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到地方法院民事庭按铃控告太阳集团的会长佐伯大造。同时,也以对县内企业监督不周,告发了县环境卫生局长。

对佐伯大造的告诉里,还请求赔偿一千万元,做为给已死的梅津由佳和正在卧病中的母亲的慰问费。

几乎同时,东京新闻在公害系列专栏里报道了“锦浦也掀起公害波涛”。

京子看到报界的这种动向,亮起眼睛向中原说:

“真好,这样下去一切会顺利的。”

可是中原倒不怎么乐观。

公害官司,一向都是最难打的,而且几无例外地会拖得很久很久,尤其证明病与公害之间的因果关系,是难中之难。依常情来看,当然是公害病,可是这种常识判断在法律上却根本派不上用扬。连轰动全球的水俣病,发生步行困难、言语失常的病患中若干人,至今仍内不能证明因果关系,而未能获得认定。尤其锦浦这个地方,公害问题还没有被炒起来,因此梅津由佳和母亲的病,更不容易获得认定。

因此,中原目前所期待的,与其说是官司的进行,倒毋宁是告进法院后所可能引发的影响。所幸,由于有了日下部记者的一番奔走努力,这项影响正在扩大。

每个企业都为公害问题而伤脑筋。说正确些,应该是怕被炒起来。而到目前为止,他们也还不能说是真正有意面对公害问题。绝大多数的企业老板,也都非常讨厌人家炒公害问题。

中原还记得太阳集团的大老板佐伯大造曾经在电视里说过如下的话:大家在嚷嚷叫叫公害如何如何?这当然不错,可是我们是零资源的国家,除了发展工业之外根本没有活路,这一点也需要大家想想吧。

照那种口气,他一定是想说:多少有点公害,也该大家来忍耐忍耐吧。可是他不敢这么说,这就是目前公害问题所面临的深刻局面,也是企业方所不得不感负咎之处。这一点,也正是中原所寄予期望的。

在佐伯大造来说,-个中原律师当然不会感觉痛痒。必要时他可请到-大群最优秀的律师。佐伯所害怕的,根本不是官司,而是由此而造成的对形象的损害。

也因此,中原认定他会有所行动。

中原的猜测,在提出告诉一个礼拜后实现了。

在东京的日下部,给仍然守在锦浦的旅馆的中原打来了一通电话。

“通商局发表了一个消息,要派一个调查团到锦浦来。”

日下部的口气里带着一抹兴奋。

“呃,公害调查吗?”

“发言人说,好久以前他们就计画要派遣一个专门的调查团,这次才实施的。我看,调查团人还是匆促间决定的,所以不管他们怎么说,是因为受了这次事件的影响,这一点毫无疑问。”

“佐伯大造呢?有什么动静吗?”

“就是他呀。这次的调查团,是由S大的物理学教授冬木晋太郎出任团长,而这人正是佐伯推荐的。当然,这一点没有公开,不过背后由他强力推动,也是毫无疑问的。”

“佐伯为什么推荐这位教授呢?”

“这个还不太明白。冬木教授是思想稳健的人物,也许佐伯希望他不会提出不利企业方的报告。不过报界有些人的看法,相当不留情。”

“是怎样的看法?”

“冬木教授今年九月就到退休年龄,可是他不是有政治力的人,所以想跳槽到民间机构,恐怕不容易,了不起只能写写稿子赚点稿费。因此他们猜测,是不是由佐伯应许照顾他退休后的出路?”

“这种传闻,有几分可靠性吗?”

“我也不知道。刚刚给佐伯和冬木教授打了电话,探探门风。没用,两人都表示没有见面细谈过。”

“调查团的阵容呢?”

“冬木教授以外有公众卫生的白石消一、气象研究的西本久夫、药理学的林义夫、安全工学的樋口一郎、应用化学的武田隆太郎,外加水产学的星野龙彦,都是第一流的专家。”

“这就是说,是清一色的糟老头吧。”

中原的话,惹起电话另一头的朗笑声。

“喂喂,留一点口德吧。都是老先生没错。调查团的名称也决定了,叫冬木调查团。调查期间是后天开始一个礼拜。据说,调查所需要的器材、设备,全部由通商局提供。”

“后天就要开始啊。”

冬木调查团对中原的官司,必然带来影响。问题是这影响到底会是怎样的?

次日,中原接到地院民事庭的传唤。他跑到地院,承办的推事告诉他,上头已经决定派遣冬木调查团过来,因此须等调查团提出了报告书才开始审理,以便使裁判能有个正确的结果。

影响这么迅速地就来了,中原想。当然,有关官司进行的事,他只有听从地院方面的安排。

然而,调查团的报告能不能使官司产生正确的结果呢?他不得不有所疑问。

中原对所谓的专家学者,向来就是半是信任,半是怀疑的。因为发表痛痛病的原因在乎镉污染的,是学者;同时反对此说,为企业辩护的,也正是学者。

冬木调查团究竟会调查出怎样的结果,目前当然无由猜度,然而如果照日下部所说,背后有佐伯在策动,那么调查结果会对企业有利,是十分可能的事。如果真是这样,那对官司当然也大大地不利了。

——得好好准备一下才行。

中原从地院回到锦浦,马上往访锦浦高中的吉川。由于他希望细谈,所以等到下课,才一块到吉川的寓所。

吉川租住码头附近一家杂货店的房间。只有八席的一个房间,却也厨厕俱全。

看到竖在墙边的钓竿,中原先问了一声:

“喜欢钓鱼吗?”

吉川往窗外的锦浦湾瞟了一眼答:

“是因为有需要。”

“钓鱼还要有需要吗?”

“我是想亲身去体验锦浦湾里的鱼减少得怎样了?海水污染成怎样了?才去钓的,礼拜天尽可能抽空去。”

吉川还补充说:海水污染度确实在增加,鱼也在减少。

稍停了一会,中原才又问他知不知道冬木调查团的消息。

“刚刚听到,所以我觉得很苦恼。”

吉川的眼睛在镜片后浮现出复杂的微笑。

“有什么好苦恼的?”

“不瞒您,冬木老师是我的恩师。”

“呃?”

“冬木老师是不会耍政治手段的人。可是这次,他接下通商局的委托,当上调查团团长,他一定会受到伤害的。”

“这就是说,冬木调查团会有政治性的活动,是不是?”

“锦浦已经发生了公害,也有人得公害病了。也出了一个自杀者梅津由佳。在这样的当儿,调查团来到,不管如何都会被看成有政治性。”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会与纯粹的学术研究不同?”

“是的。严格地说,某种病是不是公害造成的,在学术上实在不容易断定。可是,如果结论说这种病不能断定是山公害造成的,那么这结果事实上是替企业方做了辩护了。”

“你也认为在这意义下,冬木调查团可能成为企业方的代言人?”

“我认识他们当中的几个人,都是了不起的学者。但是,他们在我的眼里,同时也是老式的学者。他们基本上只认定学问是真理的探 究,至于思考结果如何,他们认为不属于学者的份内。换一种说法,就是认为穷究原子弹的程式是学问,至于原子弹的使用问题,跟学问无关。我们也可以说,这种想法正是产生现在的公害的原因。因此,冬木调查团所需要的是另外一种看法,可是冬木调查团的人们能不能有这种态度,我认为很令人怀疑。”

吉川说得那么一本正经,不愧是一名年轻高中教师。

中原却又像一名律师,想得更实际。

为了自杀身死的梅津由佳,官司绝对打赢不可。然而,正像吉川所说,冬木调查团看样子不可能做出中原所期待的调查结果。毋宁更可能做出相反的报告书来。这么一来,官司便难望打赢了。不管如何,它是权威性的调查团。在法院里,他们的报告书当然会有决定性的力量。

那么该怎么办呢?

“我们必需组成另一个调查团才行。”

中原缓缓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咦?!”

吉川好像吓了一跳。

中原浮现出微笑说:

“我是说,我们也需要有另一个调查团。刚刚你说权威的冬木调查团不能信任,可能成为企业方的代言人。这么一来,我们为了对抗,需要组成我们独特的调查团才行。你说是不是?”

“可是……”吉川一时无法措词,顿了顿才说:

“做起来不容易是吗?”

“可是要组成调查团,说来是容易……”

“要找到好的学者,当然不容易的,而调查工作很花饯。哪来的资金呢?”

“没有钱,可以用热力来补。目前,你不是在这么做吗?”

“我?我只是一名卑微的高中教师啊。一点权威性也没有……”

“这不是问题。问题在乎调查结果是不是正确,对不对?难道你过去所做的公害记录是杜撰的?”

“不,它当然正确。”

“那么权威性如何,便不成问题了。而且,我在另一层意义下,觉得冬木调查团不可靠,听以更需要凭我们自己的手,组成另一个调查团。”

“是怎样的意义下呢?”

“我是一名律师,我不懂真正的学问应该如何。但是,我确实知道冬木调查团是和太阳集团的佐伯大造有关系的。”

“真的?”

吉川瞪圆了眼睛。

“是真的。把冬木教授推荐给通商局的,是佐伯大造。而且有一项传闻说,佐伯可能答应冬木退休后帮助他。我认为这项传闻也是真的。”

“我不相信。”

“那是因为你只把冬木教授当恩师看的缘故。不管是如何了不起的人物,都不免有黑暗、柔的一面。而且退休年龄快到了,必定会有所动摇。佐伯看准这一点,答应了什么,然后在某种期待下把他推荐给通商局,这不是情理中的事吗?”

“……”

吉川默默地又把眼光投向海湾上。是对中原的话有所抗拒才缄默下来的呢?抑或找不出否定的言词呢?但是,不管如何中原希望他能够起来和冬木调查团抗争。

中原不想去揣摩吉川的想法了。他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不,应该说,他强烈地推销自己的想法。

“因此,我无法信任冬木调查团。我希望你能够站起来组成另一个调查团,从事真正的公害调查。这是为了死去的梅津由佳,同时也是为了全部居民,你愿意这么做吧。”

“可是,还有谁呢?”

中原的强烈主张和热烈态度,使得吉川禁不住地苦笑着,怀疑地侧侧头。

中原把面孔凑向对方说:

“一定有的,一定还有像你这么年轻,这么有热力的人。你们锦浦高中的年轻教师,难道没有了吗?”

“嗯……愿意帮助我的人,也许只有馆林老师吧。”

“年轻人吗?”

“三十岁,教生物的。”

“他对公害怎么看法?有关心?”

“一向就帮我的忙。”

“那就是啦,我们就请他参加吧。”

“光我们这么决定也没用的……”

吉川又苦笑了笑,中原倒仍一本正经地:

“明天,人家冬木调查团就要来了,再不能迟疑了。今天就——不,现在就去找他,说服他。如果不愿意去,我去见他也可以。”

“不,还是我来吧。”

这回,中原终于也微笑了。

“这样,我们就两个人了。还有谁吗?”

“我倒希望另外一个朋友也能参加,不过不晓得肯不肯。”

“谁?”

“大学时的朋友,叫香取昌一郎。他和我不同,是个了不起的才俊。”

“现在在做什么?”

“他留在学校里研究人类工学。”

“好。我们来请他加一份。”

“你总是说得轻松。”

吉川又苦笑了,中原在嘴边闪过笑意说:

“我凡事都乐观的。我这就跑到东京去找他。在哪里可以找到他呢?”

“他住在涩谷的‘新涩谷公寓’。如果他答应,那是最好不过了。”

“没问题,我一定把他拉来。”

中原拍了拍胸脯。身为律师,自然懂得如何说服人家。

“我也还有一个朋友,在大学里教应用化学。我把他也拉过来。很年轻,人很怪,不过脑筋倒是第一流

的。”

“这样也不过只有五个人而已。冬木调查团是七个人,人数上,我们也比不过人家。”

吉川屈指数着,中原却点点头说:

“是比不过他们,但我以为热情才是决定一切的因素。而且你已经在这里调查了三年,这就是说,我们调查团已经有你过去累积下来的深厚基础。不管冬木调查团有怎样的权威性,充其量也只是一个礼拜的调查,我们绝不会输的。”

中原说着,征求对方同意似地拍拍吉川的肩膀。

中原把京子留在锦浦,当天傍晚时分回到了东京。这一回来,倒觉得东京的空气比锦浦还新鲜些。由此亦可证明锦浦的空气确实被污染了。

中原首先来到涩谷,打算会会吉川所提的青年香取昌一郎。

老实话,中原并不喜欢才俊型的人物。当然,这一刻不能拘泥这一点了。因为他需要战友,越多越好,如果是优秀的人材,那就更好。

新涩谷公寓马上就找着了。地点在涩谷站不远处,是一幢十二层的簇新大楼。问过管理人员后,马上乘上电梯。吉川说他在大学里研究人类工学。也许是助教,也可能是副教授。能住这样的豪华大厦,不是家庭富有,便是懂得如何赚外快。

来到第九楼,揿了被告知的门铃。

门打开,露脸的却是个年轻的女子。是一张富于理性的美丽面孔。

中原以为是香取君的太太,告知来意后,她朝里头喊了一声“有客人啦”,接着再一本正经地:“我走啦”,说罢从中原身旁擦过去,消失在门外。

很快地,一个穿白色毛衣的颀长身材的青年出来了,问中原有什么指教。

和中原素所讨厌的那种类型不太一样。脸像运动选手那样地晒黑,满身精悍之气。中原被让进内室,一面走一面想:这家伙,一定迷倒过不少女性吧。

客厅里有网球拍和奖牌,装点着一只橱架。中原很自然地在脑子里和吉川所租住的八席房间比较了一下。

正像两者的住居构成鲜明对照一样,两个青年所予人的感觉也是南辕北辙。

香取昌一郎完全是个现代青年。高个子、帅、体态有弹力,活像一名运动选手。比较起来,吉川个子小,其貌不扬。

但是,中原仍然觉得吉川才更给他好感,值得信赖。

香取并不是想像中的才俊型人物,相对落座后,眼光里还似乎隐含着一抹冷峻。

“从吉川兄那儿听了你的事,所以很冒昧地来请求你帮忙。”

中原递过一张名片这么说。香取反覆了一下吉川这个姓氏,稍顷才说:“啊,是那个吉川。”是真地没有能马上想起来呢,或者故意装糊涂,中原没有办法判断,但是这种应对,确实叫人不太受用,因为吉川明明是把他当做最亲密的朋友来谈的。

当然,这也是小节,中原不能老搁在心上。

他简扼地说明了锦浦的污染,冬木调查团的派遣,以及他与吉川正想从事的活动。

“所以我非常希望你能给我们助力。吉川兄还认为,如果能得到好友的你来帮忙,那就等于增加了一份庞大的力量。”

“组另外一个调查团吗,这真像他呀。”香取低声笑了笑说:“他一向就是这个脾气,输人不输阵。”

“还不算输吧。”

中原坚定地说。他觉得这人渐渐显露出他所讨厌的才俊型模样了。

香取的眼里有了调侃之色。

“冬木调查团是以我的老师为首,都是名重一方的人物。你以为和他们对抗,能够赢过他们吗?如果你以为能够,那就未免太小看人家了。”

“权威人士也不一定就正确,对不对?靠年轻与热力,是可以对抗的。”

“资金呢?充裕吗?”

“资金?”

“光是亚硫酸瓦斯的自动测定器,每台就要五十万元呢。我不知道锦浦的市区有多大,不过至少也要装设四台才行。光这一项就二百万。这方面,到底怎么样?”

“没办法。老实说,是打算几乎没有资金就想打这一仗的。像亚硫酸瓦斯自动测定器这一类新颖的仪器,我们根本不考虑。我们要用热诚和人海战术来弥补器材的不足。幸好当地的高中生会帮忙,吉川兄在三年前起就开始搜集卖料,我相信可以和冬木调查团别别苗头的。”

“算是空手道精神吧。”香取耸耸肩又说:“吉川搜集的资料,恐怕是空罐头运动那一类的吧。把碱性滤纸装进牛奶罐里吊起来……”

“对呀。”

“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有正确的资料呢?而且调查也不能光做地面上的,高层的气流和温度也都是重要的因素。这些,你打算怎么测量呢?总不能把高中生用气球吊到上空去吧。非把无线气象采测器升上去不可。而且每天都要。这么一来,一个礼拜的调查,两三千万元是少不了的。你们有这笔钱吗?”

“……”

中原咬住了下唇。怎么可能有这样的钱。自己的存款,原来就准备为这件事花的,但也不到一百万。并且,香取的说法,确实击中要害。吉川过去和学生一起搜集的资料,几乎是趴在地下查的。为了掌握锦浦的公害的真实情形,一百米、二百米、三百米各层的气流、温度及亚硫酸瓦斯浓度都需要查。靠人海战术,根本无济于事。无线气象探测器的确需要。没有这东西,又如何和冬木调查团对决呢?

“靠神风精神是调查不了公害的。”

当香取冷冷地这么说的时候,刚好电话在内房响起来。香取道了一个歉进去,过了五、六分钟后又出来。这时,他的面孔好像更冷了。

“很抱歉,我没法参加你们的工作了。请代向吉川致歉。”

“是因为我们资金不足吗?”

“这也有。不过刚才的电话,是要我参加冬木调查团。冬木教授是我的恩师,我实在不好拒绝。”

香取耸着肩,装着无奈,可是面孔分明漾着欣喜的笑意。

中原禁不住要调侃一句了。

“那他们答应你什么啦?”

“这话什么意思?”

香取有点愤然起来了。相反地,这回由中原装出冷笑的态度说:

“明天起一个礼拜,是不是?完了以后,也许他们供给你到国外留学,是吗?不用说,费用是由太阳重工负担的吧。”

“这是什么话,请回去。”

香取吼了一声,狠狠地瞪住中原。

中原默默地起身离去。他觉得被拒绝也好。如果让这种人参加,不管他是怎样的才俊,反而会损伤大家的连带感的,他想。

中原来到涩谷站,给在大学里教应用化学的老友伊丹打了电话。

“怎么样?咱们一块喝一杯如何?”

几杯酒下肚,话会好讲些,不过中原更希望能藉酒来冲散从香取昌一郎那儿感受到的满肚子晦气。

他们绝好在新宿的一家常去的料理店碰头。在那里的一个三席房间里吃火锅痛饮,是两人惯常的方式。根据伊丹的说法,那个房间里被阳光晒成黄色的榻榻米,最令人心旷神恰。

当中原来到那家叫“阿多喜”的料理店时,伊丹已经早一步来到,跟一个胖嘟嘟的女侍开着玩笑,一个人喝起来了。

中原一坐下就开门见山地说:“想请你帮个忙。”

“如果是钱和女人的事,我可没办法。”

伊丹笑起来了。

下女把鱼豆腐火锅搁在火炉上。中原先点了一枝烟:

“明天起请一个礼拜的假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可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请你陪我到锦浦。”

中原说明了事情经过,伊丹听罢响响鼻子笑着说:

“好像没赚头的事嘛,而且恐怕赢不了。”

“也愿意拔刀相助是不是?”

“嗯,这个嘛,可以吧。而且我好想看看海,请了假,学生也会高兴。”

“你真是我的救星啦。”

中原这才深深地松了一口气。这一来,从香取那儿受到的满肚子不愉快,似乎可以烟消云散了。

两人喝到近十点才分手,中原一个人仍然连夜赶回锦浦。

抵达锦浦时已过了午夜。从沼津以后的路程,班船和巴士都没有了,只好叫一辆计程车。

虽然已是午夜时分,可是锦浦的街路仍然有一份嘈杂,缺乏宁静。喝醉了酒的工人大声地在吼叫着,太阳石油的烟囱,依旧有橘红色火焰喷向夜空。他们是每天二十四小时制的。

近凌晨一点,中原造访吉川。

吉川也还没有就寝。

“馆林老师刚刚回去。”

吉川一脸的开朗。烟灰缸里,烟蒂堆积成山。

“那是说,他已经答应了?”

“是。香取那边呢?”

“他呀,投靠敌方去了。”

“这是说,他参加了冬木调查团是不是?”

吉川脸上掠过了失望之色。中原想起和香取的交谈,说:

“我倒觉得没有香取昌一郎加进我们这边,值得庆幸。我认为那个人可能破坏我们的连带感,对我们不利。”

“那是因为您不懂他的才气。”

“我感觉出他确是脑筋灵敏的人,不过我不喜欢那一类人,女人可能喜欢那一号人物吧。”

中原偶然想起了在香取家看到的年轻女性,便向吉川提了。不料吉川脸上陡地浮现了一抹阴影。中原发现到,忽感好奇,可是又伯伤了对方,便没有再进一步探讯,只告诉他老友伊丹已经答应助一臂之力,并说:

“加上我,便是四个人的迷你调查团了。可以搞下去吧。”

“咱们喝一杯如何?”

吉川忽然这么提议。是要祝贺调查团成立呢?或者是因为中原不经意地提到的女人?中原一时无法判断,不过马上同意了。

吉川从壁橱里取出方形的威士忌瓶子和鱼干。

“从前,这是这个地方的名产呢。”

吉川拿着鱼干说明。

吉川的酒量好像很差,马上就红起了脸。一向来的寡默,也渐渐改变了。

“中原先生,您是不是很懂得女人的心理?”

吉川突兀地问了这样的话。

中原嚼着鱼干说:

“不算懂吧。是怎么回事?”

“您觉得我也会被女人喜欢吗?”

“这是嘛……”

中原看看吉川,吉川怯怯地笑开了。

“没关系的。我自己知道一点吸引力也没有。”

“也有不在乎外表如何的女性。我倒认为女人比男人更敏锐,更能看透对方是真的,还是假的。所以越是好女人,便越能看出你的过人之处。”

中原说着说着,又想起了在香取家看到的那个女子。也许吉川是暗地里说着她呢。

“她是谁?”

“呃?”

“我说的是今天我在香取的公寓看到的女子。年纪约有二十三、四吧。理智型的,非常有魅力。我猜,你一定认识她,对不对?”

吉川没有马上回答,把眼光投向漆黑的海上,好一会儿才低声说:

“是冬木教授的千金。”

原来如此,中原想。说不定吉川是爱她的,中原虽然察觉到,可是他故意把话题岔开了,提起了钓鱼的事。

回到旅馆已近三点。瞧瞧京子的房间,她正在打着天真的轻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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