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酒中有药的宇文清, 一手搂着怀中佳人, 一手又倒了浅浅一盅酒,在佳人盼等的目光中,递送至她的唇边。

他看她柔弱无骨地依在他的怀中,醉眸朦胧地就着他的手, 如小鹿般, 低头啜饮解渴的美酒, 难忍心中冲动, 抬起手来, 轻抚她乌亮柔滑的鬓发。

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宇文清心中浮起此念, 竟忍不住将手抚移至她绾发的玉簪处,轻轻地抚握住了簪首的白玉莲花。

他心中清楚, 若将这玉簪拔下, 待二弟来时,便更说不清,可他心底已好像不想说清,就这样下剂猛药来试探, 省的来来回回浪费时间,不是很好?!毕竟,如她今夜这般醉酒的机会, 难遇更难得。

宇文清是风月场中历过来的,见惯美女如云,可却从未见一女子醉态, 如她这般清媚动人,就似醇香甘甜的美酒,直要叫旁观之人,也要溺醉其中,不知今夕何夕,只知有美一人。

有美一人,风鬟雾鬓,光可鉴人,随着白玉莲花簪被轻轻抽离如云高髻,墨玉般的乌发如瀑流泻,委垂于地,迤逦而去,宛如一道墨色溪云,蜿蜒流开,宇文清指穿过这捧柔滑的溪云,就似那日洞房花烛之夜,她因二弟鲁莽向前,趔趄欲跌,他伸手去扶,对望着她惊慌失措的秋水双眸,一手拂穿过她披散长发的一瞬间,如有电流就此细密地攀附在他的指尖,触得他身体发麻之时,又目望见她眉心的红莲花钿,灼艳如火,颤颤地撩烫着他的心尖。

她今夜未贴花钿,但眉心亦以朱笔画着一朵赤色莲花,在她倚窗望月时,莲花圣洁,端如佛相,而此刻,因眉梢眼角醉意流漾、勾曳风情,这赤色莲花,也就分外妖娆,灼灼如火,撩动人心。

温热香气氤氲的幽静密室里,宇文清深望着怀中女子,轻轻地唤:“观音……”

她静静地看他,似因醉得厉害,已不知他是何人,他再唤,唇齿轻轻翕合,几近无声的轻喃,“观音”,她静望他片刻,唇际如勾月弯起,好像他这样唤她,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宇文清看她微笑,也忍不住随之弯起唇角,他慢慢手抚过她漆色的长发,正欲低身,忽听有急切脚步声响越来越近,紧接着澹月榭大门轰然大开,一重又一重的帘幕,被人飞快撩起,一个步履匆匆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来人像是一路跑过来的,轻喘粗气,额发汗湿,望着他和他怀中的女子,伸手打了下怀中的白鹅,嗓音气鼓鼓道:“坏家伙,到处乱飞乱跑,害我找了好久才捉到!”

他的二弟宇文泓,似丝毫不在意妻子依在别的男子怀里这件事,只着急盯问他这个大哥道:“我捉到鹅就赶紧往这儿赶,就怕酒菜凉了不好吃,大哥,菜凉了没有?”

宇文清指勾起女子一缕乌发,边绕在指尖把玩,边笑看着他的二弟道:“我还没有用过呢,你吃吃看。”

宇文二公子立就在食案前坐了,抓了一副金箸,去夹他爱吃的水晶肘子,结果肘子似已凉了,他咬了一口即放下,神色沮丧道:“冷了,不好吃了……”

将没吃上美味热食的怨气,皆归罪给怀中大白鹅的宇文二公子,沮丧片刻,低下头去,十分有逻辑地斥骂鹅道:“要是你不乱跑,我就不用捉你!不用捉你,就可以及时吃饭!及时吃饭,菜就不会冷!都怪你!都怪你这个乱飞乱跑的坏家伙!”

他似因心中怒气难平,边骂边气急地重重打了鹅两下,那鹅因受不住痛,“嘎嘎”乱叫着挣离了宇文二公子的怀中,直飞扑上前方食案,将满桌已凉的佳肴,连同那壶美酒,全都扑倒扑翻,原先整洁的食案,登时酒水横流、菜盘乱叠,一片狼藉。

饭是没法儿吃了、气也已出完了的宇文二公子,空闲下来后,似这才注意到他大哥怀中的女子,“呀”了一声问道:“她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生病了?”

不待他大哥回答,他即飞快探身近前,以手背碰上女子的额头,惊慌叫道:“好烫好烫,她在发烧,她生病了!”

认定女子在生病的宇文二公子,立着急起来,“母妃说我要好好照顾她的,她生病了,母妃要骂我的!!”

着急的宇文二公子,立将女子抱了起来,口中嚷着要找大夫,就这么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抱着怀中女子走了出去,步伐飞快,没一会儿就融入了夜色里,消失在宇文清的视线中。

澹月榭内,宇文清慢将视线,从空寂无人的榭外夜色收回,他敛了眸中笑意,聚集心神,想仔细辨析二弟适才的表现,但想着想着,心神却不由自主地随着佳人留下的幽香,恍恍惚惚,缥缥缈缈,渐流连地忆起她在他怀中的一颦一笑,她眸中的醉波,她眼尾的媚色,她轻扑入他的怀中时,他猛然烈起的心跳声,还有那原被一重重亲近冲动给淹没的心底尖叫——借口,借口!

……好像……真有几分,像是借口……

宇文清唇际浮起一丝笑意,不知是苦笑抑或其他,只是拾拿起手边的白玉莲花簪,轻抚着簪首莲花,忆想着今夜发生的一切,每一处动人的细节,唇际笑意愈来愈浓,直漫入双眸深处,缓缓漾进心底。

从澹月榭回长乐苑,路程不短,打横抱着萧观音的宇文泓,饶是一路疾走,也需花上些时间,若隐若现的月色下,掠着夜风、走得飞快的他,将一众侍女远远甩在身后,在疾步走过翠微亭附近时,见一人在此散步的四弟宇文沨,迎面走来,眸光一与他相撞,即快步走近前来,笑向他打招呼道:“二哥~”

宇文泓微顿脚步,“四弟。”

他怀中的女子,也跟着笑唤了一声:“四弟~”

抱着人的宇文泓,看不见怀中女子神情,也不知这一声含笑唤出的“四弟”,在对面的少年宇文沨看来,是怎样一幅摄人心魄的动人场景。

——淡蒙的月色下,女子素衣如雪、朱颜酡兮,随风披散的三千青丝,如一匹上好的墨缎,在抱她的男子手臂间倾泻而下,她手勾着男子脖颈,素纱广袖垂至肘处,露出两段玉臂,弱骨纤形,细润如脂,比之月色更为欺霜胜雪,而原与霜雪同色的玉颜,面若桃花、娇颊飞红、眉目含春,整个人的身子也似春水做的,软软依伏在男子身前,黛眉柔娇,媚眼如丝,在听男子唤出“四弟”时,好似在做游戏般,也跟着看向来人,咬着笑轻唤一声,“四弟”,似专勾人心魄的狐女,在幽静春夜里翕合朱唇,轻道出摄魂之语,短短的两个字,却像每一处都蔓生着细勾,勾得人心撩撩发颤。

“……嫂……嫂嫂……”女子幽香与熏人酒气,同飘至鼻下,宇文沨强自镇定心神问道,“嫂嫂这是醉了吗?”

宇文泓含混回答一声,掠过宇文沨,抬脚就走,但才刚疾行向前几步,就听“啪”的一声响,原是她脚上一只绣鞋掉落在地。

宇文泓懒得管鞋,仍是大步往前,可怀中女子却不依了,手揪着他身前衣裳,越过他的肩,向后看去,喃喃唤道:“……鞋……”

她见他没有停留捡鞋的意思,着急起来,声调拔高,“鞋!我的鞋!”,身体也跟着不安分地挣扎起来,滑腻似酥,软如流水,他几要抱持不住了。

无奈的宇文泓要折身返回拾鞋时,见后面的四弟宇文沨,已将那鞋捡起,走送过来。

失了鞋的右足,着一只素白罗袜,如纤纤玉笋,柔裹轻云,宇文沨手攥着月白绣鞋,一时竟不想将之递给二哥,而想亲自捉握住那玲珑玉足,为她穿上,或甚,想看看其下,是怎样的缥色玉纤。

但,当世女子双足,是极为私密的所在,不可为夫君以外的男儿触及,宇文沨沉默地将手中绣鞋递上,宇文泓伸手接过,将怀中人轻轻放下,让她单足站靠在他的身上,而后低身去给她穿鞋。

但她却像是发现了新游戏,右足如只雪兔,灵动地动来动去,如在戏弄他,弯着身的宇文泓,直捉了好一会儿,腰都快弯酸了,才将这只不乖的兔子,捉在了手中。

他给她穿上了鞋,刚站直身,就见她星眸璨璨、朱唇榴齿地靠了过来,“坏蛋!咬你!”,她这样说着,红唇轻启,真像只兔子要咬人。

宇文泓避开这醉酒疯咬,再次揽腰将她抱起,大步往长乐苑方向走,林荫掩映的翠微亭外,宇文沨一人留在原地,望着她伏在二哥肩头,含笑看他,真似月色下的一只狐,靡颜腻理,眸光嫣然,越来越远。

女子与香气终是远去了,夜风吹摇,拂走空气中的淡淡幽香,好似方才此处所见,只是一场幻想中的旖旎幽梦而已,宇文沨一人静驻原地许久,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良久未动,在一只夜莺忽起的清啼轻划夜色时,才似慢慢醒过神来。

他眸光所看之处,早已空无人影,唯留一地花影婆娑,在夜风中,摇得人心纷乱,似落梅如雪,拂了一身还满,十五岁的少年郎,在摇乱花影中静立半晌,终抬脚欲走时,忽见地上有一物如星子熠熠,定睛看去,原是一只莹白的玉珠耳坠,想是她方才在此不慎遗落的。

又一阵静默不动后,幽谧的春月夜里,宇文沨弯下腰去,将之捡藏手中。

长乐苑中,在天擦黑时、遵公子吩咐离苑做事的沉璧,才刚回走至庭中,就见公子步履匆匆地抱着夫人走进来了,她与苑内诸侍,如仪迎上前去,却见公子怀中的夫人,容色酡红,眉眼含情。

沉璧因此微一愣神的功夫,公子已如风般掠过苑内众侍,直走入居室,“砰”地一声脚带上了房门,夜色中,沉璧愣愣地望着紧阖的房门,回想方才夫人身上隐约的酒气,忽地心神一凛,忙往自己放那助情酒的地方寻去了。

房内,宇文泓一将怀中女子放下,就赶紧去找屋内存放的清心定神丸,三盅助情之酒的药效,随着时间缓逝,至此全都催发出来,醉得懵懵怔怔的萧观音,感到自己浑身燥热,心也跳得飞快,又着急又不解地捂着心口道:“我的心跳得好厉害啊!!”

宇文泓边找定神丸,边看她一眼,随便哄道:“人的心都会跳的,不跳就死了。”

萧观音捂着心口,低头认真地想了想这句话,注意力从心跳转移到燥热上,神色迷茫不解,像是小孩子在发问,“……好热啊……怎么这么热……”

宇文泓低头翻找着大小药瓶,口中不说人话,“现在是暮春,就快到夏天了,当然会觉得热了。”

他边乱扯,边找到了那瓶清心定神丸,起身正准备去倒杯茶,一抬头,却见意识不清的萧观音,热得欲脱衣裳,忙上前帮她把松散的衣裳拉回肩上拢好道:“说快到夏天,但还没到呢,你听外头风声这么大,要转冷了,小心着凉,着凉回头头要疼的。”

哄着帮萧观音把衣服穿好的宇文泓,急走至桌边给她倒茶,然茶倒好了,准备给她喂药了,一回身,萧观音人却不见了,宇文泓一愣,而后听西偏室里有衣裳窸窣声,走过月洞隔门看去,见萧观音揽衣坐在了书案前,一手摊开之前在抄的佛经,一手拿起了搁在水晶笔架上的紫毫管笔。

原是因酒药意识迷乱的萧观音,以为自己心乱体热,乃是佛心不坚的缘故,需认真抄经礼佛,修行定神。

一手拿着药瓶、一手端着凉茶的宇文泓,看呆在门边,望着面上已微汗湿的萧观音,紧紧抿着红唇,边极力抵御身体的燥乱难受,边认认真真地将经纸铺开,准备凝神抄写手边那卷《妙法莲华经》,将手中那支紫毫管笔,探入砚台舔墨。

但,那只摆在案头的青玉竹节砚,干涸无墨,萧观音因酒药烈性,忍耐力本就如弦紧绷,这般戳着笔尖,探来探去都舔不到墨,立叫她着急起来,一着急,强行抑制的燥乱又纷纷往上冲涌,于是又更加着急,这般恶性循环,愈发急乱,一旁的宇文泓,看她急得双眸通红,都快摔笔哭了,忙上前将手中凉茶倒进了青玉竹节砚里。

“有墨!有墨!”

他这般高声哄嚷着,抓起一枚乌金墨锭,拼命地研。

作者有话要说:  萧观音:一个撩了一圈后,自己开始抄经的佛女子

因为要上夹子,下章明天晚上十一点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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