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机票订好了,您到机场凭身份证直接换登机牌就行。”一大早,我拎着硕大的行李箱,刚到办公室,前台的林菲就说道。

“嗯,谢谢!”我由衷地表示了感谢,“对了,今天平安夜,晚上你们玩得开心点。还有,别再穿这身衣服了。”

“我习惯了。”林菲低下了头,拢了拢额前的头发,安静地坐了下去。

我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林菲今年二十四岁,平时酷爱化妆,衣服也都是鲜艳的颜色,偏重于性感路线,随时随地都在散发着一股四溢的青春活力。

但每年的平安夜,她都会换上一袭黑衣,素面朝天,清纯中又不失成熟。胸前还戴着一朵小白花。

这个习惯从她到律所上班那一年开始,持续到今年,已经七年了。

我把行李箱放在办公桌上,打开,同时打开了保险柜,从里面拿出了护照、签证,一一塞进了行李箱。

就像林菲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换上一身素服,戴上一朵白花,我也有一些习惯是无法改变的。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离开中国,远赴荷兰,去那个老罗曾玩笑说赚够了钱就和我一起移民过去的国家。

我会离开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律所的所有工作只是在惯性中维持着运转,我并不插手。要知道,每年,我可只有这一个月假期,能让我和老罗、张静三个人安安静静地聚在一起,度过一段快快乐乐的三人时光。

在酒、烟和对过去的回忆中迎接新一年的到来,可是我每年从年初一直盼望到年尾的事。

今年稍微有一点不同,当我的手滑过保险柜里的一个档案袋时,它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好吧,今天就来讲讲这个林菲的故事吧,下一次再给大家讲故事就是明年的事了呢。

我打开档案袋,入眼的是一张从空中俯拍的照片,鹅毛般的雪花随风飞舞,地面已经笼罩上了一层白色。就在这幅如诗如画的白色背景上,却突兀地涂抹着一片暗红。

一个年轻的女孩儿,穿着白色的睡衣,赤着脚躺在地上,一条腿不自然地扭曲着。那片暗红就是从她的身下流出的。鲜血汩汩地流淌着,转瞬间就铺满了我的整个视线。血泊中的女孩儿带着一抹冰冷的笑容,双眼死死地瞪视着我。

照片上的这个女孩儿叫刘颖,2008年的时候,十八岁,大学一年级,成绩优异、长相甜美的她被誉为该校的校花。那年的12月24日,星期三,也是平安夜。晚自习后,这个被家长和老师寄予了厚望的女孩穿着一袭单薄的白色睡裙,从宿舍楼顶的天台一跃而下。

而伴随着她的死亡,一宗恶性的校园霸凌事件冲破了重重阻挠,血腥的罪恶终于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人们发现,刘颖的大学生活并没有像她甜美的笑容那样充满温馨。入学以来,她始终生活在某些人的阴影下。那同样是几个女孩子,和她同寝室的女孩子。她们打扮妖冶,出口成脏,对于一切既定规则均毫不犹豫地挑战。没人知道刘颖为什么会成为她们的目标,只是这些人兴致来了的时候就会把她叫到宿舍楼顶,打骂、侮辱,甚至扒光她的衣服拍照留念,威胁她不听话的话,就会把这些照片传到网上。

其实这不仅仅是威胁,这些人也确实这样做了。可她们并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只是被老师叫到办公室教育几句了事,而事后,刘颖换回来的是变本加厉的侮辱。

那天的平安夜,那几个人中的老大,再次将刘颖叫到了楼顶。她强迫她在寒冷的冬夜换上单薄的睡裙,强迫她赤足踩在积雪里,然后,强迫她从楼顶一跃而下。

一个年轻生命的消逝并没有让她感到恐惧,甚至没有感到一点点的不安。她将这一切用照片的形式记录了下来,并上传到了网络。

事后,她更坦诚,是她将刘颖推下了楼。

没有负罪,没有忏悔,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她将这件事当成了一个至高无上的荣誉,四处炫耀,最终也将自己送进了警局。

这个人就是林菲。

我们介入这个案子已经是案发后的第三个月,时间也已经进入到了2009年3月。公安机关已经完成了前期侦查工作,认定林菲对刘颖的殴打虐待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林菲本人也承认自己的确做下了这些事。

对于杀害刘颖一事,公安机关从刘颖的指甲内发现了一些皮肤残屑,证实属于林菲。事后林菲在网上散布的言论也成了重要证据。且多名目击者证实,事发当晚,林菲确实再次将刘颖叫到了顶楼。

刘颖身上有多处利器造成的割伤,致伤工具是掉落在现场的一把水果刀。多名证人证实,这把刀属于林菲,警方在刀上发现了林菲的指纹。

而刘颖坠楼后的照片也出现在了林菲的QQ空间及博客等网络社交工具中。

直到这个时候,林菲才意识到自己将要面临的是怎样的麻烦,对于警方出示的相关证据开始一概否认。

她称,当晚并不是她将刘颖叫到了宿舍楼顶,而是刘颖叫她过去,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谈。但一到楼顶,刘颖却一句话都不说,而是拿出一把刀开始自残。

林菲认出,那把水果刀就是她平时用来威胁刘颖的刀。在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刘颖将刀递到了她的手里,并抓伤了她。受伤的林菲离开了楼顶,回到了寝室,并不清楚刘颖是何时又是为什么坠楼的。

对于出现在社交平台上的现场照片,林菲否认是她拍摄并上传的。这些照片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账号上,她表示并不清楚。

对于事后宣称是自己杀害了刘颖一事,林菲表示,这些话不是她说的,她根本没时间,案发后学校先对她做了调查,然后就被警察带到了局里。

“不接。”

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只是简单了解了一下案情,我就给出了这样的答复。这个案子里,不管林菲是否真的杀了人,单凭她曾经对刘颖做过的事,我就有足够的理由拒绝这个案子。

“五十万。”老罗深吸了一口气,“林菲的家里愿意出五十万请我们给她作无罪辩护。”

“做不到。”我简洁干净地说道,“多少钱我都做不到。”

“老简!”老罗无奈地叹了口气,“就当帮帮我好吧?咱们已经又连续好几个月赤字了,你想让我回到那个该死的地方?”

“理由不充分!”我笑了一下,“虽然连续几个月赤字,但是本年度我们还是盈利的!”

“好吧。”老罗苦笑了一下,“我是觉得,这案子有点古怪。林菲入学的成绩和刘颖相差无几,同样也是被学校寄予厚望的人物,怎么可能就去杀人了?”

“学习好不代表性格就好。”我说,“相反,过于追求学习成绩的人,性格多少都有些缺陷。比如马加爵,从初中到大学,学习成绩一直很不错,还得过全国奥林匹克物理竞赛二等奖,被预评为‘省三好学生’,结果呢?”我竖起四根手指,“他杀了四个人!三天内连杀四人!

“而且,你也看到了,林菲承认,她对刘颖有过加害行为,这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清楚。她有动机杀人!”我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无罪辩护几乎不可能成功。”

“可是……”老罗沮丧地说道,“一百万啊,就这么给别人了?真不甘心啊!”

“多少?!”我一口水喷到了电脑屏幕上,“你不是说五十万吗?怎么变一百万了?”

“新买的,老多钱了!”老罗心疼地擦拭着刚换的显示器,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违约的话,要再赔五十万。”

“哪来的约?什么时候签的约,我怎么不知道?”我不可置信地看着老罗。

“嘿嘿。”老罗挠了挠头,“委托人来的时候你不在,我一听这数,手一抖,就签了。”

“完了你才问这是什么案子,是吧?”我靠进椅子里,仰头看着天花板,一股邪火在身体里乱窜,我却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真是钻钱眼里了,迟早有一天,你就死在这钱上!”我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老罗,大脑却在飞速运转着,五十万的赔偿不是拿不起,只是拿完之后,我这个大股东,律所的主任就得光屁股上街讨饭了。

“老简,我这么说吧。”老罗严肃地看着我,“我理解林菲,她享受的是凌辱的过程,是把一个高高在上的人踩在脚下的感觉,就这么杀了猎物,这不符合她的追求!”

“你理解?”我看着老罗,愣了一下,随即无力地吁了一口气。

没错,他确实应该理解林菲。老罗这家伙,除了爱财,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却有一个嗜好,对于所有比他强的人,都要想尽办法踩在脚下,当然,我指的是字面的意思,只不过没有林菲那么血腥罢了,而且,在这上面,他还是肯稍稍动动脑子的。

比如,对于体育比他好的,他会邀请人家比学习成绩;对于文艺比他好的,他会和人家比力量;对于学习比他好的,他就和人家比体育。

赌约就是输的人要被踩在脚下。

总之,他的一条处事格言就是:我可以在一件事上不如你,但一定要在另一件事上碾压你,但你永远别想碾压我,因为,战场的选择权在我!

我大概是唯一没被他踩过的人,因为我睡他上铺,我警告过他,我不确定是不是哪一天不小心就睡穿了床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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