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有醒来时发现自己半边脸靠在门框上,原本垫在墙上的枕头落到膝盖上,左边嘴唇被压得变了形,贴着白色的墙壁。不用照镜子,只需用手指一摸,就知道肯定有红色印痕。他揉搓着自己的脸庞,意识到昨晚睡着了的事实。虽然头脑尚不够清醒,可也知道现在已经天亮。接下来脑子里展开一幅图景,无边无际的蓝色天空下,盛开着耀眼的向日葵。乌有本以为能通宵守夜,想不到体力不支——前天才下决心一定要保护好桐璃,竟然只坚持了一天。

乌有痛斥自己真没用。

乌有正要起身,忽然觉得关节疼得厉害。他拼命想站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好像恶鬼上身般酸软无力。同时他感到高烧和恶寒,看来是发烧了,而且很严重。手扶着墙尽量保持平衡,就连这个动作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断喘着粗气。现在虽然是夏天,却如冬天一般寒冷。因为温度过低,昨天尚未从感冒中恢复过来的自己,现在更加严重了。自己带来的毛毯此时正裹在脚上。

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非常惭愧,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先确认桐璃的安全。乌有裹着红色的毛毯蹒跚地走出走廊,轻轻推开斜对面的房门,观察桐璃房间里面的情形。这个粗心的家伙,竟然没有锁门。她躺在宽大的床上,睡得正香,脸上表情非常平静,只是睡相实在不敢恭维。无论如何,没事就好。乌有跪在走廊上,喘了一口气。想起万一在自己熟睡的过程中,桐璃遭到什么不测,那就太可怕了,事后再怎么后悔也无济于事。那将意味着失去桐璃,失去刚找到的目标。

他看看手表,约七点二十分。走廊上射进来细碎的阳光,窗外传来几声鸟鸣,这是一个缺少朝气的早晨。乌有感到莫名的焦躁,觉得房屋倾斜得更明显了。

到早上应该没有大碍了吧。乌有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房间,希望能安睡一个上午。他关好房门,躺在白色被子里面,闭上眼睛,再次睡去。慢慢地,一天似乎要结束了。

乌有梦到自己杀人,从梦中惊醒。

外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和音馆的隔音效果不错,外面如此嘈杂,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扭头去看枕边的台灯,已是下午,看来睡了很久。乌有头疼欲裂,望着房间里的情形,很是烦闷。一觉醒来,疲劳缓解不少,可感冒却并没有任何好转。嘴唇发干,喉咙里简直要冒出火来。

按照上次的安排,今天应该是夫人做饭。要是能走到楼下的餐厅,乌有真想大吃一顿。他眼睛发红,白色的墙壁看起来呈黄色,连盖着的被子也给人沉闷压迫之感。

可能是感冒的缘故,乌有的神经越发敏感起来,觉得整个和音馆内充满了不安定因素——躺在床上都能感觉得到。从昨天,不,前天开始就感觉到了。他感受到的不是争吵声,而是周围无限膨胀的冷漠、固执、猜疑以及其他一些负面情绪。

还有四天……

身患感冒的乌有,变得很脆弱,总是想着自己会不会就这样睡下去,卧床不起,或者高烧过度,衰竭而亡。讽刺的是,偏偏这个时候,他最怕死。

平时就不乐观的乌有,在这种情况下更是深陷忧郁的泥淖,愈发悲观起来。若是平常,他肯定会不断自责与内疚,因为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找不到谴责的对象,只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自己是对还是错呢?高烧中的乌有陷入幻境,无法分辨虚妄与现实,再次陷入十年前那场事故带来的旋涡之中。那个青年的死象征着连环杀人案的开端,接下来是水镜的无头尸体浮现在漆黑的夜里。那一幕消失之后,接下来又出现了和音坠海的画面。与昨天不同的是,这些景象中有两只,不,几只手直直地伸着。

知道桐璃推门而入,那是后来的事情。

“今天也睡懒觉啦,还赖在床上啊。”

桐璃戴着耳机,说话声比平时大,表达出强烈的不满。

“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不过好像确实发生了大事。怕你说我,没敢跑去凑热闹。”

“难得你这么听话。”

桐璃取下耳机,嘿嘿笑出声来,说了句“那是当然”。

“想着你肯定会出去看的,就一直乖乖地等着。想不到你竟然睡到这个时候。”

“啊。”

“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形势有多混乱啊,还这么轻松。你这样好不警惕,小心睡着的时候被人割下脑袋哦。”

“那是……”乌有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妥,把“你”字吞了下去。他可不想因为说了这样无聊的空话,让桐璃夜不能寐。就让我一个人牺牲吧,乌有心想。这是个长远而伟大的目标。

“你别管,说这话的人才应该小心。”

“你可真烦啊,就会挖苦人。”

“就是因为你不去上课,才有如此下场。小姑娘应该好好去上课才是。”

“你又不是我爸,再说我可生气了哦。”

桐璃吐了吐舌头。粉红色尖尖的舌头从红润的嘴唇里伸出来。

“我才不怕呢。”

乌有无力争吵,打算起身。可他根本就使不出力气,又倒了下去。桐璃第一次看到他的这副狼狈相,大声叫了起来。

“你感冒又加重了吗?”说罢就去摸他的额头。

“真烫!”桐璃连忙缩回手。“好烫啊,看来很严重。”

“别吵。”乌有的怒吼听起来不比蚊子的声音大,而且很沙哑,引人同情。

“你还好吧,好像很严重呢。”

“没问题。”

“我下去给你拿药吧。”

说着桐璃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门开着,只听得她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里。

“桐璃……”乌有望着那扇半开的门,不禁再次发出感叹,怎么能在如此紧要的时候生病呢。走廊上的冷风灌进房间,刺激着乌有的头部、脸颊和肩膀,他不禁颤抖起来。抬头一看,发现空调已经调至暖气状态。

五分钟后,桐璃回来了。她手里端着满满一杯水,又递给乌有一包颗粒状的药。空气干燥,发着高烧的他勉强起身,拿过水杯,一饮而尽。乌有不知道这里的水是从哪里来的,总之,比本土的水更加甘甜。

“怎么回事?很少看到你生病呢。”

“我太敏感了。”

“真会撒谎。你看你住的那个房间脏成什么样子了,还说这种话。”

这是事实,乌有无从反驳,心里却想着,我是既敏感又随性的人呢。这次感冒不是因为太过敏感,不过还不能告诉她真正的原因。

“楼下发生什么事情了?”

“楼下?刚拿药的时候问了一下,好像是结城先生失踪了。”

“结城先生?”

“嗯。”桐璃若有所思地看着乌有。她的眼里,比起好奇,更多的是哀愁。说话声音也不如平时那么悦耳、有生气。

“莫非,遇害了?”

“不可能!”

乌有叫了起来,头疼欲裂,仿佛受了巨大的打击。

“村泽他们也这么认为吗?”

“不知道,他们只告诉了我结城先生失踪了,其他的都没说。”

“啊……”

“当然,也可能是逃跑了。”

桐璃竖起食指。

“原来如此。不过,他是如何做到的呢?又没有船。”

“可能是藏起来了呗。我也不是很清楚。”

说罢桐璃夸张地耸耸肩,接过空玻璃杯,轻放在桌上。

“结城先生……”

“意外?”

“不。”乌有诚实地摇头,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去看看……”

可身体并不听他指挥,根本动不了,大腿也使不上劲。看来病原菌让肌肉松弛,僵化了关节。

“不行,你得好好躺着休息,再不听话,小心变成肺炎。”

桐璃把乌有按下去重新躺好,在被子上拍了一下。接下来她拿出湿毛巾,敷着他的额头,动作非常轻柔,就像一位母亲。乌有感到(虽然是事实),桐璃果真是一个女孩子(他经常忘记这一点)。她要是总这么温顺善良就好了,现在可能是非常时刻吧。一想到这里,乌有的心都快融化了,觉得感冒也不是坏事。他的想法跟一感冒就能吃上桃子和哈密瓜的孩子一样;不同的是,他不能直接表现出这种喜悦之情。

“一会儿给你拿点吃的来吧。”

“谢谢。”乌有发自内心地说道,觉得体温有所下降。看来湿毛巾吸收了不少热量。

结城的事以后再想吧,至少得等身体稍微好点儿之后。

“桐璃……”

“怎么了?”

“你可千万别一个人跑出去调查啊,现在是非常时期。”

没等乌有说完,桐璃将食指轻轻按住他发白的嘴唇。

“你可真啰唆呀,没事的,你别担心啦。”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是表示愿意听从乌有的建议,还是告诉他并没有那么危险?想来想去,不知所指。

乌有告诉自己,白天大可放心,应该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只需静观其变。他想着桐璃的眼睛,再次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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