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在你看来,中国人是不是天生缺少哲学潜质?或者说,它的整个文化环境比较重视实用,这就影响到很多人的观念,天生不喜欢去想那些形而上的东西。

周:从本性来说,一个稍微有点慧根的人,就不会甘心像动物一样生活,一定会有追求,我称之为精神本能。人都有这种精神本能,中国人也不例外,但我们的文化是不鼓励的。

济:这种文化的鼓励很重要。每个孩子都有思考人生问题的潜质,很多人小时候会好奇:人为什么会死啊?死了到哪里啊?我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但在接受教育的过程中,老师和父母会不断告诉你,不需要去关心这些,只应该关心考试和升学。他的这些思考非但得不到支持,还会被直接扼杀。所以在长大后,关心的只是眼前的柴米油盐,升官发财。

周:很小就被扼杀了,这是当代中国很严重的一个情况。现在比以前更严重。

济:因为社会更功利了,做什么都要马上看到回报,要有现前的结果和利益。

周:实际上把幸福的源头给掐死了。幸福的源头是精神的健康,从小就被掐死了,只好向外界乞求,一辈子受苦受难,还以为是在追求幸福,太可怜了。教育的问题特别大,信仰的缺失也是特别大的问题。对于有信仰传统的民族来说,没有信仰会心慌的,但我们这里没有信仰才是正常的,大家都无所谓,不认为信仰是生活的必需品。

济:还是教育的问题。整个教育让人们形成了这样一种观念,或者说,一种按部就班的惯性。一旦进入这个轨道,虽然生活内容有所不同,但生命品质就几乎没有提升的可能了,接下来往往是被社会磨砺得更世俗,更势利,更斤斤计较。

周:文化传统也是一个原因。

济:如何才能启发更多的人去关注这些问题?

周:所以需要弘法。弘法的实质就是教育,不一定是要让你成为佛教徒,是要让你活得明白一点,要有人生的觉悟。

济:现代教育偏向于生存技能和知识的传授,其实这只是文化的一部分,甚至不是主要部分。教育应该是全方位的,包括如何做事,做学问,更包括如何做人。每个人需要健康地活着,就得处理好与自己、与他人乃至与世界的关系,这就离不开哲学和宗教。目前,整个社会特别缺乏关于心性和生命的教育。

周:不光是缺乏,我觉得基本是在对着干。

济:这样一种教育也是任重道远,需要整个社会的重视和参与。希望政府能把这样的教育落实到民众教育中去。

周:政府能做的是给你提供一个自由的空间,让民间来做这些教育就行了。

济:从社会发展来说,物质基础形成之后,精神问题就会显现。在今天,人们已经真切感受到,物质无法解决一切问题,也未必能带来幸福。所以,一部分人开始关注心灵问题。在这样的背景下,缺乏健康的文化和信仰作为心灵引导,是非常可怕的。当人有了精神或信仰的需求,却不能通过正当途径得到满足时,邪教就可能乘虚而入。因为人们从来没接受过相关教育,没有标准,缺乏比较,但内心又有需求亟待满足,在这种供需不匹配的情况下,就很容易被似是而非的东西迷惑。

周:现在这种东西很有市场。有些人就是骗子,打出某种信仰的旗号,宣称能在根本上改变你的人生,很多富裕人士反而容易信仰这些。

济:这确实是一项巨大的工程。总体上,整个社会教育是个大问题。对一个国家来说,体制和教育方式是关系到国民素质的重要因素,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国人的人格和心态。

周:不管狭义还是广义的教育都很成问题。核心是价值观的问题,到底追求什么,要有什么样的价值观?这是现代中国最大的问题。

济:没有核心价值观,大家都活在自我的欲望中,跟着感觉走,是很可怕的。因为这种感觉是混乱的,如果再缺乏道德或信仰的约束,失控是必然的。现在整个社会充满戾气,连师生和医患的关系都变得剑拔弩张。要知道,老师是“灵魂工程师”,而医生是“白衣天使”,当这样的职业都让人失去信任,甚至产生对立时,这个社会还能相信什么?

周:教育培育心灵,医学救治生命,本来应该是两个最干净的领域,现在却成了民怨最沸腾的领域,突出反映了这个时代的问题。在匡正世风人心的事业上,佛教可以起到很大的作用。从各种宗教比较来说,佛教在中国还是有基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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