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漆着“柯氏私家侦探社”的门,卜爱茜自速记本上抬头望我,两只手仍不停在敲打字机字盘,她说:“进去,她在等你。”

快速断续的打字声,杂着我的脚步声,经过办公室,经过漆着‘柯白莎——私人办公室’的门。

身材巨大,穿着庸俗,常处于好战状态的柯白莎,像只牛头狗似的坐在办公桌后面。看得出她在装腔作势地翻动面前桌上的文件,手指上的钻石也不断在窗外射人的阳光中闪烁着反光。她对面,坐在顾客椅子中的是40出头的一个瘦个子。他用怕事又急于办事的眼光看向我。

柯白莎说:“赖唐诺。怎么要那么久才到?”

我不理她,直接观察我们的顾客,他是个灰发瘦子,八字胡也是灰的,但修剪十分整洁、他嘴唇的型态显示他很有决断力。和焦虑的外型不相吻合。他戴了一付深色镜片的眼镜,我看不出他眼睛的颜色。

柯白莎接下去说:“王先生,这位是赖唐诺,就是我介绍过他给你的。唐诺,这位是王先生。”

我鞠躬如仪。

王先生控制自己,用有教养,要别人觉得他存在的声音说。“早安,赖先生。”他没有把手伸出来。他的样子看来有点失望。

柯白莎说。“千万别被唐诺的外型骗了。他是个非常精明能干的人。他天生没有肌肉,但是他有头脑。他是变种。越打击就斗志越高,他懂得该怎么做。王先生,不必担心。”

王先生点点头,我看得出有点勉强。我仍看不到他的眼。

柯白莎说:“唐诺,坐下来谈。”

我坐在那只硬板直背椅上。

柯白莎对王先生说;“有人能找到她,唐诺就也可以。他比外表要老成多了。他本是个律师,他被律师界赶出来,因为他告诉一位顾客如何可以合法谋杀。唐诺自以为只是讨论法律漏洞,但是公会认为那是漠视神圣。当时他们认为不合理,也不会成功。”柯白莎停住,喀喀地笑出声,又继续道:“唐诺到我这里来工作,第一件案子就表演给大家看,我国的谋杀案处理过程中的确有一个大漏洞在。任何人都可以谋杀了人而不受处分。现在他们在修改法律。这个唐诺就是我要介绍给你,替你办这件案子的唐诺。”

白莎用一个装出来的笑容向我这边一看,笑了等于没有笑。

王先生点点头。

柯白莎说:“唐诺,在1918年,有位林吉梅医生和他太太住在橡景,栗树街419号。发生了丑闻,林家开溜了。我们不在乎男的去那里,替我把林太太找出来。”

“她还在橡景吗?”我问。

“没有人知道。”

“有亲戚吗?”

“没听说过有。”

“她失踪时,她和她丈夫结婚几年啦?”

白莎望向王先生,王先生摇头。

柯白莎继续看着他,最后他用一贯的形态,像是他特征似的学术派头说。“我不知道。”

白莎对我说:“有一点你给我记住、我们并不希望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在查这件案子。再说,我们雇主是什么人,更需要保密。你可以把公司车开出去。现在就去,今晚再晚也要到橡景。”

我看向王先生说:“我一定得多知道一些。”王先生说:“没有问题。”

白莎说:“假装她的远亲。”

“她几岁了?”我问。

王先生蹩起眉头。他说:“我不是真正的知道,到了那边你问得出来的。”

“有孩子吗?”

“没有。”

我看向白莎。她打开办公桌抽屉,取出一只钥匙把现金盘打开,交给我50元。“省着点用,唐诺。”她说:“很可能是长期追踪。计算每1分钟开支,可以追得远些。”

王先生把手指交叉,把双手放在双排扣上衣前,他说:“说得有理。”

“有什么线索可以优先侦查吗?”我问。

白莎问:“你还想知道什么?”

“所有可以得到的资料。”我说,眼睛可是望向王先生的。

他摇摇头。

“她的背景如何?受过工作的训练吗?她做过什么工作?有些什么朋友,自己有钱吗?她是高是矮,胖还是瘦,金发还是黑发?”

王先生说。“对不起,帮不上你忙。”

“假如找到她,我怎么办?”我问。

“通知我。”白莎说。

我把50元放进口袋,把椅子推向后面。我说;“王先生,幸会。”我独自走了出去。

经过办公室时,卜爱茜都懒得自打字机上抬头。

公司车是一部老家伙,轮胎快要磨到钢圈了。散热器漏水。只要超过50英里,两只前胎就猛跳扭扭舞。引擎不断咳嗽,像是随时要淹死。今天天气真热,向山上爬简直是苦不堪言。山谷中气候更热,我两只眼睛涨得像煮熟了的鸡蛋,要不是有眼眶在前面,它们早就跳出来凉快了。我尚还不致饿到值得停车,所以半路抓一只汉堡包又上路跑,一手用来吃,一手在开车。晚上10点半我来到橡景。

橡景是建在山脚下的一个镇,这里气候凉快,大气中的湿度高,有蚊子。一条小河自山中境蜒而下,经过本镇散布到下面的平原去。

橡景本身是个过气的小镇,9点以后没有市面。街上房子都是老的,替街道遮荫的大树都是老的。城市本身发展不够快速,即使有心的人也无法据此扩大街道和锯掉两旁的大树。

皇家大旅社的门仍旧开着,我进去要了一个房间。

离窗口里照进来的晨阳吵醒了我。我梳理,穿衣。自窗口对本镇来个鸟瞰。我看到20世纪极早年代式建筑的法院。自大树顶上望出去可以见到河流下游的一瞥,向下望可以见到一条巷子,两旁堆满了用过的木箱、纸箱和垃圾筒。

我出去找找看什么地方可以吃早餐,找到一家门外闻起来香喷喷的餐厅,里面有点剩菜味,并且油腻腻。吃完早餐,我坐在法院梯阶上等候9点钟上班时间的来到。

镇公所的职员悠闲地珊珊而至。大多数是脸上缺乏表情的老人。他们选树荫多的地方走,只要有人提任何一点资料,都可以停下来闲聊。看到我坐在门等候,经过我身旁时都好奇地在看我。他们知道我不是本地人,也表露出知道我是外地人。

大厦里一位脸上有棱有角的女公务员瞪着黯淡无光,黑漆漆的眼珠子听我说完我的请求,递给我—本纸封面1918年户籍的登记本子。本子里面的纸页早已变了黄色了。

在八划的部分我找到了林吉梅,职业是医生,地址是栗树街419号,年龄33。同页登记的是林亚美,家庭主妇,栗树街419号。林亚美没有登年龄。

我要求着看1919年的登记本。里面没有这两个人的名字。我走出大楼的时候,感觉到人们都在背后看我。

本镇只有一家报纸,叫“舌锋报”,自报馆漆在窗上的字眼看得出是一周出一次。我走过去,在柜台上轻轻敲几下。

打字的声音停止,一位赤褐色头发棕色眼珠雪白牙齿的小姐自后面隔间的部分出来,问我有什么事。我说两件事请她帮忙。一是1918年的旧报,另一是镇上那家餐馆可以吃一顿好的中饭。

“有没有试过尹记?”他问。

“早餐就是在那里。”

她说:“嘎!”过了一下她说;“那么试一下古家馆,再不然就只有皇家大旅社的餐厅。你是说1918的旧报?”

我点点头。

我没有再看到她洁白的牙齿,因为她把两片嘴唇闹得紧紧的。连棕色的眼珠也不再发亮了。她想说点什么,自己立即改变了意见,走进后面的房间里去,过不多久,拿出一叠用两条木条夹着的旧报。“有什么特别要的资料吗?”她问。

我说:“没有。”就开始自那年元月1日看起。我很快看过一两版,问道:“你这个不是说是周报吗?”

“现在是周报,不过在1918年,我们是日报。”

“为什么越变越差了?”我问。

她说:“这在我来之。”

我坐下翻报纸。头版都是战争消息,报告不少德国潜艇活动。有不少宣传资料,说德国人砍男人手和女人乳房之类。国难公债各地推销是有配额的,橡景在这方面的工作做得非常好。很多爱国的人发表言论。有一位受伤退伍的加拿大人来这里巡回演讲。钞票的流向都是往欧洲的。

我希望我要查的事够资格上头版。1918年的头版,没有提起。

我问小姐能不能暂时把1918年的留下,再借1919年的先看一下。

女的不吭一声,只是把1919年的旧报纸交给我。我就看1919年的头版新闻。休战文告已发表,美国在文告中是救世主。美金、美国兵、美国文化离开欧洲,会有一个国家级的政治团体产生,据说可以扶弱抗强。以终止占据永远不会发生。全地球都会是和平民主。比较次要的新闻开始在头版出现。

我在七月份的旧报找到了我要的消息。在头条新闻里这样写着“橡景名人欲诉离婚——林医生宣称精神虐待。”

报纸对要报导的内容是十分小心的。主要是登原告的诉讼内容。卜华律师事务所代表原告、报导说林医生是五官科专家,林太太是年轻一代社会的领导人。两人都是镇上人人都爱戴的人。两人对“舌锋报”记者都不肯发表意见。林医生请记者去访问他律师,林太太则说她只有在法庭才肯开口。

十天后林医生的案子占了头版全页。“林太太指明关系人——社团领导人控告丈夫的护士”。

自报导中得知林太太应纪法官的查问,出面作证并控告了她丈夫的护士果薇安。说她是本案的关系人。

林医生拒绝作答。果女士已离开本镇。电话追踪也未能成功。文中提起本案的历史背景。林医生在实习的时候,果薇安就是同医院的护士。林医生在橡景一开诊所就请他到诊所来,她便变成诊所的护士。据报纸报导一部分林医生的朋友来访时都是由她接待,这些人对她非常支持,都肯作证指出林太太控告中指果女士的事,是荒谬可笑、无中生有的。

第2天舌锋报说:纪法官签发了要果薇安和林医生出庭以便了解案情;发现林医生因业务出镇去了,完全联络不上;果薇安则尚未回来。

文后尚有花边新闻,说纪法官认为果女士和林医生是故意蔑视法庭的传票。卜华法律事务所的卜律师和华律师则坚决的加以否认。他们说这种指责会造成社会视听错觉,对当事人发生偏见。他们说已经尽快在联络,不久即可回来作证的。

自此之后案情发展移到比较不重要的版面去了。1个月内和解契约登记生效。所有林医生的财产全部归林太太。但是她始终否认有什么财务上的妥协。双方律师也否认知道这种事。又1个月后,一位赖医生自林太太手中买下了林医生的诊所和设备开始营业。卜华律师事务所除了仍说林医生会自己回来向大家交待清楚外,其他一律闭口不谈。

再向下的旧报已经不提这件事了。柜台后坐在高凳上的女郎看我翻这些报纸。

她说:“再向下不会有这件事的消息了。不过你看12月2日的。当地花边新闻栏还有一段。”

我把报纸向边上一推,我说:“你知道我在找什么?”

她看向我说:“你自己该知道呀。”

“是的。”

她说:“那么最后一段也该看一下呀。”

一个粗嘎的男人声音自隔间后在叫:“玛丽。”

她自高凳溜下,走向隔间。低沉的声音在咕噜,过了一下女的回答他一两个字。我回顾那叠旧报,把旧报翻到12月2日。在花边新闻中我看到林吉梅太太亚美准备到东方去和亲友共渡圣诞,所以她要乘火车去旧金山,然后乘船经运河东行。当记者问她离婚案进行到了什么程度时她说这件事已经全部交由律师处理,她自己连丈夫现在在什么地方也没兴趣去管。这件事识者都认为无稽和猜说,语言说非但她知道林医生现在在那里,并且她正准备要去和他重聚。

我等候小姐回来。她迟迟未出现。我走向街角的药房,拿地话簿找律师栏。没有姓纪的律师,没有姓卜的律师、不过有一位华福仑律师,他的事务所在第一国家银行大楼。

我选了没有阳光直晒一边的人行道走了两条街的距离。爬上老房子摇摇欲坠的楼梯。走过不太水平的走道。我在一张乱抛着法律书籍的桌子后见到了华律师,他双脚搁在书桌上,烟斗在他嘴里。

我说:“我是赖唐诺。我想请教些问题。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卜华事务所接手过一件林家夫妇的—一”

“记得。”他说。

“不知你能否告诉我,林太太现在在哪里?”我问。

“不能。”

我想到白莎对我的指示,决心自己冒点险。

“林医生在哪里你知道吗?”

“不知道。”过了一下他才说:“到目前止,他仍欠我们事务所法庭规费和律师费。”

我问:“除此之外,他还欠别人什么债吗?”

“没有。”

“你想他是死了还是尚还活着?”

“不知道。”

“林太太的死活呢?”

他摇摇头。

“那里可以找到一直同情她的纪法官?”

他淡蓝色的眼珠泛出一丝笑意。“山上。”一面指向西北方向的山。

“山上?”

“是的,很好的公墓。1930年死的。”

我说:“谢谢你。”走出他办公室。我把门顺手带上时他什么也没有说。

我走回法院大厦,再对那好奇心十分重的女人说我要借阅林医生告林太太那件离婚的卷宗。才10秒钟我就到手了。

我观看全卷。卷内有告诉状,答辩状、被告反告原状的状纸、法院判定限原告十天要提出回答的批文,再一次批示限20天一定要覆,又一次批示再给30天的限期、然后是一纸通知说林医生故意不守法院规定。尽然传票从来也没有送达到果薇安本人手上,因此本案也从来没有正式开审,也更没有正式撤消。

我走出大厦时。又感到她憎恶敌意的眼睛在看着我离开。

我走回旅社,坐在旅社房间桌旁,就用旅社的信纸信封写了一封信给我老板柯白莎。

“老板:查一下1919年12月到旧金山经巴拿马运河往东海岸各船的旅客名单。查有没有林太太,林亚美名字。查一下其他名单看有没有同行的人。林太太本身有极大的婚姻困难,她可能秘密和人同行。虽然事过已久,但亦可能一举中的。本案在这里已是山穷水尽了。”

信尾我签上自己名字,贴上邮票,写上侦探社地址,弄清楚这封信会自下午两点半火车送出本地。

我去古家馆试用午餐,走回舌锋报。“我要登一则广告。”我说。

柜台后智慧型棕色眼珠的小姐伸出一只手,越过柜台把我的广告稿拿到手中。

她看了一遍,又再看一遍,数一数字数,一溜烟进入后面一间。

过不多久,一位壮大但垂肩的男人自后面走出来,额前戴了遮光绿帽檐,嘴角尚有嚼过烟草的残渣,他说:“你姓赖?”

“是的”

“要把这广告登在报上?”

“嗯哼,要多少钱?”

他说:“你一定有什么幕后新闻。”

我说:“也许。当然也可能只是捕风捉影。”

“公布一点点,也许能帮助你办成事。”

“当然也可能一点用处也没有。”

他又看了一下广告稿。他说:“据这广告看来,有一笔钱要给那林太太。”

“广告上没有这样说。”我说。

“不过看起来是这个意思。你说任何人能告诉你林吉梅医生太太林亚美女士现在的地址,你都可以给他赏金,又假如林太太已经死亡,能提供她后裔名字地址给你的人也会有赏金。在我看来,你一定是为遗产在找继承的人——这就和其他一些情况吻合了”

“什么其他一些情况?”我问。

他转身,把两眼注向地上的痰盂,吐了一口黄黄有烟草的口水。他说。“是我先问你的。”

“再想想看,第一个尚未回答的问题是,广告要多少钱?”

“每3行5块钱。”

我自白莎给我的零用钱中拿出了5块钱,要求他给我一张收据。他说:“等一下,”自己走回后面隔间去。1分钟后棕色眼珠的小姐走出来。她说:“赖先生,你要一张收据?”

“我说过了,我要一张。”

她慢慢地写收据,写到日期时停了下来;“古家馆怎么样?”她问。

“差远了。”我说:“晚餐什么人家最好?”

“懂得点菜的话,旅社大餐厅还可以。”

“你懂得该点什么菜吗?”我问。

“你一定是个侦探,是吗?”她说。

我没有回答她,她看到我无意回答,她说:“你根本就是进来查案的。老兄,你该有个当地的导游才行。”

“你有向政府登记立案吗?”

她自肩后向隔间看一下。她说:“倒也没有那么严重。”

“你是不是商会的人?”

“不是,不过报纸是商会的。”

我说;“我对本镇不熟。你们也根本不知道我,也或许我有大量投资开发的可能。一上来给我一个不好的印象,不见得对本镇有利。”

隔间后的男人在咳嗽。

“这里的人想吃点像样的东西,怎么办?”

“这容易,找个女人结婚。”

“从此之后他们快乐地生活,直到永远。”

“是的。”

“你呢?”我问:“结婚了?”

“没有,我在旅社大厅吃饭。”

“懂得叫什么东西吃?”

“当然。”

“和一个十足的外地人吃一顿饭,好吗?”我问;“给他看看本地人对外地人能容忍到什么地步。”

她神经地笑着说:“你已经不算是外人了。”

“我也不能算是内人呀。至少我们可以边吃边谈。”

“谈什么呢?”

“谈一个乡下报馆做事的女孩子怎样有机会可以赚点外快。”

“多大一笔外快?”她问。

“还不知道。”我说:“要研究之后才能知道。”

她说:“我也正想研究研究。”

“吃饭的事怎么样?”我问。

她自肩上望向后面的隔间,她说:“一言为定。”

我等她把发票开好。

她说:“要在后天才能登出来。我们现在是周刊。”

“我知道。”我说:“我来这里接你?”

“不行,不行。6点钟我自己去旅社大厅。这里你有其他熟人吗?”

“没有。”

她看来轻松了不少。

“这里还有其他报纸吗?”我问。

“没有,现在没有了。1918年有过一家,1923年的时候关了。”

“带条路如何?”我问。

“你不正在路上吗?”

她把旧报拿出来。整个下午我都在查旧报的社交版和花边新闻。我收集各个当时休医生和林太太曾参加的集会名称和参与人姓名。最后我已相当了解这里当时社交圈活动的情况,和林医生、林太太相熟的人是些什么人。

柜台后的小姐一半时间坐在高脚奔上观察我的动向,一半时间在隔间后打字。我再也没听到男人的声音。不过我记住他咳嗽警告,我不去逗那女孩子。自收据上她的签字,我知道她叫邓丽恩。

5点钟我离开报馆回旅社整理整理。我下楼来到大厅等候她。她在6点一个人进来。

“这里的鸡尾酒吧不知道好不好?”我问。

“还不错。”

“先来点鸡尾酒,晚饭会好吃一点。”

“有可能。”

我们每人来了一杯不甜的马丁尼,我建议再来一杯。

“是不是想灌我喝醉?”她问。

“用两杯马丁尼?”我问。

“经验告诉我两杯是一个好的开始。”

“灌你喝醉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怎么知道。”她笑着说:“一个橡景报馆工作的女郎怎么可能赚一点外快?”

“我还不知道。”我说:“是要靠能不能带路。”

“怎么说法?”

“带得有多好,又带得有多远?”

“喔。”

我捉住酒保看过来的时机,转变他的眼光使他看到我们杯子空了。当他为我们调第2杯的时候,我说:“我在等你回答。”

“好习惯,我正在研究。”

“以前有没有靠这个方法赚过钞票?”我问。

“从来没有。”她说,过了一下加一句:“你呢?”

“一点点。”

“你认为我也可以?”

“我认为你肯讲就有钱。说说看,镇里怎么可能只有你一个女人是漂亮的?”

“谢了,你做过户口调查吗?”

“不必调查,我有眼睛。”

“我知道你有眼睛,贼眼溜溜的。”

酒保把酒倒进我们酒杯。她说:“戏院卖票的我有不少朋友,她们都告诉我旅行推销员见她们,第一句话都是‘怎么可能镇里只有你一个是漂亮女人’。可能这是最古老的吊马子方法”

“我看不见得。”我说。“这种方法会有用吗?”

“那你该用一些新招式。”

“我会的,”我说;“1919年这个镇养得起一个五官科医生,现在怎么养不起了呢?”

“是养不起了。”

她说:“有很多原因。我们在外地人面前很少一一枚举,看来有点来有点泄气。”

“举一个最大原因出来看看。”

她和“铁路有了新路线,停这里的少了。开店的搬到别的地方去了。再说21年有不景气,你是知道的。”

“是吗?”我问。

“我那时尚小。商业至上,政治第一嘛。”

“你们报纸是什么政策呢?”

“当地为重点。”她说:“一切为镇民。本郡有不少家报馆,你知道的。我们还是早点把酒解决掉用饭吧,要不然本地的聪明人会把好菜都点走了。”

我们把鸡尾酒喝掉,我牵着她手走进餐厅。坐定后我把玩着菜单问她:“该点什么?”

她说:“不该点腌牛肉,那腌得不好。不可以吃鸡球炸风梨,他们每星期三才做一次鸡球。羊排嘛是昨天的,所以今天应该点烤牛肉,靠得住一点。他们的烤洋芋倒是极好的。”

“一只大大的烤洋芋。”我说:“加上很多很多牛油,吃完了人都不一样。你怎么突然肯和我出来混的?”

她的眼睛睁得滚圆。“怎么说?”

“你怎么突然肯跟我出来混的?”

她说:“我喜欢呀!怎么这样问?”

我说:“这样问是因为你自己引起我问的。”

“我?”

“不是直接的。那男人想自我身上得到消息,他得不到,于是走进后面一间,把你请得亲自出马。主意是如此打的。”

她眼睛仍睁在那里。“喔!”她说:“我的妈呀,你真是顺风耳!”

“他要尽一切可能弄点消息出来,甚至暗示他有我要的消息,这样我们可以互换彼此的消息。”

“他真的这样做吗?”

“你知道他这样做过。”

“抱歉。”她说:“我不像你可以看透别人心思。”

侍者过来,我们点了菜。我看到她在环顾餐厅每一角落。“怕什么吗?”我问。

“怕什么?”

“是不是怕某甲会看到你和一个外地人吃饭,你又来不及向他解释这是老板派给你的公事?”

“某甲是什么人?”

“男朋友。”

“什么人的男朋友?”

“你的。”

“我不认识什么某甲。”

“我知道,我也知道你不会告诉我他叫什么,所以先只好用某甲来称呼他。这样省事省力,对吗?”

她说:“原来如此。我懂了。不过不对,我不怕什么某甲,他很开通的,也不发脾气。”

“不带武器?”我问。

“不带,上次开枪打人是6个月之前的事了,再说那一次也只是打中别人肩膀而已。那个人早在6个星期前出院了。”

“真佩服你那某甲的自制能力,”我说:“我还真怕某甲会发脾气呢。”

“嘎,不会的。”她说:“他温存体贴,尤其是对动物。”

“他干什么的?”我问。“我说靠什么为生的?”

“喔,他在这里做事。”

“这旅社?”我问。

“不,不,我是指在这个镇上。”

“他喜欢这里吗?”

戏谑的神色一下自她眼中除去。她把叉子一下插进她的烤牛肉去,她说:“当然。”

我说:“那就好,”她就一、两分钟不再说话。

餐厅里面的席次居然满了八九成。我认为这家旅社餐厅的生意并不全靠房客来用餐。显然有很多人是这里常客。有的客人相当注意郑丽恩和在她身旁的男士。想来郑丽恩在这一带尚还很出名的。

我随便再问她一些镇上的事,回答也都是简短而无关痛痒的。她已经不再和我逗趣了。一定是有了什么原因使她半途煞车了。我试着回想,她眼睛不再发光那个时候,是否曾有什么人走进这餐厅呢?假如这是正确的,在这一个特别时间进来的只有两批人。一是两个中年人,目前他们似乎太集中精力在他们的食物和两人间的谈话上。另外就是看来像一家人的一桌。中年男人秃头,灰眼;女的肥肥的;女儿该是9岁;儿子7岁。

用过甜点后我把我的香烟递了一支给她。她也接受了。我们把烟点上,我自口袋中把我摘出来的名单拿出来递给她。我问:“这里面还有多少人仍在镇上?”

她注视名单几分钟,生气地说:“你倒聪明,真聪明。”

我等着她回答我的问题。过了一下,她说:“你这里有15个人的名字,大概还有4、5个人仍在镇里。”

“其他的人怎么啦?”

“和铁路一样换地盘了。林医生那时代这些人还都混得可以。生意不好做的时候一个个溜了。1929年又逢一次打击,镇上一家最大罐头厂倒闭了。”

“这些留下的,你都认识他们吗?”

“当然。”

“那里可以找到他们?”

“最容易的方法自然是电话簿。”

“你不能告诉我吗?”

“可是可以,我还是希望你自己在电话簿里去找。”

“原来如此。”我说,把名单又放回口袋中去。有家电影院在演一部二轮片,我是看过的。我建设我们去看。她同意了,自她同意的方式,我看得出她一定也已经看过了。过了一阵,我们一起用冰淇淋,这时候我又把名单拿了出来。

“请你勾一下那些人还在镇上。”我说:“省得我把电话簿翻烂了。”

她考虑了一下,在名单上用笔勾了4个名字。她说:“办法是不错,不过不见得会有什么用。我不相信镇里会有人知道她去那里了。”

“为什么能那么确定呢?”

“这件事曾经引起很大的注目,你是知道的。”

“那是不景气之前,”我说:“自此之后曾引起大众注目的事多的是。”

她想告诉我什么,最后决定不说了。我说:“说呀,帮我个忙又如何?”

“你又不帮我什么忙。”

我说:“我假如能找到林太太,对她可能大有好处。她极可能是一笔遗产的受益人。”

邓丽恩笑着说:“数目有赌全场独赢大吗?”

我笑笑。

她问:“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为林太太弄出那么多的事端来,到底为什么?”

我毫不紧张地说:“我也不知道呀。”

“你是为别人在工作,还是你自己替自己工作?”

我说:“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你能找到她,极可能有一点你的好处在里面。”

“我找到她,”她问;“有多少好处?”

“假如你知道她在那里,你又肯松口给我们消息,极可能有一点你的好处在里面。”

“多少?”

“在我问几个问题前,我不知道。你到底知道她在那里吗?”

“不知道,我当然希望我知道的。这里面故事情节曲折。我为舌锋报收集情报的,你知道。”

“你会加薪吗?”我问。

她说:“不会。”

我说:“我也许可以给你引见一些人……他们会比舌锋报付你多一些钱,怎么说?”

“舌锋报反正不会加薪的。”

我说;“如此说来应该比比价才好。”

“多少?”她问。

“我不知道,我该问问别人。其他的人怎么样处理?”

“什么其他的人?”

我做出惊讶状。“怎么啦?”我说:“当然是说其他在找她的人罗。”

她思索着道:“这一点我不能提。”

我说:“想来是那个舌锋报的老板不愿提。是吗?”

她把眼光集中在桌上她那只大玻璃杯。杯子很大,很古老型式,显然是餐厅开幕就开始在用的。她玩弄杯子道:“你在大城市生活多久了?”

“一生都在。”我说。

“中意吗?”

“也不见得。”

“如果我能去大城市,我会兴奋死了。”

“什么好兴奋的。”

“你不知道小镇的死样。”她说:“每一个人都知道你是什么人。在城市里你才能真正过自己的生活。假如想交朋友,千千万万人任你选,可以看戏,看橱窗,有真正的美容院,当然还有好的餐厅。”

我说:“当然还有激烈的竞争,不正常的欺诈,太多的车辆,紊乱的交通,停车的困难,弄不清的单行道,各种污染。至于交朋友嘛——假如你真想单独生产,你才会去大都市。所有人都是外人,接触方式不对,他们永远是外人。”

她说;“我宁可过那种生活,因为我太讨厌每天见相同的面孔了。在小镇生活,人会慢慢阴干的。这里的人知道我比我自己都清楚。”

我问:“他们对你的工作也知道得比你多吗?”

“他们自以为是的。”她说。

“不要那么悲观。”我说:“你还有某甲。”

“某甲?”她问:“喔,是的,我懂你的意思了。”

“假如你去大城市,”我说:“你得把某甲留下。某甲喜欢这里你该知道。”

“你到底是逗着我玩,还是要我快乐一点?”

“只是问问题罢了。能不能代我找一点我有用的消息?”

她用小匙的边把杯中冰淇淋切成两半,再把它切成小块,又把它剁成泥状,最后除了奶水外什么也没剩下。她说:“唐诺,我们来说清楚,你在为别人工作。你要消息。假如我告诉你什么有用、值钱的消息,你自己不能给我钱,你要先问那个出钱的人,对吗?”

“对的。”我说。

“那么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友谊,合作。”我说。

“听着,我也不要钱。事实上我不觉得我知道什么特别的或自认是值钱的。不过,我极可能对你是有用的。假如帮了你忙,你能不能在大都市替我找一份工作?”

“老实说,我没有工作给你做,但是我极可能介绍你别的人,他们可能有工作要人做。不过在大都市找工作,目前是很困难的。”

“假如我帮了你忙,我又到城里去,你会真心试着帮我忙吗?”

“在可能范围我会的。”

她把小匙在杯中转了一个圈。她说;“你不肯把话讲死,我也只好由你。任谁都知道你来小镇为的是找消息,即使我把消息给你,你也不会把你为什么要这消息的原因告诉我的,是吗?”

我说:“是的。”

她说:“好吧,你会的我也会。假如我从你口中找到什么消息,我也要利用的。”

“公平。”

“别说我没有提醒过你。”

“不会的,你现在正在提醒。”

“你想知道什么?”她问。

“你知道林太太现在在那里吗?”

“不知道。”

“在你们报纸旧档案里有她的照片吗?”

“没有。”

“你自己查看过吗?”

她慢慢地点头,有点心不在焉,眼光又集中在冰淇淋小匙上。

“什么时候?”

“两个月前。”

“那个时候什么人也在找她?”

“一个姓劳的男人。”

“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吧?”

“他在这旅社登记过,你自己可以去查。”

“他要什么?”

“你想要的。”

“什么长相?”

“40岁,大个子,差不多全秃了,是个不停吸雪茄的人。在报馆里阅报的时候讨厌死了,污染空气。”

“他之后又有什么人来?”

“一个年轻女郎。”

“年轻女郎?”

她点点头。

“什么人?”

“她的名字叫戴爱莲。像不像是个假名字?”

“很多名字听起来都不像真的。”

“这一个特别不像真的。”

“那一定是那看起来有点假。”我说。

她回想一下道:“你说得也有理。那个女的有的地方——怎么说呢,就是不太对劲。”

“她什么长相?”

“我想你是对的,她是个假货。她应该是粗俗一类的——但是大大的伪装了一下。文静,胆小,好像老用脚尖在走路。她曲线美极了,衣服时髦透了,老实说,这种衣服穿在她身上才相得益彰。不过她—一有一点装过火了,太优雅了,太甜言密语了,太纯洁了。”

“你认为她没有那么纯洁?”

“是的,你要自己见到才有这感觉。我认为她是林太太的什么亲戚。”

“她这样说过吗?”

“从她所说过的话里,我认为她是林太太前一次婚姻所生的女儿。”

“这样说来林太太现在会几岁呢?”

“也不太老,该是50吧。我认为林太太嫁给林先生的时候,戴爱莲还是个小孩——一私生子,也许。”

“这样算来,戴爱莲该26或27岁了。”

“差不多。这里没有人知道林太太有一个女儿。”

“她也住在这旅社里吗?”

“是的。”

“住了多久?”

“一个礼拜。”

“那一个礼拜她做些什么?”

“她希望能找到一张林太太像样的照片。她自家庭相本中找到了4张,买了下来,她寄去了什么地方,旅社里的人告诉我,她特别找一些硬纸,衬垫在照片下面寄了出去。”

“旅社里人告诉你她寄去那里了吗?”

“没有,她是去邮局寄的,不过硬纸是这里拿的。旅社里人知道里面是相片。”

“还有什么消息?”我问。

“没有了。”

我说:“丽恩,谢了。我不知道这些消息可以给我多少帮助。我希望能多少有些用。假如有用,我希望能凑些钱感激你,不会太多,有总是好的,我的老板小气得很。”

她说:“不必记在心上。我倒希望换一种方式。”

“什么方式?”

“你尽你力来帮我,我尽我力来帮你。我在某种范围下会把知道的告诉你。有一天我到大都市来找你,你尽力帮我找一个工作。”

“我的能力有限。”

“我知道。你尽力而为,好吗?”

“好的。”

“你会在这里很久吗?”

“不知道,要看情形。”

“说不定假如有事发生,我怎么可以通知你?”

我拿出一张只有我名字,其他部分空白的名片,把柯白莎侦探社所在的地址、大楼名称写在上面交给她。我说:“信寄到这地址,我一定收得到。”

她研究这张卡片很久,抛进她皮包,对我笑笑。我帮助她穿上外套,用公司车送她回去。她住在一幢急需再油漆的两层木架屋子里。屋外并没有出租房间的招牌,想来她是住在私人家庭里。我没有去深究,因为这种资料以后随时可以问得出来。真如她自己说过住在这里的人对她知道得比她自己都多。

自她说再见的样子,我分辨得出她并无意要我吻别,所以我就没有吻别。

午夜前一点时间,我回到旅社。一支雪茄就使夜班守柜台的很愿意和我做朋友。过不多久,我就能翻动登记簿找到劳弥勒和戴爱莲的登记。我想得到登记的地址一定是假的,不过当值夜的去照顾电话总机的时候,我还是把地址抄了下来、以防万一。当他回来的时候,我们闲聊着。他告诉我戴爱莲是乘火车来这里的。来的时候,她的一只托运箱子遭到破坏了。她经过火车服务员和旅社服务员填了一张理赔申请书。他不知道赔偿问题解决了没有。

我发现电报是可以经由电话亭发的。我发了一个电报给柯白莎:

“进展不大。请详查3周前南太平洋铁路公司运至橡景木箱行李破损索赔案。该案受损人姓名可能用戴爱莲。另,能否付25元给提供消息者?”

我把电放挂上,回到自己房间。钥匙打不开门锁。我正在研究原因的时候,房门从里面一下打开。一个大个子男人站在门里,把窗里可能照进来的亮光几乎全部挡住,他说:“赖,你进来。”

我站在门槛外,他把房里的灯打开。我向上看他。

他大概6尺高,两百磅出头,既不瘦,也不肥,宽肩,伸出一只大爪,抓住我领

子,重重拖了一下。“我说,你进来。”他说。

我被拉进门去。他顺势用肩一撞,我冲过地毯倒向床上。他用脚把门勾上,说道:“这还差不多。”

他站在我和门中间——也站在我和电话中间。自我刚才看到旅社值班人对于电话总机服务的态度,即使我能用电话,至少也要几秒钟之后他才会来接听。更甭说那家伙正站在我和警方联络必需的工作之间。

我把领带整一整,把领子的边缘拉一拉,我说:“你要干什么?”

“我要你滚出这个镇。”

“为什么?”

“水土不服,”他说:“对你这种小不点不合适。”

“到目前为止还可以呀。”我说。

“不到时间。这里有疟疾。晚上蚊子围着转。它们咬你,不知不觉你就病了。”

“我去那里可以避免害虫来咬我呢?”我问。

他变色了。他说:“小鬼,再耍小聪明要你好看。”

我摸呀摸呀摸出一支香烟。点着它。他看我把火柴凑近香烟,看到我手在颤抖,笑着撇撇嘴。

我把火柴摇熄,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说:“你讲,这里你是大爷。”

他说:“我讲过了。这是你的行李箱,把它装好。我陪你下楼上你的车。”

“假如我不要你陪?”

“那你只要闯过我这一关。”

“假如我不走?”

“你会有意外的。”

“我不会有意外,我也有朋友,他们不喜欢我有意外。”

“你可能有梦游症;你一下走出窗子去了。你朋友会调查,但是查不出什么?”

“人可以大叫。”我说:“会有人听到的。”

“当然,会有人听到的。”

“会报警。”

“也会。”

“然后会怎样呢?”

“我不会在这里。”他说:“你也不会在这里、”

“好吧,”我说:“我就叫。”我大喊:“救命呀—一警—一”

他自座椅上跳起,像一只猫似的灵活。我看到他巨大的躯体射向我,我用尽全身之力一下子向他腹部击去。

我没有碰到他。

什么东西打中我的头侧,像要把我颈子打断。醒回来时,我被装在自己公司的汽车里,车子在平整的路上跑。我的头在痛,下巴肿得不能动。那大个子坐在驾驶盘后在开车。因为我开始移动了,他看向我。他说:“老天,什么破车。你们混帐的侦探社为什么不给你弄辆像样的交通工具?”

我把头伸出车窗外,让夜晚的冷空气清醒一下我的脑袋。大个子用一身的力气踩在油门上,而柯白莎的车喘喘地甩着尾巴在向前急进。

我看到我们是在山路上,沿着山谷曲折地在前进。不久来到一处平原,松树的阴影映在多星的天空。大个子把车慢下来,显然是在找一条侧路。

我乘机越过车座,以两只手抓住架驶盘用力扭转。

车子一下向路侧斜去,但是他用力一扭又回到路中。他两只手不离开方向盘,只是用右肘拦我一下,正撞上我痛得厉害的下巴,我只好把只手放开。什么像水管似的东西打在我后颈上,醒来时我仰躺在地上,不知身在何处。

我花了点时间把意志集中在一起,伸手进口袋模火柴。擦亮了火柴见到自己是在一间木屋里,躺在铺满干松针的铺上。我坐起来坐在那张松枝做的靠墙床铺上。再擦支火柴点着了找到的一支蜡烛,看一下手表。现在是三点一刻。

木屋显然已年久失用。很不干净,有霉味。窗都用木板钉死了。老鼠曾出入这里把偷来的食物东拖西拖,一只大蜘蛛在网里瞪着看我。床铺上面干的松树针叶显然已混进我乱乱的头发里,我站起来的时候一条条地落到我颈后。

我感到自己才从碎肉机里出来。

整个木屋没有别人。我看看木板钉死的窗子,试试大门,想像中大门一定是锁着的。没有锁。山上冷冷的空气,充满了松树的香味,冲进我的鼻孔。门外有一大堆黑漆漆的东西。我把蜡烛移过来看一下,那是公司那辆老爷车。

一条山溪发出流水声,显然离这里很近、我用蜡烛照着巡视一下,发现有条小径是可以通到山溪去的。我用手帕浸湿了冰冷的溪水放在前额、后颈,最后放在我眼睛上。一阵山风吹熄蜡烛。我坐在黑暗里请冷水帮我治疗伤痛。

过了一下,我用又冷又湿的手在第二次努力时又点亮了蜡烛。我回到木屋。我完全不知道这木屋的地理位置。

我吹熄蜡烛,关上木屋的门,爬进公司车。钥匙在打火钥匙孔里。我把汽车发动。油箱是半满的。车头灯照出去有一条不平的山路直接可以离开木屋。我把车吃进档去,不到半里路就来到柏油路面的公路。我不知道这里的方向,我直觉地把车向下坡方向开去,希望能回到山谷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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