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把金龟子还给我了。我把它摆在房间窗口,在睡前玩赏它。月光笼罩下,它在黑暗中散发出朦胧的光。我想起千绘姐姐冰凉的手指触感。我的黄金是只有指头大的小金块。比这更大的黄金非常沉重,实在没法从森林里拿出来。

用放大镜观察,最上面的翅膀底下有道极细微的缝,连小刀都插不进去。里面还有一片好薄的翅膀,那也是黄金。我观察着,不小心折断了一只脚。后来我就更小心地对待它。

从森林回来以后,母亲用铁槌敲扁了捡来的黄金蚯蚓。蚯蚓连身体里面都是金属的。把它敲成小圆片以后,看起来就不像蚯蚓,完全就是一叶黄金。母亲把苍蝇、蛆虫和蜈蜙搬同样地敲扁,一片片丢进仓库里面的农务用麻袋里,发出锵、锵的清脆声响。

我们养的狗只能就那样留在森林里。倒在地上的狗化成了一座巨大的黄金像,凭我和母亲的力气实在没办法搬动它半点。

母亲每晚都去森林。她不在白天去,是不想被邻居看到吧。从森林回来的时候,她会把黄金虫装在皮包里带回来。母亲每次都只带回来一点点,因为如果装满整个皮包,她就提不动了。

母亲把从森林搜集来的黄金拿到镇上去换钱。换钱的时候店家好像检查过成分,确定是不是真的值钱的金属。用昆虫敲打而成的金属片,不管是用X光分析还是检查比重,都是毫无杂质的纯金。我不知道昆虫轻盈的身体是经过什么样的化学变化才会变成比重极大的金属。可能是废水中含有的金属成分渗入昆虫的体内,与有机组织结合在一起而变重了。

半夜我和母亲两个人一起去搜集黄金。我们用手电筒照着脚下,手牵着手进入森林,沿着铁丝网前进。我们带着花和点心去祭拜就那样倒在地上的狗,然后就像捡拾松果、栗子那样,捡舍着黄金昆虫。即使是废水排放以外的时间,洼地的周围也弥漫着一股甘甜的气味,虫子或许就是被这种气味吸引而来,然后被变成了黄金。这座工厂真的就像一座捕食昆虫的巨花。

“这座工厂是什么人盖的?”

“这座工厂不属于任何人。”

母亲的意思是工厂是属于公司,所以权利并不属于任何个人吧。可是我有了更深入的想像。我一瞬间心想工厂是不是就像山川一样,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的?在铁丝网里面伸展出满是锈斑的烟囱,有着老旧水泥外墙的工厂,它矗立在月光底下,就像一头巨大的生物。

父亲没有发现我和母亲在做什么。我想要把废水的事也告诉父亲。我觉得父亲应该会简单明了地向我解释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现象。可是母亲说绝对不可以告诉父亲。

“不可以告诉爸爸这件事。他工作已经够忙了,不可以让他再为别的事烦心。”

一天晚上我去了父亲的书房。房里的灯从纸门的隙缝透出来,可是父亲不在。桌上散落着文具和论文,窗户开着,窗帘在风中摆荡。我心想父亲可能是去散步了。

隔天早上我放在窗口的金龟子不见了。我的窗户锁着,所以不可能是被人偷走了。我心想可能掉在地上,便寻找书桌底下,却一无所获。我伤心地去上学。

放学的时候我遇到千绘姐姐。她正从工厂回来,脚踏车篮里的便当盒喀哒喀哒地响着。她“啾”地停下脚踏车,盯着我看。

“喏,坐上来。”

千绘姐姐说,拍了拍脚踏车的后车座。我跨上去,千绘姐姐慢慢地踩起踏板。我感到害羞,小心尽量不去碰到千绘姐姐的身体。田里的稻穗在风中左右摇摆。

“千绘姐姐喜欢钱吗?”

“喜欢呀。”

“那下次我给你一点。”

“那太好了。”

千绘姐姐半带叹息地喃喃应道。

“我得去找下一份差事了。”

“咦?千绘姐姐不在工厂工作了吗?”

“工厂要关了。”

“工厂要关了?”

“设备很老旧了,而且很多地方好像都已经到了年限。这样很好哇,那座工厂我怎么样都喜欢不起来。待在建筑物里面,那些复杂地缠在一块儿的管线和通道,让人感觉就像待在巨大的昆虫体内似的。我觉得工厂里的人都是为了让那只巨大的昆虫苟延残喘而工作的。工厂一定也感觉到自己死期将近了吧。因为最近突然好多地方开始坏掉了,就像昆虫在垂死之前的痉挛。我正觉得心里发毛,不想再去工厂了呢。虽然没有引起话题,可是好像有几个人因为管线破裂还是闸阀掉落而受伤呢。就像工厂在生气,向人类复仇似的。”

“向人类复仇?为什么?”

“因为人类让它诞生在世上啊。或者它原本就是那样的东西,一种怀着恶意的庞然巨物。”

工厂关闭的话,就再也没有废水排出了。

这么一来,应该就没办法再捡到金子了。

母亲沉思一阵之后说了:

“只要有一头牛那么大的金子,往后就可以不愁吃穿一辈子了。得找到体型那么大的生物,而且还得是活生生的才行。可是牛啊……牛不是那么容易弄到手的。怎么办才好呢?”

工厂即将关闭的当天早上,我就像平常那样起床,准备上学。

母亲没有要去买牛的样子,可是看起来也不着急。她把味噜汤和饭端到我面前说,“快吃。”我从母亲那胸有成竹的态度看出来了。母亲已经在昨晚把代替牛的生物——比昆虫体积更大的生命变成了黄金吧。

沸腾的水壶冒出白色的蒸气。父亲的西装外套挂在椅背上。平常父亲总是比我更早出门去巴士站,所以他的西装外套不可能在家,我感到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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