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离开温室,回到大厅。的场小姐把花瓶放在装饰架中央收藏木屐的玻璃箱旁边,闭起眼睛来默祷。我站在她旁边,抬头看着肖像画,拼命压抑洪水泛滥般涌上来的悲哀与愤怒。

“铃藤先生,你对这个房子有什么看法?”的场小姐离开壁炉,这样问我。

“叫我怎么回答呢?”我没听懂这个问题的真正含意,有点惊慌,但是,很快会意过来,回答她说:“现在我开始相信你昨天说的话了——这个房子有不可思议的地方。只是以常理来判断,实在很难认同这种事,所以,还是有一半无法相信。”

“我并不要你相信,我要说的是,也可以从那个角度来看这个房子。”

“不,”我摇摇头看着女医,“你说过这个房子是一面镜子,会映照出来访者的未来。”

的场再度看着墙壁上的肖像画,点了点头。我又问:

“那么,的场小姐,对住在这个房子里面的你们而言,这个房子是什么呢?是不是也会映照出什么来呢?”

“你还记得刚才去温室途中我所说的话吗?我说我们都抛开了恨与怨的痛苦情感,才生活在这个房子里,这房子就是为我们这种人存在的。”

“你是说你们的心是向着过去,而不是未来吗?这个房子映出了你们这样的心态吗?”

“你要这么说我也不否认。”

我看着女医的脸,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也无意再继续谈下去。石砌墙壁外的飕飕风声陡然增强,包围了我们四周的沉默。

“来到这里后,我一直有一种感觉,”过了一会儿,我缓缓看着微暗的大厅,说,“觉得这个房子好像在‘祈祷’;这个房子的每一个部分、每一个收集品,都结合成一体,各自向某种东西诚挚祈祷着。”

“祈祷?”的场重复着这个词,把手贴放在穿着灰色背心的胸前。

我继续说:“那也许是建造了这个房子的人的祈祷;或是被收集在这里的每个收集品的创作者的祈祷;或是收集了这些收集品的人的祈祷。”

“也许是吧,是创作者的祈祷;也是收集者的祈祷。”的场眯起厚厚镜片下的眼睛,凝视着远方。

“说不定我们家老爷也跟枪中先生一样——如你刚才所说——有厌恶生、倾向死的心态。而且,说不定这就是这个房子、这个建筑物自古传承下来的……”

说到这里,的场缓缓摇摇头,说:

“不对,我收回刚才说的话,老爷跟我们绝对没有被‘死’吸引。吸引我们的不是死,而是……”

“而是什么?”

“不知道。”的场有点迷惘地喃喃说完,向我点头致意说“该走了”,然后转个身又说:“铃藤先生,你最好也回二楼去。”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说:“我想去礼拜堂坐一下,可以吗?”

“请便,不过,最好还是不要一个人独处比较好。”

“我知道,谢谢你。”

“那么,我走了。”

我目送的场离去后,一个人走向礼拜堂。

墙壁上的灯泡发出微弱的橙色光芒,在礼拜堂内刻画出清楚的阴影。冰冷的空气让我的身体颤抖,我盯着祭坛上的耶稣的表情,走在中央通道上,在前排右侧的椅子前停了下来。

“铃藤!”

有人在背后喊我,我立刻听出来是谁的声音。回头一看,果然是矢本彩夏,她站在门后面看着我。

“怎么了?”

我惊讶地问她,她才从门后面钻出,说:

“我担心你,所以来看看你。”

“担心?你担心我吗?”

“是啊,我怕你自杀跟深月走了。”她说话的语气一点都不像开玩笑。

“怎么可能!”我的嘴角自嘲般地抖动了一下,“放心吧,我没那种勇气。倒是你,怎么可以一个人随便走动呢。”

她好像想跟我说什么,脚拖着地走过来。走到我旁边时,突然看着我的脚说:

“啊,铃藤,你只穿着袜子呢,会着凉的!”

被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自己的脚已经冻得毫无知觉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她,就这样坐在椅子上。

“你刚才跟的场说了什么?”彩夏在我身边坐下来,试图打探消息。

“你遇到她了吗?”

“刚才在楼梯跟她擦身而过。不过,我在楼梯平台听到了你们说话的声音。你们谈了些什么?”

“很多——干吗,看你一脸怀疑的样子,”

“因为……”

“你还是怀疑她吗?”

我再看了彩夏一眼,不禁大吃一惊。她为深月的死而哭肿的眼睛已经复原了,可是,神情却黯淡得令人不寒而栗,我从没看过她这么沉重的表情。

“因为……”彩夏不安地回头看入口大门,用比平常低沉而且稳重的声音说,“深月比我们都确定这个房子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咦!”

“昨天最先提出这个问题的是甲斐,其实,最害怕的还是深月。”

“到底是怎么回事?”

“把知道太多的人杀掉灭口,这种事不是常有吗?而且,我们今天不是也在这里说过,被杀的都是比较醒目的人,深月也很醒目啊。”

“你是说的场从比较醒目的人开始下手?”

“我是说那个‘另一个某人’!”彩夏很正经地说,“的场是为了保护这个人,特地来监视我们的。”

那个在屋子里徘徊的黑影,不时发出坚硬的拐杖撞击声,躲在阴暗处盯着我们的人。他湿淋淋的眼,像对血十分饥渴的野兽,舔着舌头,咽着口水,屏住了喘息声。而那些家人,却拼命想隐藏他凶残的爪子。

刹那间,我心中清楚浮现出那个黑色人影——在这个礼拜堂看到的那个影子、在里面楼梯看到的那个影子、穿过微暗走廊的那个影子……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这时候,突发的某种异声打断了我的思绪,那声音夹杂在外面卷起旋涡的风声中,在礼拜堂里回荡着。

彩夏“啊”地惊叫一声,我也大惊失色地抬起头来往上看。

“啊!”我在扩展开来的视界中,找到了异声的来源,不禁发出了喘气般的声音,“啊,怎么会这样……”

右前方墙壁上的彩色玻璃图案,出现了异状。以“创世纪”第四章为主题的图案,某一部分出现了白色龟裂。左边的人物——跪着的该隐头部,整个粉碎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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