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点差十分,我和肯普在街角和巴巴拉碰头,然后一起朝法庭走去。法庭外面的台阶上,已经有一大群记者在等我们了。有一个后门,但我认为,可能只能从那里走一次,就会被别人发现,所以,应该把它留到最后关头再用,等到我最想逃开这些拿着聚光灯、举着麦克风、又推又攘、又喊又叫的人群的那天。现在,我还是从人堆里挤过去好了,我一边走,一边不停地说着:“无可奉告,无可奉告。”

第五频道的斯坦利第一个跑到我面前,除了大龅牙,他其实还是挺帅的。他把摄影师和录音师都甩到了后面,单独跑到我跟前,在我们旁边走着,我们相互打了个招呼。

“你愿意接受采访吗?”

“不愿意。”我回答。

肯普已经准备打断他的话了,但我阻止了他,我们继续往前走着。

“如果你改变主意,能不能先给我打个电话呢?”

“现在别说这些了。”肯普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拉住斯坦利的胳臂。斯坦利还是保持了一贯的好脾气,转而向肯普做起了自我介绍,开始游说起他来。斯坦利说,如果我能在听证后接受一次现场采访,对大家都好。但斯特恩不允许我对任何人发表评论,所以,当我们走到台阶处,面对一片摄像机、聚光灯和麦克风的海洋时,肯普说了一句“我们会考虑的”。我们开始往楼上走,斯坦利紧跟在后面,肯普和我走在巴巴拉的左右两侧,从人群中挤开一条路。

“雷蒙德·霍根即将要指证你,你对此是怎么想的?”斯坦利和我们分开时,他突然大声喊出了这个问题。

我猛地转过身。斯坦利露出满口大牙,他知道,这个问题击中了我的死穴。这是怎么回事?我想。斯坦利可能是看到了法庭的文件档案,发现尼可把雷蒙德列到了证人名单上,所以才会作出这样的推测。但他和雷蒙德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直觉告诉我,他不会随随便便喊出雷蒙德的名字的。

按照法庭规定,摄像机是不允许进入法庭内部的,我们穿过大厅的旋转门时,只有报纸和电台的记者跟着我们挤了进来,他们把录音机伸到我们面前,大声喊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我们都没有回答。我们沿着走廊匆匆朝电梯走去,巴巴拉挽着我的胳膊,我也伸出手去拉她的手。

“你怎么样?”我问。

她的表情很紧张,但她告诉我她很好。她又说了一句,斯坦利真人没有电视上帅啊。我对她说,电视里的人都这样。

对我听审的是艾迪·莫菲瑞法官,他是金德区高级法院的首席法官。我开始在检察院工作时,他刚刚离开检察院。即便在那时候,大家已经对他崇敬有加了,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非常有钱。他的父亲在本市开了很多家连锁电影院,后来还开了酒店,办起了电台。莫菲瑞一直不想坐享其成,他当检察官当了将近十二年,然后又去当私人律师,但只干了一两年,就成了法官。他用实力证明了自己是一个正直、有能力的法官,虽然还谈不上聪明绝顶。去年,根据政府方面的安排调整,他升任大法官,不过还是会主持各种提审,处理审案前期阶段与被告之间的协商等事宜。

莫菲瑞法官的法庭是一个有着洛可可装饰风格的阴暗房间,我在前排坐下来,巴巴拉坐在我旁边,她今天穿着一套精致的蓝色套装,我搞不懂的是,她还戴了一顶帽子,帽子前面垂下来一块黑色的网纱,大概类似于面纱吧。我想告诉她,这还不是我的葬礼呢,但一想到她从来就不喜欢我的这种黑色幽默,便作罢了。在我们旁边还有三个来自本地电视台的素描师(素描师,在美国法庭中,凡是一些涉及政治等方面的特殊案件,不允许现场拍照或是摄像,只能用素描画来记录庭审时的情形。——译者注),疯狂地画着我的素描画像。他们后面是记者和法警,都在等待我第一次在公众场合被叫作杀人犯时的反应。

两点整,尼可从衣帽间走出来,紧跟在他后面的是莫尔托。尼可倒是很轻松,一边走一边回答着记者的问题,记者也一路跟着他走到了前厅,他站在门口继续和记者说话。我心里暗想着,这就是见鬼的新任检察长。巴巴拉一直握着我的手,尼可的出现让她握得更紧了。

当我十二年前第一次见到尼可时,我一眼就觉得他是那种非常聪明的孩子,我在学校、在社会上都见过这样的孩子,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努力不想让自己成为那样的人:他们虽然聪明,但喜欢装作无所不知、满嘴大话、喋喋不休。当时,我们一批新入职的人很少,我和尼可迅速熟络了起来。我们一起吃午餐,帮助对方准备案件的材料。过了几年,由于性格上的差异,我们最终还是渐渐疏远了。我在州最高法院当了多年的文职人员,才当上律师。而尼可则和检察院其他很多人一样,一来就带着深厚的人脉关系。我那时经常听到他在电话上同别人的谈话。他的堂兄埃米利奥·托纳提是区委官员,尼可曾经在他那里当过辖区区长,也正是这个堂兄,帮尼可赶在雷蒙德最后一批的招聘中,顺利进入了检察院。尼可对区政府大楼里一半的人都很熟悉,而且经常会参加政治圈里的各种高尔夫球赛和晚宴,到处拉帮结伙。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律师。虽然他不喜欢待在图书馆,但他确实很能写材料,在法庭上的表现也很出色。过去这么多年来,我发现他在法庭上是那种典型的检察官风格,严肃、坚韧、毫不留情。他有一种很独特的紧张感,我只能用故事发展的高潮去形容那种紧张。上个星期,当斯特恩和肯普问我和尼可一起处理的最后一个案子时,我就是这么形容他的。

那个案子大概是八年前的事了,尼可和我当时刚刚被指派到重案庭,我们都迫不及待地想做好新工作,所以同意接手去处理一个必输无疑的强奸案。

我跟斯特恩和肯普讲,尼可让一个名叫露西尔·法伦的女人作为目击证人上庭作证。露西尔是一个黑人女子,那天下午四点正在一个酒吧里,就在那时,她碰到了被告弗莱迪·麦克,他们便攀谈了起来,而当时,她失业下岗的丈夫正在家里带四个孩子。露西尔和弗莱迪相谈甚欢,露西尔同意让弗莱迪开车载自己回家。而弗莱迪是一个四进监狱的惯犯,之前就曾经犯过强奸罪和故意伤害罪。他开始变得有点兴奋,对露西尔开始动手动脚,露西尔表示反抗,结果还是遭到了强暴。

尼可和我花了很长时间帮露西尔准备证词,但几乎没有什么效果。她是一个穿着紧身裙的胖女人,又邋里邋遢,看上去惊慌失措,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件可怕事情总是说得含含糊糊。出庭的那天,她丈夫也来了,坐在前排,她便临时撒了谎,在法庭上编造了一个全新的故事。她说,她碰到弗莱迪的时候他正从酒吧出来,找她问路,尼可对她问话时,她回答得一塌糊涂。

“弗莱迪先生当时都做了些什么,法伦太太?”

“他就做了那事。”

“什么事,太太?”

“他一直说的那个事。”

“他是不是和你发生了性关系,法伦太太?”

“是的,先生,他做了。”

“他是不是让他的阴茎进入了你的阴道?”

“嗯。”

“那么他把刀放在哪里了?”

“就在这里,就压在我脖子上,紧紧地压在这里,我每次呼气的时候,都觉得他会一刀割开我的喉咙。”

“好的,太太。”尼可正要走开,这时,坐在律师席上的我递给他一张小纸条,尼可接着说,“对了,我差点忘了。当时他有高潮吗,太太?”

“什么?”

“他有高潮吗?”

“没有,先生。他开的是一辆福特车。”

尼可没有笑,他从来不会笑。倒是法官笑得躲到了桌子底下,还有一个陪审员简直是从椅子上笑翻了,尼可却连晃都没有晃一下。“等到我们都退庭以后。”我告诉肯普和斯特恩,“尼可发誓,他再也不会和我一起办案子了。他说,因为我当时也笑了,我让陪审团产生了一种不严肃的感觉。”

今天,尼可倒是看上去非常开心,周身都散发着一种权势的光芒。他站得笔直,穿着一套深色的新西装,又别着一朵小小的康乃馨,显得很整齐干净。他前后走动,和记者随便闲聊几句,对记者提出的各种问题,总是能在回答中巧妙地加上几句个人意见,举手投足之间很有一种吸引人的活力。我想,有一点儿是绝对肯定的,那就是,这个浑蛋很高兴看到我现在的下场。他是这段时间各大媒体上的英雄人物,是破获了年度第一大谋杀悬案的人。随便拿起一份本市的报纸,都能看到他那张脸。上周,我就在报纸上看到了两个专栏,都建议尼可去参加两年后的市长竞选。尼可的回答是,他只会对波尔卡罗效忠,但看到这些专栏的人大概都知道这背后的策划到底是谁。

斯特恩说,不管怎样,尼可已经表示了要公平公正地处理这个案子。他也许对媒体说了不少我们都认为不恰当的话,但并不是所有透露出去的消息都是他说的,甚至也都不是莫尔托说的。这样一起轰动的案子,不是警局内部所有的人都能做到绝对保密。关于调查的进程,尼可对我们都公开了,也告诉了我们所有新获得的证据,还提前通知了我起诉书的内容。他相信我不会畏罪潜逃,最重要的是,到目前为止,他也并没有给我加上妨碍司法公正的罪名。

在我们刚刚开始碰面的时候,斯特恩就首先指出来,如果我被加上在调查过程中蓄意隐瞒事实证据的罪名,那我的麻烦可就更大了。

“拉斯迪,陪审团很有可能会相信你那天晚上确实在卡洛琳家,而且会认为你应该坦白这一点,而不是在你和雷蒙德、莫尔托、尼可还有梅可的那次会面中对此撒谎,你对利普兰泽说不要查你家电话记录的话对你也非常不利。”

斯特恩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平常。他一边说,一边还在嘴角叼着一支雪茄烟。他是我所认识的人中处事最谨慎的,不知怎么的,我很清楚他为什么要提起这个话题。他想问的是,我们需不需要找尼可达成认罪轻判的协议?如果只是妨碍司法公正,我最多被判三年,如果表现好,一年半就能出狱,我还可以看着儿子慢慢长大。再过五年,说不定还能重新拿到律师执业的资格。

我还有理性分析的能力,但我无法控制情绪上的惰性。我只想回到原来的生活,再别无所求了。我多么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不想这辈子都被钉上杀人犯的标签。如果认罪,那就相当于同意给自己做了一场不必要的截肢手术,甚至更糟。

“我不会认罪的。”我对斯特恩说。

“当然不会。”他带着怀疑的神情看着我,他并没有问我这个问题,他不明白我为什么会主动提起。

我们都以为尼可会把这项罪名加到起诉书里,因为它更容易定罪,但他并没有。在过去几周,我知道检方已经准备好了起诉的内容,我突然会冒出一些奇怪的想法,总是幻想我被起诉的罪名大概只有妨碍司法公正这一项,但实际的情况是起诉的内容只有谋杀这一项。检方作出这样的决定,大概也有策略上的考虑。如果陪审团认为我确实犯了杀人罪,可又对这案子的间接证据还无法确定的话,那么很有可能会判我妨碍司法公正罪,但检方无法接受这个结果。起诉书下达的那一天,斯特恩对我说出了他对尼可这个决定的解释,让我觉得很惊讶。

“最近,我和尼可谈了很多。”斯特恩告诉我,“他说起你和巴巴拉的时候,还是很有感情的。他有两三次都跟我说起了你们以前一起办案的事。他说,你帮他写过不少材料,他结婚后,也很喜欢和你一起出去玩。我不得不说,拉斯迪,他看上去还是很真诚的。莫尔托是个狂热分子,他对每个被告都是恨得牙痒痒。尼可这个人,我就不确定了。拉斯迪,我觉得这个案子对他也有很大的影响,他作出这个决定也是为了公平起见。他认为,无论出于怎样的原因,也无论到了怎样的程度,仅仅因为你在调查的过程中有所隐瞒就彻底结束你的律师生涯是不公正的。他认为,如果你确实犯了谋杀罪,那你必须受到惩罚。但如果你没有杀人,他愿意放你一马,不会追究你妨碍司法公正罪。在这一点上,我是很赞赏他的。”这是我到目前为止花了两万五千美元为自己辩护的律师说出的话,“我认为,他这样做是对的。”

“86—1246号刑事案。”莫菲瑞法官的助手埃尔文大声叫道,他是一个帅气的黑人小伙。我听到他的声音,心里一沉,向前走去,肯普跟在我后面。莫菲瑞法官现在已经坐在了法官席上,有人曾说,莫菲瑞如果不是这么英俊,可能还当不了这个大法官。他是媒体时代的选择,是那种能够让选民安心、放心的人。他的形象也很适合当法官,额头高耸、满头银发,精明能干又威严稳重。每年,都会有某家法律杂志社邀请他拍宣传照。

尼可站在我旁边,莫尔托站在我们后面几步开外

的地方。和衣冠楚楚的尼可相比,莫尔托穿得乱七八糟。七月的炎热天气,他居然穿了一件西装马甲,而且马甲都已经缩到了他的大胖肚子上面,衬衫的袖子也太长,头发都没有梳理。我原本以为我看到他的时候会忍不住骂他两句,但我竟然没有那样的冲动。我只是转过头,盯着尼可的眼睛,他朝我点点头。

“拉斯迪。”他简单地打了个招呼。

“拖拉王。”我回答道。我低下头,看到他悄悄地伸出了一只手。

我还没来得反应我到底有没有这样的心情去同他握个手,肯普已经扯住了我的衣袖,一把把我拽到了旁边。他跨了一步,站到尼可和我中间。我们都知道,我不能和检方交谈,这一点我已经不需要别人告诉我了。

莫菲瑞法官坐在高高的胡桃木椅子上,低头朝我微微笑了一下,然后开口说话了,我很感谢他的友善。

“本案为86—1246号刑事案。请双方表明身份,以作记录。”

“尊敬的法官大人,我是尼可·德拉·戈迪亚,代表州检察院,这位是副检察长汤米·莫尔托。”

这句话真有意思。当我听到我的职位头衔后面跟着莫尔托的名字时,我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冷笑。肯普赶紧又扯了一下我的衣袖。

“尊敬的法官大人,我叫杰米·肯普,是桑迪·斯特恩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代表被告拉斯迪·萨比奇先生。法官大人我请求暂时离席,填写出庭表格。”

肯普的请求得到了允许,法庭也正式记录下了斯特恩为我的辩护律师。肯普填完表,继续说道:“法官大人,被告已经出庭,我们收到了86—1246号起诉书。法官大人,我代表萨比奇先生,请求法庭记录,我方对起诉书中所诉罪名表示不认罪。”

“对起诉书中所诉罪名不认罪。”莫菲瑞法官又重复了一遍,并在法庭记录上记下。接着,双方同意保释金定为五万美元。“双方需要进行审判前的会议吗?”这个会议是检方和被告达成认罪轻判协议的机会,通常都会进行,因为它能帮双方争取更多的时间,尼可正准备张口说话,肯普打断了他。

“法官大人,这样的会议完全是浪费法庭的时间。”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记事本,上面的话都是斯特恩之前写下来的,等我们出去以后,肯普会把同样的话对外面的电视台记者再说一遍,“这起案件的指控是非常严重的,而且是完全虚假的,它毫无事实根据地损害到了本市一位优秀检察官的名誉。我们请求法庭一定要秉公处理该案,并请求尽快决定开庭审理。”

这番话说得无懈可击,而且,这个请求也很有策略。斯特恩曾经跟我说过,迅速开庭审理能够避免让我脆弱的神经继续承受更大的压力,但其实,不管我的情绪有多混乱,我还是能保持基本的理智。在这个案子中,时间对检方来说是有利的因素,他们的重要证据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弱。我的指纹依然还是我的指纹,我家的电话记录也依然还是我家的电话记录。时间越长,检方的优势只会更多,因为他们也许会找到更多的目击证人,指认曾经在犯罪现场附近见过我,说不定还会找到有关犯罪凶器的线索。

肯普的这一请求非同寻常,作为被告方,一般都愿意把时间拖得越长越好。尼可和莫尔托对我们的这一请求也很意外,尼可又打算开口说话时,莫菲瑞法官打断了他,不管是什么原因,他显然已经不想再听了。

“被告放弃了举行审判前会议的权利,那么,我们现在就尽快决定开庭审理的相关事宜吧。文员。”他说,“请抽一个签。”大概在五年前,法庭内部爆出了内定法官的丑闻之后,上一任大法官弗雷便决定,要采取某个办法,确保审理案件的法官都是完全随机分派的。我建议采取抽签的方式,在法庭上,当着每个人的面抽签,这个建议当然是以雷蒙德的名义提出,后来马上得到采纳,我想也是从这件事开始,雷蒙德发现了我在管理工作方面的能力。现在,法庭会事先准备好一些小木牌,每个木牌上写着一个法官的名字,放在箱子里摇混,然后让文员随意抽取。

“拉伦法官。”他说。抽到的是拉伦·利特尔。他是雷蒙德的老搭档了,是每个被告律师做梦都想抽到的人。我顿时轻松了,肯普也握了握我的手,莫尔托却叹了一口气,我很高兴看到坐在法官席上的莫菲瑞似乎在那一瞬间也露出了微笑。

“那么,本案将由拉伦法官主持审理。请被告在十四天内提出相关申请,检方请根据拉伦法官的指示作出回应。”莫菲瑞拿起小木槌,他已经准备开始下一个案子了,但他又停了片刻,低头盯着尼可,“尼可先生,我原本应该打断肯普先生的话,但我认为本案在结案时,很有可能会引起很大争议。我并不是赞同肯普先生的话,但他说这些都是非常严肃的指控时,并没有说错,何况被指控的是我们都认识,为法庭作出多年贡献的人。所以,我和本区所有其他普通市民一样,希望这个案子能得到公平公正的审理,而我也正是这样做的。”莫菲瑞再次对我点了点头,然后开始了后面案子的听审。

尼可走了,和他来的时候一样,走的是衣帽间的出口。肯普努力保持着镇定的表情,他把记事本放进公文包内,看着尼可走了出去。

“他走得还挺潇洒的,是不是?”肯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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