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电话给布罗德本特督察。她想自己单独行动,可以有机会喝上一杯星巴克的拿铁咖啡,然后用自己的电脑,因为她怕尼古拉德斯的上级需要书面的调派申请书。结果,这位名叫布罗德本特的督察态度很合作,而且如自己所料,对方确实需要她发去一封电子邮件,以便他确认。薇薇安一边喝着拿铁咖啡,一边在计算机屏幕上打出对尼克的要求。她很高兴布罗德本特的反应足够淡定。倘若换成自己的上司,那恐怕光是说明情况,接受对方询问就得耗上一整天了。她倒也不需要那位警长有过分的投入,只不过每天抽出一两个小时罢了。一个生死未卜的孩子倒是可以让事情省去不少繁文缛节。

打完电话,薇薇安靠在椅背上,想了想到目前为止已经掌握的情况。斯黛芬妮·哈克尔或许如同尼古拉德斯说的那样,是一个品格高尚的女人,又或许这些年来,她一直以自己的虚伪欺骗了尼古拉德斯,到底哪一点属实,实难判断。不过眼下,她自己还是愿意相信斯黛芬妮的为人。这样想来斯黛芬妮的反应在薇薇安看来就完全可以理解了。因为自始至终,她的反应都是一致的。

收件箱里的来件提醒打断了她的思路。布罗德本特发来邮件,同意薇薇安的调人要求。她将这封邮件又转发给了在芝加哥的上级,这是必要的例行手续。在等待阿伯特和尼古拉德斯填写相应表格时,她还可以再去问问斯黛芬妮·哈克尔,看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再次走进审讯室时,薇薇安注意到斯黛芬妮正贪婪地盯着自己手中的咖啡,“能给我也来一杯吗?”斯黛芬妮问道,“我已经在这儿待很久了,快撑不住了。”这话说的没错,斯黛芬妮看起来既疲惫又烦躁。人的肾上腺素直线下降时,往往就是这副样子。

薇薇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20英镑的纸币,塞给了洛佩兹。“给你自己也来一杯,洛。你是要拿铁吗,斯黛芬妮?”

“能来杯摩卡吗?除了咖啡因,我还要补充糖分。如果能再来几片饼干或别的什么东西,那就更好了。”

薇薇安冲洛佩兹点点头,“记得帮我拿发票。”她说着抿了一口咖啡,“跟我说说皮特·马修斯这个人吧。我已经知道了,这又是一个漫长的故事。不过反正现在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我们有的是时间听你慢慢说。”

上次那些事过去后的几天,我终于回到了自己家里。还没来得及替自己烧上一壶水呢,皮特就挂着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出现在我眼前。“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我刚一开门他就抱怨道。

“再次见到你可真高兴呀。”我故作轻松地说道,想把这个话题敷衍过去。不过,只要是他揪着不放的话题,你除了屈服之外,是别无选择的。

“我昨天发短信给你了,你没收到?”

“你该留一把钥匙给我的。”他拖着沉重的步子穿过客厅,走进厨房。“两天没你的消息,我都急得快发疯了。我给你打了电话,也发了短信,可是你一个回复也没有。”

“我告诉过你。我的手机没电了,而且斯嘉莱特家里也没有诺基亚的充电器。一直到昨天我才有办法给手机充电。”我说着给自己煮上一杯咖啡。

“我特地跑来这儿找你,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我忍不住大笑,“能出什么事儿呢?我又不是个病人,皮特。我是正常人,能照顾自己。”

“什么事儿都可能发生。你有可能洗澡的时候滑了一下,磕破了头。也有可能走路摔下了楼梯。还有可能被贼给打了。”

我摇了摇头,背对着他,把柱塞插进咖啡机里。

“让你忙里忙外的感觉真好呀。”

突然,他抓住我的胳膊,猛地把我扭转身,接着又捏住我的肩膀,使劲地摇晃着。“你这个傻女人。你让我着急,你懂吗?”他脸上那种怒气冲冲的表情让我害怕。我知道他这完全是出于关心和担惊受怕,可还是令我不寒而栗。

“放手,皮特。你弄疼我了。”我吃力地挣扎说。

我的话如同咒语一般解除了他的那阵激动。他突然松了手,转过身去。当他再次开口说话时,声音仿佛被卡住了。“你根本不明白你让我多难受。你知道为什么吗?就因为那个叫斯嘉莱特,希金斯的婊子””

“她不是什么婊子。”我揉揉肩膀和手臂。我知道一会儿身上肯定少不了几处乌青。“我正好赶上她临盆了,所以只能等到一切事情都了结了才能赶回来。”

他转过身,给自己倒上一杯咖啡。“这事儿凭什么由你来负责?你只不过是替她写书的捉Jf手,又不是她妈。”

“因为当时她身边没有别人。约舒根本连一点用场都派不上,而她的那些女友又只懂得关心她的衣服啦,首饰啦。况且,她早就和她家里人不来往了。”

“她还有经纪人呢,不是吗?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是你。”他打开冰箱,用疑惑的眼光看着一瓶牛奶。

“因为我俩是朋友,皮特。”

他嗅了嗅那瓶牛奶。“牛奶都过期了。你看,你只顾着跟在斯嘉莱特·哈洛特屁股后面跑,连牛奶过期都不知道。甚至对自己和关心你的人都不闻不问。”

“别这么说她,没那么严重。牛奶过期了,真不好意思。不过那儿还有一盒奶油呢,一直没有打开过,应该是好的。”我一边说,一边把那盒奶油递给他。“好歹让你享受一回吧。”我说,心里想着绝不能在他的坏脾气面前屈服。

“这不一样。”他咕哝道,把奶油倒进咖啡。

“那么,你的事儿怎么样了?那几个吹风笛的怎么样?”

“他们很好。”他的情绪似乎好了一些。“都挺专业的。准时抵达演出现场,表演跟我们预期的一样出色。我们只要求他们演这么一场,但是他们的表现却堪称完美。”他的嘴角突然撇了下去,说道,“要是乐队也这样卖力就好了。可是那个叫山姆的,心情一天一个样,比换袜子还勤快。”

话题从斯嘉莱特转到了别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起来。我俩一起做起了晚饭,一边听着广播,一边发表几句评论,有时还争辩两句,有时又开怀大笑。等到坐在餐桌前,喝完了一轮洒水,皮特突然建议我俩明晚去参加一场音乐会。此前跟他合作过的一个印度乐队要在霍克斯顿举行一场小型演唱会,已经邀请了皮特出席。

“时间不要太早就行。”我说,“因为我已经答应了明天晚上要去看看斯嘉莱特和吉米。”

皮特又开始嘀嘀咕咕地抱怨说:“哦,上帝呀。难道从今以后都要这样了吗?你非得围着斯嘉莱特和她家的孩子转吗?你得回到自己的正常生活中来。”

“皮特,生孩子这段时间很艰难。她还得再花些时间恢复身体。所以,你说的没错。这几个礼拜我得帮些忙。仅此而已。等到她能正常活动了,我这边也就正常了。”

他仰头喝掉最后一点红酒,“他们是在利用你呢,傻瓜。我不喜欢他们这样对你。”

“不是这样的,皮特。我一直跟你说,我和斯嘉莱特是朋友,是密友。我们相处得很融洽。”我捏了捏他的手,“你也肯替自己的朋友卖命,难道这样不好吗?”

“是的,但是他们会感恩图报。可不像你和斯嘉莱特那样,只是你对她好,她从来不给予回报。”

“不能这么说。”

“不是吗?那么,她给过你什么呢?”

“友谊可不是一张财务收支表啊,皮特,不能总想着别人还欠着我。斯嘉莱特是我的好朋友,如果你要问她为我做过什么的话,我会说她让我的生活过得美好无比,这一点谁也比不上她。而且,她还让我当吉米的教母呢。”

他发出一连串笑声,说道:“你觉得这就是她给予你的?你可是一点都不喜欢孩子的呀,斯黛芬妮。这只不过是她想进一步剥削你的手段啊。”

他理解不了我的感受,这一点让我有些伤心。

“不,皮特,这是一种赐予。允许你进入一个孩子的生活,这绝对是一种赐予。”

“是呀,这样一来,你只好把这一辈子都搭进去了。”他讽刺地说道,“我会在音乐会现场等你,如果你还赶得过来的话。”

“你不和我一起去吗?”我一边清理桌上的盘子和酒杯,一边说。

“不去。”他回答道,脸上挂出不屑的样子。

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皮特总希望他没有活干的时候能够有我陪在身边。他一直抱怨我的工作把我从他身边抢走了,可是,只要没有采访任务,我是一定会尽可能来配合他的工作时间的。只不过一个刚当上妈妈的女人和一个孩子的时间可不是能预料的,因此,我忙于照顾斯嘉莱特和吉米,无暇顾及皮特的生活和工作,这让他越来越不痛快。说实话,连我自己都感到每一天都压得我透不过气来。看起来他很嫉妒我老是同吉米和斯嘉莱特待在一起。

加上我内心本来就有的那份歉疚和不安,皮特的抱怨和恼怒之情就使我更加烦躁了。说实在的,斯嘉莱特在生完孩子后的确需要有人在一旁照料。出院时,她的身体状况就不太好。剖腹产可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手术,病人需要好好休息、疗养。尽管不喜欢术后那种事事小心步步留意的拘束生活,但斯嘉莱特也没办法。经历过一次重大手术后想要让身体恢复常态,本来就不容易,现在生活又要因为一个刚出生的宝宝而彻底改变,就更是难上加难了。过去的那种日子是再也找不回来了。如果身旁有个支持自己的丈夫或者体贴一点的家人,也许还容易一些。可是,约舒倒是赋予了爸爸一个全新的定义。他每次出现不是捧着一大束花,就是一个毛茸茸、软绵绵的玩具,把儿子抱在手里玩上10分钟,然后就是接一通电话,之后匆匆走人。每次他待的时间只够和斯嘉莱特一起吃上一顿饭。他的生活并未因为当了爸爸而有丝毫改变。吸毒、醉酒、当DJ,这些还照旧是他生活的中心内容。我私底下怀疑,除了这三样外还有女人。

我几乎是每隔一天就要去看他们母子俩,每次去都免不了受几乎吃喝拉撒全在她家门口的记者们的围追堵截。我开始理解为什么斯嘉莱特一看到记者就觉得胸闷了,因为眼下她哪还有心情来应付这批人?

问题随之而来。去过四五趟之后,我打电话给了乔治,“你得安排个人来斯嘉莱特家里常住着,帮些忙。”我说,“她根本顾不过来。屋子里一团糟,东西没人洗,也没人出去采购。”

“你不能帮着她一点吗,斯黛芬妮?”

真是个自以为是的男人。平日里总说自己是个女权主义者,其实他们什么都不懂。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学着皮特的腔调说道:“我只是替她写书的捉刀手,不是她妈,你好歹想想办法吧,行吗?”

于是,玛丽娜出现了,她是个二十多岁的罗马尼亚姑娘,长得丰满,一头棕色秀发,英语却说得比那些常和斯嘉莱特混在一起的俗气女人好得多。她这人讲话有一股子酸溜溜的幽默劲儿,而且身材和脸蛋就如同一个过了气的好莱坞大妈一般,但是干活却麻利得很,因此我喜欢她。更重要的是,斯嘉莱特也喜欢她。最最重要的是,她不吃约舒那一套。打从一开始她就说约舒是个浪荡胚,从未与他有过任何不当的接触。

玛丽娜知道和斯嘉莱特交往的度,她是来这里干活的,不是来充当斯嘉莱特闺蜜的。有时候我和斯嘉莱特想把她拉进我们的小圈子,可每次她都礼貌地退避三舍。她把房子收拾得干净整洁,她负责采购烹饪,下午还要陪吉米玩上两个小时,这些就是她来这儿的全部任务。到了晚上,她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那儿配了一台电视机,外加一台廉价的笔记本电脑。再不然,她就骑着自行车到最近的一处酒吧,因为那儿有几个打工的罗马尼亚人。

那次陪产之后,斯嘉莱特同我的关系就更加密切了。下午玛丽娜陪着吉米的时候,我就和斯嘉莱特讨论给杂志的供稿。晚上我俩会在一起喝上些红酒,看看电视剧什么的。之后,我们还会交流一下各自的读书经验,谈谈在新工党的领导下整过国家的危局。我会向她解释在撒切尔的统治下一个新的底层社会是如何形成的,又是怎样与原有的工人阶级割断联系的。贝蒂,弗利丹和琳达,史密斯的死让我有机会向她解释什么叫做女权主义,这些事情让斯嘉莱特兴趣十足。以前,我总是忘记她其实没有受过多少正规教育,因此,我必须时时牢记,在谆谆教导的同时又不能显得居高临下。现在,在她对政治和社会有了初步认识以后,她就像一块海绵一样,吸收着来自各方面的知识。

与她待在一起的时间让皮特对我的抱怨越来越深,同样,斯嘉莱特和约舒之间也越来越疏远。每次碰到约舒,他老是对我呼来唤去,把我当成他的私有财产。他的种种抱怨不外乎那么几个主题:没有多少时间和斯嘉莱特亲热啦,斯嘉莱特再也不愿意和他一起进城啦,等等等等。

关于亲热这一点,我无能为力,但我的确鼓励她多跟约舒出去,仅仅是为了两人间不再争吵。我自愿帮他们照看孩子,如果他俩需要的话。但斯嘉莱特却提不起兴致。“我可不会被吓倒。”她说,“这一点都不有趣,我可不希望在外头抛头露面,和一群二流子、浪荡鬼混在一起。我不喜欢嘈杂的环境,因为这不利于我思考问题。而且,如今我晚上的一半时间都要陪着吉米,为什么还要出去鬼混呢?实话告诉你吧,现如今,对我来说有意义的一天无非是能让我睡足八个小时。”

斯嘉莱特的态度影响了约舒同儿子之间的关系。他把斯嘉莱特身上的变化归咎于她当了妈妈。他完全不理解,母亲这一身份只是为斯嘉莱特提供了一架保护伞,让她可以做回本真的自己,而不是变成他所要求的那个样子。我看得出来,约舒觉得一切都令他迷茫,他这种人情商是极低的。当然,其他方面他的能力也同样不强。

而且,即便他能体察到这种种变化下的深层原因,他也不一定有办法来解决。斯嘉莱特还是得摆出在公众场合的那副样子,这一点,我也应当负上一部分责任。因为我是她唯一信任的写手,除了在我面前保持本真外,她对任何人都只露三分的真实面目。

尽管乔治事先已经申明,我是唯一经斯嘉莱特本人授权进行采访的人,照片也只能由他所在的机构雇佣来的摄影师提供,驻守在斯嘉莱特家门外的记者数量丝毫没有减少。每天守在那儿的固定人数大约有一打。斯嘉莱特没法带孩子出去散步,因为记者手中的长焦镜头能拍到两个足球场那么远的地方。

可能是因为缺乏耐心吧,又或者是编辑部催得太紧,一名记者居然斗胆翻越围墙,进入了院子。斯嘉莱特从泳池的一端抬起头,正好看到那名记者隔着玻璃窗飞快地拍了几张照片。斯嘉莱特沉住气,没有上前攻击他,而是报了警。之后又请了当地的一名建筑承包商,在围墙顶上安满了碎玻璃片。

麦吉这次可乐坏了,没有什么能比一个明星老妈陪可爱儿子的故事更能吸引读者眼球的了。我和斯嘉莱特则把所有的育儿书,从“产前辅导”到“母婴亲子装”都看了个遍。斯嘉莱特的公众形象经过我的整体设计,由一张张刊登在各类大小报纸上的照片得到了不断地提升。可是,我现在回头去看,却并不因此而感到自豪。

尽管不乐意,但事情发展到如此糟糕的程度,我是要负一定责任的。这一事实我无法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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