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

这句源于《造塔功德经》的佛经,恍如一个盘坐的老人的一生,从呱呱坠地到徐徐老去,那些苦笑欢乐、怒目嗔怨、得失悔悟仿若一场悲喜剧,印证了我们每一个人。

陈池对于佛经并不了解,在他的印象中,佛祖就是《西游记》里面的如来佛祖,其实佛祖包括很多,甚至用佛家的话来说,一切皆是佛,众生皆是佛。

我们的人生犹如一个漫长的路程,从我们出生到成长,每个阶段都会有无数个路口,这些路口都会通向我们的终点,但是每一个路口决定了我们以后的经历。

从进入调查组到现在已经有大半年时间,可是陈池还会想起林城的一些事情,尤其是那些现在埋在墓园里的人,虽然他们已经睡去,但是他们的故事从来都没有离去。

今天是元旦,林城的冬天依然冷冰冰的,街道上可以看见到处都是燃放的烟花,还有一些孩童在嬉闹。陈池从公交车下来便看见了关风那辆吉普车,他犹豫了几秒,抬步向前走去。

吉普车里和外面的温度差不多,关风戴着一双兔毛手套,嘴里呵着热气,看着陈池笑嘻嘻地说:“你小子越来越像个警察了。”

“其实我并不想做警察。”陈池无奈地耸了耸肩膀,“我们,去一下墓园吧。”

关风还想说什么,嘴唇蠕动了一下,发动了车子。

车子开出了市区,旁边是一些没有清除的积雪,整个世界陷入了白色夹杂的颜色。关风专心致志开车,陈池则一脸凝重地望着车窗外,他的心思随着窗外的风景慢慢回退,两年前的事情一幕一幕出现在眼前,那些因为自己被上帝之手杀死的人一个一个浮现在他面前,同样,最让他难过的是程小雅,她的笑容依然那么明媚。

“在调查组过得如何?”关风突然打破了沉默。

“挺好的。”陈池收回了思绪,不知道是风吹得太冷还是其他缘故,鼻子竟然有些酸楚。

“我们一直听到你们的事情,你果然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关风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根烟。

“给我一根。”陈池说着自己拿起了烟。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关风停住车,点着了烟。

“不,就是特别想抽,就像想起某个人一样。”陈池说着用力抽了一口,辛辣的烟味窜入鼻息里,他禁不住用力咳嗽起来。

“有些事情总会过去的。做我们这一行,面对最多的事情就是生别死离,我有一个朋友,做医生的,他说在他面前死去的病人一共有九十八个。每每有病人死在他的面前,他都会回家念佛经,平复内心的惶恐。”

“那怨不得他。”陈池打断了他的话。

“是怨不得,但是他无法平复心态。很多时候我们都是一样的,现在我也跟着他学习佛经,感觉挺好的。记得有一天我和局里一个同事聊天,他说他最害怕死亡,尤其是想到死亡以后他的家人的情景他便无法忍受。然后我劝他,佛说死亡不过是从屋里走到屋外,一切看开就好。”关风说着重新发动了车子。

“从屋里走到屋外,多好的比喻啊,然后他们在屋外等着亲人,等着朋友。”陈池喃喃地说。

“比喻也好,假设也罢,总归是一个信仰。”关风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觉得你也应该学一些佛经,对你以前的事情会有帮助。”

陈池不再说话,他静静凝视着手里的烟,因为没有吸的缘故,烟头几乎要泯灭了,风吹过来,烟灰瞬间飞出车外。

人生亦是如此。

十分钟后,陈池来到了林城墓园。

关风没有进来。站在程小雅的墓前,陈池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这种感觉让他莫名的压抑,墓碑上程小雅的照片巧笑嫣然,但是却是黑白的。

我们的一生要经历几份感情,年少的暗恋,初恋的刻骨铭心,成长后的恋爱冷静热情,婚姻后的恋爱细水长流。

“猪,快接电话了,快接电话了。”忽然,陈池的手机响了,这个令人哭笑不得的铃声是乔梦梦帮他设置的,只是在此刻肃穆的墓园,显得很不协调。

陈池快速挂断了。

很快,铃声又响了起来。

陈池按下了接听键。

“猪,你在做什么?”电话里传来了乔梦梦的声音。

“有点事。”陈池有些愠怒地说。

“想我了吗?”乔梦梦嘻嘻一笑。

“别闹了,我现在有事。”

“呦,是不是背着我和别的女孩子约会啊!”乔梦梦的声音刻薄起来。

“无聊。”陈池顿时挂掉了电话。

抬起头,陈池看见墓碑上程小雅的照片,这是一个多么尴尬的局面,曾经陈池以为自己可以守着程小雅的遗爱孤独走一生,可是遇到乔梦梦后,他的感情世界却又发生了变化。这种心理状态,陈池清楚地明白是什么,但是却无法控制,因为他是一个普通人。

“噼啪,劈啪啪。”突然,旁边响起了一个鞭炮声,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陈池吓了一跳,寻着声音他望了过去,只见旁边站着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他站在一个墓碑前,鞭炮声正是从那里响起。

那个男人似乎感觉到了陈池的目光,转过了头,他的头发很长,遮着大半个脸,看起来跟电影里面的杀手一样,他盯着陈池几秒后,竟然径直向陈池走过来。

“很难得,整个墓园竟然只有我们两个人。今天本是全家团圆的日子。”男人说话了,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磁性。

“是,来看朋友?”陈池点了点头,试探着问道。

“算是一个朋友吧。”男人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奇怪的表情,然后看了看表说,“我要走了。”

陈池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男人走后,陈池的目光落到了他刚才停留的墓碑面前,思量了几秒后,陈池走了过去。墓碑的照片是一个小女孩,下面写着一行字,爱女丁甜甜之墓。

真是个奇怪的人?看他的样子似乎不像是女孩的父亲,现在想来,男人之所以放了一挂鞭炮,应该是为了让这个女孩知道些什么吧。

“猪,快接电话,快接电话。”口袋里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

“你到底要做什么?”陈池愤怒地接通了电话。

“我只想告诉你,秦政说我们的假期结束了,让大家明天下午到调查组报道。”乔梦梦似乎没想到陈池会生气,于是立刻甩出她的话,然后挂掉了电话。

J市。

一年前的冬天,调查组在这里成立,如今这里俨然已经成了他们的大本营。无论是负责成员统筹工作的秦政,还是来自不同地方的成员,经过一年时间的相处他们已经感情熟稔,彼此惺惺相惜,其中乔梦梦和陈池更是确定恋爱关系,而林刚和麦小语之间也有一些若有若无的感觉。

陈池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到了,林刚和麦小语坐在一起轻声说着什么,秦政依然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坐在中间,许之昂翻看着手机,而乔梦梦则趴在桌子上睡觉。

“大家都到了啊!”陈池摘下警帽,走到了乔梦梦身边。

本来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乔梦梦突然一下站起来,径直走到了桌子对面坐了下去。她的这个动作顿时惊扰了所有的人,其中麦小语更是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个人感情先放下,现在我给大家看点东西。”秦政说着打开了前面投影仪,上面出现一张照片,那是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小女孩,样子清秀乖巧,穿着城南一中的校服。

“女孩名叫陈英,今年十七岁,一周前的一个晚上和几名朋友在一个废弃的屋子里面玩招魂游戏,结果出现意外。”秦政简单介绍了一下女孩的身份,然后点了一下鼠标,投影机上立刻出现另外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陈英躺在病床上,目光憔悴,神色苍老,她的头发甚至变成了白色,整个人看起来如同老了十几岁。

“意外出现后,陈英的母亲陈玉瑶把她送到了医院,本来医生以为她只是受到了惊吓,可是没想到的是几天以后,她的身体出现了剧烈的衰老反应,医生通过检查发现她的体内有一种病菌正在快速吞噬她的细胞。”

“对于一个青春年少的女孩来说,这真是一个残酷的事情。”麦小语叹了口气。

这时候,秦政又切换了一个画面,上面是一页资料。

招魂,直观解释的意思是迷信的人指招回死者的灵魂,比喻给死亡的事物复活造声势。

在史料的记载中,招魂的仪式起源非常早。周代的一些文献中就说,死者亲属要从前方升屋去招魂,手拿死者的衣服面北呼叫,如果死者是男的,就呼名呼字,连呼三声,以期望死者的魂魄返回于衣,然后从屋的后面下来,把衣服敷在死者的身上,这件衣服又叫做“腹衣服”。这件“衣服”被人所穿着,染上了人的肌肤香泽,有着“肉体”和“气息”的双重联系;魂魄也许会被它所吸引,依着熟悉的味道或形状而归附回来。据说过去的傣族,几乎家家都准备着叫魂的“魂箩”,招魂的时候,就把死者生前的衣服装在竹箩里,放上白米和白线,表示要把灵魂提回来。

有的招魂仪式,是非常有职业特征的,比如渔民的招魂。他们有一套特殊的祭奠习俗。渔民不幸葬身大海之后,因为往往无法找寻回尸体,他的家属就用稻草人代尸,穿上死者生前的衣服,在家里摆设起“灵堂”。同时,在村外的海边,要请道士为死者招魂。招魂要在夜间的潮水初涨时进行,死者的亲人到海边去叫喊,把失落在海里的“阴魂”喊回来,招进稻草人中,再进行安葬。这种招魂仪式,叫做“潮魂”。亲属要先在海边搭起一个小小的“蘸台”,然后到了傍晚,就在帐篷里点起香烛,中间放着稻草人,身上贴着死者的生辰八字。等到晚上涨潮的时候,道士坐在“蘸台”上,敲响钟磬铙钹,嘴里念着咒语。这时候,“蘸台”前后就燃起一堆堆的篝火,有人手拿一杆带根的毛竹,顶梢上挂着箩筐,里面装一只雄鸡,面对大海,随着道士的咒语,不停地摇晃着毛竹。

也有的由死者家属,披麻戴孝,提着有字的灯笼,高声呼叫死者的名字:“某某来呀!某某来呀!”声音非常凄凉。然后,由一个孩子或者亲属答应道:“来喽!来喽!”一呼一应,直到潮水涨平,才由道士引魂回家。到了第二天,亲属才把稻草人放进棺材,送到山上去安葬。

人死亡后,灵魂当然就要离开肉体。但是茫茫的阴间,从哪里走呢?于是下一个程序就是由活着的人来给他“指路”。“指路”就是为鬼魂指引升天的道路。在北方一些宗教的亡灵世界里,亡灵的“回归”需要巫师的帮助和引导。首先,先上一条道,继续向前走去,就分出许多岔道,这是按照死者的不同性别设的小道。亡魂走上自己氏族的道,要渡过一条河,那里有许多白骨。在这种作法下,据说可以安全渡河。

死者的尸体安排就绪之后,就要举行招魂仪式。据说,客死异乡的魂魄,找不到归途。这个魂魄就会像他的尸体一样停留在异乡,受着无穷无尽的凄苦。他也不能享受香烟的奉祀、食物的供养和经文的超度。这个孤魂就会成为一个最悲惨的饿鬼,永远轮回于异地,长久地漂泊,没有投胎转生的希望。除非他的家人替他“招魂”,使他听到那企望着他的声音,他才能够循着声音归来。

招魂仪式的举行,必须选择一个相当的日子。到了那天,丧家就在门前树起招魂幡,或者挂上魂帛。有的地方亲属还要登上屋顶呼喊招魂,让死者的灵魂回家来。据说,这是满族等游牧民族的遗风,在草原上,如果看到哪座帐篷前立起了大幡,就知道哪家死了人,大家就都来吊唁,帮助料理丧事。后来这成了满族人普遍的丧俗。

“这资料是从网上找来的,是让大家先了解一下招魂的习俗。陈英她们参加的一个招魂聚会是为一个叫郑婷婷的女孩儿举行的,说到这里,我们还需要了解一下郑婷婷以及参加招魂聚会的所有人。”秦政说着从旁边拿起几张打印好的文件,逐一分给每个人。

陈池接过秦政的文件,打开看了一下,这是一份来自永城的案宗。

2011年11月17日,永城市三里街派出所接到报案,永城市人民公园发生一起事故,接警后的民警迅速赶到现场,事故现场是人民公园一个游乐场下面,一个女孩躺在地上,120确认已经死亡。经过调查,民警了解到,这个女孩名叫郑婷婷,是永城女子高中高二的学生,她和几个朋友在游乐场上游玩,在打闹嬉闹中不慎从上面坠落下来,造成死亡。经过现场的目击者以及郑婷婷的几个朋友,证实这是一起事故,建议受害者家属和公园方面进行民事调解。

在文件的下面,还有几名目击者以及郑婷婷的朋友签字。

陈池逐一看了一下

那几个名字,尤其是郑婷婷的朋友,他们分别是曾江、姚晓璐、杜灵儿、叶梅、韩风。其中并没有陈英的名字。

“你们应该可以发现,在案宗里面并没有陈英的签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去了现场?”秦政说道。

“头儿,陈英他们举行招魂聚会发生了什么意外?”乔梦梦忽然说话了。

“陈英被鬼打晕,而另外几个人除了一个叫曾江的男孩,其他人全部被火烧死了。”秦政沉声说道。

“不会真的是把鬼招来了吧?”乔梦梦伸了伸舌头。

“不可能,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鬼?招魂之说,上面的资料不是清晰显示着,那是迷信的说法。”陈池立时打断了乔梦梦的话。

“谁跟你说的,哼。”乔梦梦白了陈池一眼,转过头不再说话。

“这个案子的确诡异,可能不是我们表面看的这么简单。”林刚清了清嗓子,看了一下其他人,“永城是麦小语的家乡吧,想必她应该比我们更了解那个城市,你能说一下招魂在你们那边是什么情况吗?”

“其实,其实我也不清楚,我常年在外面,对那里的风俗什么的还真不明白。”麦小语不好意思地说道。

“现在大家对整个案子基本上了解清楚了,我们立刻向永城出发。林刚,你和麦小语去准备一下东西,许之昂,你跟我来一趟。”秦政说着站了起来。

“哎,我也要准备一下。”乔梦梦跟着站了起来。

“没事,梦梦,我帮你准备,你留下来和陈池收拾一下会议室吧。”麦小语冲着她做了个鬼脸,走了出去。

“你们……”乔梦梦气得脸快要发绿了,她只好转过了身。

陈池没有动,只是盯着手里的文件,几秒后,他又站起来打开了投影仪,看了一下上面的照片。

“陈池,你个猪头,你个死猪。”面对陈池的若无其事,乔梦梦再也受不了了,大声叫了起来……

佛理释爱,皆在一个缘字。

三年前,他听过这样一个故事。

从前有个书生,和未婚妻约好在某年某月某日结婚。可是到那一天,未婚妻却嫁给了别人。书生受此打击,一病不起。家人用尽各种办法都无能为力,眼看奄奄一息。这时,路过一游方僧人,得知情况,决定点化一下他。

僧人到他床前,从怀里摸出一面镜子叫书生看。书生看到茫茫大海,一名遇害的女子一丝不挂地躺在海滩上。

路过一人,看一眼,摇摇头,走了……

又路过一人,将衣服脱下,给女尸盖上,走了……

再路过一人,过去挖个坑,小心翼翼把尸体掩埋了……

书生不明所以。僧人解释道,那具海滩上的女尸嘛,就是你未婚妻的前世。你是第二个路过的人,曾给过他一件衣服,她今生和你相恋,只为还你一个情。但是她最终要报答一生一世的人,是最后那个把她掩埋的人,那人就是她现在的丈夫。

书生顿时恍然大悟。

他相信缘分,无论是爱人还是仇人,如果没有缘分,根本走不到一起。三年前,他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感觉大受启发,因为那个时候他和那个书生一样,正在纠结自己的感情。三十楼的摩天大厦上,几乎看不到地面,他能感觉到来自地府的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他甚至可以看到自己从顶楼走下去,身体犹如纸片一样坠下去,而后一切烦恼都可以结束。

一直以来,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他一直都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好孩子。在父母眼里,他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好儿子,在老师眼里,他是一个成绩优秀的好学生,在朋友眼里,他是一个仗义挺拔的好朋友。他小时候最大的梦想是做一名警察,可是却在家人的劝告下进了医学院。

从此以后,他陷入了一个白色的漩涡里。

医学院和他之前设想的学校不一样,这里除了知识以外,需要面对的是更多的实践操作,好的学生可以为了自己的专业知识半夜潜伏到实验楼观察尸体,坏的同学则可以为了自己的欲望带着女朋友去操场上野合。

在来上大学的时候,妈妈曾经嘱咐他,如果有合适的女孩可以谈谈恋爱。

可是,在他眼里看到的女孩全部是世俗的恶果,她们为了一些蝇头小利可以抛弃自己的道德,就连他一直敬重的班长竟然会为了一个论文和导师在实验室里苟合。每每听到同学讲起这些,他都会莫名地压抑,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这不是他的世界,可是他却又无力抗拒。

他最终还是在浑噩的世界里看到了一丝阳光,女孩是临床麻醉系的,和他一样为了考试偷偷跑到实验楼天台上,两个人的相遇似乎是约定好的,从最初的羞涩交谈到最后的惺惺相惜,最后两人悄然相恋。

爱情是生活的催情剂,为了以后他们能出类拔萃,他几乎学会了整个医学所有的知识,甚至比女孩的麻醉学都要专业。

毕业以后,他们顺利地被省城一家大医院留用,可是这个时候,女孩的心却变了,她开始变得闪闪躲躲,最后竟然和别人结婚了。

他不明白,曾经从众多淤泥里面找到的白莲,为什么到最后终是变成了淤泥,莫非当初只是被白莲的外表欺骗了。

他恨,他伤,他恼,他悲,他苦,最终他把一切埋到了心里。他曾经发誓要捣乱他们的婚礼,可是最终却变成了一句祝福。

离开婚礼的现场,他的脑子里只有一首歌,那首歌的一句歌词在他脑子里反复播放:“我的请帖是你的喜帖。”

时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晚上,如果不是丁大哥,他早就死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这个时候,躺在床上的女人醒了过来,她的手和脚都被绑着,显然她明白自己的处境,用力挣扎着,眼睛哀怨地看着男人。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点着,然后轻轻吸了一口气,眼圈在屋子里萦绕,很快眼前变得云里雾里。

“放——开——我。”女人用力喊着,依稀可以听出来她的话。

他转过了头,目光幽怨地盯着女人的脸,这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虽然她没有青春少女的年轻,但是韵味十足,年轻的时候她一定是男人众星拱月的对象。

“呜呜呜,放开我。”女人不甘心地又叫了起来。

他伸手去掉了女人嘴里的毛巾。

“呼呼。”女人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然后急切地说,“兄弟,你干什么绑我,我和你无冤无仇啊,你放了我,我们好商量,你要什么都行。”

他掐掉了手里的烟,坐到了女人的面前,从年岁上看,他应该喊女人姐姐,不过他有些不好意思喊出口,话到嘴边竟然变成了一句夸奖:“你很漂亮。”

“弟弟,你放开姐姐,姐姐还有更漂亮的地方给你看。”女人愣了一下,随机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一次性注射器,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了一剂液体,然后熟练地将液体吸进注射器里。

“你要干什么?这是什么?”女人的脸瞬间扭曲了,尖叫起来。

“你放心,这不会要你命。”他说着坐到了女人的面前,左手轻轻摸索着女人的脸,突然毫无征兆地吻住了女人的嘴唇。

女人不知道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是当对方的舌头伸进来的时候,她还是快速做出了反应,和对方纠缠在了一起。

激吻大约十几秒,他离开了女人的嘴唇,然后左手用力扎进了女人的皮肤里,迅速推下去,这一系列动作又快又准,等到女人反应过来大声尖叫的时候,他已经抽出了注射器。

“我是你最后一个亲吻的男人,希望你永远记住这个感觉。”他说着向外面走去,走出门口的时候,他在脸上搓了搓,脸上的干皮面具随机被撕下来,然后他塞进了口袋里,大步向前走去。

这是一条距离永城市中心大约一百米的小巷,这里也是招魂命案的现场,房子是老式的水泥结构,除了堂屋上面的大梁外,基本上能够燃烧的东西都成了灰烬。房东是一名老实巴交的老人,这里本是他的老宅子,马上也要列为拆迁区了,他便租了出去,本来想着能挣几个房租算几个,可是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陈池站在屋子中间,因为命案的缘故,整个屋子并没有被清理,可以看出来,中间原本是一张桌子,现在只剩下几根桌腿,并且有一些纸张混合在灰烬中。陈池从地上拿起一些烧剩的纸块,他仔细翻看着那些纸块,上面残余的字样中,确定了那应该是一个关于招魂的本子。

麦小语拿着笔记本,在上面写写画画,根据之前对现场的勘定,这里一共有五个人,除了陈英和曾江外,其余三人全部被烧死了,他们的尸体也被抬走了,地上只有当时尸体的形状。

很多在火灾里遇害的人并不是被烧死的,而是被烟灰窒息而死。从地上三名受害者的尸体位置看,他们也是窒息而死。

“两位警官,有什么发现吗?”负责带路的是永城公安局的一名刑警,他也是当初接触现场的一名警察,对于这里的情况比较熟悉,他的名字叫梁涛。

“梁哥,当时这里发生火灾,消防是什么时候赶到的?”陈池回头问了他一个问题。

“唉,这里的地形你也看到了,消防火警来得很早,但是消防车根本进不来,所以他们只能人进来进行人工救火,但是火势实在是太大了,控制住火情的时候,悲剧已经发生了。”梁涛说道。

“那两名生还者当时是什么情况?”陈池略微思考了几秒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他们当时处于昏迷状态,那个女孩没有在屋子里面,而是在外面,那个男孩似乎是从屋子里面往外爬,爬到半路的时候晕倒了。”梁涛说着走到门边指了一下当时陈英和曾江的位置。

“如果发生火灾了,屋子里的人应该集体往外跑,为什么单单曾江往外跑了呢?”麦小语皱着眉头说道。

“是的,如果另外三个人没有跑,那证明他们是在大火发生之前便晕倒或者死去,曾江也受到了袭击,所以只能往外爬,但是却没有爬出来。”陈池点点头分析道。

“那这样说来,火灾后面恐怕还有其他隐情了。”

“哎呀,一定是鬼魂回来索命了。不是我迷信,这个案子我们调查过,他们是为了郑婷婷而进行的招魂聚会,郑婷婷当初和他们在一起玩,因为不慎摔死了,所以才会拉他们下地狱陪她。”梁涛插了一句嘴。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鬼?不要迷信了。”陈池摆了摆手。

“不,招魂是真的,我小时候就丢过魂,后来是奶奶帮我招回来的。”谁知道梁涛却一本正经地说。

“你还别说,我小时候也见过别人招魂。那时候我大约七八岁,隔壁一个小孩子不知道受到了什么惊吓,昏迷过去,然后他的爷爷便抱着他去土地庙面前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等到晚上,那个小孩子便醒了过来。”麦小语跟着说道。

“不可能,那是巧合而已。我们是警察啊,怎么能胡乱相信那些东西呢?”陈池坚持着自己的想法。

“陈警官,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自然不明白这里的风俗。当然,我们也不希望这次的事情是鬼魂所为,哈哈哈。”梁涛哈哈一笑,化解了大家的争论。

这是来到永城的第二天,本来调查组安排陈池和乔梦梦一起来命案现场取证的,但是乔梦梦却固执地要跟着林刚。大家都知道最近陈池和乔梦梦闹了一些不愉快,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麦小语便跟着陈池一起来到了现场。

走出巷子,梁涛接到了局里的电话,让他快点回局里。正好陈池也想看看永城的街头,便让他开着车离开了。

已经是隆冬季节,元旦过去了,很快春节就要来了,整个街头一片祥和。陈池和麦小语并肩走在街头,谁都没有说话。

扑哧一声,麦小语笑了起来。

“笑什么呀!”陈池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看着她。

“你和乔梦梦还真是个孩子。”麦小语干脆大方地谈了起来。

“她,唉。”陈池摇了摇头。

“其实也怪你,你的心思太过敏感,你还是放不下。”麦小语说。

“也许吧,有时候我连自己都不了解自己,这点我也很头疼。”陈池抿了抿嘴,用力舒了口气。

“前面到我家了,不如去我家坐坐吧。”麦小语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身看着前面说道。

“哎呀,你不说我还真忘了,你老家就是永城的。”陈池一拍脑袋,愧疚地说。

麦小语家在一栋老式建筑楼里,楼下坐了一堆老头老太太,麦小语带着陈池走过去的时候,那些老头老太太的眼里顿时放出了欣喜的光芒。

“小语啊,你回来了。”

“怎么才回来啊!哟,还带着客人啊!”

“这是我

的同事,这是我们院里的爷爷奶奶们。”麦小语看了一下陈池介绍道。

“这孩子真腼腆,一看就是大学生。”旁边有个老头说了一句话,人群哄地一声笑了起来。陈池的脸涨红着,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好在麦小语只是简单和那些人聊了一下,便带着陈池向自己家走去。

开门的是麦小语的母亲,看到陈池她的眼里也露出了欣喜的光芒。

陈池一看这个状况,心里不禁大骇,坏了,看来他们八成把自己当成麦小语的男朋友了。

“妈,我们一会儿还得回局里,路过这里看看你。”麦小语跟一个孩子一样抱着妈妈的脖子。

“你这孩子,有朋友在也不注意点。”麦小语的妈妈说着走到陈池面前,“你坐,我给你倒水。”

陈池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他只好眼巴巴看着麦小语。麦小语似乎并没有看到陈池的眼神,而是拉着妈妈回到了卧室。

客厅只剩下陈池一个人了,他的心渐渐平复下来,开始打量起麦小语的家,这是一个大约八十平方米的两居室,客厅大约有二十平方米,装修还是以前的老式风格,不过整个客厅收拾得很整洁,前面放着一个合影,上面是麦小语的全家合影。除了麦小语的父母和她,还有四个人,那似乎是麦小语的哥哥一家,只是在照片的最边角落还有一个小女孩,大约十七八岁,她似乎是麦小语的妹妹,但是年龄又不对。

正在思索的时候,麦小语和她妈妈从卧室走了出来。

“我们走了啊!”麦小语说着冲陈池拍了一下手。

陈池慌忙走到了门边,友好地和麦小语的妈妈说了一句客套话,然后和麦小语走了出去。

一走出麦小语的家,陈池的问题便噼里啪啦地冲了出来,“你回家就这么一会儿啊?为什么要带着我啊?你妈他们还以为我是你男朋友啊!”

“你别急啊,你真不知道我的意思?”麦小语笑着说。

“什么意思啊!”陈池愣住了。

“我这是在帮你,也是在帮自己。”麦小语说。

“什么帮我啊!”陈池听得一头雾水。

“我提前让你感受一下上门的感觉,否则等你跟着乔梦梦去她家的时候你一定紧张得不得了。”

“那好,就算这是帮我,那怎么说帮你?”陈池话刚说完,顿时明白了过来,“我知道了。”

“嘘,不要说出来。”麦小语伸出手指放到嘴边,示意陈池别说出来。

“好,我不说。”陈池嘿嘿一笑,他本来以为自己是最腼腆的人,没想到麦小语比自己更腼腆。

“还有,今天来我家的事,不许和别人说。”麦小语又补充了一点。

“保证不说,否则咱们肯定会被人误会的。”陈池邪恶地笑了一下,然后他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对了,我看你家的合影上还有个年轻小女孩,那似乎不是你妹妹吧。”

“她是我的侄女,一直住在我家里,跟我妹妹一样……。”

这时候,陈池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拿起电话一看,是秦政的电话。

“你和麦小语立刻来永城中医院。”

你见过真实的恐怖吗?

什么是恐怖?

漆黑的废弃工厂里面,看不见的杀戮,一截又一截的人体残肢?鬼影绰绰的坟场?游荡的白衣人影?阴森冰冷的火葬场准备推入焚烧炉的死尸睁开了眼?死去多年的朋友突然出现在你的梦里?相爱多年的恋人笑语绵绵地给你一碗毒药?

不,真正的恐怖是绝望。

没有杀戮,没有鬼影,没有阴森,没有死尸,没有鬼魂,只有孤独。莫大的孤独将整个世界从你的生命里抽走,你看不见黑暗却身处黑暗,你看见光明却无法触及光明,最终你像一朵黑夜里燃烧的烟火,慢慢熄灭。

他是那朵烟火。

当生命之花悄然熄灭的时候,剩下的便是苍凉与无奈。

这个房间很小,大约只有十平方米,只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笔记本。他将自己的目光转移到地下的男孩身上,然后推了推脸上的面具,让鼻子尽量顺畅一些。

男孩的身体忽然动了一下,然后醒了过来。

他坐到了男孩的旁边。

“你是谁?”男孩睁开眼看到他,立刻警惕地缩起了身体。

“你醒了。”他的声音因为面具遮掩的缘故,听起来嗡嗡的。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男孩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警惕感越来越强烈,他甚至要站起来走,但是发现自己的左脚被一个铁铐铐着,铁铐的另一头缠在墙壁里面,根本无法走远。男孩叫了起来,脸色慌乱,这种情景让他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影视画面。

“我们先听一首音乐吧。”他没有理会男孩的反应,而是走到桌子面前打开了笔记本,很快一个淡淡的音乐响了起来。

这是肖邦的《夜曲》。很多年前的某个晚上,肖邦初到巴黎,因为巴黎民众只能接受李维斯的钢琴风格,所以他不得不借助李维斯的帮忙在一次盛大的音乐会上做替身。整个演出相当成功,肖邦除了将李维斯的一些风格演奏得完美无缺,更是将自己的恬静内敛,温柔灵动融合到里面。等到曲散谢幕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那一夜,肖邦一炮走红。

这就是人生,有的可以一夜走红,锦衣夜行,有的却是怀才不遇,一生难安。

“你是谁?快放了我,放了我啊!”男孩大声喊着,打断了他的冥思。

“这是肖邦的音乐,你这辈子最后听到的音乐。”他睁开了眼。

“你说什么?”男孩愣住了。

“我要杀死你,不好意思,我第一次杀人,所以可能会出现一些意外情况。”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犀利的尖刀。

“不,不要,我不要死。求求你,你别杀我,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求求你了。我求你了。”男孩顿时明白了过来,哀求着。

“你知道吗?这个世界有的人想死却死不了,有的人想活却活不了,命运就是这么残酷。尤其是对于你来说,你刚刚经历过一场大难,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惜这句话在你身上是无法实现了。”他说着拿起刀走到了男孩的面前。

“不,我不要死,求你了。”男孩大声叫了起来,因为恐惧,两只眼球睁得又圆又大。

他抬起了刀,迅速刺进了男孩的心口。

男孩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身体便瘫到了地上。

刀子刺进心脏,死亡迅速出现。

他没有撒谎,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他亲眼看见一个生命在眼前凋零,这种感觉有些残酷,就像亲手毁灭一个东西一样。

电话响起的时候,他还没有从纠结中醒过来。他拿起电话,放到了耳边。

“计划有变。”丁大哥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出来。

“好。”他立刻恢复了之前的冷漠。

十分钟后,他出门了。

他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脸上的面具被扔进垃圾桶里,戴上金丝眼镜,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然后走出了楼道。

街上人很多,熙熙攘攘,每个人都在匆忙地行走,没有人能看到他的哀伤,更不会有人知道他的秘密。

拐过热闹的街道,他看到很多人围在中医院的门口,医院的顶楼坐着一个女人,她穿着花纹病号服,两条腿悬空耷拉着,完全无视下面焦急张望的人。

消防车过来了,很多人让开了一条通道,但是没有等消防车架起来,上面的女人便站了起来,准备往下跳。

“蓝医生,你怎么还在这里?”忽然,有人拉了他一下。

“没事,她不会跳的。”他淡淡地说道。

“为什么?”那个人愣住了。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想活着。”他说出了理由,其实内心还有下半句话,可惜她现在比死都痛苦。

他没有再多停留,转身走进了医院。

天台上早已经聚满了人,除了一些病人外,还有医院的领导。除此之外,还有警察。

他皱皱眉头,因为他对警察的制服有些反感,正在这时,院长冲他喊:“蓝医生,你快点儿来。”

所有人的目光聚到了他的身上,他有些不适应,微微低了低头。他走到了人群的前面,在他旁边站着一个男孩,正拿着相机在拍天台上的女人。

“她是sy患者?”男孩放下相机惊讶地喊道。

“是的,世界罕见的sy患者,对于一个爱美的女人来说,很恐怖。”他点点头,同时有些意外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孩,他似乎是个大学毕业生,脸上带着一丝稚气。

“sy,衰老症,在国外并不是罕见的病。”男孩旁边的一个女孩说话了,这个女孩穿着警察的衣服,看起来他们应该是一起的。

“放心吧,她不会自杀的。”男孩忽然笑了起来,然后冲着后面的人说,“大家都散了吧,我保证一会儿带她下去。”

院长似乎还有些不放心,看着他欲言又止。

“我也留下吧,毕竟她是我的病人。”他说。

男孩点了点头,其他人在院长的带领下离开了。

男孩礼貌地看了下他,然后向天台前面走去。

“你们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否则我跳下去了。”女人看见他们走过来,立刻叫了起来。

“你不会跳的,你看看你脖子上的铂金项链,还有手上的戒指,最主要的是你的夏奈尔限量版内衣。如果你真的想死的话,不会这番打扮吧,还有既然你无法忍受自己衰老死去,那么我想你应该更无法忍受自己摔下去成为一堆烂泥,就连殡仪馆的美容师都无法帮你复原的丑样吧。”男孩字字如玑,落地有声。

女人不再说话,低声哭了起来。

这个时候,男孩却忽然冲了过去扶住了她。

男孩的反应让他有些吃惊。

女人成功被救了下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陈池,好样的。”旁边有人推了男孩一下。

原来他叫陈池,他念了念这个名字。

陈池和另外一个女孩离开了,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陈池微微笑了笑。

“等一等。”他喊住了陈池。

“什么事?”

“我想问你,为什么你如此确定她不会跳下去?”他问。

“刚才我说过了,她爱美,从心理学角度来讲,如果真的想死她会选择最完美的死法,比如吃安眠药。”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冲上去?”

“很简单,当我说出她不敢死的真相时,她的情感会失控,人在情感失控的时候是不在心理学范围内的。”陈池说完,转身离开了。

他听到自己的骨骼在响,那是恐惧的声音。

如此细腻的分析和细微的观察,这样的对手,太可怕了。

他握紧了拳头,额头渗出一丝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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