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餐,陆青崖先领着林媚和林言谨到营房去。他是机动中队的队长,又提前打过招呼,这点“特权”倒是有的。

中队通常早上六点就要出操训练,大家都是早起习惯了的人,在通常情况下可以休息的周六也不例外。一路进去,就看见有人搂着被子往外面的竿子上架,有人坐在宿舍楼前的台阶上,低着头打电话。

他们见着陆青崖都是一个反应,爽快地叫了声“陆队长”,瞥见身后跟上的林媚,再笑嘻嘻地加一声“嫂子”,但等再看见林言谨,就犯了难,支支吾吾的啥也喊不出口。

这些天,陆青崖找了个女朋友的事已经在中队上传开了,大家一方面很激动陆队长嘴里说了这么些年的初恋,居然真有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方面又暗自犯嘀咕:可惜“离过婚”,娃儿都这么大了。

他们都觉得陆青崖条件不差,多少是个军官,虽然工资待遇是比不上那些私企外企的,干个体户的,但陆队长长得帅啊,这张脸摆家里都足够赏心悦目了,日日对着能多吃几碗饭。

队里不少人是见过林媚的,也知道她长得不差,虽然不至于到国色天香的程度,但因为皮肤白眼睛大,搁在普通人里面,妥妥鹤立鸡群的效果;听说还挺有钱,自己是半个老板,英语说得溜,法语意大利语都能来点儿……

原本郎才女貌,挺配,但可惜就可惜在女方“离过婚”。

沈锐、关逸阳他们几个跟林媚打交道比较多倒是没这个想法,尤其关逸阳,早跟林言谨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他昨天执行任务,两点多才睡,今天起得稍微迟了一些,正在水房里洗漱,听见有两人在说“陆队的女朋友来了”,牙膏沫子都没吐干净,匆匆抹了一把脸就出去了。

在干部宿舍楼前,沈锐、虞川他们几个领头,已经把人围住了。

大伙儿纷纷起哄:“嫂子想上去参观可以,但咱们中队有规矩,不管是谁,家属过来探亲,必须得出一个才艺表演!”

陆青崖瞅着明显是带头的虞川,“什么时候立的规矩,我怎么不知道?”

虞川脸不红心不跳,“十分钟前,百人表决通过,沈指导员批准。”

沈锐:“我批准了。”

他们当兵的不矫情,以前拉歌的时候说得最多的就是“扭扭捏捏像姑娘”,如果是搁陆青崖身上,表演就表演了,但现在涉及到林媚。

当年在KTV,单东亭和邱博他们怎么起哄,林媚也只肯跟合唱两句,还只唱副歌的部分。才艺展示这方面,她真的有点露怯,本质是个很闷的人。

陆青崖低头看着林媚,探询的目光,意思是让她拿决定。

整个中队是满连的编制,加起来一百号人,听到消息的没听到消息的,都在往这边赶。

林媚心里清楚,这个面子无论如何是要给陆青崖的。

她微笑看他,“就我的老本行,行吗?我唱首英文歌。”

大家鼓掌欢呼,林媚又加了一句,“……陆队长给我伴奏。”

陆青崖挑眉,林媚看着他笑。

片刻,陆青崖一撸袖子,“吉他在我宿舍,谁帮忙……”

虞川:“我我我!”

拨开人群,一溜烟就跑上去了。

另一边,关逸阳跟林言谨已经胜利会师,两人在人群的外围,嘀嘀咕咕只有他俩才能听懂的话题去了。

没一会儿,虞川把吉他拿下来。

陆青崖调了一下弦,让林媚哼两句,他先定个调。林媚刚只哼了一句,他就听出来了:“《Breathe》?”他扫了几下,“伴奏是这样吧?”

林媚也拿不准,“好像是。”

陆青崖笑了笑,低声问:“你怎么跟我一样,曲库几年没更新了?”

他们在一起那会儿,泰勒·斯威夫特刚火,KTV每个包房都能听见有人荒腔走板撕心裂肺地唱《LoveStory》,邱博的女朋友婷婷也唱,不只这一首,泰勒那一年出的专辑,每首她都能倒背如流。

林媚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婷婷的英文发音,比那时候陆青崖的脾气还烂。

准备工作做好,陆青崖看她,“你先唱吧,我先弹了,怕你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进人声。”

陆青崖说的是实话,林媚笑了笑,抬头一看,无数道目光正期待地盯着她,当下就有些紧张了,唱第一句的时候,嗓子整个都是劈的。

好在吉他伴奏及时跟进,陆青崖和她交换一个眼神,点一点头,像是鼓励。林媚多少放松了一些,开始踩上伴奏的拍子,“……NowIdon’tknowwhattobewithoutyouaround……”

这是首九年前的老歌了,有会唱的人,也都跟着哼上两句。

林媚转头,目光看着陆青崖:“……You’retheonlythingIknowlikethebackofmyhand,andIcan’tbreathewithoutyou,butIhaveto……”

从决定回头开始,两人常常各自想过的问题就是“如果当时”。

如果这一回碰上没能复合,于他们而言可能就是真的散了,余生再不会有任何交集的那种散了。

心里藏了情绪,能反应在唱出来的歌里。

大家一看两人都垂着眉,一个弹,一个唱,唱的还是“没有你我无法呼吸”这样的词。

多少有点触动。

“二婚”就“二婚”吧,世界上能有多少相爱的人,走散以后还能回到彼此身边呢?

不只需要缘分,还需要兜兜转转之后,历久却弥坚的决心。

林媚好歹是把这首歌唱完了,合掌鞠躬,说自己唱得不好,大家担待。

陆青崖提着吉他,目光一圈扫过去,“批准了的沈指导员,怎么样,能放行了吧?”

大家闹已闹过,也就点到为止了,毕竟是中队长带过来的人,太过分了怕人脸皮薄,鼓着掌连声说“嫂子唱得好”“嫂子英语溜”……

陆青崖便要领着人上去,环视一周,大的在身边呢,小的却不见了。

关逸阳蹲在地上,捏着一个石子儿在水泥地上画南海局势图,边画边跟蹲在对面的林言谨解释“沙”、“礁”、“岛”这三者的区别……

刚讲到起劲处,一道影子投了下来。

关逸阳一个咯噔,扔了石子,屁股着火似的弹了起来,“那啥,眼镜儿,你先跟咱们陆队去参观参观,我想起来我衣服还没洗呢,先走了!”

陆青崖笑了一声,伸手摸林言谨脑袋,把他往回带。

等参观过了宿舍,又去了荣誉室。

一面墙上全是奖章,个人的集体的,粗略扫了一眼,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言谨扒着细看,在里面找到好几个署名是“陆青崖”的,便问:“陆队长,这是不是就是你啊。”

陆青崖笑着答了声是。

言谨再看他时,眼神都更亮了。

陆青崖说:“眼镜儿,下回再想聊什么南海局势,中印边境冲突,找我就行……你关排长还是我领着入门的。”

这话太酸了,林媚简直没耳听。

之后就去言谨心向往之的靶场。

他们部队里的这一个是小型的,基本训练够用,碰上集训或者什么特殊训练,得去省里的某射击基地,那里是保密单位,自然是不能带人过去的。

然而即便是小型的也够言谨疯了,撒开腿跑了一圈,摸一摸竖在远处的靶子,还摸着地想找一找有没有掉落的空弹壳,也不怕身上一套上千的衣服弄脏,哪里还有一点平常斯文绅士的样子。

到底是小男孩儿,玩乐和对军装的向往都是天性。

陆青崖就蹲在跟他讲解,他们平常是怎么做射击训练的。其实他们普通武警战士,一个月也就只有两三次实弹射击的机会,一次五发子弹,其余时间都是吊砖头端枪练瞄准。

“你关叔叔是队里的狙击手,他一年能打上万发子弹。”

虽然对林言谨跟关逸阳的关系,比跟他亲近这点,陆青崖有些吃味,但对于自己手下的战士,他从来不吝夸奖。

“不要觉得听着风光,都是一天一天练出来,集训的时候一天要打三四百发子弹,枪端久了手都磨出血泡。而且这三百发子弹不是瞎打的,得计成绩,分数不够回头还得加练。射击需要全神贯注,一天下来,不比你做数学累。”

言谨:“我做数学题不累。”

陆青崖笑说:“你妈妈做数学题累。”

不远处的林媚:“你们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林言谨:“没呢,我们在夸你!”

林媚:“……”

营地里无非就那些地方,能参观的地方都参观过了,陆青崖领着两人离开。

这回,林言谨一定要坐在副驾驶,好方便跟陆青崖讨论“南海局势”。

出发之前,陆青崖掏了掏口袋,摸出一样东西,丢给林言谨,“喏。”

言谨接过一看,眼睛都亮了。

陆青崖发动车子,跟他解释:“我入伍第一次射击时的空弹壳,以后就托付给你了,林言谨同志。”

林媚探头看了一眼,“……一直留着?”

陆青崖语气很平,“丢在抽屉里就没扔,前两天突然看到了。”

林媚是了解陆青崖的,说得这么轻飘飘,但如果不是具有纪念意义,他当时不至于还特别捡回来。

便嘱咐道:“眼镜儿,好好保管吧。”

言谨点了点头,“回头穿个绳子”

中午在外面吃过饭,下午陆青崖带着两人去市里的一家射击俱乐部。

俱乐部在郊外,占地面积大,靶场都在野外,还有真人CS的布景。队里放假无聊的时候,也会过来玩一玩。

言谨人小,陆青崖只带着他试后坐力小的92式5.8MM枪。

言谨一点不含糊,陆青崖也不含糊,照着他们平常训练的标准,从头到脚地纠正,脚张多开,手举多高,手指怎么摆,怎么瞄准,一样一样的来。

“准备好了吗,林言谨同志。”

林言谨小小一张脸绷得十分严肃,“准备好了!”

“一、二、三。”陆青崖手往下一压。

“……”

言谨力气小,扳机没扣下去。

陆青崖哈哈大笑。

言谨懊恼,紧紧地咬住嘴唇,闭眼。

“砰!”

这一下,子弹总算射出去,他也差点被后坐力震得手枪脱了手。

急忙期待地问道:“几环?”

“还几环……”陆青崖笑得不行,“脱靶了。”

言谨下巴微微一扬,把手枪递给他,“你来。”

小子似乎是不服。

靶位的高度,是工作人员特意根据林言谨的身高调整过的。陆青崖接过手枪,不让人再麻烦,就蹲下身。

瞄准,许久未动。

片刻,“砰砰砰”接连五声。

林言谨跑近两步,一看,5发都正中靶心。

他抿着唇,垂着头站立片刻,又从陆青崖手里拿回枪,“砰砰砰”一气儿打出去。

陆青崖算着,还剩下一发。

把言谨手臂一抓,托住他的手,手指摁住他摁在扳机上的小小手指,瞄准,扣下。

十环。

言谨转头看他,眼睛都快红了,“以后我也能做到!”

陆青崖笑了,倾身摸他脑袋,“你才八岁不到,着急什么呢,你当然能做得到,以后世界都会是你的。”

言谨多少有点儿受挫,但小孩儿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就被俱乐部里的枪支博物馆吸引,拉着让陆青崖给他讲解。

“……这个你应该熟悉,电影里常出现AK47,AK是俄文自动步枪的缩写,所以军迷一般把AK读成‘阿卡’……”

“克拉格-约根森步枪,这枪比较特殊,弹匣是从侧面装填的,1930年挪威发明的,现在斯堪的纳维亚和美国还用它做狩猎的猎枪……”

言谨听得心满意足,玩了一会儿有点累了,就买了饮料,坐在大厅里看科普视频。

陆青崖捉住林媚的手,“你也试试?”

俱乐部里有十种枪形,陆青崖让她随便挑。

最后,林媚指了指其中一种枪身棕色,瞧着特别复古的步枪。

“莫辛-甘纳,枪声比较清脆,我们中国人叫它‘水连珠’。”

外面的空地上垫了垫子,枪架在垫了沙袋的架子上。

林媚趴下,陆青崖跪在地上,俯身帮她纠正姿势。

裤子就擦在她腰间,手掌绕过去按在腹部,略微用力,“稍微起来点。”

声音低沉,贴着耳朵,带着气流往里钻。紧挨她的陆青崖的身体热烘烘的,带一点儿汗味。

总觉得……不像是调整。

像是**。

林媚脸发热,转过头去。

迎着阳光,陆青崖笑得格外不正经,好像早料到她要回头一样。

凑近,手掌捏着她下巴,直接就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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