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活动结束后,大伙的注意力又转到了斯嘉莱特的治疗上来。化疗过程已经基本结束,接下来要进行的是放射性治疗。之后,她的病奇迹般地好了。西蒙说,治疗很成功,虽然接下来的五年,斯嘉莱特还需要不断地进行药物治疗,但是她体内的癌细胞已经基本被清除了。

于是,我们在斯嘉莱特的庄园里举行了一个派对表示庆祝。派对的规模不大——只有斯嘉莱特、列妮、乔治和他爱人、玛丽娜、西蒙,还有我。我们从附近的中餐馆雇来几个大厨,为我们奉上一道又一道的美味大餐,吃得大伙个个意犹未尽。我们不停地举杯向斯嘉莱特道贺,祝愿她青春永驻。“还要祝愿我的书热卖。”斯嘉莱特说,“现在我已经好了,这本书也可以出版了,对吧,乔治?”

“绝对是。”乔治回答,“我知道斯黛芬妮已经完成了手稿。写得真是动人啊,女士们。你们个个都很了不起。”

比我们多喝了几杯的列妮在表姐的脸颊上狠狠地亲了一口。“约舒这糊涂的一生也好歹有了了结,对吧,斯嘉莱特?”

大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惶恐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着斯嘉莱特开口了,“天哪,列妮,在孩子面前可别乱说。”

列妮张开嘴巴,还想说什么,但是西蒙插了进来。“我们来这儿是展望并祝愿美好未来的,不是回顾不愉快的往事,列妮。让我们举杯祝愿这儿的女主人和她的儿子。祝愿斯嘉莱特和吉米!”

这番话说得可真是及时,我们几个纷纷跟着附和。那个美好的夜晚,就发生了那么小小的不和谐一幕。吉米很快就觉得累了,趁他还没有跟大人们喋喋不休地叫苦之前,玛丽娜就把他送回了卧室,不一会儿就哄得他安然入睡。对付吉米,玛丽娜总有一手,比我们其他的人要强多了,甚至连斯嘉莱特也自叹不如。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把她请回英国来帮我一起照看吉米。

西蒙说的一点没错,现在是大家展望未来的时候了。我很高兴,我的好友斯嘉莱特又赢回了时间和健康。私底下,我还盼望着能有更多的私人时间做自己的事情。我并没有抱怨陪伴斯嘉莱特接受治疗的那些时间。但是我依然需要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来继续我的工作,在布莱顿开始全新的生活。当然,和我其他的好朋友一样,斯嘉莱特永远会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但是我已经开始结交其他的朋友——一批爱书的朋友和一支定期参加酒吧竞猜的比赛队伍——我需要时间和这两个圈子的朋友增进友谊。

事实上,需要改变的人不只我一个。十天以后我又见到了斯嘉莱特,这一次是她来布莱顿看我。“老让你跑来看我,这有点不公平。”她说,“能到海边来玩上一天,感觉真好。吉米一整天都会待在幼儿园,这样我就有供自己支配的时间了。”

我们在附近的商业街上闲逛,想找些打折店,但是没有找到。最后她买了一条铺在客厅里的毛毯。她出手大方,花的钱是我的两倍还多。最近这段日子她收入颇丰,除了拍真人秀外,她还接了很多广告,从童装到营养品,种类丰富,不一而足。相比之下,从那本传记分得的版税简直微不足道。她说到做到,凡有钱入账,她总把其中的十分之一拨入罗马尼亚那家孤儿院的账户。她还计划晚些时候要再去那儿瞧瞧,看看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否能改善孤儿院的状况。“我还想办一个晚间游泳俱乐部。”她说,“就像太空舞俱乐部那样,只不过是放在游泳池里。时间定在午夜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女士们可以组团或者单独前来参加。”

“这主意真棒。”我说,“你自己会参加吗?”

“当然会啦。我还会拉上真人秀里的那帮姐妹一起来。到时候一定有趣得很。”她冲我坏笑道,“她们一定等着看我出丑,但是她们不知道我每天都游泳,可是个健将哦。”

“你可以好好向她们展示展示。”我说,“另外,我觉得这事儿可以认认真真地搞起来。如果她们想在这事上作弄你的话,那可太不像话了。”

“是的。哦,对了,说到罗马尼亚,我还想起另一件事儿。等到吉米上学了,我会把玛丽娜送回罗马尼亚,让她帮我看着孤儿院里的事情。”

这事情我还从来没想到过。“玛丽娜本人想回罗马尼亚吗?”

斯嘉莱特点点头。“在我确诊得了癌症之前,她就跟我说过想回罗马尼亚。”斯嘉莱特就是这样把自己的人生一分为二的:“得癌症前”与“得癌症后”。“她很想念自己的家里人。”斯嘉莱特继续说道,“我向她保证,等吉米到了要上学的年龄,我会送她回罗马尼亚,并且替她安排一份工作,让她协助孤儿院的院长,监督善款的使用情况。给她的待遇从优,而且这工作也相当有成就感。我的意思是,说实在的,以她的本事,在我家打工可是委屈了她。”

我忍不住笑着说:“说句玩笑话,凭她的能耐当首相都没问题。我希望在派她去罗马尼亚这件事情上,你要考虑清楚。”

斯嘉莱特也笑了,“她可以为那儿的孩子做很多事情。”

“但是没了她你行吗?”

“当然不行,我这边恐怕会变得一团糟。持家的活儿我可一点都不会。不过玛丽娜也答应会替我找个帮手,是她表亲的女儿。玛丽娜说可以把那姑娘当成是个小玛丽娜。这样一来,我和玛丽娜就都安心了,吉米那边也不用担心吃不到他最爱的肉汤,因为玛丽娜的厨艺都是祖传的,小玛丽娜的本事恐怕丝毫不逊色。”

说到这儿我们两人都笑了。

之后,我们安排人把斯嘉莱特买的地毯送到了我家,然后我和她又去码头。她买了两个冰淇淋,我们俩一边走一边吃。“我喜欢在海边的感觉。”斯嘉莱特说,“我小的时候,家里人从不出去度假。不过总有人会带我去海边。斯喀巴鲁、布里德、惠特比,这些地方我都去过。到布莱顿来看你,又令我想起了童年那仅有的几段美好时光。我喜欢鱼片、棉花糖,还有薯条的味道。我喜欢霓虹灯和商店老招牌那种灯火迷离的感觉。我喜欢投币售货机和游戏机。我还喜欢人们在下雨天也能悠闲散步的那种闲情逸致。多有英伦风味啊,不是吗?”

“也不知下一代的孩子们还能不能有这种感觉。这些在迪士尼乐园里玩大的孩子们啊,他们也会喜爱你钟爱的那些东西吗?恐怕他们会以为这都是些老古董了。”

“天哪,可真不敢想象。”斯嘉莱特说,“不过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了。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乐观’女士了。我读了很多关于癌症的书,里面都谈到了癌症患者的心态和由此产生的病态人格。”看到我想说话,她举起一只手,阻止了我,“我知道这些书里说的多半都是废话,但是,我却由此找到了借口,让我积极乐观地看待问题,把所有负面的事物全都抛在脑后。”

“没错。”我说,“我现在也已经忘了所有不愉快的经历。”我们俩靠在栏杆上,看着英吉利海峡上时而绿色,时而灰色的点点波光。

“对了。”斯嘉莱特说,“列妮已经去西班牙了。”

这可是第二波冲击啊。先是玛丽娜,现在又轮到列妮了。斯嘉莱特家里居然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真让人意外啊。”

“怎么了?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吗?我得癌症前就跟你提起过了呀。”

“你是提过,但是她在你治疗期间可帮了你很大的忙啊。而且她还把头发剪短了,外面的人都把她当作你的表妹。我还以为你改变主意了呢。”

斯嘉莱特看了我一眼,那是悲伤的眼神。“你只看到了她好的一面,不是吗?”

“我不明白你这话什么意思。”事实上我的确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

“列妮只在你面前呈现笑容满面,乐于助人的一面。在约舒的事情上,她也表现出极度失落和无奈的样子,好像她真的不能忍受约舒的所作所为那样,对吗?”

“是呀,她为了你的遭遇而感到痛心。”我一下子想起了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我没有怀疑列妮向我透露实情时的感情,“她当时并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她觉得这事应该让你知道。”

斯嘉莱特叹了口气,望着远处的大海,说道:

“她迫不及待地要告诉我。请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不是说她说的话有任何虚假的成分。她揭发约舒的那些事都是实情,虽然,我知道即便没有那件事,列妮也会对约舒的行为说三道四。但是,看到我被约舒羞辱,伤心欲绝的样子,她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她的话让我感到十二分的惊讶。“你怎么这么想?我真是不明白。我看到列妮很伤心,很苦恼,不知道该不该把真相说出来。”

“你看到的这一切都是她装出来的。”斯嘉莱特舔完最后一口冰淇淋,然后把包装纸远远地扔进了海里,“她心里早就盘算好了,斯黛芬。我对于约舒不抱任何幻想。我知道,只要他觉得事情不会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他是不会有任何顾虑的。尽管我们俩没有事先约法三章,但是一直以来,这条底线对于我俩都是十分清楚的。只要他不让我难堪,不让我成为公众眼里的笑话,我是不会干涉他的。因为我知道,他心里还是爱我的。这一点列妮也十分清楚,因为我和她毕竟是一家人,也是同一种人。”

一个完全不同的形象在我脑海里隐隐地浮现出来。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件事情让我觉得更气恼——是被人利用在一出阴谋诡计中扮演了一个角色呢,还是说我这个向来自负颇能识人的人居然被人彻底给骗了。“列妮知道,如果她和我两个人一起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你就不得不引起重视,然后找约舒算账?”

斯嘉莱特点点头。“正是这样,斯黛芬。我认为她原本没料到我会如此大动干戈,但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一旦我知道他干的那些勾当,那么他就没必要再隐瞒下去,而且我会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最后把约舒给彻底甩掉。”斯嘉莱特把顶在帽子上的墨镜滑下来,遮住了双眼。“我和列妮之间,总有一种既爱又恨的关系。我们从小时候开始,就互不相让地想要吸引周围男生的注意。每次总是我赢她,因为我比她大一些,人也聪明一些。如果真要报复我的话,她有的是鬼点子。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愿意在第一本传记中提到她的名字。我明白,让她进入我的生活是一步险棋。不过我觉得问题也不大,至少在一段时间内问题不大。”她叹了口气,继续说,“等到她揭发约舒的事情时,我明白了她的真实用意。”

“什么用意?”

“她是在提醒我,她手上有我的把柄。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意图很明显。那个时候我就意识到,该打发她去西班牙了。我和她彼此都心知肚明,只要她不干出格的事儿,我就能给她梦寐以求的生活。”

“同归于尽吧。”我说。斯嘉莱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看上去有些生气。“就是你俩之间的关系。”我解释说,“美国和苏联在冷战时期就是这种关系,彼此都有摧毁对方的能力,因此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不然只能是同归于尽。”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胳膊说,“我并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斯嘉莱特松了口气,脸色也缓和了下来。我知道她不想我们之间有任何芥蒂。眼下列妮走了,除我之外她再也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了。“这个我可从来没听过,我还以为你是在骂我呢。看来要和你这样的文化人打交道,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呢,斯黛芬。”她说着用肩膀轻轻地顶了我一下。

“你做得没错。”我舔了最后一口冰淇淋,把棒子扔向空中,看着它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圈,然后被吹到了码头底下。

“反正,庆祝晚宴那天听到列妮的那句话,我就打定了主意要让她滚蛋了。”斯嘉莱特说。

列妮的那句话我至今沿亿犹新。“那会儿她喝醉了。”

“是的,她经常喝醉,我们家族的女人十个有九个是醉鬼。现在,我的身边不需要这种大嘴巴的人了。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的生活中从此不再有负面的东西了。我不要让她再来给我泼冷水。而且现在吉米也到了如饥似渴地学知识的年龄,我不想让他听到有人诋毁他的爸爸。而且,谁也不知道,也许某一天我还会再遇到一个真命天子,那个时候,我可不想列妮在一旁搅局。”

她的这些说法我都同意。“这么说来,她现在已经在西班牙做起她的美甲生意了?”

“没错。”

“你打发她走人的时候,她有什么反应?”

斯嘉莱特耸了耸肩,转了个身子,背靠着围栏说:“我们去玩一会儿宾戈游戏吧。”我跟着她来到一个游戏摊上。“列妮知道自己不会常驻在此处。自从我被确诊患上癌症后,她就知道不需要再假扮我了。我告诉她,假如这次能挺过来,那我一定要和以前的那些生活方式说再见。这就等于是在我俩之间摊牌了。”我们在游戏摊上坐了下来,主人一下子认出了斯嘉莱特,接着就是合影签名,之后我们才真正开始玩

起了游戏。

“列妮最后不声不响地走了?”等旁边的人都走开后,我问道。

“是的,她明白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我觉得她会喜欢西班牙的天气的,而且她住的那个地方环境也很美,在山区里。那有很多外国侨民,而且到了晚上,海边有很丰富的娱乐活动,比起那些俱乐部的夜生活要健康多了。我还说等她在那边安顿下来了,我还要带吉米去玩呢。”她笑着说,“列妮很喜欢这小家伙。”

“看来最近你身边变化很大呀。”

我俩一边说着话,一边玩着游戏,我的分数总是比斯嘉莱特落后一点,她则玩得得心应手。

“是呀。”她说,手上没有停下来。“唯一不变的就是我家门口一直有那么多狗仔队。我在想,一个全新的斯嘉莱特对他们来说会多么无趣。他们可容不得我发生这样的转变。你一定会觉得我就好像当年的戴安娜王妃,被媒体围追堵截。这种事情谁也控制不了。”

“换了是我,一定崩溃了。”我说。

斯嘉莱特笑着说:“是啊,不过好在你是个影子写手。”然后她神情严肃地说,“那天我在真人秀上碰到麦迪森·欧文了,她说她怀疑自己的电话被人窃听了。”

我难以置信地哼笑一声,“你开玩笑吧?这怎么可能呢?为什么有人想窃听她的电话?她也算不上什么大明星呀。”

斯嘉莱特把墨镜沿着鼻梁略微往下挪了挪,目光越过镜框的上方望着我,“的确不是什么大明星。但是她勾搭上的那个男人来头可不小。”

“真的吗,谁啊?”

她又把眼镜推了上去,嘴角向下一撇,“她不愿意告诉我,只知道那个男的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反正她说她没向任何人透露过男友的名字,连她最好的闺蜜都没说过。显然,那个男友也不想张扬。本来,他们俩上周末说好要约会的。男友已经从朋友那里租来一间小屋。她说好了要赶去那儿同他见面的。但是,等她到了那儿的时候,却发现路上停着一辆车。她认出了坐在驾驶座上的那个人,因为她记得这个人曾在一档达人秀的节目中采访过其中一名评委,而这档节目正好就是她曾经出演过的。她立刻踩下刹车逃离了现场,开到转弯处,她看到又有一个男人手拿长焦距的相机,正对准那问屋子呢。于是她飞速地离开了,并且发短信告诉男友,两人的行踪已经暴露。”

“也许那两个人是在跟踪她的男友,也许是私底下有人向他们报了信。”

“她说男友没有被跟踪。这一点男友很肯定,因为他害怕事情会被妻子知道,从而损害了他的名誉。麦迪说事情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窃听了她电话上的语音信息。”

这故事听起来太富有戏剧元素了。又是一个自命不凡的小明星。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我听过许多关于媒体记者的恶行——比如,用专门设备窃听手机通话的内容——但眼下这个故事我却从来没听过。说实话,我对此半信半疑,因为我知道这种做法是违法的。而且,我也觉得,没有人会抱着或许能钓到一条大鱼的期望去窃听麦迪森·欧文这样的小明星。

“我觉得还有另一种解释。”我说,“这听起来太不靠谱了。”

“房子!”斯嘉莱特挥舞着手臂高声喊道。

摊主很高兴看到自己的小摊上来了个明星,而且还赢了游戏。“架子最底下一排的奖品可以任你挑。不过嘛,既然你是名人,那么我这摊子上所有的奖品,你可以任意挑选。你经历了那么多曲折,就当是对你的奖励吧。”

斯嘉莱特冲摊主展现出电力十足的笑容。“我连做梦都想不到能遇到你这样善心的人。”她说,“不过嘛,你毕竟还要养家糊口,我就选底下架子上的那些海豚吧。回去送给我儿子。”摊主把一个白蓝相间的海豚递到她手里的时候,斯嘉莱特又补充道,“我儿子很喜欢海豚。去年在巴哈马,他还和海豚一起在水里游泳呢,。”

说完,我们站起身,往回家的方向走去。“我今天过得很开心。”我们走上大街的时候,她说,“下次,我要把吉米也带上。你什么时候再到城里来?”

接下来的那周我和一家出版商有个编辑会议,所以我和斯嘉莱特约好开完会一起吃晚餐。我俩之间的约会看来已经成了必不可少的惯例,这一点让我很高兴,随着共进晚餐的日子将近,我打定主意一定别让当天的编辑会议开得太久。当天,我婉拒了同事邀请我喝上一杯的好意,因为我知道那样会占据大半个晚上的时间。我先是坐地铁来到海德公园,然后沿着帕克街来到多切斯特。斯嘉莱特发现那儿有一家豪华的中餐厅后,便不顾一切地要去那儿体验一把。今晚,我们在“中国唐人”饭店预订了位置,一想到那儿的美食,我就口水直流,激动得连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一路上交通出乎意料地畅通,我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我深吸一口气,在脑子里算了算银行卡上的余额,然后径直朝鸡尾酒吧走去。酒吧里有一片区域用隔离带围了起来,供客人举行私人宴会之用,走下楼梯时我朝那儿瞥了一眼。

就因为看了那一眼,我脚下不留神,一个趔趄,几乎趴倒在楼梯拐角处的服务员脚下。原来,我看到斯嘉莱特正举着一杯冒泡的香槟酒送到嘴边。她对面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西蒙·格雷厄姆。他也端着个酒杯,正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眼神望着斯嘉莱特。

我继续下楼,竟然一口气跑到了户外,这让一旁的服务员颇为惊讶。我想要喝上一杯,但不是在多切斯特的鸡尾酒吧里。我绕过街角,来到一幢红砖建筑前,那里是一家大学女子俱乐部。这是英国唯一一家仅向女子会员提供服务的俱乐部,也是我本人在伦敦市中心的乐园。我刚搬到市中心的时候就加入了这个俱乐部,因为除了自己家以外,我还需要找个可以同别人举行聚会的地方。麦吉向我推荐了此处,但一开始我很犹豫,因为一想到那些打扮得有模有样的淑女,捧着更加有模有样的学历证书在那儿高谈阔论,对我这种人作出很鄙夷的样子,我心中便感到不安。但是我真的想错了。头一回踏进这家俱乐部的门槛,它就让我感到暖意融融,自那时起,我便把它当作了我在伦敦的第二个家。

一走进俱乐部,我就感到整个人松弛了下来。我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点了一杯鸡尾酒,舒舒服服地坐在一把高背沙发上。喝下第一口,我就觉得通体舒泰。真要命,刚才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幕是真的吗?这两个人是在进行一段地下恋情吗?肯定不会。西蒙怎么会愚蠢得和自己的病人谈恋爱?如果两人之间真有那种关系,又怎么可能在公众场合这样眉目传情呢?就算是在多切斯特酒吧这样还比较隐秘的场合也不可能呀,不久前斯嘉莱特还在抱怨自己没有隐私呢。

恐怕是我想多了吧,只不过是两个好朋友普通的聚会吧。我今晚还和她约好要共进晚餐呢,她怎么可能同时约了别人呢?我这是怎么了,难道嫉妒斯嘉莱特还有别的朋友吗?我这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会有这种情绪?

我不慌不忙地把酒喝完,然后回到了那问餐厅,正好赶上我和斯嘉莱特约定的时间。斯嘉莱特正坐在桌子旁冲我挥手呢。她站起身,给了我一个热情的拥抱。“见到你真好,你今天很漂亮,这是新买的裙子吗?”一见面她就说那么一大串,我俩都被逗笑了。“别人听了这些话,还以为我俩好久没见了呢。”她一边说,一边落座。“说到许久未见,你猜我刚碰见谁了?”

我摇摇头,心里却感到一丝轻松。“不知道,那个漂亮警察?”

“你是说那个叫尼克的希腊人?斯黛芬,你脸红了。你真是看上人家了吧。打电话给他吧。”

“我可没有。快说吧,你遇上谁了?”

“西蒙,西蒙·格雷厄姆。我进来的时候,他正要离开,我们就在旋转门那儿兜了好几个圈子,想要赶上对方。门口的保安似乎被我俩的举动给惹恼了。”她笑着说,“后来,我俩就坐下来喝了一杯+本来我打算让他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但是他说他还约了朋友。”

“这世界可真小啊。”

“是呀,见到他可真好。只要他说你看起来气色不错,那准是不会错的。你懂我的意思吧?”她的声音低了下来,我看到她脸上一丝害怕的表情,自从患病以来,她脸上就一直带着这种神情。

那天晚上,我们过得很愉快,但那只是接下来欢快的几个月时光的开始。之后,我俩或是约在城里见面,或是我去她的庄园并过夜。有几次,斯嘉莱特带着吉米来到布莱顿,于是我们就在海边度过了几个颇具英伦风情的晚上。她会和我说起一同上真人秀的演员,一起拍广告的同事,说起乔治和他的公司,说起列妮在西班牙的生活,当然,还要说起吉米。眼下斯嘉莱特的头等大事就是替吉米选择一所小学,我已经记不清我俩已经看过多少学校的网址了。西蒙倒是从来没有成为我们聊天的主题。

在那之后我唯一一次见到西蒙是在斯嘉莱特的生日聚会上。尽管对那些小报记者们深恶痛绝,但是斯嘉莱特心里清楚得很,她还是得不时在这些报纸上露露脸、曝曝光。因此,她把生日聚会安排在南岸的一个三层码头上。和在其他聚会上一样,除了到场的记者,别的客人我一概不认识,而且我也没心情去结识他们。我看到乔治正靠在栏杆上,俯瞰着河景和南岸大楼以及“伦敦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楼下舞池中的音乐不时地送入我的耳中。“真是个美妙的夜晚啊。”乔治感慨说。

“这地方也好极了。”我说。

我俩就这样静静地站了一小会儿,然后乔治开口说,“你对斯嘉莱特真好,斯黛芬妮。自从你出现后,她已经变化了许多。”

“你也很棒,乔治。”

“我说的是实话,亲爱的。看看你周围的那些人吧,至少一半都是体面人物。我们大多数人都没上过真人秀。现在丑小鸭已经变成天鹅了。”

“这都是她自己努力的结果。”

还没等乔治回答,西蒙·格雷厄姆走到了我俩身边,“我能加入你们吗?”他端着酒杯问道,脸上掠过一丝笑容。“除了你们,别的我一个人都不认识。”

“我们也是。”乔治说。

“骗人,一多半的人都是你的客户。”我拆穿了他。

“这并不表示我愿意和他们交朋友,斯黛芬妮。我觉得自己已经被排除在这些年轻人的圈子之外了。”

“我也是,乔治。”我冲着西蒙笑笑,说道,“虽然你不属于我们的圈子,但是我们这些老家伙欢迎你的加入。”我说的是实话,因为西蒙穿着一条浅裆的牛仔裤和一件紧身的黑色亚麻衬衫,打扮确实和我们大为不同。

我们三个谈话的内容很轻松,天南海北,无所不包,聊了大约有一刻钟的时候,西蒙的手机响了。他用两根手指伸进紧身口袋,掏出了手机,然后皱着眉头说道:“抱歉,我得走了。工作上的事情。”

“真可惜。”乔治礼貌地说。

西蒙耸了耸肩。“没办法。不过,能跟你俩聊天,我很高兴。”说完,他就走了,身影淹没在一大群跳舞、喝酒和聊天的人当中。

“他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我说。

“只是有点无趣。”

“无趣可算不上什么缺点。”

“那是当然啦,斯黛芬妮。而且我觉得我们接触的人恐怕倒是都很有趣,但还是叫我俩觉得厌烦。我倒是认为一个医生有些无趣,还是蛮不错的。这就说明他把心思全都用在了工作上,这在病人看来绝对是可以放心的。”

“起码斯嘉莱特肯定放心。”我说。

乔治扬起眉毛,“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说他被邀请来参加这次聚会。”

乔治哈哈大笑。“我猜她把手机电话簿里的人全都请来了吧。”说着他看看手表,“你今晚住在城里吗?”

“我在俱乐部里有一个房间。”

“太好了,我猜你是指大学女生俱乐部吧?你想让我回切尔西的时候顺道送你一程吗?”

我正有此意。假如眼下那个英俊的警察突然出现在面前,我一定会和他在舞池中狂欢到天亮的。但是,我没那么走运。看来斯嘉莱特的手机里没有存下这名警察的电话号码。我和乔治绕着人群,寻找斯嘉莱特的踪影。

斯嘉莱特正和两名时装模特在通向舞池的楼梯顶端随着音乐摆动着身体。“我们要走了。”我说,“聚会办得很好。”

“真的吗?”

“是的。你过得很开心吧?”

“我正跳舞呢。”她说着从那两个模特身边走开,把我和乔治请进一部电梯。我注意到她转身的时候,脸上的肌肉突然抽搐了一阵。

“你没事吧?”出了电梯我问斯嘉莱特,一边指着她暴露的上腹。“你刚刚的表情有点异样。”

“没事。一定是抱吉米的时候用力太猛,伤了背。

这两天一直都这样,我已经和医生约好了要去看看。这小家伙现在越来越重了。”她把我搂过去亲了一口。“你现在真像个老妈子了,斯黛芬妮。放松些。”她有些责备地说道。

“有人这么关心你,你可得有些感激之情啊,亲爱的。”乔治在一旁说道。

我们三个都笑了。回到家之后,我再也没有去想斯嘉莱特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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