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我揉着酸胀的脖子,从监视器前抬起了头。旁边的椅子上,老罗脑袋靠在椅背上,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鼾声,口水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而张静正很不厚道地举着手机拍照。

离开交警队后,张静就带着我们来到了这个地方,出示了证件,现场填了一份介绍信后,我们获准对连接小路的那条主路上的监控视频进行查看。

张静把调阅的时间限定在案发前后一个小时,合计三个小时的视频资料,我们每人负责一个小时。半个小时后,老罗就已经这副德行,一直保持到我把他那份也看完。

结果并不乐观,在这些视频里,我们没能发现被害人的任何影像。

对这个结果,张静倒是不太在意:“要是这么容易被我们找到,专案组不早就发现了?”

张静说着,伸了个懒腰,完美的曲线暴露无遗。

“接下来,就是重中之重了。”张静摊开了一份地图,在上面用红笔画了一道线,“既然在这一边找不到线索,那我们就到小路那边去。那个地方,我敢说,除了我们,专案组的人肯定是没法查的。”

说着,她卷起地图,刚要上车,手机却响了起来。

“领导,我正在忙一个案子,有事快说。”张静看了一眼电话,接通之后快速说道。

我和老罗对视了一眼,这个张静,嘴里叫着“领导”,我们可没听出她对对方有多尊敬。

“我不管你在查什么案子,现在、马上,给我回厅里来!”电话那头,一个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低吼道。

“完了。”张静挂了电话,垮着脸看着我们,“领导发这么大火,我肯定惹大麻烦了。赶紧送我回去。”

她拉开车门,上了车。老罗不敢犹豫,快速发动了车子。

“不会是被人投诉了吧?”老罗想起自己对李警官做的事,不由得一阵后怕。

“肯定不是。”张静摇了摇头,也是眉头紧皱,“投诉那种破事,我们领导才懒得来烦我。”

“到底你是领导还是他是领导啊?”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有最大权限的自主,但是呢,我要是不听他的,他就去找我爸告状。”张静说着,不屑地撇了撇嘴,“就知道找家长,他犯错的时候,我也没去找他爸啊。”

说话间,几辆消防车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

“看来火势不小啊。”老罗说,“咦?看这个方向。”老罗突然指着远处的浓烟,“那地方……那地方是哪儿来着?”

“停车场!”我和老罗对视了一眼,没错,冒出浓烟的地方正是我们不久前才去勘验过的交警队停车场。

老罗猛地一打方向盘:“先送静回去,完了咱俩过去看看。”

“回什么啊!”张静脸色惨白,“领导找我,没准儿就是这事。咱先过去看看。”

老罗应了一声,将车速控制在不超速的范围内,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交警队的停车场。一看到浓烟冒气的地方,我们的心就沉了下来。

“怎么就那么巧,偏偏是林菁那辆车?”老罗恨恨地砸着方向盘。

消防队的高压水枪已经将火势控制住了,但我们很清楚,要想再从残骸里找到帮林菁脱罪的证据,已经完全不可能了。一场大火后的大水,足以洗刷所有的线索。

“到底出了什么事?”张静下了车,一把抓住蹲在路边兀自发抖的管理员问道。

“我哪知道啊。”管理员头都不抬地说道,“小李说要重新勘察个东西,才进去没五分钟就着了,这咋整啊,上头非开除我。”

“小李?哪个小李?”张静问。

“还能哪个小李?搞勘察的那个呗。”

“李淼?他人呢?”

“没出来,消防队的说,里面烧死了一个。”管理员揪着头发,“这可咋整!这可咋整!”

张静脸色煞白,我和老罗也是一样。没想到一把火烧掉的不光是重要的物证,还有和我们密切接触的勘察员李淼。

“喂。”张静再次接起了电话,“嗯,我就在现场,我知道了。”她有气无力地应道。

“领导说,我们走后,李淼就申请说要对肇事车辆重新勘验,然后就出了这档子事,交警队觉得是我们捣的鬼,找我们领导要人去了。”张静咬着嘴唇,“这回完了。”

“脑子有毛病吧?”老罗眉毛一竖,“他自己要来重新勘验,关我们屁事?出事的时候我们又不在现场,跟我们有毛关系?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看来我真得扒警服了。”张静痛苦地说道。

“不像是自燃,有助燃剂。”

“还有个火机的残骸,这事有点蹊跷啊!”

两个消防员从我们身边路过,好像是在讨论这场火灾。

“同志,你们刚刚说什么?”我连忙拉住他们,问道。

消防员戒备地看着我,我赶紧从张静的包里掏出了她的证件:“我们是省厅的,这火灾有问题?”

“问题大了去了。”消防员说,“这是人为纵火,根本不是什么意外事故。”

“老头,有几个人进去?”老罗一把拉住了管理员问。

“一个……就一个!”管理员被老罗的架势吓到了,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和老罗却对视了一眼,真见了鬼了,难不成是李淼自己放火烧死了自己?

“明确的结论什么时候能出来?”我问消防员。

“一个礼拜吧,最快!”消防员想了想,“火灾事故勘验最麻烦了。”

“出来时能不能第一时间告诉我们?”见消防员不解地看着我们,我连忙补充道,“被烧的这辆车是一宗交通肇事案的重要物证,被烧死的人是事故勘察员,我们几个正在跟进这个案子。”

“知道了,知道了。”消防员摆了摆手,“报告出来我就安排人转给你们。”

张静到底没回办公室,怎么打发交警队的人,她想都没想,直接丢给他们领导处理去了。

李淼的意外死亡,肇事车辆遭大火焚烧,让整个案子充斥着诡异的氛围。

“破了这个案子,自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张静说,指挥老罗把车开上了小路,直奔小路尽头。

“山重水复疑无路啊!”老罗苦笑着摇着头。

“下一句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翻了个白眼,老罗的语文老师跟我肯定不是同一个,我甚至怀疑,他的语文是不是体育老师教的。

“又一村?”老罗哼了一声,“给我瓶杏花村还差不多,一醉千年。”

“停车!”后排的张静冷着脸说道。

老罗依言踩下了刹车,我们这才注意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座宏大的宅邸,主建筑是一座仿欧式古堡的建筑,院落的围墙足有两米高。铁门紧闭,隔绝了一切来访者。

也难怪张静会说专案组的人肯定不会查到这里了。能够住在这里的人,权势肯定不一般。

但我们就能进去吗?

带着这个怀疑,我看了一眼张静,却见她正揉搓着自己的脸颊,让面部的肌肉放松下来,展露出了一个诱人的微笑。

随即她下了车,走到保安室前说:“麻烦通知一下,就说张静来访。”

保安面露怀疑地看了看我们,抓起了桌子上的电话,说了几句,就忙不迭地打开了铁门。

老罗用力向张静竖起了大拇指。没等他去开车,“古堡”里就走出来一个大腹便便的老人,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静静,今天怎么有闲情到我这里来啊?”老人快步走了过来,热情地说道,“差不多五六年没见了吧?都出落成大姑娘了。”

“张叔叔好!”张静礼貌地说道,委屈地撇了撇嘴,“我可不是什么大姑娘,现在都叫剩女了。”

老人被张静这句时髦的词绕得有点晕,呵呵笑着说道:“你爸爸还好吧?”

“他好得很呢,天天念叨张叔叔,可惜工作太忙了,都没时间来看看您。”张静不好意思地说道。

“他那个老家伙啊,整天惦记着工作,不来就不来吧。以他现在的身份,来了也不方便。”男人大手一挥,“这两位,是你朋友?一起进来坐。”

我和老罗对视了一眼,局促地跟在老人的身后,走进了古堡。张静倒是难得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一言一行都十分得体。

“静静啊,你怎么穿这么一身啊?穿警服到我这个地方来,小心惹麻烦哦。”老人皱着眉说。

“有什么麻烦不是有张叔叔呢嘛。”张静甜腻地一笑。

“你哦,就知道欺负你张叔叔,这事找你爸才更好用。”老人哈哈一笑,“你这丫头,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

“嘿嘿。”张静笑了一下,“张叔叔你把我当什么人嘛。”

“我无儿无女的,当然把你当我闺女咯。”老人宠溺地刮了一下张静的鼻子。

“不过,我今天还真有事来求张叔叔。”张静说着,突然擦了擦眼角。

“这是怎么了?”老人愕然地看着张静,脸上微微带着怒火,“谁欺负你了?”

“有个交警队的人死了,他们非说和我有关。”不等老人继续发问,张静就把刚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末了扑到老人的怀里大哭起来,一只手却悄悄对我们打出了胜利的手势。

“胡闹!”老人拍着张静的后背,“你张叔叔给你撑腰,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侄女!”

“我不怕这个!”张静坐正了身子,“张叔叔,你不觉得这事太巧了点吗?我没去找他之前他怎么不觉得报告有问题?怎么他一重新勘验,就着了火,还把自己烧死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老罗突然说,“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这案子,说不定还有什么隐情。”

老人的目光如剑一般盯向了老罗,老罗毫不退让地和男人对视着,不过只片刻,便已经大汗淋漓。

“你是老罗的侄子吧?我听老罗说过,他有个侄子,现在当律师呢。”老人淡淡地说道。

“你认识我那几个叔伯?”老罗愣了一下。

“罗家一门五杰,四个在商,一个在官,在商的和我没什么交情,在官的,也算是老相识了。”老人笑道,“不过到了你这一辈,几个兄弟都从了商,本来指望你从政,结果你非得去当什么律师,为这事,老罗没少跟我抱怨。”

老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老人不再说话,抽出一支烟,刚要点上,却被张静一把抢了下去:“医生说了,不让你抽烟。”

“你这丫头。”老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们想知道什么?现在就问吧,为了我这个小侄女,我也破一回例。”

“就知道张叔叔对我最好了,比我爸都好。”张静嘻嘻一笑,从包里拿出了照片,“林菁的事,张叔叔你应该都知道了,他说那天是参加一个宴会,肯定就是到你这里了,对吧?”

“嗯。”老人点了点头。

“那你帮我看看这个,那天有几辆这样的车?”

“这是老林的车啊,我想想啊。”老人仰头想了一下,“两辆,对,老林对这车情有独钟,他家两辆车都是这种,一辆他自己开,一辆他老婆儿子开。”

“那这个人呢?”张静又递上一张照片。

“哟,你这是在考你张叔叔啊,这连脸都没有,我怎么看得出来啊?”老人呵呵一笑,但从他的语气中,却丝毫没有认不出来的意思。

“张叔叔你那么厉害,要是见过,肯定认得出来啊。”张静说。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女孩儿应该就是老林带来的那个,好像是他的秘书吧。”老人突然皱了皱眉,“静静啊,我听说老林是肇事,轧死了人,不会就是这个姑娘吧?”

“身份还没核实,不过,要是您没认错的话,可能就是了。”张静说。

“这事恐怕另有隐情啊。”老人皱着眉说。

张静马上摆出了一副聆听的架势说:“张叔叔,好好说说呗?”

“我可什么都不敢保证啊。”老人说,“就是我的直觉。”

“张叔叔的直觉肯定不会错的。”张静说。

“这女孩儿姓什么叫什么我还真不知道。不过那天晚上,她和老林的儿子果果交往密切,聚会还没结束,女孩儿就先走了,没过五分钟,林果果也开车走了。大概十分钟吧,老林的老婆接了个电话就走了。然后又过了有半个多小时,老林就接到电话,也走了。”老人说,“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我可就不知道了。”

“这条线索很重要,谢谢张叔叔。”张静站起身,鞠了一躬,“我得赶紧走了,要不把这个案子破了,找到真凶,看看那个警察到底和这案子有没有关系,我麻烦可就大了。”

“你这丫头啊!”老人苦笑了一下,“走吧走吧,我就不留你了。有空常

来看看你张叔叔就行。”

“这个张叔叔……”老罗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着依旧站在门边的老人,微皱着眉。

“我爸的战友。”不等老罗说出问题,张静就说道,“两个人一起执行过越境作战任务,那场战斗里,张叔叔以失去生育能力为代价救了我爸。转业后,俩老头一个从政一个经商,后来有了我,我就有了两个活宝爸。”

“他说的那些话,值不值得我们参考一下?”我问。

“我觉得,还是很有价值的。”张静说,“老头是搞侦查出身,眼睛毒着呢。他说是那样,一准儿就是那样。”

“那么能,他咋不上天呢?”看着张静一脸的崇拜,老罗酸溜溜地说道。

张静毫不在意地向后指了指,一架直升机——真的直升机,不是老罗的那种玩具正缓缓降落在院子里。老罗黑着一张脸,不说话了。

“老简,你还记不记得胡可说过的话?”过了一会儿,老罗问。

“哪句?”

“不求无罪,只求少判几年。”老罗说,“这可和她肯定的林菁没肇事不太一样啊。你们说,她有没有可能和这个案子也有啥关系?”

“按张叔叔的说法,他显然认为林果果才是肇事的真凶,要那样的话,舐犊情深,胡可没准儿真参与了掩盖真相。”张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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