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析说,直到财神渡劫前,他都歇在余瑶这里。

蓬莱岛洞天福地很多,顾昀析的那个,是扶桑听闻他即将出世时,亲自解封,拾掇出来的,洞里的环境跟鲲鹏洞相似,灵草灵药多不胜数,又是在水中,按理说,以顾昀析挑剔无比的眼光,也说不出什么毛病。

蓬莱有十大洞天,专为十三重天的神备着,但是余瑶挑不到喜欢的,兜兜转转,在一个七弯八拐的旮旯地,找到了这么一个又小又偏僻,灵力又不充沛的洞天,还没有要更换的打算。

一个人还好,但要是住两个人,就真的有点挤了。

而且这环境,明显不是顾昀析喜欢的。

余瑶怕,这个小洞天,会撑不住顾昀析烦躁时拍掌的力道。

“去你那边吧。”余瑶权衡再三,道:“我也去。”

顾昀析毕竟堕了魔,正卡在过渡期,他脾气又不好,相比于之前,头疼的情况只会多不会少。

余瑶在,多少可以缓解一些。

顾昀析满意了,他捏了捏余瑶纤细的指骨,环视一圈,开口道:“没什么要拿的,走吧。”

“打了一天,累了。”

余瑶也累了,她今天威风大盛,消耗的庞大灵力,也是有史以来第一遭,才准备瘫在床榻蒙头睡一觉,小红鸟渺渺就带着夏昆来了,夏昆才走,顾昀析又来了。

她到现在,脑袋还嗡着,昏昏沉沉的。

“我记得,你那里,只有一床席子和被褥。”余瑶默了默,突然道:“我的灵力也就那样了,修炼对我没用,所以,我是要睡觉的。”

顾昀析也沉默了好一会,然后面无表情地问:“那我坐在哪打坐?地上?”

“你那里地方大,可以摆下两张床。”余瑶没有胆子让他坐地上,很快想出了折中之法。

顾昀析想了想,轻轻颔首,幽幽道:“老规矩,别吵我。”

月色皎皎,云雾开始酝酿,顾昀析和余瑶先后跃下神树,然后见到了扶桑,和他肩头站着的正在梳理羽毛的渺渺。

余瑶看了看顾昀析,有些担心两人的关系。

她不知道这两人因为什么事发生争执,但那种滞涩又冷凝的气氛,显然不是故交旧友间该有的,而吵到直接动手,事后仍不和解的程度,应该也并不是什么小事。

“有人要进蓬莱。”扶桑的脸隐在阴影下,声音很淡,已恢复到了以往冷静又理智的模样。

“来寻我的?”顾昀析挑眉。

“是,旧友。”扶桑抬眸望着他:“泉泯和苍俞,说是来赔罪。”

月光下,顾昀析皱眉,他伸出长指,狠狠地压了压眉心,吐出一口气来,“你让他们进来了?”

扶桑淡然摇头:“没有,所以来问你意见,这人,放还是不放?”

顾昀析看向余瑶。

余瑶踢了踢脚下的碎石,闷声道:“今天,正是上次苍俞所说的三月之约到期的时间。”

顾昀析了然,他看向扶桑,两人目光轻飘飘错开,各有思量。

“放进来。”最终,顾昀析仍是耐着性子,拎着一朵想起来不好的事情的黑莲,进了蓬莱的仙殿。

过了没多久,泉泯和苍俞也前后进了殿门。

这一次,余瑶没有再叫师父和师母。

对此,顾昀析稍微满意了些。

这脾气,总算是有那么一两分像自己了。

请冷冷的仙殿,顾昀析单手端着茶盏细饮,袅袅白汽从他的手掌边升腾起来,余瑶不喜欢饮茶,扶桑就唤来果子精给她倒了杯竹水,里面放了糖,并不苦,尝起来又清凉又香甜。

这次来,泉泯和苍俞将自身态度放低了一些。

记灵珠里的影像他们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九重天败得凄惨,六十万天兵强势出征,却被十人挡住,最后损兵折将,能回来的,只有天君和一众天族长老。

这样的结果,还是因为天道插手,拦下了十三重天的诸神。

这就很可怕了。

今天恰又到三月之期,苍俞硬着头皮,不得不来一趟。

怕顾昀析太难说话,泉泯寻思着,索性跟着一起来。

“哈哈哈,深夜到此,叨扰帝子和神女了。”泉泯在三人的对面坐下,笑着道。

“自知是叨扰,还来?”顾昀析将杯中清茶饮尽,小巧精致的茶盏落在玉桌上,清脆的一声响。

泉泯毕竟和他相识不短,知道他的秉性,一看这样的态度和架势,就知道打旧情牌这套,不管用了。

他在心里叹息一声,朝苍俞使了个眼色。

自己一时不察干出的蠢事,还得她自己来解释。

苍俞面皮抖了抖,很有点尴尬,被叫老祖叫惯了,现在要面对着小自己无数年的小辈,低声下气地解释,这个落差,是真的有点大。

更何况,今日之前,她确实一直看不起余瑶这个传言中的废神。

因为自身幼时的经历,她更喜欢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从底层爬上来的人,而像余瑶这种,一出世即是万人瞩目,背后靠山无数的,她一听到,就喜欢不起来。

所以当时,锦鲤族族长亲自来求情时,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下来。

她是长辈,余瑶理应给她这个面子。

而事实上,她也确实给了。

也正是因为给了,所以才有了今日她不得不亲自上门赔罪的后续。

说到底,还是因为忌惮顾昀析。

“帝子和小神女莫怪,三月之前,我曾自作主张,答应了锦鲤族族长的求情,许诺三月之期,也就是今日,将天族三皇子云烨压至蓬莱听候发落,谁知锦鲤族并不信守诺言,云烨也并未如期而至,此事是我的疏忽,特来向帝子和小神女告个罪。”苍俞腆着脸道。

顾昀析垂眸,窗边的月光匀出半边,分明是柔和的色泽,落在他的身上,却像是给他戴上了一层森寒的铠甲,连每一根头发丝都泛着冷意。

余瑶没有说话。

苍俞见两人都不出声,又接着道:“但我听说,两位已捉到了云烨,并诛杀了。”

泉泯突然咳了一声,声音里透露着某种意味和告诫。

泉泯听不进去,她不知道云烨到底活着没活着,但是这个名声损失,她不想背。

云烨真死了,那更好,她没能遵守承诺,是因为人已经死了,尸骨还在十三重天的人手里呢,她肯定没法将人带到蓬莱来。

这不能怨她。

没死,那也得说成死的。

余瑶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云烨没死。”

苍俞脸上显露出来一缕不太明显的不虞,在顾昀析看过来时,又很快的隐了下去,她问:“小神女何出此言?”

余瑶的语气不温不淡,恰到好处的保持着某种平衡,她道:“帝子亲测出来的。”她面不改色地回。

真死了也得说没死。

死了就想这样草草了事了?承诺的话语比湖边柳絮还轻?

苍俞和泉泯的目光,顿时转到顾昀析那边。

事情比想象中的棘手。

顾昀析没理都不饶人,更何况这回,原就是他们没理。

这个时候,苍俞不禁又开始埋怨起余瑶不懂事来。

甭管死没死,天族都已经成了这般模样了,日后真见了云烨,那还不是任他们拿捏吗?这时候揪着她这个长辈不放,有什么意义?

余瑶能从她悻悻的神情中,窥见七八分苍俞七八分内心的想法。

若问感想,只有一个,那就是不爽。

以及这对夫妻,是真奇葩。

“两位师祖,恕我直言,有些是非,你们应该懂得从自身找原因。”余瑶眼睫垂下,也不去他们变幻的脸色,接着道:“世事无常,你既然选择应下锦鲤族族长的人情,就不该在没有深入了解云烨人品,又没有把握准确找到他人的情况下,贸然劝我收手,并许下三月之期。”

“十三重天做事有规矩,恩怨分明,我和云烨,和天族的仇,不死不休。当日尤延和凌洵皆已出手,你从天而降,前来劝架,我唤你一声师母,又是那样人多的场合,该给的面子,我都给了你。”

“可你却并没有顾忌我的感受,你回去之后,甚至没把这事当一回事放在心上,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余瑶摊手,瞳孔黑而亮,精致得挑不出瑕疵的小脸上,笑意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明晃晃不加掩饰的漠然和责怪。

“当日天君并未现身,天族太子云存带着那么一行人,真要打起来,根本不可能安然走出蓬莱岛,可就是因为这个三日之约,他们回了天宫。之后,为了再找到云烨,我和我的朋友们去堵了九重天的门,不惜损耗名声,被六界不明真相之人议论,而你当初答应我的,三月之内,他绝不渡雷劫,也是空口白话,云烨引来雷劫,牵连我之真身,而我的朋友心疼我,耗了精血给我服下。”

“因为给你留的情面,我欠下了更多的人情,而你转身,就把我卖了。”

“天界与神界开战,也是由此事引起。”

余瑶抬眸望她,一字一句道:“死去多少条生命啊,苍俞师祖,你一身的功德,能抵消得了吗?”

“没有那个能耐,就别张那个嘴,既然张了嘴,又做不到,那么,付出一些代价,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她这样一席话说出来,不管是心有不满的苍俞,还是一旁默默观望的泉泯,都找不到话说了。

虽然话很不中听,但说的确实是没错。

泉泯也知道,这次确实是苍俞做得太过了。

说得稍重一点,就是在给天族铺路,助纣为虐,事后,胜负分出,她又为自己找了“无心之失”“还人人情”这两个借口狡辩。

换位思考,他若是余瑶,他也生气。

“瑶丫头,我知道,这回你师……苍俞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在你这,也没剩下多少脸面可以说情了。”他说着,叹息一声,从兜里掏出个红色的珠子来。

那珠子柔光氤氲,看上去平平无奇,但余瑶用余光瞥到,在泉泯将它拿出来的时候,顾昀析一直轻点在桌面的手指顿了顿,而扶桑,眼神凝了一瞬。

他们两个,从泉泯夫妻进来到现在,只负责镇场子,将主动权和话语权交到了余瑶自己手里。

这个时候,两人倒是十分有默契地培养起余瑶的为人处事方式来,亦或者,只是纯粹不想说话。

这恐怕并不是普通的珍宝,余瑶很快得出了结论。

果不其然,泉泯一边不舍而小心地用帕子擦了擦那红珠子表面,一边给余瑶介绍:“这是养魂珠,乃是我早年因缘巧合之下获得,活了这么多年,也才只见过这一颗,我一直小心保存着,想着哪一天,大限来临,没能抗住雷劫,也能留得一缕残魂进入此珠中蕴养,千万年之后,许能再寻得机缘,苟活于世。”

养魂珠的大名,余瑶也听说过。

但没有想到,泉泯会将它拿出来。

对他们这种活了无数年,即将大限的人来说,这就是无上至宝,比其他什么东西都有价值,是真正可以救命的东西。

相对而言,余瑶这种没有寿命之忧的,就并不是很能体会这东西的价值了。

但其实,余瑶也动了心。

她想到了财神。

谁知道财神的最后一场雷劫,威力会强到何种程度,一个撑不住,就是灰飞烟灭的下场,而这个时候,她手里若是有养魂珠,那至少,能保证留他一道神魂。

只要神魂在,那就不算消亡。

后续,他们可以竭尽所能,用许多神药和好东西,慢慢地滋养他的神魂,再费些时间,打造个可以容纳神魂的肉身。

虽然,这样的方法等同于逆天,但养魂珠的存在,就说明了这样的方法,其实是可行的。

“这养魂珠有利有弊,对我而言,弊大于利,而且不瞒诸位,我手里,有着比养魂珠更适合自己的东西,所以才将它拿出来,作为弥补之物,以示我们的诚意。”泉泯抚着胡须,娓娓道来。

余瑶抿唇,皱眉不语。

泉泯以为是这养魂珠对她而言,并没有那么大的诱惑,便顿了顿,将养魂珠拿回去,然后又从空间戒中,取出了一根翠绿的流转着水光的簪子。

“小姑娘嘛,可能更喜欢这种好看的玩意儿。”泉泯跟苍俞不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觉得舒服,“不过瑶丫头,我可得提前跟你说,这簪子的价值,可比不得养魂珠,那才是六界至宝,真正夺天造化诞生之物。”

余瑶的目光落在泉泯手中的簪子上,认出了这样东西:“九云玄凤簪。”

“好眼力!”泉泯笑了一声,将锁魂珠与九云玄凤簪摆在她的跟前,道:“瑶丫头,你挑一个,就当是我和苍俞的赔罪礼了。”

“这事是我们的不对,苍俞不会说话,一向如此,你别同她计较。她当时没将事情想得那么严重,只想尽快还清那尾老锦鲤的情,谁也没有想到,会发生后来这一系列的事情。这次天族攻打十三重天,我们及门下子弟,半分没有插手,绝没有向着天君那边,这点,你们应该也知道。”

泉泯叹了一口气,又道:“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悔恨叹息,都无济于事,我们拿出东西,只希望能补偿一二,也希望瑶丫头不计前嫌,不要与我们这些老糊涂计较。”

不得不说,泉泯的话,既显得诚恳,又没有半分推卸,倚老卖老。以事论事,给出赔偿,饶是余瑶,也不好再说什么。

有一点,他说对了。

事情已经发生了。

战也已经打了。

就算是现在把苍俞摁着杀了,也没有办法改变什么。

余瑶的目光在九云玄凤簪和养魂珠上游弋。

九云玄凤簪,亦是极为稀罕之物,它对身具凤凰血脉之人,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佩戴着它,修炼的速度,可比平时快上三四成。

或许,一天,一月,一年,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效果,但百年,千年,万年之后呢?

日积月累,好处不可想象。

琴灵是上古不死鸟之身,与凤凰同属一族,这个簪子,对她的帮助会很大。

可是养魂珠,财神那,确实也很需要。

余瑶犯了难。

这次大战,虽然天族早早就在蓄谋,但是她被种下咒引,被云烨所迷惑,还是一个引子,瞬间引爆了两边的矛盾,战争方一触即发。

她不后悔,也不觉得自己错了。但从始至终,十三重天的人都站在她的身后,谁也没有说出一句怨怪之语,所有人只怕委屈了她,个个都想为她报仇,讨公道,这是他们的一份心意。

余瑶不可能理所应当地受了,半点表示也没有。

日后,有什么可以偿还,需要她帮忙的地方,她定然也是二话不说,坚定不移地站在他们身后的。

现在,就有一个机会,略表心意。

“你方才说,养魂珠有利有弊,甚至弊大于利,是有个什么说法?”好半晌,余瑶问。

“和九云玄凤簪一样,前者的弊是这簪子只对凤凰一族的族人有用,养魂珠的弊,则是养在珠子里的魂魄一旦受损,那么送它进去的人,也会受到牵连,而且,十个神魂里面,有七个,是进不去的。”

泉泯说得详细,幽幽叹了一口气:“所以,能不能有这个机会苟活,还得看自身气运。”

“不过放在里面蕴养的神魂,真要受损了,送它进去的那人,受到的牵连也不会很大,最多嘛,就是头疼一段时日,或者受些其他肉体上的苦头,这个倒不用怎么担心。”

言下之意,气运不强的,只能看着这珠子干瞪眼,而就算是气运强的,进去了还得老老实实地待着,小心翼翼地温养。

余瑶心里大约有了个底,她侧首,看向坐在窗边,看不清神色的两人,问:“你们怎么看?”

扶桑的手指搁在膝上,根根指甲都因为用上了力道,而泛出浓烈的白来,月光的笼罩下,这位昔日以温润大气闻名的神君,活得像是一只见不得光影的鬼魅。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顾昀析轻飘飘瞥了扶桑一眼,声音听不出喜怒:“你自己拿主意。”

余瑶像是早料到他的反应,转过身去,葱白的手指点在那养魂珠上面,道:“既然泉泯师祖忍痛割爱,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就要养魂珠。”

扶桑蓦地闭了眼,像是做了错事的人,万般煎熬之下,终于等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刻,他一颗心,陡然落到了实处。

泉泯也松了一口气。

接受了就好。

接受了就代表着,十三重天和他们两个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从今往后,该是如何,还是如何。

泉泯和苍俞站起身来,将养魂珠放在一个方形玉盒中,珍而重之地交到了余瑶的手里,并且叮嘱了一些要注意的点。

余瑶同样小心地将养魂珠,放到了自己的空间戒中。

事有轻重缓急,九云玄凤簪没了,以后,余瑶可以找别的东西代替,但养魂珠事关财神性命,肯定是余瑶当下首要考虑和选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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