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霍金一案的审判进行到了第二天。这天,当乔治走进证人室时发现汤姆·克拉夫叉开双脚斜靠在椅子上,脚边放着瓶柠檬汁,嘴角叼着支烟,一份《每日新闻》报铺开在膝盖上。克拉夫点头招呼他的上司,并朝他挥动着报纸,“鲁丝·卡特尔好像给那帮家伙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估计他们是想让她做替罪羊。报纸看过了吧——‘嫁给恶魔的女人’。”他拉长声音用戏剧般的语调揶揄道。

“这帮记者竟然这么轻易地就放过她了,真没想到。”乔治说,“我还以为他们会说她一定知道霍金的为人,知道他对爱丽森的所作所为。像你一样,我的确以为他们会指责她。我估计这是因为他们目睹了她的精神状况。她不会无视甚至纵容那个狗杂种对她的女儿为所欲为。”

“我和普理查德在他常去的一家高档酒店一起吃了个早餐,”克拉夫主动承认道,“他说如果他们当初提前几个月把她点拨一下,她会成为一个再好不过的证人。你可是掺和了一件棘手的事情啊,乔治。”

“和律师一起吃早餐了,汤姆?开始和上层人打上交道了。对了,你昨天去哪儿了?”

克拉夫直起身来,折起报纸并顺手扔到地上,说:“还以为你不会问了。我星期天晚上很晚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你还记得斯蒂尔曼队长吗?”

“就是圣奥尔本斯的那位?”乔治突然警觉起来,像一条急于挣脱系绳的狗一样向前倾着身子。

“就是他。他打电话告诉我威尔斯夫妇从澳大利亚回来了,准确地说,当时已经回来两个小时了。放下电话我就跳上车,直奔过去了。昨天早上八点钟,我敲开了他们家的大门。他们见到我不是很高兴,但明显知道我的来意。”

乔治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是因为霍金的母亲。”

“对。我不管他们高兴不高兴,我假装什么也不知道。我给他解释说,他之前被盗的韦伯利手枪的特征和德比郡一起案件中所用手枪的特征相吻合。我还故意把他吹捧了一番,说他当时对手枪特征的描述非常精确,我们记忆犹新,所以,一看到那把枪,我们就想起了他被盗的那一把。”

乔治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能想象出威尔斯先生陷入克拉夫精心策划的圈套时的窘境。“所以,当你拿出那些照片的时候,他也就只好辨认他的枪了吧?”

克拉夫咧嘴笑道:“他一眼就认出来了。然后我把霍金和这周审判的事情跟他说了说。威尔斯的思绪好像回到了过去。他不能出庭作证,因为这不利于他朋友兼邻居。我们肯定犯了个错误,罢了,罢了,罢了。”

乔治点了一支烟问道:“你都干了些什么?”

“我那天半夜就起床了,睡不着。我以妨碍司法为由把他抓起来了。”

乔治看起来大吃一惊。“你把他抓起来了?”

“对。他确实让我很恼火,”克拉夫自以为是地说,“不管怎么说,我还没警告完,他就屈服了,当即同意作证,同意跟我到德比郡。因此我们俩既往不咎,不再提我曾把他抓起来这件事。接着他给他妻子递了一杯白兰地,因为她看上去吓得快昏过去了。他穿好衣服,戴好帽子,像只羔羊一样,乖乖地跟我回来了。”

乔治半是愠怒半是赞许地摇了摇头,“有一天,汤姆,有一天你会……那他现在在哪儿?”

“在兰姆旗酒店一个舒适的房间里。我昨天记下了他的一份完整的证词,之后才回到这儿。而且斯坦利先生想让他今天早上第一个出庭作证。”克拉夫咧嘴笑道。

“在我前面吗?”乔治问道。

“斯坦利一点儿也不想耽误。他怕威尔斯夫人找到霍金的母亲,告诉她威尔斯将要出庭作证。他想尽量给海斯密施先生来个措手不及。”

“但是霍金夫人会到庭的。”

“不错。但是我敢打赌,威尔斯夫人不管怎么样会提前打听出霍金夫人住的地方。”

“海斯密施也会反对让没有参加还押听证会的证人出庭作证。”

“我知道。但斯坦利说他会告诉法官,案发时威尔斯一家正在国外,这样法官就会同意。”克拉夫站起身,把他灰色法兰绒外套上的烟灰掸掉,然后他整了整领带,朝乔治眨了眨眼,说:“所以我最好还是去法庭上看看威尔斯怎么作证。”

当克拉夫悄悄溜进法庭后面的时候,理查德·威尔斯,一位退休的公务员,已经结束了证人宣誓。克拉夫心想,他看上去可不像一位经历了一场战争,还留了一把韦伯利手枪作纪念的人。如果说有哪个人天生就是陆军财务人员的话,这人便是理查德·威尔斯——一身灰色西装、一头灰色头发、一条灰色领带,皮肤红得吓人。从皮肤看,他不习惯澳大利亚强烈的阳光。

霍金站在被告席上,身体有意识地往前靠,眉宇间两条竖纹清晰可见。看到霍金对于威尔斯的出庭表现出明显的关注,克拉夫像小孩一样感到高兴。斯坦利引导威尔斯先生完成了所有的程序后,以谈话的口气向他说道:“法庭里有你以前见过的人吗?”

威尔斯朝被告席点了点头。“菲利普·霍金。”

“你是怎么认识霍金先生的?”

“他母亲是我们的一个邻居。”

“他对你们家熟悉吗?”

“在他搬走之前,常常在晚上陪他母亲到我们家打桥牌。”威尔斯的目光一直在王室法律顾问和被告人之间游离不定。尽管斯坦利先生的举止很随和,但他明显对自己担当的角色感到不自然。

“你曾经有一支口径为038的韦伯利手枪吗?”

“是的。”

“你曾给霍金先生看过那把枪吗?”

克拉夫的视线随着威尔斯痛苦的目光转移到了旁听席上,那里坐着霍金年迈的母亲。威尔斯深吸了一口气,小声咕哝道:“我可能给他看过。”

“仔细想一下,威尔斯先生,”斯坦利的语气很温和,“你把枪给霍金先生看过还是没有看过?”

威尔斯用力咽了一口唾沫说道:“我给他看过。”

“你平时将手枪放在哪里?”

看得出,威尔斯松了一口气。他刚才一直耸着肩,现在下垂了一点儿。“放在客厅写字台的一个锁着的抽屉里。”

“你给霍金看枪的时候就是从那里把枪拿出来的吗?”

“应该是。”他一字一顿,说得很慢。

“因此霍金先生知道枪放在哪里?”

威尔斯朝下看了看。“我想是这样。”他咕哝道。

法官身体向前倾了一下。“威尔斯先生,你必须让陪审团听清楚你的回答。”

斯坦利笑道:“非常感谢,法官大人。威尔斯先生,请你告诉我们,这把枪后来怎么样了。”

威尔斯使劲儿地抿了一阵嘴唇,然后声音又细又轻地回答道:“后来被偷了,在一起入室行窃中。就在两年多前,当时我们去度假了。”

“你和你妻子回来以后感到很不愉快吧!你损失很大吗?”斯坦利问道,语气中充满了同情。

威尔斯摇摇头。“一个银质旅行钟,一块金手表和那把枪。但他们再没往里走。金表和枪都放在那个抽屉里。”

“你给警察把枪的特征描述得很清楚,除了编号外,你记得它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威尔斯清了清嗓子,捋了一下胡须,打量着眉头紧锁的霍金。“手柄底部的角上有个缺口。”他说得结结巴巴。

斯坦利转向法庭书记员,说:“你能给威尔斯先生展示一下十四号物证吗?”

书记员把韦伯利手枪从展桌上拿起来,穿过法庭拿给威尔斯。他把枪翻转过来以便让证人看清楚枪托的两面,上面是横竖交错的花纹。“不要着急,慢慢看。”斯坦利语调柔和地说。

威尔斯再一次朝旁听席上望了一眼。克拉夫突然发现,霍金的脸变得扭曲了,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这是我的枪。”他说,语调呆板,声音含混。

“你能确定吗?”

威尔斯叹了一口气,答道:“能。”

斯坦利笑了。“谢谢你今天来到这里,威尔斯先生。接下来,我精通法律的同行海斯密施先生可能有一些问题要问你。”

这可能会很有意思,克拉夫心想,海斯密施先生除了给他的当事人挖一些更深的陷阱外,还能问些什么问题呢。在斯坦利问最后几个问题的时候,霍金赶紧草草地写了一点什么东西,递给他的一位律师。那人迅速地看了一眼,然后塞给海斯密施的助手,助手将它放到了海斯密施的面前。

这时,辩护律师站起来了。笑容搅乱了他脸上的皱纹。他扫了一眼便条,便开始询问威尔斯,语调比斯坦利更为和蔼。“你的房子被盗时,你在度假,对不对?”

“是的。”威尔斯不耐烦地答道。

“你给某个邻居留过钥匙吗?”

威尔斯抬起头,眼睛里闪现出一线希望。

“我总是给霍金夫人那里留一把,以备急需。”

“总是给霍金夫人那里留一把。”海斯密施重复道。他两眼扫视着陪审团,以确信他们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家被盗后警察提取指纹了没有?”

“他们试过,但他们说作案人是戴着手套的。”

“他们是否曾经向你暗示过有可能是谁干的吗?”

“没有。”

“他们曾经给你暗示过他们怀疑霍金先生吗?”

正当威尔斯回答“没有”时,斯坦利就站了起来。

“法官大人,”他抗议道,“我精通法律的同行不但正在误导证人,而且试图用传闻证据误导他。”

辛普森点了点头。“各位陪审员,请你们不要理会最后一个问题和答案,海斯密施先生?”

“谢谢你,法官大人。威尔斯先生,你曾怀疑过霍金先生入室行窃吗?”

威尔斯摇摇头。“绝对不会,菲利普为什么要干那种事情呢?我们是他的朋友。”

“谢谢,威尔斯先生。我没有别的问题了。”

“看来这就是大的趋势了。”克拉夫一边慢慢地往法庭外挤,一边这样寻思着。他赶在庭警之前溜进了证人室。乔治嗖地一下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急切的询问表情。

“辩护人没有对枪的认定提出异议——我想他们的思路是,霍金是从一个酒馆买到那把枪的,并没有意识到是从威尔斯那里偷来的。”

乔治叹息道:“我发现了枪并用它来给他定罪。既然这样,它也就不起什么作用了。”

“有作用啊,”克拉夫认真地说,“它将霍金和枪联系在一起。一般人是不会有枪的,乔治,你明白吗?”

乔治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开了。庭警说:“贝内特探长,他们现在等你出庭了。”

这是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次步行,他能够感到众多的眼睛在注视着他,他能意识到他迈出的每一步。走到证人席,他故意转过头盯着霍金毫无表情的脸,他希望霍金此刻能够感觉到,站在证人席上的是他的克星。

宣誓结束后,斯坦利站了起来。他轻轻地揉了揉湿润的眼睛,说:“为了便于记录,请报一下你的名字和警衔。”

“我是乔治·贝内特,是巴克斯顿警察分局的探长。”

“我想把你带回这个案件的开始,探长。你第一次得到爱丽森失踪的消息是什么时候?”

乔治的思绪马上回到了去年12月那个令人痛心的夜晚。他在巡逻室里听见值班队长卢卡斯说斯卡代尔有一个女孩儿失踪了。于是,他便开始陈述证词,清楚、准确,有如置身于现场。斯坦利为有这样一位精明干练的警察来作证感到如释重负,所以他几乎一直面带微笑地看着他。凭他的经验,会碰到什么样的警察真说不准,有时他觉得他们还不及一些狡诈的证人可信呢。但是乔治·贝内特长得很帅气,脸上棱角分明,他的外形和声音使得他像电影里那个正直的警察那样诚实。

斯坦利充分地利用时间。在上午庭审结束的时候,有关最早接到爱丽森失踪的报告、乔治第一次与她母亲和继父的谈话、初步的搜寻工作以及在林地里发现了狗整个这一部分都已询问完毕。

在下午的一个半小时里,他让乔治把调查中发现的重要的线索详细地叙述了一遍,其中包括矮林中的血迹和衣服,霍金书房里那本有关铅矿的书,铅矿里有污迹的衣服和子弹,带有血迹的衬衫和枪,保险柜里极其下流的照片和底片。

“没有找到尸体就指控一个人犯了谋杀罪是非同寻常的。”斯坦利说。此时距离下午休庭已经不远了。

“是的,先生。但是,本案的证据无可辩驳,不可能得出其他结论。”

“当然了,也有在没有找到尸体的情况下,被告人仍然被判犯了谋杀罪的案例。贝内特探长,鉴于案情严重,

对霍金先生的指控你不能有任何疑问。”

“任何一个看过那些照片的人,目睹了他对其继女所作所为的人,都会知道这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家伙。所以,没有,我没有任何疑问。”这是乔治第一次表露他的感情,斯坦利很满意地看到他强烈的情感给陪审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把材料收集到一起。“我没有其他问题了。”他说。

他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想抽烟,乔治在等待鲁珀特·海斯密施整理完材料并准备向他发难时这样想到。斯坦利的问题既全面又尖锐,但是没有他准备不充分的地方。海斯密施试着建议法官,把他的反诘留待明天早上再进行,但辛普森没有同意。

海斯密施随意地靠在身后的栏杆上。“你不会忘记你的誓言吧,探长?现在,请告诉法庭你的年龄。”

“我二十九岁,先生。”

“当警官多长时间了?”

“快七年了。”

“快七年了,”海斯密施羡慕地重复道,“你已经升到探长这样高的职务了。了不起!但是,你还这么年轻,你还没有处理重大而复杂的案件的经验吧?”

“我做了我该做的,先生。”

“你已被列入了大学毕业生培养计划当中,是吗?但你的升迁并不是因为你在侦破工作中的出色的表现,而仅仅是因为你具有一张大学文凭,所以,不管你破获过什么案子,是谋杀案还是商店行窃案,你都会很快地得到提拔重用,难道不是吗?”海斯密施皱了皱眉头,好像真的对此感到很困惑。

乔治长舒了一口气。“我确实以大学生的身份进入警察队伍,但我很清楚,如果我表现不佳,成绩平平,我是不会被提拔的。”

“真的吗?”如果海斯密施在板球俱乐部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这话,他会一拳把他打翻在地。

“真的。”他答道,然后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对一个如此年轻的警官来说,负责这么重大的案子真是不一般啊。”海斯密施坚持说。

“分局的总督察因脚踝受伤行动不便。起初,我们并不知道案情会有多么严重,因此马丁警司要求我来负责。后来案情看起来比较复杂,但是,我们继续调查下去才是明智之举,因为如果交給总部,总部的人需要从头开始。在整个调查过程中,我一直接受卡弗总督察和马丁警司的直接指挥,先生。”

“在这之前你真正参与调查过涉及儿童失踪的案件吗?”

“没有,先生。”

海斯密施眼睛朝上瞥了一眼,叹了口气。“你曾调查过谋杀案吗?”

“没有,先生。”

海斯密施皱了一下眉头,用食指擦了一下鼻梁,接着说道:“如果我说的不对,你可以纠正,探长。这是你负责的第一个重要的案件,是吗?”

“负责,是的。但是我有……”

“谢谢你,探长,你只回答我问的问题就行了。”海斯密施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

乔治沮丧地看了他一眼。

“你对这桩案件有浓厚的个人兴趣,对吗?”

“我做了我该做的,先生。”

“甚至在搜寻计划被取消后,你仍然每周都要去斯卡代尔好几次,对吗?”

“一周去两次。我想去宽慰卡特尔夫人,让她知道侦破工作还在进行中,我们并没有忘记她的女儿。”

“你是指霍金夫人,是不是?”海斯密施专门使用鲁丝的夫姓是想提醒陪审团注意鲁丝和坐在被告席上的那个男人之间的关系。

乔治完全能够对付这种挑衅。他笑了笑,说:“她喜欢让人用前夫的姓来称呼她,这并不奇怪。她愿意这样,我们就这样叫。”

“你甚至丢下你的家,包括已有身孕的妻子,在圣诞节这天还去了斯卡代尔。”

“我禁不住地想,爱丽森的失踪会让斯卡代尔人没有心情过好圣诞节。所以我和值班队长就去了一趟,只待了一会儿。我们露个面,以示同情。”

“以示同情。很高尚啊!”海斯密施用一副盛气凌人的口吻说道,“你经常去庄园主的宅第,是不是?”

“我去走访。”

“你知道书房吗?”

“知道。我曾进去过。”

“多少次?你能说一下吗?”

乔治耸了耸肩。“很难说出确切的次数。在我们获准搜查之前可能去过四五次。”

“而且你曾一个人去过那里?”

这个问题像抽来的鞭子一样让他猝不及防,也像鞭打一样让他感到一阵剧痛。他很清楚海斯密施正在盘算什么。“时间很短。”他回答说。

“多少次?”

乔治皱了一下眉头。“两次,我想。”他谨慎地说。

“多长时间?”

斯坦利站了起来。“法官大人,辩护律师现在应该对证人进行反诘,但我精通法律的同行看起来是在进行审前调查。”

辛普森点了一下头。“海斯密施先生?”

“法官大人,指控主要依赖于现场证据,一些证据是在我当事人的书房里发现的。我认为,应该允许我来证明其他人也有机会把这些所谓的证据留在那里。”

“好吧,海斯密施先生,你可以继续。”法官勉强表示同意。

“你独自待在书房多长时间?”

“第一次最多一两分钟。第二次,在霍金先生出现之前我待了有十分钟。”乔治不情愿地说。

“时间够长了。”海斯密施自言自语地说。他拿起另外一个记事本,翻了一两页,“你能告诉我你的爱好吗,探长?”他和蔼地问道。

“爱好?”乔治反问道。他毫无防备。

“是,爱好。”

乔治看了一眼斯坦利,希望能得到帮助,但斯坦利只能耸耸肩。“我打板球,喜欢去野外散步。因为时间有限,所以爱好不多。”听得出,对这一问题他感到非常困惑,“你漏了一项,”海斯密施说道,他的声音又变得冰冷冰冷的,“一项与本案特别有关的爱好。”

乔治摇摇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海斯密施拿起一叠用直接影印机复印的照片。“法官大人,我想把第一张到第五张照片作为辩护证据。第一张来自于卡文迪什男子文法学校1951年的校刊。它是学校摄影俱乐部的年度报告,是秘书乔治·贝内特写的。”他将最上面的一张交给书记员。“其他几张来自于曼彻斯特大学摄影俱乐部的简报,贝内特探长曾在这里读大学本科。简报里有一些摄影方面的文章,均出自同一个乔治·贝内特之手。”说完,他便将这些复印的照片交给了书记员。

“贝内特探长,你否认自己写过这些摄影方面的文章吗?”

“当然了,我不否认。”

“事实上你在摄影方面可以称得上是专家了?。”

乔治皱了皱眉头,看出了给他设的圈套。如果否认,那就会使他看上去像一个说谎的人,如果承认,就可能会使指控不成立。“我在摄影方面的知识都早已过时了,”他谨慎地说,“除了给家人拍过照外,我已经有五六年没照过相了。”

“但是你知道如何去学会伪造照片。”海斯密施说。

乔治在应付律师方面比鲁丝·卡特尔要聪明。他很懂得给对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没有你知道得多,先生。”

“照片可以被伪造,是不是?”他问道。

“根据我的经验,伪造的照片会很模糊。”乔治说。

海斯密施抓住这个一般不可能犯的小失误大做文章。“根据你的经验?你是在告诉法庭你有伪造照片的经验?”

乔治摇摇头。“没有,先生。我是说如果我看到的那些照片是伪造的,一定很模糊,不是说我伪造过照片。”

“但是,你确实知道如何伪造照片?”

乔治深吸了一口气。“我刚说过,我在摄影方面的知识早已过时了。新的技术已经取代了我所知道的有关摄影方面的所有知识。”

“探长,请回答问题。你知道还是不知道如何伪造照片?”海斯密施听起来很恼火。乔治知道对方就是要让他看起来显得很狡诈,但除了承认他能够熟练地伪造照片以外,他无法改变那种印象。

“我有一些理论知识,但是,我从未……”

“谢谢你,”海斯密施大声地打断了乔治的话,“一个简单的回答就足够了。现在,原告拥有的这些底片将成为证据。拍摄这些照片你需要哪种相机?”

乔治紧紧地攥住拳头,掌心都留下了指甲的印记。“需要一台写真相机,一台莱卡相机或一台禄来福来反光相机,或者类似的相机。”

“你有这样的相机吗?”

“我已经至少五年没有用过我的禄来福来反光相机了。”乔治回答说。他知道,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在绕弯子。

海斯密施叹了一口气。“我的问题是你是否有这种相机,没问你什么时候最后一次使用相机,探长。你有这种相机吗?用‘有’或者‘没有’来回答。”

“有。”

海斯密施停顿了一下,随手翻了下他的材料。然后朝上看了一下。“你相信我的当事人是有罪的,是吗?”

乔治将头转向陪审团。“我相信什么并不重要。”

“但是你确实相信我的当事人有罪吗?”海斯密施坚持问道。

“我相信证据,所以,我确实相信菲利普·霍金强奸并且杀害了他十三岁的继女爱丽森。”乔治回答道。声音里不知不觉地融入了自己的情感,虽然他不愿表露出来。

“两者都是严重的犯罪,”海斯密施说,“任何一个有理性的人都会感到震惊,都想把罪犯绳之以法。问题在于,任何一项罪行都没有可靠的证据啊。你能拿出来吗?”

“如果没有证据的话,法官不会审讯你的当事人的,而且我们今天也不会在这里。”

“但今天摆在我们面前的每一项证据都有另外的解释,而且许多解释使我们确信这一切都是你干的。我们今天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你对爱丽森·卡特尔的迷恋,难道不是吗,探长?”

斯坦利再次站了起来。“法官大人,我抗议。看来我精通法律的同行是在演讲而不是在提问,是在诽谤而不是在指控。如果他有问题想问探长贝内特,那也行。如果他唯一的目的是诋毁、嘲讽陪审团的话,他应该被禁止。”

辛普森在法官席上横眉怒目。“他不是唯一一个随便发表漂亮演讲的人,斯坦利先生。”他像一只近视的鼹鼠一样从眼睛上方看着陪审团,说:“你们应该记住,在这里要听的是证据,所以不要理会律师顺便做出的任何评论。海斯密施先生,请继续,但抓住要点。”

“好吧,法官大人。探长,记住,你应该回答‘是’或者‘不是’。你是一个有抱负的人吗?”

斯坦利又一次进行了干预。“法官大人,”他气愤地说,“这和本案没有任何关系。”

“这一问题是针对他的动机,”海斯密施语调尖刻地说,“辩护人认为很多不利于我当事人的证据都是凭空捏造出来的。贝内特探长的动机也因此成为辩护的议题。”

辛普森思考了一会儿后说:“允许问这个问题。”

乔治长吁了一口气。“我唯一的抱负是为伸张正义做出自己的贡献。我相信有一个女孩儿的尸体被抛在了某个地方,她在被害前遭到了野兽般的蹂躏,并且我确信罪犯就坐在被告席上。”海斯密施试图阻止他,但他还是坚持把话说完,“我前来作证就是要让他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而不是为了我个人的前途。”说到这里,他突然间停住了。

海斯密施非常反感地摇摇头。“我要的答案是‘是’还是‘不是’。”他叹了口气,“对于这个证人我没有另外的问题了。”他带着鄙夷的神情把脸从法官转向了陪审团,只是语气里没有表现出来。

乔治从证人席上走了下来。现在,他再也不用特意回避霍金的目光了。霍金用近乎胜利的眼神瞪着他,常常挂在嘴角的微笑又出现了。他漫不经心地坐在被告席上,就像在自家的厨房里一样。乔治大步走过被告席,径直出了法庭。在他身后,他听到法官宣布休庭。他匆忙穿过走廊,来到卫生间。他闪身进了隔间,插上门,刚刚俯身在马桶上,就一口吐了出来,污物散发出了淡淡的酸味儿。

他靠在厕所的墙上,脸上全是冷汗。法庭上的那一刻非常可怕,他感到了恐惧,因为他知道海斯密施对他的影射和指控可能会带来什么。它会招致几个容易受欺骗的陪审员对警察的不满,霍金不但会获得自由,自己的前途和声誉也会毁于一旦。这个念头让人无法忍受,就像凌晨三点的噩梦一般令人毛骨悚然。对于这次指控他是担着风险的,现在,他第一次明白了一个人竟然可以这么容易地就把自己给

毁了。怪不得卡弗如此大方地坚持让乔治自始至终负责此案。乔治还没有在较量中尝过别人递过来的毒酒。

但他还能做什么呢?他站在那里,一股漂白粉的味道直刺喉咙,也使他的眼睛感到一阵灼痛。他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

他出来时克拉夫已经在外边等着他了。像平常一样,他的嘴角叼着一支烟。“我知道在阿什布勒路有一家好酒馆,”克拉夫说,“回家的时候顺便去喝一杯。”

乔治心想,他真是个非常不错的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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