非常迟缓。

男子转动身子,躲开鲛岛的拳头,跪在地上,想要站起身。鲛岛扑向他挂在肩膀上的机关枪。

机关枪被鲛岛抓住了。男子也被布条拽着,再次倒在地上。男子为了摆脱鲛岛,挥动右手,卸下了布条,机关枪就这样转移到了鲛岛手上。

下一秒,男子的右脚如旋风一般旋转,给了鲛岛一个扫堂腿。鲛岛抓着机关枪,朝后方倒去。

男子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左手再次扶着柱子,提起右脚。他准备再次攻击鲛岛的背部,借势把他手里的机关枪踢飞。

鲛岛的右手摸到了机关枪的扳机。伴随着巨大的后座力,子弹朝天花板飞去,射穿了木结构的房梁和瓦片。

“不许动!”鲛岛躺在地上,把枪口对准男子,大声喊道。男子顿时停了下来。

鲛岛后退几步,重新端好枪。痛苦让他双手颤抖。

“不许动!不要反抗!”

男子不甘心地望着鲛岛。他的左脚一软,跪倒在地,嘴里喘着粗气。

与此相对,鲛岛好不容易站了起来。他用左手从西装裤口袋里掏出照片,丢在他面前。

男子蜷缩着身子,忍耐着巨大的痛苦,他没有看那照片一眼。

鲛岛环视四周,想要寻找被踢飞出建筑物时丢失的手电筒。

可是鲛岛察觉到,天空已经开始泛白了。没有手电筒,也有足够的光线能看见照片。

“看!看!着照片!”鲛岛怒吼道。男子抬起头,缓缓伸出右手,拿起照片。

“是郭!郭警官!”鲛岛说道。说到郭荣民,鲛岛又觉得眼角一热,眼泪险些夺眶而出。

男子死死地盯着照片,他抬头望向鲛岛:“郭……”

“他死了!”鲛岛说道。男子的眼睛动了一下。鲛岛发现,自己的声音分明带着哭腔,“可是他救了清娜,她还活着!”

男子抬起眼睛,“清娜……”他痛苦地喃喃道。

“她在医院。”

男子轻轻点点头。

“你是毒猿?”鲛岛问道。

男子盯着鲛岛,满是痛苦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你是受伤了还是生病了?”鲛岛问道。

男子面如菜色,动了动嘴唇。那声音轻得几乎无法听见:“我病了。没人能杀死我,只有病魔可以。”说完,他就低下头,再也没有动弹。整个人还是蹲在地上。

警笛声越来越近了,警车从大木户门和正门直接进入了公园。

鲛岛也不再动弹。在警车开过碎石小路,来到台湾阁门口前,他一直把枪口对准毒猿,站在原地。

毒猿即刘镇生,在被救护车送往医院的途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解剖结果显示,他的右大腿和左上臂中了枪。但他的死因,是盲肠炎恶化引起的腹膜炎。

新宿御苑中共发现石和组的死者二十二人。其中也包括他们的年轻头领羽太,仅有的一名幸存者因爆炸导致了视觉障碍。在中央的“中之池”池底,还发现了安井和其他三个安井兴业员工的尸体。尸体被刀割开喉咙,和井盖捆在一起,脸朝下沉在池底。

警视厅搜查一课统计了毒猿刘镇生的种种罪行。

死者,三十六名﹔伤者,七名。

死者中,有三人为中国台湾籍。还有一名警官遇害,四名警官受伤。

石和组组长石和竹藏出院之后,递交引退申请书,解散了石和组。

台北方面警察局刑警大队侦二队分队长郭荣民,在休假旅行期间,在日本遭遇事故不幸身亡的消息出现在了台湾的报纸上。之后,日本警视厅国

际搜查课将事故的详细情况通报给了台湾有关方面。根据同郭荣民一起行动的日本警官的证词,郭荣民被认定为殉职,连升二级,成为组长。组长,相当于日本警察等级中的警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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