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神社不归新宿警察署管辖,那是四谷警察署的辖区。鲛岛从黄金街旁的派出所叫来了巡查,还叫了救护车。年轻男子被救护车送去了医院,郭荣民则坐警车去治疗。他告诉派出所的巡查自己是事件的目击证人,郭纯属自卫。

他还请求四谷警察署把这桩案子让给自己。

这虽然是起伤人案,但嫌疑人意识不清,而且嫌疑人和被害人都是外国人。负责的巡查听鲛岛这么一说,反而松了口气。

“既然警部这么说,那就这么办吧。”

之后,鲛岛回到了晶所在的“忍冬”。

晶坐在吧台边,听见店门打开的声音,她的头像弹簧一样转了过来。

“搞定了。”鲛岛说道。

“怎么样?”晶问道。

“没怎么样,不过我得回局里一趟。”

晶笑了,落寞地笑了:“我就猜是这样。”

鲛岛点了点头说:“对不起。”

他把钱付给了不明所以的老板娘。一瓶啤酒,一干两百块。

他搂着晶走出了店门:“我会补偿你的。”

晶翻着白眼看着鲛岛说:“大骗子!”说着,她伸出双手搂住鲛岛的脖子,轻声说道,“人家想要你了嘛!”说完,狠狠咬了鲛岛的耳朵一口。

“痛死了!”

“活该。记得给我打电话啊。”

她拦下一辆过路的空的,急忙跑了过去。

“我明天会打的!”鲛岛喊道。

“说话要算话啊!要是不打我就去六本木了啊!”

鲛岛笑了笑。出租车的门关上了,晶渐行渐远。

鲛岛回到了派出所。真是漫长的一天,从昨天早上六点钟开始,到现在都快凌晨四点了,可还是没有结束。

他在派出所查到了年轻男子和郭荣民所在的医院。那是新宿区内的一家急救医院,两名巡查也在医院。

鲛岛赶去了医院。到医院的时候,他们的治疗已经告一段落。

年轻男子被诊断为脑震荡,鼻子和下颚骨折。郭荣民左上臂的伤要一个月时间才能痊愈。

医生说,受伤的只有肌肉,没有伤到骨头。

“好厉害的肌肉啊,跟钢筋一样,恐怕是他在受伤之前用了力。”

年轻男子打了镇静剂和麻醉,还没醒来。

他的上衣里装着钱包和护照。他叫许焕,二十三岁,中国台湾人。他是半年前用观光证件来日本的,证件延期过一次。鲛岛决定向警视厅国际搜查课请求协助,调查许焕和郭荣民的底细。

郭荣民在处理完伤口之后,要求出院。照理说这么重的伤至少要住院一个星期。

“让我见见他吧。”鲛岛说道。两位病人被分别转移至单间,门外都有警官把守。

鲛岛敲了敲门,走进了郭荣民所在的病房。他坐在床上,朝鲛鸟看去。

郭荣民的衬衫左袖被剪开了,裹着绷带的手臂用三角巾吊在脖子上。他的眼神还是那么锐利,毫无动摇与不安。

鲛岛心想,如果他真是警察,定是经历过不少风风雨雨,经验丰富。

“疼吗?”

郭摇了摇头:“没事。我想回酒店。”

“您住在哪儿?”

“新宿五丁目的Sanko酒店。”

鲛岛点点头。那是一家商务酒店,在明治大道旁的小弄堂里。他之所以会走花园神社那条近路,也许是为了回酒店。

“那人怎么样了?”

“鼻子和下巴骨折了,也许会被认定成防卫过度。”

“防卫过度?”鲛岛掏出笔记本,写下那四个字。

郭一看字就明白了,他点点头说:“就是说,我太强了。”

“是的。”鲛岛边说边在病房的钢管椅上坐下,“他打了麻药,还没醒。明天早上我们会带着翻译来审问他。”

“是你负责?”

“是的。”鲛岛重新自我介绍了一下,“我是新宿警察署防犯课的鲛岛警部。”

“警部……”

“用英语说就是Polispector(警探)。”

“Ior……”

郭笑了笑。他年轻时肯定长过不少痘痘,浅黑色的皮肤上坑坑洼洼的。

“原来你是大官啊,真没想到。年轻,看上去,很年轻。”

“我快三十六了。”

“我,三十八。”

“能不能再让我看看您的身份证?”

郭指了指挂在床边的上衣,撕裂的左袖上沾满鲜血。

“在那里面,请看吧。”

鲛岛站起身,从右口袋里掏出皮套。

“里面有名片,请。”

鲛岛道了谢,抽出一张名片,又塞了张自己的名片进去。名片反面印着他自家的电话号码。

“这个‘侦二队’是?”

“就是你们专门对付圈里的……”

“也就是台北警察负责对付暴力团的?”

“是的。中队长比你低一级。”

也就是日本的警部补。他一定是从基层一点一点做起来的。

“您是来日本观光的吗?”

郭暖昧地笑了笑,点点头:“是的。”

“一个人来的?”

“是的。”

“什么时候来的呀?”

“四天前。”

“准备待到什么时候?”

“再……待十天左右。”

“两个礼拜啊,好长的假期啊,羡慕死我了。”

郭没有作答。

“除了东京您还准备去哪儿?比如京都什么的。”

“不知道。”

“您的日语可真好。”

郭微微一笑说:“台湾老人都会说日语。我的姑姑嫁给了日本人,就住在我家附近。我从小就学了点日语,不过,已经快忘光了。”

“不不,您说得很好。那您在台湾说什么话呢?”

“汉语普通话。老人也说台湾话,是福建的方言。”

“您住在台湾的什么地方?”

“你要查?”

“按规矩得问一问。能否请您写在这儿?”

鲛岛把笔记本和笔递给了他。郭看了看笔记本,写下了自己的地址。

那是台北市的地址。

之所以让他写下地址,是为了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台北刑警。

鲛岛道了谢,接过笔记本,翻了一页。上面写着许焕的名字和护照号码。

“袭击你的人就是他,你记得这个名字吗?”

郭没有看那个名字,直接点了点头说:“许氏兄弟是‘流氓’。”

“‘流氓’?”

郭在笔记本上写下“流氓”二字。

“流氓是什么意思?”

“黑帮、阿飞,混混,为了钱去抢银行和珠宝店。”

“匪帮啊。他是暴力团的成员吗?”

郭舔了舔嘴唇,看着天花板,给鲛岛解释了起来。

“你,知道,台湾的暴力团吗?”

“竹联帮和四海帮之类的吗?”

“竹联、四海的确很大,不过还有很多小帮派。他们不加入大组织,单独犯罪。枪,很多。手枪,卡宾枪、冲锋枪……”

“他们的武装这么精良吗?”

“是的。”郭露出讽刺的笑容。

鲛岛一时之间难以相信。

光凭警视厅的搜查四课,是无法阻止某些犯罪行为的。

郭面临着的,也许正是这样的现实。

“您的意思是,许焕就是一个小帮派的成员?”

“是的。许家兄弟,一共五个人。现在活着的只有老二和老五,老二在牢里,老五,许焕。许焕,当年还是个孩子。”

“剩下三个呢?”

“一个内讧,两个和警察枪战。”

也就是说另外三个兄弟都死了。

“就是说,因为许焕当年还是个孩子,所以没有进监狱,也没有死,是吗?”

郭点了点头。

“许焕觉得,他的两个哥哥,是我杀的。”鲛岛凝视着郭。

“找他们,追踪他们的是我。打死他们的——”

他写下了“保安警察特勤中队”这几个字。

“S.W.A.T。”

“那许焕是为了给那几个被警察打死的哥哥报仇?”

“是的。许焕在那场枪战之后,一直行踪不明,原来他到日本来了。今天晚上,他看见我,吓了一跳。哥哥们的仇人。可能他想杀了我吧。”

“那个时候他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是的。我已经不记得,许焕的样子了。枪战,四年前。十九岁,二十三岁。男人的脸,变化很大。”

“但对方没有忘记您。”

郭带着严肃的表情看着鲛岛,点点头。

“您察觉到他在跟踪你了吗?”

“半道上……”

“您不怕吗?”

郭默默摇了摇头,没有岔开视线。

鲛岛换了个话题:“对了,您的反击真是太精彩了。那是什么拳法啊?”

郭露出一丝微笑,可那微笑转瞬即逝。他没有作答。

“普通人绝没有这种本事,只有练过武术的人才能办到。中国台湾的刑警都那么厉害吗?”

“大家,都去军队,在那儿学。枪的用法,打人的方法。警官和罪犯都一样。”

这便是郭的答案。然而,普通的军队生活不可能练就如此高超的格斗技巧。

鲛岛盯着郭看了又看。然而,郭并投有再多透露些什么。

“好吧。”鲛岛说道,“您会继续住在Sanko酒店吗?”

郭点点头。

“那今晚还是请您住这儿吧,医生建议最好住院一周。”

“回酒店我会换绷带,消毒,我自己会弄。”

“可是伤口缝针了吧?”

“拆线,等回了台湾再说。”

“那……至少请您今晚先在医院里住一宿吧。”

郭笑了。

“好吧。谢谢,让你费心了。”

“请一定在医院里住一晚。如果您换了酒店,请一定联系我。我明天再来打扰。”鲛岛说道。郭下床,低头致意。鲛岛随即离开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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