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美你好:

有些事情不便当面讲,想想,还是写个邮件,与你交流一下。

许重先生是个非常优秀的人。事实上,你们在性情上差异很大,但正因如此,才有互补的可能。婚姻是一件平淡的事情,就像水,唯有平淡,才可融解苦辣酸甜。

道理就不多讲了。关于你们的家事,以我粗浅的了解,大体是两个矛盾:一是你与婆婆的矛盾,二是你与许重的冲突。第一个原因,是你婆婆早年丧夫,许重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因此,她把全部情感倾注在儿子身上。她不容别人分享那种垄断式的爱,但她又无法扮演母亲和爱人的双重角色,所以凡是与她儿子亲近的女人,她都会有潜意识的抗拒。再加上老人家独撑门户多年,习惯了独断专行,不容家庭成员有不同声音,谁做她的儿媳都会面临这个问题。你虽然“逆来顺受”多年,以沉默对抗她的专制,但她更希望你发泄出来——你用沉默对抗她,让她觉得你轻视她,不屑与她计较。这种无法发泄的火气,久了就会令她深度郁闷,从而找茬、设陷、挑毛病。你想啊,老太太退休了,除了带一下珊珊,整天无事,自然生出是非来。在这种情况下,你不要躲她,越躲越容易出问题。甚至,当她与你发生冲突时,你要据理力争,适当碰撞一下,大家把气都出了,反而有益。当然,更重要的是你作为后辈,一定要设身处地地想,老人家这一生,过得多难啊,换作是你,又将如何?因此,主动接近老人,多体谅她的难处,像孝敬自己的妈妈一样孝敬她。如果你觉得为难,不妨这样想:老人家毕竟年迈,你还年轻,就算是她的错,让她三分又何妨?

对于许重,他母亲的位置,你暂时还不能取代。许重孝顺,是美德,不是缺陷。你不理他妈妈,老太太必然在背后数落你。好多话,听一遍两遍,不以为意,但听多了,强化了印象,就起作用了。做一名聪明的妻子,应该让丈夫时时感觉到你在关注他的关注,你在爱着他的所爱,你在尊重他的尊重。那么,只要这个人不是石头人,都会感动。许重其实心思机敏,他早就发现了你与诗人的事,但他不点出,在观察。当然,他通过调查,也知道你与诗人不过是在寻求一种浪漫,或是你封闭太久了,需要透透气。如果你与诗人真的发生了什么,他不会原谅你,也不会赴我的约——与其说我在你们和好的过程中起了什么作用,还不如说我是你们情感回归的一个借口。他在与我谈话时,强压着内心的愤怒,证明在他的心里,是有你的,只是,你用冷漠将他隔离了,他又好面子,无法蹲下来与你平视和沟通,才酿成今日局面。我的感觉,你们要尽快修复裂痕,至少,为了珊珊,你必须让一步。许重能将公司做这么大,绝不是靠运气。因此,他花钱找女人来气你,就是想刺激你,找回面子。像他这类男人,最看重的是面子。其实,从我是一个男人的角度出发,我可以告诉你,男人的面子,看得比性命都重,特别是一个已经有了经济实力和一定社会地位的男人。

以上是解决两个矛盾的建议。此外,对于珊珊,我认为一个五岁的女孩喜欢跟奶奶在一起,有利有弊。有利,是有人疼爱,你可安心教学;有弊,是小孩长期与老人黏在一起,对成长并不利,因为孩子在这个时间段,接受新鲜事物最快,需要父母尤其是母亲悉心的引导。老人故然善良、慈爱,但老人的思想毕竟陈旧一些,不一定能够很好地切合时代,更不易对未来具有前瞻意识。再者,孩子长期不与妈妈在一起,会导致疏离感。很多女人,就是因为在孩子懂事至逐步形成性格的时段忙于事业,结果永远失去了孩子成长的黄金年华,是无法追回的遗憾,这一点我必须郑重提醒你——婆婆、丈夫,都在其次,孩子才是第一位的。因为,一个女人再成功,如果孩子的成长并不理想,那她的一生都会歉疚,最后追悔莫及。

一句话:对亲人、爱人,必须付出。爱很辛苦。唯有辛苦,才有幸福。

先说这么多。欢迎随时垂询。

宋时鱼 即日

爱美收到宋时鱼的信时,许重已经主动找她谈过了,许家的冲突暂复平静。婆婆对她的归来,显示出了足够的热情。许重当然不会将诗人与爱美的事向母亲讲。老太太其实就是性格要强,有时偏激,并不是恶婆婆。爱美进屋叫了声“妈”,老太太的三角眼就变成了一条缝,连忙答应,并去为爱美熬银耳莲子羹。

爱美也到厨房帮忙。其实婆婆擦得挺干净,她还是借干活之机与婆婆唠了几句。喝完汤,回屋,打开电脑,就收到了宋时鱼的邮件。细读后,她心头一片茫然。许重在下午专门请她到一家安静的咖啡厅,送了她一束火红的玫瑰。然后许重就郑重道歉,说对爱美关心不够,挂口不提诗人的事。爱美本来就是个心软的人,见丈夫肯低头,也就感动了。随即主动交待了与诗人的交往。许重认真听完,说,诗人并不适合你。如果哪天你真的烦我了,找到了真正疼你的人,咱们也不必像仇人似的,好聚好散。爱美说,许重,你不要这样说,我不会离开你和珊珊。我错了,不会错第二次。

于是当晚许重搬到了爱美的房间。老太太抱来了被子,关上门就走了。这个动作,让爱美心里一暖。她本想把宋时鱼的邮件让许重看,但一想,里头有些话,许重看了不一定会高兴。许重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如果知道宋时鱼这么“多事”,会有逆反心理。

于是两个久未接触的躯体又拥有一起了。爱美觉得陌生而又热烈。这种感觉与诗人在一起不一样。这是一种久违的心跳,她的眼眶潮湿了……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该死!”许重坐了起来。爱美将灯拧亮一点,去接。原来是爱淘打来的。

“姐,救救我……”爱淘在那头喘息着说。人声很嘈杂,乱哄哄的。间或有人高声叫骂。

“爱淘,怎么啦?”爱美感觉不大对头。

“我在三里屯,出事了……长毛的头让人给打破了……”爱淘的声音还算冷静,“无论如何,你求求姐夫,找找分局的人,麻烦大了,这回……”

许重在旁边听着,一把夺过电话,说:“爱淘,咋回事?赶紧说。”

“姐夫,我和我男朋友在三里屯酒吧,打架了,伤得很重,你赶紧找你分局的哥们来。”爱淘央求道,“求你了,姐夫!”

“爱淘,你别怕,啊。”许重说,“把地儿告诉我,我马上打电话。”

前次爱美、爱淘失踪,着实让孔家乱作一团。

孔志军发出指令后,一下子气倒了。李晓梅出去转了一圈,打了几个电话,无非是问了问有来往的几家亲戚和几个爱淘同学的家长,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李晓梅不敢回家,就在小区门口转悠。突然,她看见爱淘身后跟着个长头发青年,径直往小区走来。

李晓梅一下放了心,赶紧往小卖部一躲。

丈母娘对女婿的关注,胜过婆婆对儿媳的挑剔。但李晓梅并没有看清这个长发青年。

长毛只到小区门口,爱淘就撵他回去了。没有拥抱,没有黏乎,甚至连扬手拜拜都没有,爱淘就像轰小狗一样把长毛撵走了。

李晓梅又激动,又惊讶。激动的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在自家门口就完成了任务;惊讶的是女儿竟然能够控制长毛,看来丈夫的担心多余——李晓梅作为孔志军的第二任妻子,一直活在老孔前妻的阴影里,根本没机会翻身。于是,她将希望寄托在爱女身上。她认为,夫妻之间,谁是老大太重要了——但这是两人在相爱时就形成的格局,谁抢了先机,谁就掌握了主动。至于其他,都好商量。

爱淘被从小卖部里冲出来的母亲吓了一跳。但李晓梅满面春风,捉住女儿的手说:“走,妈请你吃饭去。”

爱淘开始还有点紧张。见母亲如此,也就放心了。

在饭馆,做妈妈的为女儿点了最爱吃的羊杂汤、溜肥肠,看着女儿冒着汗星子吃。吃了半截,爱淘问:“妈,您不给爸爸打个电话?”

“让你爸着急一会儿。”李晓梅哼了一声,“成天这个那个的,见风就是雨,瞎操心。哦,对了,你怎么不开机?”

“我手机丢了。”爱淘说,“这两天,都快忙死了。”

爱淘的确很忙。

她先给长毛租了房子,又按宋时鱼的指点,为长毛录音。找来找去,在朋友那里找了一个三流的录音棚,录制的几首歌也并不理想,还把手机弄丢了。出了门,爱淘就与长毛吵了一架。长毛一堵气,就想回新疆。爱淘冷静下来一想,画也送了,路也铺了,好歹有个结果,便带着那几首歌,再次去了李故然家。

李老师听了大半首,就关了。“爱淘啊,你这朋友,还没入门。”李故然说,“如果要进我的门,还差些历练。”

“李老师,他不容易啊,您就帮帮忙吧。”爱淘急得都快哭了。

“他这种状态,基础都没过,我这把年纪了,没有精力给他打底了。”李故然叹了口气。实际上,老人说的也是实情。她活动多,评委都当不过来,哪有时间指导长毛的基础课?

但聪明的爱淘还是听出了点弦外之音。“您是说,如果他自己打好基础,您也会考虑的是吧?”

“那得看他的努力程度了。”李故然说,“爱淘,你是不是想给他报个班,补习一下?”

“不是。”爱淘说,“您曾经在CCTV的一次全国性歌手大赛上讲过,艺术来源于实践,我想,小墨从生活中来,没唱好,是因为他对生活的理解和体验不够,与大众的交流和学习不够。我是想,他最好到酒吧去唱。等有一天,他有了听众,您再点拨点拨他,就是他的福分了。”

李故然沉默了一会,说:“爱淘啊,你要是从小学音乐,我二话不说就收你。你对小墨讲,什么时候,他认为可以把他的歌给我听了,再来找我吧。我知道你费了不少心思,我也不让你为难。这样吧,小墨的事,按你说的办,先在我这里记个名。面,先不见了。”

爱淘回去后,告诉了墨留香(现在他已决定叫墨留香了)。长毛当场就给爱淘跪下,磕了个头,唬得爱淘手足无措。末了,长毛说,爱淘,你放心,以后我决不跟你吵了。我全听你的!

于是爱淘冒着旷课的危险,领着他,在三里屯一家家酒吧转。转了几家,老板都嫌长毛的吉他破、嗓子破、衣服破,说就你这形象和嗓子,多半会把客人吓跑。爱淘无奈,找同学借钱,凑了五千元,给长毛买了把新吉他,一身新行头,才有一家规模不大的酒吧愿意让长毛试试,不过不给报酬。此时爱淘连买手机的钱都没有了。

直到回家路上碰到了母亲,爱淘才厚着脸皮从母亲的私房钱里匀了点儿,买了手机,开通了号码。此时孔志军听爱佳说爱美去了内蒙,已经去找了,爱淘安全回家,也就消了气。但叮嘱爱淘不要乱跑,好好上学。

但爱淘无法对长毛放心,白天帮他收拾,讲一些混酒吧的技巧,晚上要一篮爆米花,一小瓶啤酒,每次抿一小口,在一旁守着长毛。长毛有爱淘打气,十分卖力,几场下来满头大汗。这样唱了两夜,才有了点掌声。

这一夜,爱淘仍然要了一瓶啤酒,一篮爆米花,坐不远处看长毛。今夜长毛来了感觉,将新疆民歌唱得声情并茂,爱淘感觉长毛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刀郎。她突然有些感动,为自己这份心,也为长毛的努力。她觉得长毛的水平远没发挥出来,他的才华被盖住了。是大都市嘴脸的压迫,还有地缘心理的压制,将长毛的光芒挡住了。他的声音是有点破,但“破”的深层是无穷无尽的广袤,是没有雕饰的金玉,是冰川下静静涌动的河流,是无垠大漠浩瀚的沙尘……一瞬间爱淘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突然觉得自己懂了长毛——长毛不属于都市某个灯光昏暗的角落,他属于民族,属于世界!

在朦胧的泪眼中,爱淘隐约地感觉自己找到了那把开掘长毛的镢头。这是一种直接的感觉,没有理由。她正想往深里想,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小妹,失恋了吗?”

一个大块头坐在她身边,身上喷着浓浓的酒气,哈出一种类似烂醪糟的味道,令人作呕。他长了一个猪脑袋,像极了臧天朔,肉包子眼红红的。爱淘在京城长大,知道这种痞子,其实只要不招他,敷衍一下就没事了。但她今天情绪波动,被这“猪头”打断了思路,有些冒火。

“滚!”她忍不住骂了一句。

猪头一下毛了,抬手就给了她一记耳光。

爱淘觉得眼前星星直飞。她还没明白过来,只听“梆”的一声,一把吉他就在猪头头上开了花。接着,他听见邻座一下扑过来四五条汉子,抓起凳子就朝长毛招呼。长毛本来身手不错,一来要护着爱淘,二来长发被人揪住,瞬间就挂了彩。

毕竟在社会上混过,长毛拼命将爱淘推出门,挣脱控制,打红了眼。一会儿,围攻的那帮人半数已躺在血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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