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屋檐下的暗红色砖墙上,标着淡黄色的“奇里卡瓦涂料公司”,看着阴惨惨的。再下面是两排玻璃窗户,都或多或少的损坏了。仓库到处都贴着封条。仓库后面,一辆东行的火车呼啸而过。劳拉想冲火车喊叫,但即便她能喊出声,火车也离得太远了。

麦基·哈蒙卸下挂锁,拉开大门,等着加拉斯将车开进来。他们颠簸着开过崎岖不平的停车场,绕到仓库后头,停在仓库投下的阴影里。麦基从劳拉的车里出来,坐到加拉斯车子的后座里,加拉斯没熄火,好让空调继续开着。

“音乐人在哪儿?”加拉斯问哈蒙。

“他的车停在路上的几辆货车之间。他一定觉得我们看不见他。”

加拉斯笑了,“我敢打赌他是在等天黑。你该为他留门的,给他行个方便。”

“他可能会报警。”哈蒙说。

“不会的。他想要莎莫。他没法放弃她——他不甘心。”他脸上闪过一丝微笑,但目光仍是冷冷的。“劳拉?你怎么看?你跟着戴尔·伦迪也有一段时间了,你觉得他现在会放弃吗?”

“不会。”

“看到了吧,麦基,卡蒂诺了解她的猎物。”

劳拉盯着加拉斯,连眼球都开始疼了,她努力发出声音,“你是利用我才找到他的。”

加拉斯笑了,“身边有个一流侦探就是方便。但其实我早就不需要你了。杰伊在查理之前定位了他的网络服务器。”他转向哈蒙,“麦基,记住,伦迪要留活口。我想让他在临死前亲眼看到,是我干了莎莫。我要让他知道,他输了,他必须懂得,不能反抗我。”

加拉斯敲打着方向盘,这是他紧张时的唯一表现,“得想想怎么处理劳拉。你有什么想法吗?”

哈蒙哼了一声。

“谅你也想不出来。这就是你老也过不了第三级的原因。”

第三级?他一定是指“暗月舞者”游戏。快四十岁的人了,他竟然还痴迷着这个小孩子的游戏。劳拉想大笑出声,但很快疼痛就让她忘记了这滑稽的感觉。

加拉斯的手指不停地敲方向盘。“杰伊还处办,但如果一个刑警消失了,情况会很糟糕。我的确想和莎莫独处一会儿,但眼下怕是不可能了。”

“我不知道。或许你可以把她带到别的地方——”

“不行,没有时间了。我们最多还有半小时。劳拉是一个办案小组的负责人,别人会给她打电话,会找她。这可能会让我们栽跟头。最好还是先下手为强。”

劳拉问,“为什么是暗月舞者?”

“为什么?因为它不只是个游戏。暗月舞者超越幻想。为了升到最高级,成为暗月舞者,你亲手去做。做那些你现实生活中想都不敢想的事——如果你想赢,你会去做的。软弱的人不适合这个游戏。”

“麦基的问题在于,还有杰伊——他们不敢用尽全力,不够投入,没有远见。”

视线越过仓库东侧的空地,劳拉看到车辆在与铁轨平行的公路上缓慢移动,后车窗反射着夕阳的余晖。这儿离公路太远,没法呼救。但劳拉的目光仍紧紧跟随着那些移动的车辆,直到它们从视野里消失。其中一辆是棕色雪佛兰,是巴迪开的那款。现在她多么后悔没带上巴迪。

她对加拉斯说,“这么多年了,你还在玩这个游戏?”

“这不只是一个游戏。它是一种生活方式。里边有聪明人和笨蛋,有胜利者和失败者。暗月舞者是权力的隐喻。”

“麦基,你也还在玩吗?”劳拉问。

麦基咕哝了句什么。他在麦克·加拉斯面前连话都不敢说吗?

“杰伊还玩吗?”

加拉斯说,“杰伊不过是个有钱的瘸子,他已经没用了。虽然他为我的业余活动买下了这个仓库。”

“他与朱莉·玛尔谋杀案有关吗?”

“你看到他留下的便笺了。”

“是你冒他的名写的?”

他笑了,“你以为那是我们三个做的?对吗?杰伊,麦基和我?”

连劳拉自己也十分惊讶,尽管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但劳拉仍然十分好奇。她想知道加拉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杀人的,而杰伊是否帮他杀了朱莉·玛尔。

她必须知道。

加拉斯能感受到她迫切,突然换了话题,“你也没有区别,和那些恋童癖也没什么不同。有很多事情我可以忍,劳拉。但绝不是受人欺压。那是我绝对无法容忍的事情。”

他在说什么?“受人欺压?”

“得了,劳拉,别来这一套。”

“老实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劳拉在脑海里回顾了自己过去几个月的行为,她一直很有礼貌,总是照吩咐做事。因为和加拉斯还不熟,她一直都小心翼翼。她有意地低调行事,按加拉斯的要求做,甚至同意绕开公共安全部,同杰伊·拉姆斯合作,只因为这是他的命令。该做的事都做了——除了参加他的聚会。

他不可能如此小气,对吧?那为什么他如此介意她没参加那场聚会呢?

加拉斯看了眼手表,“不能再浪费时间了,麦基,劳驾你了。”

麦基·哈蒙走下车,打开车门。

“最好松开她的手铐,如果开车经过的人看到就糟糕了。劳拉,你能自己走吗?”

“我不知道。”

“让她站起来试试。”

在二十二街和公园街交叉的十字路口,巴迪·霍兰德被红灯挡住了,等他驶上公园街,加拉斯和劳拉的车都不见了。

为了追上前面的车,巴迪开足马力,将时速提到80英里,但并未发现他要寻找的车子。加拉斯了一定是在什么地方下了公路。他掉头往回开,发现自己置身于仓库区,直觉告诉他,他们就在仓库区的某处。但在哪里呢?

太阳下山了,周遭变得昏暗难辨。巴迪扫视着路面,视野里只有停车过夜的大中型卡车以及缺了窗户的工厂和仓库。然后他看到了奇怪的东西——两辆卡车塞了一辆小型白色小轿车。

一辆白色的雪佛兰,车里似乎塞满了垃圾。

他沿街向前行驶,在一座空置的办公楼后面停下来,开始思考。

戴尔·伦迪与劳拉·卡蒂诺和加拉斯警督的会面是否存在某种联系,巴迪并不知道。他感到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但不知道是什么。眼下出现了这惊人的巧合:一辆白色的雪佛兰停在两辆卡车之间。

巴迪下了车,从空置的办公楼后方绕了过去。他走到下一个街区,然后沿着两座仓库中间小巷折回。他又回到了先前那条街上,离那辆白色雪佛兰约五十英尺。

夜晚正在飞速地降临。

巴迪紧握手枪,用大型拖车的车尾做掩护,越过一辆辆卡车,直到来到离那辆白色雪佛兰最近的卡车旁。现在他可以清楚地看见那辆轿车,连驾驶员那侧的座位也一览无余。

车里没有生命的迹象。没有任何动静。但车里堆着很多东西,他无法看清后座。巴迪眯起眼睛看车牌,他不需要打电话和对戴尔·伦迪的车牌号,因为他已经记在心里了。

他是对的,这正是伦迪的车。

巴迪打算回自己的车里打电话叫增援,这时他听到鞋子踩在土路上的声音。在一百码开外的路上,他看到了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因为太黑,只能看到他的白衬衫。那影子正往北移动。

路的另一端亮起了车灯,道路两侧的杂草被点亮了。巴迪看到那个男人躲到一棵树后,等着那辆车开走。然后他沿路往远处走,巴迪之前经过那儿,知道那是条死胡同。

巴迪用美光手电筒照着那辆雪佛兰,从斜前方走近,枪口对准驾驶位的窗口。肾上激素急速释放,他知道自己应该先自报家门,但又怕远处的那个男人会听见。每走一步,他就能看见车里更多的东西。

空无一人。

巴迪心下稍安。莎莫不在这儿。但她去了哪里?

巴迪抬头看了看路,那个男人几乎到了路的尽头。巴迪看着往前走过去,沿着马路尽头的铁丝网围栏走了两步,然后停了下来。光线太暗了,但巴迪猜测那里有扇门。那个男人站在那里往里窥视。即使离的这么远,巴迪都能感到他的恐惧。他畏缩不前,环顾四周的动作显得紧张不安。

我猜那就是你吧,混蛋!

劳拉蹒跚着努力从汽车走向仓库门口,她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在痛苦地尖叫。她脚趾蜷缩着,牙齿疼痛,神经末梢像小提琴的高音弦一样紧绷。她每拖一步都痛苦不已,她想蜷缩成一个球,但麦基已经解开了她的手铐,她得试试自己的极限,看能否伺机夺回武器。否则,她知道这种痛苦的尽头也将是生命的终结。

一进仓库,她的自由就完结了。

“麦基,你来扛她”,加拉斯不耐烦地说道,“不然咱们得耽误上一整天。”

麦基把她扛在肩上。

仓库空荡荡的,只有地上有一些碎玻璃。他们踩在玻璃和混凝土上,脚步声回荡这个巨大空旷的空间里。最后一抹白天的光线穿过玻璃窗之间空隙。那些还完好的玻璃窗被漆成了暗绿色,闪着幽幽的微光。

他们没走多远。仓库一侧是办公区,被廉价的薄荷绿色墙板隔成一个个隔间门都拆掉了,他们的目的地是转角处的办公室,这儿离仓库后门最近。

“是谁?”

那是个女孩的声音,有点嘶哑,似乎很久没说过话了。在门口,哈蒙把劳拉放下了。

劳拉面对着房间,但脑海一片空白。她盯着自己的脚和地板,仿佛和现实失去了联系。她不想看到莎莫遭遇了什么,她的工作是抓住坏人,是收拾残局,是安抚家属。她从未面对过这样的情况。

她不能为莎莫做任何事情,感到十分无助。

加拉斯说,“劳拉,你怎么了?你不是一直在找她吗——难道你一点也不好奇吗?”与此同时,麦基·哈蒙戳了戳她的背。

她不能看,她会受不了的。她无法帮助莎莫,她甚至无法自救。生平第一次,她想放弃。放弃吧,就这样吧。顺从地滑入命运的深渊,但你知道是无助的,你只是在等待死亡,但这种确定性之中竟也有某种安慰。

哈蒙又推了她一把,她终于进了屋子。

污浊的空气里充斥着恐惧,恐惧、汗水和眼泪的气息。还有鲜血散发出的的铁锈味。

劳拉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以往闹钟响起,而她不愿起床的时候,她就会这样做。她知道,一旦睁开眼睛,一切就结束了,她就必须行动、振作。

“求求你……”女孩微弱的声音甚至无法完成一个句子。劳拉心头突然涌上一种深切的同情,喉咙也哽咽了。

她听到了莎莫的声音,她的斗志又回来了。她努力睁开眼睛。

巴迪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迷上了印第安人。读他们的故事,看他们的电影,缠着父母带他参加印第安人的节日庆典——尤其是阿帕奇人,他们是世界上最坚强的人。

印第安人战争期间,阿帕奇人一天可徒步七十英里。阿帕奇人训练婴儿保持安静,以免惊动敌人。他们行踪诡秘,时刻警惕着灭族的危险。巴迪在凤凰城南部长大,眼下,那些在廉租社区里跟踪印第安人的日子,仿佛又回来了了。

他像空气一样安静,悄悄穿过世界的裂缝。

他无声无息地跟踪伦迪,穿过奇里卡瓦涂料公司黑暗的停车场。巴迪始终牢记自己接受过的训练:必须找到掩体。掩体就是子弹是无法穿透的东西,比如汽车装有发动机的部分。他曾被反复灌输,一定要找到掩体,如果找不到掩体,就找藏身处,如果找不到藏身处,就找好脱险路线。

伦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他只会欺负小女孩。看着伦迪趴在仓库墙壁上,为一丁点而响动而萎缩战栗,巴迪本应胸有成竹,甚至沾沾自喜,但他没有。因为人一旦放松警惕,厄运就会乘虚而入。二十三年的职业生涯中,他见过太多的例子,只是一点点的疏忽,就断送了性命。

所以他不会低估这个人。是的,他恨他,但他必须压下心中的恨意。如果想救女儿,他必须忘掉对女儿的忧虑。

这附近掩体不多,所以他找了个藏身处。

伦迪背对着仓库墙壁,缓慢地移动,仿佛站在二十层楼高的窗沿上。显然,他已经手足无措。

是时候了。

巴迪一步窜到他身后,一只手卡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迪差点就要使出锁喉的本事,把这坏蛋掐死,但他忍住了。

他在戴尔·伦迪耳边低声说,“出声我就杀了你。明白吗?”

伦迪眼球暴突,迅速点了点头。

他拖着伦迪往后走,几乎把他拖离地面——伦迪轻的像羽毛一样。巴迪将他拖到一棵旱柳树下,枝条低垂,几乎拖到地面,给他提供了隐蔽。

他将伦迪按倒在地,反拷住伦迪双手,用一只膝盖顶住其背部,暗自希望将伦迪的脑袋像打鸡蛋一样摔到路面上,摔个稀烂。

“她在哪儿?”巴迪责问道。

“我不知道——”

“少扯淡。她在哪儿?”膝盖顶得更用力了。

“她在那里面?”

“什么?”

“这不是我的错。我想救她,但他带走了她,我试过,我试过……”他哭诉起来,鞋子在土路上划来划去。

巴迪努力压下心中的恐慌——谁抓了她?“她受伤了吗?”

“我不知道——应该没有。他把她带进去的时候好像还挺好的。”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两、三小时前?我记不清了——可能更久。”

“他是谁?”

“暗月舞者。”

巴迪摇晃戴尔·伦迪,直到他恐惧地呻吟起来,“你在耍我?你胆敢——”

“没有没有没有!暗月舞者,那是他的名字,这是真的,我向上帝发誓,那是他的昵称。他抢走了莎莫,我只想和她一起——”

“闭嘴!”巴迪能感到自己的声音里透出残暴,他几乎失去控制。他咬了咬牙,强忍嫌恶,用平静的声音说,“如果你他妈的不闭嘴,我就杀了你。”他深吸了一口气,“告诉我暗月舞者的事。”

“我并不认识真正的他,除了在网上。他……我这些年一直和他做买卖。他知道我来这儿了,就想,想见莎莫。”

巴迪用力拍了他脑袋一掌,“继续说。”

“他是魔鬼,喜欢折磨人。这就是为什么不让他见莎莫。我想保护她。”

“你说什么?他在折磨我的女儿吗?”

伦迪目瞪口呆,“你女儿?”

“回答问题。”

“哦上帝,哦天哪。我死定了。上帝啊。请不要伤害我!”

他的声音无比绝望。巴迪心如刀割。

劳拉睁大了双眼,她看到了面前的一切,却无法完全理解。眼前一件件的物品她都能叫上名字:地板上的汽油罐,应急灯,插线板,摄像机,工作台。工作台上整齐地摆放着工具——老虎钳,虎头钳,电钻,钉枪。还有个鲜红色的工具箱,很像劳拉父亲过去在西尔斯百货公司买来的那款。

墙上钉着有套索。天花板上吊着屠宰场那种挂肉用的钩子。一台像是定制的机器,上面铺着软垫,有点像健身房里的器械,但多了手铐、链条和滑轮。这是改良过的刑具吗?墙上贴着大画幅的照片,是些年轻的女人和女孩——她能辨识出三个不同的女人,每个女人都有从各种角度拍摄的多张照片。她们被五花大绑,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受刑前。受刑后。

有几张照片是杰西卡·帕里斯死后的面容。

这就是“伙计们上啊!”警督休闲放松的地方。

劳拉看着这一切,努力保持镇定。但目光落在地板上被血浸透的垫子时,她几乎失控了。那样多的红色、棕色和黑色聚在一起,发着冷硬的微光。

麦基又把她往房间里推了一点。

“你们俩认识吗?”加拉斯问。

劳拉终于看到了莎莫,她松了口气,同时感到十分愤恨。

女孩被吊在墙面上,足尖触地,但胳臂高悬。她穿着一条洋娃娃的裙子。

她身上看不到伤痕,但面对眼前的景象,心里怎么可能保持冷静呢?

她只有十二岁。

劳拉看着加拉斯,他脸上挂着傲慢的微笑。他以折磨女子为乐,因为他是如此空虚,无法用其他方式获得愉悦。

如果有办法杀了你,劳拉想,我一定会!

巴迪从伦迪的衬衫上撕下布条,塞住了伦迪的最,又用手铐将伦迪锁在树上。伦迪双手被反剪在背后,用手铐铐在结实的树枝上,双膝跪地。

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感到疼痛,他的腰将会承受剧烈的痛楚。很好。

巴迪朝仓库后方走去。

那里停着劳拉·卡蒂诺的和加拉斯的车。巴迪绕着仓库走了一圈,四下一片漆黑,除了一个角落,那儿有一缕昏暗的灯光透过玻璃上的空隙泄露出来。

他们在那儿。

巴迪背靠着砖墙,砖头上还残留着白天的热度。他需要打电话叫增援,在那之前,他拿出身上一直携带的刀子,将两辆车的轮胎扎破。

他拨打911,申明了自己的身份,并给出确切位置。南图森警局的增援随即出发。他又给公共安全部的杰瑞·格里姆斯打了电话。

他会等他们五分钟。

劳拉意识到加拉斯站在自己身旁,他沾沾自喜,自鸣得意,但还有些别的东西。

他身上有些什么异样。

他正在思考。

“你再检查一下她的手铐吧。”加拉斯对哈蒙说。

“它们没问题。”

“麦基,按我说的做。”

哈蒙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莎莫旁边,弯腰检查,然后直起身子,“我说过它们——”

子弹穿过他的胸膛,冲击力将他推到墙上。

加拉斯握着劳拉的手枪,俯视哈蒙。

“麦基,对不起,计划有变”,他说。

麦基沿着墙根乱爬。

加拉斯截住了麦基,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从他的枪套里取出手枪,哈蒙喘着气,仍试图爬行。

加拉斯盯着他,“麦基,你就像个蜗牛。”

他跟着爬行的麦基·哈蒙,漂亮的鞋子就在麦基面颊跟前。劳拉看着加拉斯的侧脸——全神贯注。

她的视线从加拉斯身上移到工作台,不到两英尺的距离,但她已经太久没动弹,肌肉已经僵硬,她试图往那个方向移动,但身体像木头一样不听使唤。

她必须行动。

但动不了。

她看着莎莫,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天啊。

她嗓子发紧,发干,剧痛——她缓缓地移动,余光留意着加拉斯,他似乎从麦基的爬行中获得了极大的乐趣。

“快到门口了,麦基”,加拉斯说,“如果你能活着爬出去,我就放你走。”他把劳拉的枪装起来,手握麦基的枪。

劳拉快碰到桌子了。

麦基离门口还有两英尺。

加拉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表情极度兴奋。

快碰到刀子了,劳拉不知道自己麻木的手指是否还能握住它,即便只是想想,她已经能感受到巨大的痛苦。

她听到火车鸣笛。

加拉斯仍然背对着她,但似乎对麦基失去了兴趣,麦基失败了,倒在离门很近的地方,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昏了过去。加拉斯奇怪地静止着。是在思考吗?

劳拉的指尖触到了刀子,她闭上眼睛,咬紧牙关,试图抓住它。她连刀子都握不住,又怎么能成事呢?她不知道。

突然,加拉斯转过身子。

劳拉想行动,但刀子从手上掉下来。

加拉斯看看刀子,又看看劳拉,“做不到吧,卡蒂诺探员?身体不听指挥,你一定很沮丧,这对你来说原本是多么简单的事儿啊。”

加拉斯面无表情地地走到劳拉身旁,像舞蹈编剧一样目测离麦基·哈蒙被击倒处的距离。“这样就可以了”,他点了点头,“你击中了麦基,而他也打到了你。问题是——或许你能帮我想想——我的头发、纤维、指纹怎么办?还有精液?你会怎么做?”

劳拉需要刀子,但她方才把它推的更远了,手也抽筋的更加厉害。

加拉斯转身环视房间,皱着眉头,“我得烧了这个地方,这是唯一的办法,你说对吧?”他的语速加快了,“他击中了你,但你也打倒了他;他受伤了,但他想掩盖一切,于是他倒了汽油,点燃了火柴,然后试图爬出去。这听起来是不是挺合理的?”

加拉斯并不指望劳拉回答。

“或者,他正准备倒汽油的时候你开枪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起火点,就是……这里。”

他大步走到麦基被射击的地方,离莎莫只有几步,在加拉斯开枪前,他正检查莎莫的手铐。

劳拉听到外面有火车经过的声音,鸣笛声提醒人们远离轨道。劳拉看着莎莫,她眼里闪着恐惧的微光。莎莫看着加拉斯,完全明白他话语的含义:点火的地方就在她的脚下。

加拉斯看着莎莫。

“我一直想做的事——玩玩圣女贞德的把戏。可惜我不能亲眼欣赏这一切。”

他冲莎莫眨了眨眼睛,然后走到汽油罐旁边,将它抬起,提着它靠近莎莫,看着她的脸,完全沉浸在她的恐惧之中。

他看起来十分陶醉,完全忘记了劳拉。

劳拉说,“音乐人呢?”

他猛然惊醒,“音乐人?”

火车来了。

“你不是要把他带来这儿看看莎莫吗?”

“什么?不。”加拉斯耸了耸肩。“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

“但他对你不敬。”

车轮压过铁轨上,声音越来越大。

“不可能十全十美”,加拉斯重复了一遍,有点不确定。

火车现在离他们很近了,隆隆震动着房间,声音很大,有一瞬间几乎能够淹没所有思维。他们正处在声音的中心。

集中精力!她再次尝试去够刀子。努力伸直手指,摸着刀柄,一点一点往自己的方向勾。

耳朵里轰隆作响,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那么,音乐人就赢了”,她说。

“他没有赢。他再也得不到莎莫了。”加拉斯拧开瓶盖,将一些液体泼到地上,高纯度汽油刺鼻的气味向劳拉扑来。

劳拉最怕的事就是被活活烧死。

莎莫恐惧地呜咽着。

用手指握住——

加拉斯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银色打火机,劳拉看到他仍然在思考,用消防员、探员和法医的的视角推演自己的计划。

用手握住刀——

现在,火车的声音开始变小了,车轮声已经远去。

劳拉蜷起手指,疼得要命,但被火烧会更疼。她闭上眼睛,用意志驱动手指。刀子终于在她手里了,她必须扑向加拉斯,但她几乎不能移动。

她只能瞄准他,保持刀指向前方。

相隔五英尺。

她更用力地收紧肌肉,疼痛更加难以忍受。

加拉斯背对着她,将更多的汽油泼在墙上、窗户上。

她的肾上腺素狂飙,肌肉收缩的已经超越极限。劳拉深吸了一口气。

就是现在。

巴迪听到枪声,立即向后撤去。他手握武器,推了推金属门,锁住了。他盯着窗户,寻找最薄弱的地方。窗户是玻璃和木材组成的,一些地方木条已经断了。

他不可能突然袭击,他们会听到。

然后他听到了火车声,意识到仓库后面有车轨。他要做的是抓住时机,火车经过时没人能听到打碎玻璃的声音。

他脱下衬衫,用它裹住手枪,选择了木头窗框已经断裂的玻璃窗,它们更容易被打破。

等待。

火车来了,越来越近,隆隆声越来越大,巨大的咆哮声将他包围。

就是现在。

劳拉跳起来,纵身扑向加拉斯,用胳膊夹住刀柄,使刀子保持稳定,把自己的身体变成一个弹丸,不去想失败。

但她差了一点点,她的手、膝盖、下巴撞到了地面上,手掌被划伤了,刀子无害地躺在水泥地上。

加拉斯转过身体,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到处都是汽油味。

“你真的认为——”

他眼里露出震惊的目光,枪声响起,子弹的力量把他打到墙壁上。

他的脑袋开裂了——可怕的声音。他嘴巴张着,蠕动着。

他手里还拿着打火机。

修剪整齐的手指轻划了一下。

一个粗糙的男声喊道,“放下它!马上!”

劳拉认出了那个声音,但不确定——

一瞬间打火机点上火,火花飞溅——火焰从加拉斯的手臂蔓延到苍白的脸上,又蔓延到墙上。

加拉斯脸上的愉悦变成了恐惧。

劳拉心里想着:手铐。

巴迪从警察变成了父亲,脸庞因恐惧扭曲着,他跑向自己的女儿,抓着她的手铐,喊着,“钥匙钥匙钥匙!”

弗兰克·恩特维斯托凝视着劳拉,“你没事吧?”

你觉得呢?但她没有说出来。

“麦基怎样了?”恩特维斯托问。

“麦基?”他怎么了?

恩特维斯托示意了下躺在门口的人,“他有你手铐的钥匙,不是吗?”

然后她想起来:麦基弯腰检查莎莫的手铐。

突然巨大的嘶嘶声响起!加拉斯像点着的稻草人一样熊熊燃烧,火焰蔓延到房顶,房间越来越暗,几乎全黑了,沸腾的火焰冒着黑烟——

集中精力!他有手铐的钥匙,不是吗?

“麦基!”劳拉喊道。

巴迪抬起头,汗水顺着他的脸躺下来,在摇曳的灯光下闪闪发光;他的眼神像野马一样。

莎莫尖叫起来。

劳拉用头示意了躺在门口的人。

巴迪点了点头,然后像豺狼一样扑过去,拿回一个钥匙环,上边有三把小小的钥匙。巴迪摸索着,劳拉无法动弹,莎莫在一直尖叫——

现在出去,劳拉的大脑在说,但她无法动弹。她嘴边和鼻边的空气发出蜜蜂一样的嗡嗡声,火花照亮了她,她万般恐惧。

我不想就这样死去。

尽管周围有着火的噪音,劳拉还是能够听见钥匙插进莎莫手铐的声音,巴迪边诅咒边祈祷,他粗重的喘息,莎莫的呜咽。

劳拉努力回忆着门口的位置,现在除了火光一片漆黑,她努力往前爬行。

巴迪从她身边跑过去,劳拉看不见他,但听到了他靴子的声音,感到他跑步带起的微风,有柔软的东西拂过她的脸庞——裙子?

氧气越来越少,火焰越来越近——她感到火焰拂过她的脚踝和背部。她快出去了吗?还是错了?她无法思考。也许她弄错了方向。门在哪里?我现在应该在麦基附近了。她的喉咙堵塞了,几乎无法呼吸——

空气中传来邦的一声,还有说话声。

“警察!”

房间里有人,噪声,男人,腿,枪,特警。

劳拉眼睛刺痛,呼吸变得困难,空气越来越稀薄,她随时可能死去。幸好她的脸向下躺着,远离烟雾,他们终于来了,他们来了,现在她得救。

许多腿在眼前经过,但没人走向她。

我怎么办?

恩特维斯托低头望着她,表情悲伤。

有人——特警?——蹲下身,然后她被抬了出去,像一只被鹰抓住的小鸡,黑暗迅速地散去,头上是干净明亮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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