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上一切都乱糟糟的,虽然事先经过精心的策划与安排,但还是显得乱糟糟的。斯嘉莱特生前把乔治该做的和我该做的都安排好了,我们也照着她的意思做了。

记者们对于现场没有出现痛哭流涕的场面而感到兴味索然。我们知道,如果他们拍不到值得登在头版头条的照片是不会就此离去的,因此我们安排他们在吉米手拿一束鲜花走向安详地躺在大厅中央的母亲时拍了一组照片。一年里面第二次穿上黑色西装的吉米,低垂着头,不满五岁的他竟然已经镜头感十足,懂得如何在公众面前操纵自己的形象了。

记者们拍完照片,就匆匆地离开了庄园。对于他们来说,斯嘉莱特的遗体是怎么被运送出去火化的根本不重要。他们走后,车道上空出来的停车位就被斯嘉莱特的粉丝们带来的慰问品给占据了。一大捆一大捆的鲜花、卡片、柔软的玩具。看到这些,我们不禁在心里祈求老天帮忙不要下雨。因为这些东西淋了雨之后,一定是一塌糊涂,非得招来邻里们的抱怨不可。这些四邻八舍本就不欢迎斯嘉莱特本人以及随她而来的那些东西。我们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多一样麻烦事。

在棺盖合上前,在场的成人要绕棺木一周瞻仰遗体。我只匆匆地看了她几眼,因为我一直没能理解看着死者的遗体并在心中为之悼念这种形式到底意义何在。不过,他们干得还不错,斯嘉莱特的遗容比我预想的要胖一些。玛丽娜特意挑选了斯嘉莱特最喜欢的那顶帽子,帮她遮住了没有毛发的头顶。棺木的内侧是用柳条编制而成的。

“看上去像是被装在了野餐篮里。”乔治说。

“这是她的意思。”西蒙说,“她关心这个星球。即便她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吉米还是要继续活在这个地球上。”

乔治叹着气说:“我知道,我知道。只是看上去有些奇怪罢了,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太习惯。”

葬礼当天,乔治安排了车把斯嘉莱特的母亲和姐姐从火车站接到了现场。在弥留之际,斯嘉莱特曾坚持不让克里斯和杰德来看她,她甚至不欢迎两人走进自己的房子。她指示我们给两人提供到利兹的往返一等车票,如果两人需要过夜的话,就为她们在酒店安排房间。乔治安排两人在火车站旁的一家酒店住下。令斯嘉莱特满意的是,这家酒店里没有酒吧和餐厅。

玛丽娜、吉米还有我,坐着一辆四十年代产的黑色劳斯莱斯从大庄园出发,抵达了殡仪馆。一路上我一直在想,列妮真该和我们一样出席葬礼,但她始终没有出现。西蒙说他曾经打电话给列妮,试图说服她抛开和斯嘉莱特之间的成见,赶来殡仪馆和表姐做最后的道别。但列妮却说斯嘉莱特生前最后的一段日子就已经不待见自己,因此葬礼上有没有自己恐怕也无所谓。斯嘉莱特一生中仅有的几段重要关系之一居然以这种方式收场,不禁叫人心寒。

送葬的车队中还有另外两辆劳斯莱斯。一辆上坐着西蒙和乔治以及两名一直同斯嘉莱特保持密切工作关系的经纪公司的助理,另一辆车上坐的是斯嘉莱特参演的那档真人秀节目的同事——与她搭档的主持人、制片人、她的造型师和几个我从没见过的人。克里斯和杰德坐在车队最后的那辆黑色宝马中。

灵车由四匹高头大马拉着,车前是两位职业送灵人,健壮的体魄,头戴黑色礼帽,身披职业黑礼服。棺木给隐藏在丛丛花圈之中,有吉米献给“亲爱的妈妈”的,有电视频道献给“斯嘉莱特”的,有香水公司献给“斯嘉莱特的笑容”的。我还从来没见过比这更有排场的送葬车队。

从殡仪馆到火葬场这短短的不到半英里的路途上,两旁聚集了成千名粉丝。他们有人痛哭流涕,有人高声叫喊,有的向灵车抛掷鲜花,而有的居然掷撒起表示欢庆的五彩纸屑。灵车通过后,他们跑下人行道,紧紧跟随灵车缓缓前行。为防止出现骚乱,现场派驻了一些警察,但数量却少得可怜。面对一个出生于北部山村的乡下姑娘引来的无数粉丝,这些警察显得手足无措。

首相大人也被惊动了。因为有议员向他提问,是否能以斯嘉莱特的死亡为契机,推动更多的年轻女性接受胸部检查。首相大人一脸正经地说道:

“得知斯嘉莱特·希金斯的死讯,我十分难过。这位年轻而勇敢的女性向我们展示了她是如何克服人生中一个接一个的困难和阻碍,最后成就完满事业的。她带给了我们欢乐,我们将永远怀念她。我将敦促卫生部长提请上议院对此问题作出回应。”我真希望首相大人能看到现场直播的葬礼场面,看看斯嘉莱特到底有多么受人欢迎。

抵达火葬场后,葬礼的指挥员手提柳条篮出现在马车前。当抬棺手将棺木从车上抬下时,指挥员打开篮子,将篮中十二只白色的和平鸽放飞入蓝色的天空中。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我留心记下葬礼的每一步,因为那将是斯嘉莱特传记的最后一个篇章。

火葬场外有一块大屏幕,播放着现场的情况。我们跟随棺木经过走廊。一路上,吉米的手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我分明能感觉到自己掌心已经被他掐出了半月形的血印。如今,他已成了我肩上沉重的担子。我再一次希望列妮能够及时出现,替我分担这份重任。玛丽娜虽然也很不错,但她毕竟和吉米没有血缘关系。而且她马上就要回到罗马尼亚去接受斯嘉莱特生前安排给她的工作任务了。同时,我也付不起斯嘉莱特请玛丽娜的工资,另外我家里也没有足够大的地方可以让她常住。看来,我不得不慢慢适应一个人照看孩子的生活。

现场挂满了鲜花,空气中充斥着斯嘉莱特代言的香水味道,这种味道从未令我产生过好感。我们的四周挤满了那些经常出现在八卦杂志和报纸上的面孔。我想碰上这等场面,外面的狗仔队怕是高兴坏了吧。我祈祷麦吉可别在这个节骨眼上想到去巴结这些明星,我手头上已经有了够我这辈子写的明星传记。过去的几个礼拜,我暗自下定决心,今后再也不去写那些为了出名而出名的明星了。从现在起,我的传主必须是那些其成就真正令我倾慕,使我发生兴趣的人。

整个仪式比我想象的还要庄严肃穆。《众目睽睽》的主持人以他那浑厚的男低音朗诵了克里斯蒂娜·罗塞蒂的诗歌。《真人秀》的制片人深情地回忆了同斯嘉莱特共事的经历,谈及了斯嘉莱特的创造力、她对观众的感染力、她的勤勉和幽默。乔治回顾了斯嘉莱特从一个不名一文的乡下姑娘变成一个家喻户晓的大明星的艰难历程以及她带给朋友们的所有欢乐(虽然说得颇为夸张,但谁又会在这等场合较真呢)。斯嘉莱特作为主持曾经采访过的一个乐队演唱了一首《再见》。哀伤的音乐刚刚响起,我就忍不住落下了泪水。

吉米自始至终都拉着我的手,他的身体一刻不停地颤抖着。最后,我只能把他抱起来,坐在我的腿上,让他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我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背,小声地哼着儿歌,想让他平静下来。除此之外,我真想不到还应该做些什么。

仪式刚结束,乔治便领着我们朝停在外面等候的车子走去。“我可不想和嘉宾们握手道别了。”他坚决地说,“因为那样一来,我们还得和克里斯、杰德打照面。我可不想那样。”

从不远处看过去,这两个人打扮得还算不错。我对乔治说:“我派了我的一个姐妹到利兹去帮她们打扮了一下,还让她护送她们到这儿来,所以她们现在看上去还算体面。不过我想她们坚持不到仪式结束。我们得让她们从记者眼中消失,这样才能避免尴尬。”

“吉米怎么办?他要和她们见面吗?”

我们已经来到车门外。乔治环视四周,神情颇为犹豫。“我和你们一起走。”他随玛丽娜和我一起上了车。吉米依然紧紧地搂住我的脖子。“我会尽一切可能让吉米离她们俩远远的,我朋友说她们一直吵着要拿回孩子的抚养权。”乔治歪着嘴,好像闻到一股怪味似的说道,“显然,这母女俩把孩子当成肉票了。”

“我先带他回家。”玛丽娜说,“我不需要参加聚会的。”她耸耸一侧的肩膀说,“葬礼上的人我都不认识,我也不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悼念斯嘉莱特。我和吉米两个,我们先回家去,把这身别扭的衣服全换掉,然后玩一阵子,舒缓一下心情。”

“你确定你不介意?”乔治问。

“我参加了约舒的葬礼,觉得很讨厌。”玛丽娜说,“对我来说没什么坏处。吉米回家待着会更好,省得像现在那样被人牵着走。”

这种说法我就不太同意了,不过玛丽娜的主意我倒是很赞同。这的确能减轻我的负担。我最不希望看到的场面,就是在葬礼上和那母女俩公开争夺吉米的抚养权。事情正如我们所料。我刚回到现场,克里斯和杰德就出现在我面前,手里还拿着酒。说来奇怪,她俩一出现,我们三人周围居然出现了一块无人通过的空白区域。酒鬼总有这种本事——在他们周围营造一片够他们发酒疯的区域。

“我外孙呢?”克里斯劈头就问。和她面对面我才看清她的容貌,皮肤粗糙至极,脸部消瘦得血管根根清晰可见。眼白泛着黄色,眼睛下方坠着厚重的眼袋。还有那一口残缺不全的黄牙和说话时嘴巴里吐出来的那阵怪味,简直令我恶心欲呕。四肢虽然瘦得皮包骨头,但身体却圆鼓鼓的,仿佛一个水桶。你哪会想到这样的人就是斯嘉莱特的母亲呢?

“你一定是希金斯太太吧?”我说,“很遗憾我们居然在这样伤感的场合见面。”

听到我如此礼貌的语气,她有些不知所措。可是站在母亲背后的杰德完全是另一副神态,她骨瘦如柴,面色惨白,从头到脚都是一副吸毒者的样子。“别在这儿跟我们耍滑头,你这个臭婆娘。”她咆哮着,“孩子在哪儿?你们把吉米怎么了?”

幸好有乔治在我身边,他一副彬彬有礼但又威严不可侵犯的样子。“吉米不是你们的。”他说,“斯嘉莱特已经在遗嘱中说得很清楚了。如果你们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建议你们请律师解决。”

“他妈的找律师?你觉得我们需要请一个律师来才知道我们家里到底有哪些亲戚吗?那个孩子是我的外孙。”克里斯扯着嗓子喊道,我听见有照相机的咔嚓声在耳旁响起。“这个女人没权利带走吉米,她只是看中了斯嘉莱特的钱。”

“贪婪的臭婊子。”杰德在一旁附和道。

如果我和她们争吵,那么丢脸的人将会是我。而且,说到骂人,我恐怕根本不是这对母女任何一个的对手。但是我又实在无法忍受她们如此恶言相加。乔治仿佛看穿了我的心事,扯住我的手臂说道,“我恐怕你们连那孩子的生日都说不出来吧。”

“你给我闭嘴,混蛋。”杰德又骂道,“我们不是在和你说话。现在是这个女人在回答我们这两个吉米监护人的问题。”

乔治摇摇头,“你们这是在浪费时间。假如你们是听信了那些无聊小报上的话才来这儿的话,那就让我明明白白地把事情全告诉你们吧。这些年,是斯嘉莱特在养着你们,六年来,你们所有的开销都是她埋单的。作为交换,她只是希望你们能离她远远的。孩子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现在,你们俩要不就识相一点走开,要么就是我请人把你俩轰走。”

克里斯顿时怒不可遏,挥舞着拳头朝乔治身上扑过来。不过,还没等她接近,西蒙就从后面抱住她,将她的双手死死地贴在身体两侧。“你该走了,克里斯。”西蒙把她从乔治身前推开。“来吧,我请你去喝上一杯,咱们谈谈斯嘉莱特。”

无奈的克里斯只能收手,不过,就在西蒙把她的身体扭向另一侧的时候,她用尽身上每一分力气从喉咙里咳出一口浓痰,朝乔治脸上啐去。吃了一惊的乔治迅速侧身闪过,浓痰飞落在离他那辆闪亮的座驾只有几公分远的地上。乔治看了一眼浓痰,随即又回过头盯着正在远去的克里斯和杰德。“好极了。”他小声对我说,“这回记者们全都逮个正着,克里斯这次一出丑,就再没有人会帮她了。今天晚上,这一幕会传遍网络的。”

“你觉得她们会来争夺吉米的抚养权吗?”

“她们根本没这机会,只要是个有点常识的律师都会告诉她们这一点。”乔治叹着气说,“天哪,我得去喝一杯。这一天过得真够糟的。”

这一点我很同意,而且,我也觉得我们没必要再逗留了。玛丽娜说得对,我们没必要以这种形式来悼念斯嘉莱特。我还一直担心,皮特会像上次在约舒的葬礼上那样,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搅得我心神不宁。

我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个记者开始问我:“得到了吉米的监护权,你有什么感受?”

“他是我的教子。”我回答,“他出生的时候,我就在场,从那时起,我就一直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我感到很荣幸。”

“好吧。”她说,“但是,你没有得到一分钱,却还要替别人养一个孩子,这可是个艰巨的任务啊。你的勇气真让我钦佩。”

看到我一脸茫然的表情,

她假惺惺地做出关切的样子,继续说:“你还不知道吗?斯嘉莱特把所有的遗产都留给了慈善基金会。每分钱都留给了那边,孩子一分钱也没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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