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拉契科拉警局的办公室在市政厅二楼,靠近阿巴拉契科拉河。根据此处到河岸的距离判断,在镇子还是个繁华港口的时候,这座建筑本是个棉花仓库。

加利克瑟局长的办公室有一个巨大的落地风扇,冲着办公室的杂物吹着强劲的风。

克莱德·加利克瑟是个大块头男人,金发稀疏,皮肤粗糙,面色红润。劳拉进来时,他起身同她握手。他快五十岁了,体格仍然十分结实,像个橄榄球后卫球员。

“我是劳拉——”

“卡蒂诺嘛,我知道你。你起了个让人难忘的好名字。我秘书告诉我你要过来。”他将劳拉带到靠墙的破旧真皮沙发前。“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他熟练的地从办公桌后挪出庞大的身体,又将风扇转向她,“这样可以吗?”

电扇风力很大,但在这种高温潮湿的天气里是必要的,“谢谢。”

“喝点什么?咖啡?可口可乐?”

劳拉选择了水,加利克瑟从饮水机里为她倒了一杯。他坐下来,双手叠放在绿色的记事本上。他穿着短袖衬衫,露出粗壮的胳膊,胳膊上长着金色的汗毛和雀斑。“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我在调查一个名叫吉米·德·塞鲁的人。你认识他吗?”

加利克瑟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用碧蓝的眼睛凝视着劳拉。他们之间的气氛变了,但劳拉说不出是什么。“我认识吉米,但不熟。是个好琴师。”

“我想找到他。”

“我记得他住在十五街上。”他伸手去拿电话簿。

“我知道他住在哪儿。我觉得您能在别的方面帮上忙”

加利克瑟站起来伸手拿帽子,它挂在桌旁一个老式帽架上。“当然可以”,他看了看手表,“我跟你说,现在是午饭时间。我正要去公园吃三明治。我们可以在那里继续聊。我很珍惜这半小时的户外活动时间。”

楼梯间里传来女孩子咯咯的笑声,有点刺耳。

“嗨,爸爸!”

“嗨,爸爸!”

一对十几岁的双胞胎女孩穿着高跟凉鞋“嗒嗒”的走进办公室。一个金发,一个红发。金发女孩的头发又长又直,中分,穿着一条荷叶边的短裙。红发女孩穿着短裤,妆容更浓,身上装饰着许多链子,像是狄更斯《圣诞欢歌》里的鬼魂马利。尽管她们相貌一样,但装束不同,劳拉猜这是为了保持个性。

加利克瑟面露震惊,“我的天啊,你们就穿成这样上街吗?”

从女孩们脸上的表情看,劳拉觉得加利克瑟不是头一回说这种话。

“我们能开车吗?”金发的女孩问道,“格雷厄姆希望我们带他去看船。”

“你们觉得那孩子能买得起船吗?”

女孩口里嚼着口香糖,“爸爸,我们只是看看。”

“格雷厄姆应该去准备SAT考试,你们也是。顺便介绍一下,这是劳拉·卡蒂诺。穿露脐装的是阿曼达,这个是乔琪。”

乔琪轻轻挥了挥手,阿曼达翻了个白眼。

“求你了,让我们开车吧?”阿曼达问道,要不是她化着浓妆,戴着金属链子,她听上去真像个娇滴滴的老派南部美女呢。

“好吧,你们可以开车,但得在五点以前回来。你们妈妈要做烤鸡。明白了吗?”

她们已经走出了办公室,扔下一句“谢谢”。

加利克瑟摇了摇头,“永远不要生女孩”,他说,“她们像溃疡一样让你难受,还会花光你的存款。”

“有一个女孩”,加利克瑟局长开始回应劳拉的问题。割草机在巴特利公园远处的草坪上嗡嗡的响着,加利克瑟不得不放大声说话。他们坐在一棵橡树下的餐桌旁,吃着从市场街的熟食店买的三明治。劳拉跟熟食店店员说来一个特大号三明治,店员像看外星人一样看她。经过加利克瑟的解释,劳拉和店员解决了语言障碍。下回她得换个说法才行。

劳拉看着巴特利公园的小码头,享受着这片风景,帆船静静的停泊在海湾里,阳光斑驳。船在炎热阳光里轻轻摇晃,那景象具有很强的催眠效果。

“琳内特·索贝克”,克莱德·加利克瑟说道,“大家都以为她离家出走了。”他咬了一口三明治,若有所思地嚼着,“她之前出走过两次,陷入各种麻烦。你懂得,就是男孩、吸毒、酗酒、打架那类事儿。”他摇摇头,神色悲伤,“只有十三岁。”

劳拉猜他想到了自己的女儿。

“真不能怪她,她家庭太糟糕了,母亲吸毒。换了谁都会想逃跑的。”

公园里飘着烤肉的香味。劳拉看到一大家子人分坐在公园的两桌上。孩子,狗,穿着短裤和肥大T恤的肥胖成年人,她不禁想起维克多给她看过的加拉斯警督聚会的照片。“她什么时候不见的?”

“2002年初夏——我记得是六月,办公室的档案里有记录。她最后一次露面是在到印第安山道的支路附近的C30-A公路上,当时她在路边找便车搭。有个在电线杆顶端工作的电话修理工看到她走过。”

“你审问过他吗?”

“不然呢,你以为我是干什么吃的?每年独立日游行的时候点个卯、混日子吗?”

“对不起。”

“没关系。男人总得维护自己的尊严嘛,特别是在你这号从亚利桑那来的大人物面前。”他笑着说,他的表情也显示出不介意。“谦逊是南方人的特质,因为我们有太多东西值得谦虚了。你吃三明治这么快会噎着的。”

“很好吃。”她用熟食店给的小块餐巾纸擦了擦嘴。“她头两回离家出走,是自己回来的吗?”

“不是。都是她哥哥找到她的。”

他冲着身边的保温瓶点点头。“你不想尝尝本地的啤酒吗?”

听着很诱人。“不用了,谢谢。她长什么样?”

“这就是有意思的地方。”他将包三明治的油纸揉成团,扔进附近的垃圾桶:三分正中。“你给我看了你那些被害人的照片。她长得很像那些女孩。金发碧眼,十分漂亮。”

午饭后,他们取道绿树成荫的C-30A乡村公路,驶向斑马岛贸易站海鲜餐吧。

劳拉看了一眼加利克瑟,他正漫不经心地开着车,身子懒懒地靠着椅背,只用一只长满雀斑的手轻抚方向盘底部。

“斑马岛贸易站?”她问。

“它位于通往圣文森特岛的岔道口。圣文森特岛属于一个富翁,这家伙弄来了一群斑马,觉得这样看起来更拉风。”

在离开公园之前,加利克瑟局长提议自己做此次行动的领头人,因为他认识海鲜餐吧的店主,也比较了解那里的顾客。劳拉同意了,毕竟,她在这儿像离水之鱼一样,不够自如。

加利克瑟转动方向盘,巡逻车拐入一处沙滩停车场,停车场面对着一家老式乡村商店。

商店的斜屋顶下是一幅有些年头的壁画,画面上有个戴着战冠的印第安酋长的头像,一群吃草的斑马和一只巨大的牡蛎。窗口挂着“去钓鱼了”的提示牌。

“嗯,真奇怪,我不知道加里去钓鱼了。”加利克瑟说,“或许我们来之前应该先打个电话。”

他们正想着该做怎么办,一辆暗红色雪佛兰驶进了停车场。这车看上去老旧不堪,顶上亮着荧光灯,车轮是改装过的。一个身穿黑色T恤和迷彩裤的强壮男人从车里走出来,走到自动售报机前。

加利克瑟局长降下车窗,将胳膊肘搭在门边。“罗尼!你干吗呢?”

“嗨。”罗尼走过来,把头伸进车窗,“怎么是你?”

加利克瑟点了下头,劳拉常这样打招呼。“这位美丽的女士是劳拉·卡蒂诺刑警,她来自亚利桑那州。你认识吉米·德·塞鲁对吧?”

“吉米?他为我姐姐的婚礼拍过照。”

加利克瑟转向劳拉,“这餐巴的老板加里是罗尼的表兄。加里去哪儿了?”

“他去圣乔治度假了,让我帮着看看店。”

“吉米常来吗?”

“当然。每周至少来一次。”

“他告诉你他要外出吗?”

罗尼摸着下巴上的胡须,“他还真告诉我了,他说他要去全国旅行。”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以前。那时候天还很冷——我记得和他在户外说的话,我想想,头天夜里还下了一场霜冻。”

“他还说其他什么了吗?”

罗尼想了想,“没有吧。”

“你和吉米很熟吗?”

“只知道他喜欢吃汉堡。每次他来这儿,都要一个汉堡,肉要三分熟。罗尼,就要三分熟,别过火了。顾客总是翻来覆去地唠叨。”

“吉米有女朋友吗?”

“从来没见过他和谁一块。我不记得他和任何人交往过,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他是个安静的家伙,总是自己一人。”

“他怎么会告诉你他要去旅行呢?”

“我不记得是怎么回事儿了。这重要吗?”他又看了眼窗户,“他在亚利桑那州犯了什么事吗?”

“这正是我们想要弄清楚的事”,加利克瑟说道,“还有人打破自动售货机吗?”

“没了。但是检查一下不会有坏处。”

“他有没有休闲车、比如拖车或者房车?”劳拉问道。

罗尼摇了摇头,“哎呀,他告诉我他要去旅行时我感到很惊讶。他那天可能就是突然很想跟人聊天吧。”

回到阿巴拉契科拉警局,加利克瑟给劳拉看了琳内特·索贝克的档案。档案很薄,因为她被定性为失踪人口。文件里的照片和艾莉森·彭斯外貌惊人的相似,同样的瓜子脸,蓝色大眼睛,孩子似的小鼻子和金黄的头发。

她们几乎就是一对双胞胎。

劳拉快速浏览了一遍档案,没发现加利克瑟漏说的内容,但她还是要了一份复印件。

“我会在NCIC上查一查他,看看能查到什么。”加利克瑟说。

NCIC上并没有涉及吉米·德·塞鲁的搜查令或逮捕记录,他没有前科。如果劳拉对他的怀疑是对的,那他一定是个非常厉害的罪犯,这么多年的犯罪勾当都干得神不知鬼不觉地。

接着,加利克瑟检查了机动车部门记录。吉米·德·塞鲁只有一辆车,1967年产的蓝色雪佛兰皮卡。

“你那个关于房车的想法”,局长说,“不大站得住脚。”

“什么站不住脚?”

一名阿巴拉契科拉警员出现在门口,房间空间似乎小了四分之一。

“我正在帮这位女士调查一个嫌疑犯。”加利克瑟局长向劳拉介绍了这名警员,杰里·奥利弗。

奥利弗脱下帽子,劳拉看到他圆圆脸上的发际线,也注意到他的名牌没有擦亮,显得模糊不清,看不出姓名。

“那家伙是谁?”奥利弗道,“或许我认识他。”

“不关(你事)——”

“吉米·德·塞鲁”,劳拉道。

“吉米?”奥利弗哼了一声,“不可能,他不可能做任何暴力的事情,想想——”

“杰里,你碰到达林太太了吗?”加利克瑟局长问道,“巴克纳家那孩子和他吵闹的音乐让她非常火大。”

“我和她谈过三次了。那孩子的音乐没那么大声。”

“好吧,不管怎样,再去和她谈谈,看看你是否能解决。用你的谈判技巧。”

奥利弗表情变得僵硬,伸手握住警棍。“至少让我喝杯水。外边热的像地狱。”他走向饮水机。“亚利桑那州,是吗?你们怎么找到吉米的?”他边问劳拉,边把水倒在手上揉脸。

“杰里,我希望你现在就出去。”加利克瑟沉下声音说。劳拉看着加利克瑟,发现他目光冷硬。

“这就去,这就去。”

加利克瑟局长看着他离开。

“这孩子是我见过的最懒的混蛋。”加利克瑟又变得随和友善,豪爽地微笑着,“但也没什么办法,谁让他爸爸在市议会呢。”

劳拉回到吉普森旅馆,到前台查询留言,维克多还没回电话,于是劳拉给他打了,结果转到语音信箱,她留言表示会再打。

她想知道雷曼是否已经招供了。他们可能已经在进行起诉前的谈判。而她在弗洛里达什么也没查到。

她在做无用功。

劳拉再次浏览自己的笔记。

艾莉森·彭斯——相似的被害人

连衣裙图样:灵感女装

在酒坊谷街目击房车

在主要的犯罪现场附近目击房车

送给艾莉森的数码相机和首饰/互联网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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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里的男子——海滨别墅?

连环杀手,风格谨慎

杰西卡和艾莉森的区别:囚禁的时间、年龄、死因

生前性侵vs奸尸

她补充的五项是:

多兰斯——吉米·德·塞鲁摄影师

吉米·德·塞鲁的轮胎痕迹

琳内特·索贝克——最后一次出现在海鲜餐吧附近

吉米·德·塞鲁常去海鲜餐吧

琳内特·索贝克长得像艾莉森和杰西卡

加利克瑟局长是对的:站不住脚。

吉米·德·塞鲁没有犯罪记录,也没有房车。像维克多指出的那样,任何人都可以从网上下载彼得·多兰斯的照片。

劳拉盯着吉米·德·塞鲁的照片复印件。他眼中毫无生气,或许这是因为劳拉给照片附加了太多意义,很多人的照片目光呆滞。她怀疑吉米·德·塞鲁杀了杰西卡的想法开始消失。

为了振奋心情,她出去自己花钱吃了一顿大餐。在毛猫头鹰餐厅,她吃了牡蛎,螃蟹饼,喝了点墨尔乐红葡萄酒。餐厅很小,适宜幽会,除她之外都是情侣。

劳拉通常不在乎独自外出吃饭,但今晚她觉得局促不安,好像有人在看着她。但看一眼其他就餐者,就知道这不过是心理作用,其他人只关心自己的伴侣。

也许那就是症结所在。她想象着汤姆坐在对面,他们的头一起靠在酒杯上方。想象着他们一起漫步在码头上,周围是沼泽平原和莎草,他们手牵着手,看着水面的夕阳。或者待在吉普森旅馆的阳台上,听着夜晚的声音,猜测周围是否有别人。

在特大号的床上。

想象他躺在那儿,用他特有的方式看着她,安静的说话。他总是从容不迫,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这点实在是非同寻常。

不过,他的生活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不然他不会追求她。

作为一名警察,她一直与伙伴一起工作,总是有同伴在身边陪着她,不会孤单……

想到自己没有家人,她总是有点震惊。有些她几乎不认识的亲戚住在东部,她疑心他们并不欢迎她,而她对他们也毫无所求。她习惯了独自一人;通常,只有孩子才会自力更生。

但她始终相信自己会找到一个伴侣。她曾认为比利·林顿会解决她所有的困难,会帮她摆脱父母死于枪杀的记忆。这当然没有实现。她和比利甚至无法维持正常的关系,更不用说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进入死局。从此,她的私人生活是一连串的失败。

现在,汤姆请她再尝试一次。住在一起不是结婚,但这是一个承诺。她不想再结婚,但她想有人一起生活。

她付了账,步行回旅馆,打算再喝点儿酒。她走入酒吧,看到吉米·德·塞鲁的宣传照片。

她以前见过他……嗯,当然她见过。在过去两天她不止一次地看过他的照片。但她在别的时候还见过他。

然后她突然想到了——她在哪里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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