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柳侧过脸避开凑近的黑桃,他能嗅闻到黑桃的呼吸里还带着明显的酒意。

当然,或许这不是黑桃的,也有可能是他的。

白柳今晚喝伏特加可能比他这辈子喝的酒加起来都还要多了。

虽然看起来行为思路都还是很平稳的,但四肢也有种醉后的无力,黑桃张开双臂一摁过来,白柳就忍不住后仰,肩膀靠在了墙上借力。

黑桃垂眼看着脸色晕红的白柳,这次他倒是没有问白柳为什么变红——因为白柳喝了酒之后脸一直都是红的。

墙对面的声音已经变得含混。

白柳缓缓地抬眸望着黑桃,呼吸声又温热又轻,黑桃能在白柳的眼眸里看到一层很浅的,酒气和醉意晕染出的光晕。

那层光晕让白柳的视线失焦,明明他眼神是落在黑桃脸上的,但黑桃却总觉得白柳好像在透过他看藏在他身后的某个人。

“……我可以给你戴。”白柳很轻地说,他好像在笑,有点懒散,“但你知道戴在哪里吗?”

黑桃一顿,他诚实地说:“什么地方?”

白柳笑意明显了一点,他伸手越过黑桃的身后去打开抽屉,那里面摆放着一整盒战神避孕套,从小号到大号的都有,白柳把他们全拿出来了,他在床上一字摆开。

“?”黑桃略有些迷茫,“我是都要戴吗?”

白柳抬起头来,他似笑非笑地托着下颌,目光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恶趣味和怀念:“你玩过气球吗?”

黑桃:“见过,没玩过。”

“我小时候也是。”白柳微笑起来,他的眼神停在黑桃的脸上,变得悠远,“我在福利院长大,福利院的院长和老师不喜欢我这种小孩,节庆用过的气球别的小孩可以分到两个,我是没有的。”

黑桃的嘴唇抿了一条直线:“她们应该给你。”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应不应该的事情。”白柳垂下眼帘,他声音很漫不经心,“我本质上也不会为这种事情难过,因为那种批发来的气球也值不了几个钱。”

白柳顿了一下:“但另一个也没有分到气球的小孩不这么觉得。”

“他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一簇气球,用手工室的马克笔涂得花花绿绿的,在所有得到了气球的小孩面前,递给了我。”

白柳低着头,笑了一下:“我看到了这些气球上的橡胶圈,他是从垃圾桶里翻找出来,然后洗干净,用气枪打好之后做成的气球。”

“他并不知道这些东西原本是用来干什么的,但他把这些东西变成了小孩子都会觉得漂亮的气球送给我。”

白柳的睫毛很轻地颤动了一下:“我本质上……也不应该因为这种事情开心。”

“因为这些气球其实也值不了几个钱,还又脏又恶心。”

但谢塔就那样望着他,举着气球望着他,手上还有翻找垃圾桶留下的细小伤口,白柳鬼使神差地就接了过去。

然后谢塔看着白柳,很细微地露出了一个笑。

在那一瞬间,那些廉价的气球,那些又脏又恶心的避孕套,好像因为谢塔的笑容变得纯净珍贵起来。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白柳第一次体会到,原来这些物品的价值居然会有主观感受上的偏移。

“我第一次觉得这些装过……东西原来也是有价值的。”白柳很轻地说,“因为这是他送给我的。”

“他让我觉得避/孕/套不恶心。”

黑桃举起一盒避孕套,观察半晌之后,询问:“这些是很恶心的气球吗?”

“在我原本的观念里,这些是用来做很肮脏的事情的气球。”白柳抬起头来,他伸手抚摸黑桃的脸,别开他额前的发,半阖着眼望着黑桃纯黑色的眼睛,“它用来承装人类肉/体想要完全接触的欲望。”

黑桃困惑:“如果想完全接触,为什么还要使用这个东西隔离开呢?”

“因为不信任,害怕,恐惧。”白柳垂下眼帘,“人无法相信和自己0接触的这个人是没有疾病的,可以和自己结婚,可以带给自己的孩子幸福的婚姻和未来,可以永远爱自己,所以他们用这个东西做保护自己的最后一道保险。”

“绝大部分时候,这都是避孕套的正确使用方法——因为这个世界上的确不存在永远爱你,不会伤害你的人。”

“但人总是用这样的借口彼此交缠,再用这个东西将自己和对方隔开——甚至有时候不用,是为了更好的控制和伤害对方,比如让对方怀上自己的孩子,获得更好的性/交体验。”

“从普世逻辑来看,使用这个东西是对的。”

白柳望着黑桃:“我觉得这样的逻辑很讽刺,于是我和那个送给我气球的人说了这些气球的由来和用处,我那个时候觉得这东西很恶心。”

“你知道他怎么告诉我的吗?”

黑桃凝视着白柳,平静地说:“如果我是一个危害性很大的怪物,当某一天有一个人愿意靠近我的时候,这个东西就可以保护他不受我的伤害。”

“我并不觉得这东西恶心,它是一个保护性的道具。”

白柳静了很久,他说:“是的,那个人也是这样告诉我的。”

“我可以教你怎么使用和佩戴它。”白柳的声音很平和,“……或许除了我,也没有第二个人会教你了这些东西了。”

就像是当初的谢塔也不明白他举起来的气球是被所有人嘲笑的避/孕/套一样。

“不用了。”黑桃突兀地打断了白柳的话。

他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有,突然伸手一股脑地把所有的避孕套都收了起来,扫进了床头柜里,然后拍灭了电灯,转身就把白柳摁进了被子里盖好,闷声说:“我不戴了,睡觉。”

白柳看着天花板,床头隐隐传来撞击和喘息,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微笑起来,问:“为什么不用了?”

黑桃在黑夜中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回答:“我不确定你会不会受到伤害。”

“这个保护性道具看起来很脆弱。”

白柳的声音很平宁:“你不是已经伤害过我了吗?现在又不想了?”

“那个时候我的直觉告诉我应该要让你和那颗心分离。”黑桃语气有些低沉,他好像觉得自己做错了一般。

白柳问:“那现在呢?”

黑桃说:“现在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不应该再伤害你了。”

白柳微微转了一点头,他斜眼看向黑桃,模仿这人的语气:“为什么,又没有理由是吗?”

“有理由。”黑桃说,“我们结婚了,宣过誓。”

他以一种古怪的腔调一本正经地模仿那几个大兵模仿神父给他们证婚的时候说的誓言:“——从今时到永远,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富裕还是贫穷、健康还是疾病、快乐还是忧愁,我将爱着你、珍惜你,永永远远。”

白柳没忍住轻笑了一声,但他很快就开始泼冷水:“这只是一场你生命里的游戏而已,你不用这么当真。”

“我的生命里只有游戏。”黑桃困惑不解地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当真?”

白柳静了下去,他转过身背对黑桃:“晚安。”

黑桃正对着白柳平躺着,哦了一声,然后闭上了眼睛。

等到他听到白柳的呼吸声彻底均匀之后,黑桃轻手轻脚地打开了床头柜,他低着头看了一会儿里面那些避孕套,然后伸手取了一盒出来。

旁边的房间里传来了很剧烈的喘息声。

“这个东西,原来是气球,难怪要用嘴……”黑桃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自言自语,“所以盖伊他们是吹气球吹得喘不上气了?”

接着黑桃陷入了新一轮的疑问中:“为什么人结婚当晚要两个人一起吹气球?”

但黑桃身后的白柳这次是真的已经睡熟了,再没有任何人可以解答他无穷无尽的疑问。

第二天早上,白柳徐徐醒来的时候,他有一秒钟内就地抽出了枪对准了房间里这些不明白色球状物体。

一夜过去,白柳就跟换了个房间一样,房间里全是大大小小的气球。

在确定了这个房间就是他昨晚睡的那个之后,白柳收好枪,穿好衣服,面无表情地撕下了一个贴在墙上的,脸盆那么大的气球。

他看到了球嘴,一个淡黄色的橡胶圈。

白柳的动作顿了两秒,他一边扣衬衫扣子一边走到床头柜打开,然后动作又是一顿。

昨天里面放的起码六盒还没拆封避孕套早已用完,只剩几个空荡荡的包装盒躺在抽屉里。

白柳缓缓地调整了一下呼吸,把房间里的气球都清理收拾好,丢进垃圾桶,转身走出了房间。

一开门,他就看到了门外的亚历克斯和盖伊,正在门口探头探脑,白柳一出来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盖伊心直口快,目光悚然地看着白柳:“你还活着!我以为黑桃把你给……死了!”

白柳静了一下,他看向盖伊,以目光询问。

盖伊的眼神控制不住地在白柳的腰部周围游离:“昨晚黑桃出来要避孕套了。”

“要了十二盒,什么尺寸的都有。”亚历克斯视线特别诡异,他缓缓地说,“但我们已经在房子里放了六盒了,加起来快两百个了……”

白柳:“……”

盖伊实在是忍不住了,眼神好奇地直往房间里瞟:“你们昨晚在房子里干了什么?一晚上就用了这么多?”

亚历克斯想起唐二打,看向白柳的目光越发不对劲,幽幽地强调:“还什么尺寸的都有……”

白柳若无其事地略过了这个话题,冷静问:“黑桃呢?”

亚历克斯神色十分复杂:“早上我们遇到黑桃,他说不够用,去镇上买避孕套了……”

“我们以为你暂时不会起床呢。”盖伊略带调侃,他挤挤眼,“毕竟黑桃看起来很急,感觉马上就会回来和你继续用。”

白柳:“……”

盖伊说的没错,在白柳微笑着把枪上膛之后,说自己要去找黑桃的时候,黑桃自己跑回来了。

看到黑桃的时候白柳怔了一下。

这人脸上都是各种油漆涂料,举着一大堆很有抽象绘画意义的巨大气球,头发上全是各种油漆斑驳地交织出彩色的线条。

黑桃走到白柳面前,这人呼吸罕见地带了喘。

白柳注意到这人嘴边一圈红印子——看得出来是很努力地吹了一晚上的气球了。

黑桃举着一堆大概七八个被油漆破过的气球,他黑色的眼睛在一堆乌七八糟的颜色就像是闪着亮:“没有找到马克笔,借了油漆画的。”

白柳一静——他意识到这家伙是在模仿谢塔用马克笔画气球送给他的行为。

但根本不擅长,所以就搞出了这么一堆更惨不忍睹的艺术大作。

不过黑桃自己好像不觉得,他背挺得笔直,说:“我吹了一晚上,这是最好看的几个。”

“给你,他们没给你的气球。”黑桃把气球塞到了白柳手里说,他强调,“你应该有的。”

黑桃喘着气,语气特别的认真:“他们昨晚两个人吹的气球肯定没有我一个人多,我们的结婚赢了他们。”

“我刚刚问过了,最近这里结婚的人当天晚上用的避孕套就我们两个最多,我们应该是结得最好的。”

白柳仰着头望着脏兮兮的黑桃,他最终接过了气球,然后给了黑桃一个拥抱,说:“是的。”

“我们结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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