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点30分柯白莎乘计程车在公寓门口下车。我看她忧心忡忡。她走过来对作业员说:“半个小时内会有人来接你班。下午5点钟打电话给我,再看今晚要不要上班。”

他说:“谢了。”

白莎说:“我们在里面的时候你可以洗洗手,她走不了的。”

作业员说:“谢了,我手干净得很。唐诺早上替我守了一阵。”

白莎转头看我,她说:“唐诺,看你有点像鬼。”

我什么也懒得说。

白莎对作业员说:“你开车到后巷去,告诉另外那个人半小时后有接班会来,也叫他下午5点打电话给我。公司车留在前门口就可以。”

她再看向我。“还好吗,好人?”

“还好,”我说:“有什么新消息?”

她开始过街走向公寓前门。她避而不答我的问题。我说:“说呀!有什么说什么好了。”

“生命统计局有电报回来。”

“说什么?”

“1922年2月,赛亚美和韦江结婚。没在离婚纪录。韦江和赛亚美都没有死亡登记。唐诺,这样的话,我们现在站在什么样一个位置呢?手里又有什么牌呢?”

“正好站在西方公寓正门的位置。”我说:“手里是一手炮牌。”

“我们要对她说什么呢?”

“这要看她反应如何?你让我先来开口,你就顺势而上。我一面可以有机会多用点脑筋。今天大概是他们准备全力一击的时候。今天经过大家缺德的嘴巴一喧嚷,当选举开始时正好在高潮。蒙医生连回手的余力或机会也没有。”

“吃过早餐了吗?”白莎问。

“有。”

日班警卫向我们微笑。我经过他走去总机,一面和他点一个头。平菲达小姐看向我,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叫一下林太太好吗?”我说:“告诉她她最忠心的侄子来了。请你把铃声降低到最小的程度,也许她在睡,我不想太打扰她。”

我看到菲达小姐脸上露出听不懂的表情。“降低铃声,先生?”

“降到非常,非常,非常的小声。”我说。

“我懂了。”她说。

警卫着我们一眼,转头办其他的事去了。菲达在总机上东按西投,然后用嘴角向我说:“真打,假打?”

“不打。”我说。

她抬头大声向我说:“林太太叫你们直接自己上去。43号A,在4楼。”

我谢了她,柯白莎和我走进电梯。一个黑人管电梯的带我们到4楼。西方公寓是一家高级出租住所,装饰好。服务也是一流的。

我们走向43A,我敲门。

在门里面我们立即听到动作的声音。我对白莎道:“他们决定今天发动是一定的。她已经起身了。可能她准备开车去圣卡洛塔,中午可以到。他们准备在傍晚公开这件事。”

房门打开。我在橡景见到的那个女人站在门内。她不明白地看向我,突然她认出我是什么人。

我看清楚她并没带眼镜。

“林太太,早安。”我热诚地说;“你应该记得我。我是橡景舌锋报的。有一位你的朋友海约翰告诉我,你有一桩故事想告诉我。”

她皱起眉头说:“怎么他会要在橡景发布呢?你真的认识海警官吗?”

“当然。”我说:“老兄老弟了。”

她犹豫地说:“那——你们进来吧。”

我说:“这位是柯白莎,林太太。”

柯白莎把她手上的钻石又闪了两下。林太太现在满脸的笑容。“见到你很愉快,柯太太。请进请进。”

我们进去。我们把门关上,有一个弹簧锁把门锁住。我说:“详细的内情我是不知道的。我知道我们要和圣卡洛塔的报纸同时发布。”

“到底是什么人派你们来的?”她问。

“怎么啦?当然是老海呀。”我说:“他说你什么都知道。”

“当然,当然。”她说:“你要原谅我,小心点总是好的。事实是这样的,前一段你是知道的,我丈夫抛弃我自己走了,把我无依无靠地留在橡景。”

“不是留给你不少产权吗?”我问。

她快速地说:“小儿科。不够我2年花的。而他和那贱人出走已经21年了。我一直在找寻他们。有一天被我找到了,你知道他们在那里快乐?”

“圣卡洛塔?”我问。

她说“你怎么知道,约翰告诉你的?”

“就是知道了而已。”我说。

“在圣卡洛塔没错,而且是蒙查礼医生夫妇。他们俩无耻地生活在一起,以夫妇名义在高级社交界活动,更不要睑的是还想做什么市长。你看,人心不古呀!”

我吹了一个口哨。

她说:“你要明白,我不是想报仇。我只是要讨还公道。不要脸的人不可蒙蔽所有的选民,万一将来事情爆发出来,人家会说圣卡洛塔的选民不辨是非,没有水准,选了一个这种人出来做市长。我相信我先生会自动在选举前夕宣布出退出竞选的。你要知道,只要他肯退出竞选,当地的报纸就——和你的报纸,就不会再发布这新闻。”

我说:“这我懂。老海都和我谈过。我答应他,我最后是不是要发布,完全由他通知我。”

她说:“当然,你们那面和选举无关的,你可以自己作主。”

我说:“那就够了。也是很好的题材。现在来谈谈那个去过橡景,最后被谋杀了的哈爱莲。照我知道,她曾经为你工作过。她去找过你丈夫。”

那女人立即冷下脸来,充满了狐疑。“约翰绝不会告诉你这些的。”她说。

“怎么啦?有谈到呀。”我说:“当然,不是那么详细。但是多次提到,再傻也是会猜出来的。”

“你说过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忘记了。”她说。

“姓赖。”哦说:“赖唐诺。”

她疑心越来越加重。她说:“约翰从来没有提起过,在橡景他有报馆里工作的朋友。”

我大笑道:“他也一直不知道我是做什么工作的。我和老海有多年交情。他也是最近才知道我吃那一行饭的。”

她突然决定。她说:“约翰是不可能告诉你娃哈的女人的事。因为他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我这一生也没见过这女人。”

“这一点你肯定吗?”我问。

“当然,当然。”她说:“有问题吗?”

我说:“这就奇怪了。因为那姓哈的女人是蓝洞的一个表演小姐,而你自己在那里做过女侍应生。”

她瞪着眼说不出话来。

我说:“我只是为了我们报纸要报导的事,求证一下。我不想乱写一通,最后写出牛头不对马嘴的新闻出来。”

她眼睛眯成一条缝,她说:“你在说谎,你根本不认识海约翰。”

我轻松地笑出声来。我说:“你认为什么都好。老海和我臭气相同,是一对宝,不会错的。”我把两只手指做成剪刀状在她眼前晃一晃。

她用低低粗哑的声音说道:“你给我出去。两个一起滚!”

我拉过一张椅子自己坐下来,点头对白莎示意道:“你也请坐。”

那女人说:“我说过要你们滚!”

我说:“你给我坐下来,安静些,我们有话要问你。”

“你们是什么人?”她说。

我说:“我们是侦探。”

她一下坐下,有如她的膝盖突然无力,看向我的脸也显出无助的表情。

我说:“马富璐,追踪你真是又花时间,又乏味。不过我们已经完全弄清楚了。你在旧金山和亚美同住一间房间。你对她的一生十分了解,她和韦江结婚之后,她的文件一直由你保管,也许是她留一只箱子由你保管,也许是你根本就是偷了她的东西占为己有。”

“乱讲!”她说。

我说:“最近,圣卡洛塔的政治集团想要找到林太太。那里面有不少钱在。他们找到你。你找不到林亚美。也许因为她死了,也许她真出国了。是你说服他们由你来假扮林亚美一定可以成功。你对她的背景了如指掌。”

“有几件事情,你一定得事先知道一下。你做侍应生的地方,哈爱莲在表演,你和她很熟。你差她去橡景给你做先驱的调查。特别是你叫她去收集尚还留在别人手中林太太的照片,一律要弄走。”

“你疯啦!”她说。

我说:“我们现在从这里说起。哈爱莲出差成功地回来了。可惜她太好奇了。她也想分一份,而且她很贪心。她的行李箱不小心弄破了。她知道你不要她被人查出来,告诉你的话,你不会准许她申报损失要求赔偿的。但是她太贪心了。她不告诉你,她自作主张去请求赔偿。你们发现她被人盯牢了,这件事十分棘手。”

“指示你工作的是海约翰。你找到他求助。他对哈爱莲了解也深。他开始寻找林太太时,就找到了你,他要接近你,就必需常往蓝洞跑。他和哈爱莲也是好朋友。事实上指导她往橡景跑,到了橡景实要做些什么事,一切都是他策划指导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她说:“根本没有这回事。”

“不对,一切都有依据。每件事都可以证明的。再说下去。哈爱莲贪小便宜,自顾提出破损赔偿,因而留下了一条被追踪的尾巴,海约翰大怒。正在此时,不识相的哈爱莲又提出了要分一份的要求。她要钞票,否则她要讲话——所以她在床上被勒死,永远不会再开口了,线索也断了。好了,丁富璐,现在你可以说话了。”

她走向我。“你这无赖。你给我出去,否则我把你脸抓破,把你眼睛挖出来。我——”

柯白莎的粗手臂像只怪手。她一把用手抓住富璐的头发,把她的头向后扳,她说:“闭上你的鸟嘴,否则我把你牙齿打下来,叫你吞下去。你给我在这张椅子上坐着,不要乱动——这样才像话。敬酒不吃吃罚酒!”

白莎把抓住她头发的手放松。

有一段时间,她们两个女人彼此怒目而视。可白莎控制着对方不敢离开椅子。白莎说:“比狠的话你差得远!你的背景也许叫你的胃强一点。讲肌肉,你根本啥本钱也没有!”

丁富璐说:“你们在说谎。不过故事倒相当说得通。看来你们也是来分一杯羹的,你们要什么?”

柯白莎说:“不准你去圣卡洛塔,不准你……”

“等一下,”我说:“那圣卡洛塔的事。反正她干不成的。她一出面,5分钟内我们就可以叫穿她原来的名字,叫她吃不完兜着走。我们现在主要在找谋杀正凶。”

“那跟我有什么相干?”她问。

“我要哈小姐被谋杀的真相。”我说:“我要知道你知道的一切。”

这下轮到她大笑了。我看得出她内心的强力反抗。“你给我去跳河去。”她说:“你是在唬人,不会有结果的。有一件事你胜利了,我再也不会到圣卡洛塔去出洋相了。那海约翰,不论他想干什么,反正我是不参与了。至于其他的,你是一只瞎了眼的狗,对了一棵树在乱吠。假如你再在这里不走,我立即就报警。”

“报警最好不过了。我无所谓。”我说。

她说:“要知道你发动得早了一点。假如你等到今天下午,我开车去圣卡洛塔招待记者,我自己说自己是林太太,我回来是找林医生算旧帐的。然后我就失踪了。那时候你就逮住我的小辫子了,你——”

“你计划好是要失踪的?”我问。

她的笑声是嘲弄的。她说:“那还用问。你自以为聪明,有的地方看你够上。我是不能在蒙医生前面见光的。他一看到我,就知道我不是亚美。我只能见记者。我会说我已经和蒙医生有约见面。于是我就失踪。看起来我也被干掉了,一切证据会指向蒙医生。在他要否认的时候,我们再把他和哈爱莲的谋杀案连在一起。这里的警方会向他追查哈爱莲谋杀案。有个证人会指证他,光这一点就足够的了。关心新闻的会纷纷议论我是不是也被他谋杀了。不过哈爱莲谋杀案一被指认,他连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现在,我该说的都说了。蒙医生谋杀了爱莲。我希望他们判他一个一级谋杀罪。他要她供给情报,她不服他管,一时失控?还是早有计划?你不要不相信蒙查礼是杀人凶犯。其实人真是他杀的。我自己当然不是好人,不过杀人我没有胃口。假如你今天下午再动手,你有点把柄可以吃定我。至于现在,现在我没有犯过任何错事。你没法把我怎么样。你真不走,我就真报警。”

我说:“你什么时候最后一次见到哈爱莲活着?”

她说:“大概在她被杀24小时之前。我警告过她要小心蒙医生。”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他是个危险人物。”

“那么你知道蒙医生会找到她?”

她眨一下眼,“我知道有什么侦探已经接办这件案子。我知道哈爱莲一直是一个贪婪的婊子,果真她连铁路局赔偿她一只小箱子的钱也不肯放弃。爱莲坏就坏在这里。永远不能信任她。很多女孩都喜欢找几个固定户头,不断有钞票进帐—一她不行。她太贪心。她要一笔头敲榨别人。每当有了肥羊吊上,她先研究他背景,然后敲他一笔。你根本不能控制她,她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她就是要榨钱。”

我说:“当警察在公寓找到她的尸体时,她经过一夜的派对,似乎睡得很晚。早报是自门缝塞进来的。这表示她尚未起床。床头上有烟灰缸和香烟屁股。其中一支是有口红印的。一支没有。”

“爱莲睡时喜欢放一包香烟和火柴在床头。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抽烟。这一点我知道。”

“据我看,是有人去看爱莲。那个人她很熟。她就坐在床上,两人开始谈判。谈判不能让男的满意,他把她杀了。我认为你一定知道凶手是什么人的。”

“我当然知道。”她说:“那是蒙医生。他是追踪在她后面的。也许是经由铁路局那条线索。他跑去看她。也许本意不是坏的。不过他发现她只是一件工具,上面另有人在,那个人才有政治目的。他无法买通她,他只好杀掉她。现在你不走我就报警,我说得到,做得到。”

我偷偷地向白莎眨一下一只眼,我说:“好了。警方正在查那包香烟和香烟屁股。用新的碘气喷雾法他们会查到指纹的。绝不吹牛,他们一定找得出那个在床头抽烟的那个指纹。万一那是我们在圣卡洛塔市警局的海约翰警官的指纹,那真是太不幸了。再万一海约翰如果把我们的丁富璐也一起拖进来的话,更是大大的不幸了。”

“别傻了。”丁富璐说:“他有什么办法可以拖我进这件案子去?我会站起来,凡是我做过的一切,我都承认。我去橡景,说我自己是林太太——又如何?也许我有意要敲榨林医生。也许不是。我到目前为止没有求任何人付我5毛钱过。千万别以为海约翰可以把我拖进案子去。他自己也不会被拖进去的。人是蒙医生杀的。他昏了头,他杀死了爱莲。”

我向白莎点点头,站起来,开始向门口走。“走吧!白莎。”我说。

她在犹豫。

“走吧,我们现在去地检处,把我们知道的全告诉他们。我们去申请海约翰和丁富璐的拘捕状。罪名是谋杀共谋。我们可以证明他们是共谋。再说她一个人去以林太太名义住店,是一种公然的行为,有伪造文书和图谋不轨可以吃定她。她怎么能洗得清白。她不过自以为清白而已。”

白莎说;“我想我可以——”

我把声音提高。“走呀!”我说:“照我的话去做。”

我把通走道的门打开。

把白莎弄出房去,有如把一只准备好要作战的斗犬拖出斗场一样困难。白莎最后还是给我弄了出来。她生气万分。她不喜欢我使用的方法。她要留在里面把富璐的口供打出来。

富璐不可能再说任何事出来。她已铁了心,板了脸,狠意满腹,决心不答话了。

在走道中,白莎说:“老天,你怎么啦,唐诺?我们去找口供的,就在她快要开口的时候,你给她机会脱罪。”

我说:“不对,她不会说实话的。你们两个女人会打架。我们手上的东西尚不够多到使她屈服。”

“为什么尚不够多?”

“因为我们无法证明这一切。我们只能唬一唬。你记住,这次闯过来的目的,是要她自动打电话给海约翰。她在电话中将要说的,会使那接线小姐耳朵耸起来像只骡子。她会仔细听那对白。当我们知道内容,我们才能和她摊牌。那才可以吃定她。比硬唬好得多。”

我们自电梯下来。我在总机前面停一下。“谢谢你。”我说,又极低声地说道:“我15分钟后打电话给你。”

柯白莎停在警卫柜台前显耀她的钻石。“你们这公寓真棒。”她说,一面露出大大的笑容,警卫也一反铁面无私的样子。他说:“我们尚有一两间空位。欢迎你来或介绍人来租用。”

“一定,一定。”白莎高贵地摇向大门来。我把大门给她拉开着。她看起来像是一位百万女富豪带了她的钻戒要出去透透风。

我指向公司车位置。白莎说:“别走向那堆垃圾,里面的人也许正在偷看。我们找辆计程车走。”

“这里不会有空车巡回的。”我说。

“我们找个药局叫一辆来。”

我说:“我们一起去看丽恩,”我偷偷用眼角看白莎的表情。

她说:“不行,好人,不行。我们不能去看丽恩。”

“为什么不行?”

“等我一下解释给你听。你还没有见到今天的早报吧?”

我说:“没有,整夜我都守着那门口。”

“我知道,唐诺,你记住,今天不能回办公室。也不能回你住的地方去。我们不能去见丽恩。我来打电话叫辆计程车。你回去叫作业员有事打电话到西山大旅社。我们等一下去西山大旅社。”

我说:“早报上有什么消息。我该去买一份。”

“现在不要,好人。”她说:“不要分你的心。”

我说:“好,你去叫车,回头你来接我。”

我走回去找已换班的作业员,叫他们有事向西山大旅社柯白莎报告。万一白莎不在,可以向侦探社的卜爱茜报告重要内容。

我向前走不多远,白莎已经雇到计程车回头来接我。我坐进车去,俩人一路去西山大旅社,谁也不开口。柯白莎有一份早报卷着夹在腋下。她不说给我看,我就没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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