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语迟乍闻噩耗,眼前的色彩都有些模糊,喉头陡然一甜,差点从马车上摔下来。

白氏一直留意她神色,见她脸色骤变,忙一把扶住她:“快去请大夫来!”又伸手掐她人中。

她连着喂了沈语迟好几口凉水,她脸色这才好了点,摆了摆手:“嫂嫂,我没事。”

方才她是骤然听到噩耗,一时没接受得了,但这么一缓和,她又想着裴青临应当不是那么容易被人算计死的,万一...万一他是诈死呢?

沈语迟努力不往坏处想,又止不住地想着他惨死的场面,身子忽冷忽热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

白氏把她的手放在手掌里,用力搓热:“哎,你这孩子,你这孩子...就是重情义,裴先生也未必就在火场里,没准他跑出去了呢?凡事要往好处想想。”她说归说,心里也觉着裴青临生还的可能性不高,倘裴青临无事,为何不回来呢?

她犹豫了下,又小心劝说:“你年纪还轻,要经的事儿还多着呢,生老病死还有天灾**这些意外,咱们都没法避免,若真有个万一...你当看开些。”

沈语迟一直低着头,不知听没听进去。

白氏把府里侍卫带来大半,忙活了两三个时辰,终于把尸首翻找出来。

侍卫小声回报:“少夫人,您要不要出来辨一辨?”

白氏瞧了眼沈语迟,正要点头,沈语迟突然扯了下她的袖子:“我跟嫂嫂一起去。”

白氏眼神担忧地瞧着她,见她神色笃定,这才和她一并去了空地上。

地上横七竖八摆着七八具尸首,烧的乌漆嘛黑皮肉外翻,死状极为渗人。白氏脸色白了白,深吸了口气才压住不适。

沈语迟作为一普通人,平时自然也怕见到这场面,但她顾不得旁的,目光仔细搜寻了一遍,在一具身量高矮都差不多的尸首上,看见了裴青临常佩戴的玉佩和发簪,虽然也被火烧的不成样子,但上面的纹样却依然清晰,她一眼就认出那是他日常用的。

她抿了抿唇,心里的痛楚不安反倒去了点,其他人烧的衣裳皮肉都没了,身上的佩饰刀具也多是残破不整的,独这具尸首的佩饰上只有几处焦痕,岂不可疑吗?

她明知是在自我安慰,到底留存了几分希望,低着头默默不言语。

白氏紧着宽慰:“我知道你和裴先生极好,但...世事无常,哎,你看开些吧,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如何向你兄长交代?”

沈语迟压根没听,她不由顺着裴青临假死的方向思考,但发现他如果真的是假死,她也没有旁的办法。除了身份之外,她对裴青临一无所知,他假死之后要干什么呢?去了哪里?是不是她此生都无法再见到这个人了?

这么一想,裴青临的死亡是真是假于她似乎也没多大区别了。

她脸色灰败,一路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

她本想打发周媪走的,但周媪说什么也不肯走,也不肯多说什么,锯嘴葫芦似的闷头在她身边当差。

沈语迟根本无心顾及此事,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少天,终于收到一个唯一让她振奋点的消息——永宁醒过来了。

白氏忙把这好消息告诉她,沈语迟也没犹豫,立即递了帖子要上门拜见。

她很快见到永宁,永宁除了头上缠着一圈纱布,气色倒还好,见到她便抱怨:“我这几天快闷死了,每天就是清汤白菜,想整盘旋炙羊肉我哥都不准,嘴巴里都淡出个鸟来了!”

她受伤多多少少跟沈语迟有关系,沈语迟本来还觉着无颜见她,听她这话,颇是无语:“你再这么说话,小心被教养嬷嬷张嘴。”

永宁细细瞧她神色,轻轻‘咦’了声:“明明受伤的是我,怎么你脸色这么差?”

沈语迟叹了口气,坐在她床边:“担心你担心的。”

永宁便笑了,揽过她的肩:“还是你有良心。”她沉吟了下,又问:“我那日给你的书信你收到了吗?为什么没回我?那饕鬄纹你究竟见过吗?”

沈语迟心里一突,低声道:“我还没来得及回,你就突然出事了,我哪里还顾得上书信?”当时就急着去找裴青临撕逼了,结果现在裴青临人也没了。

她心里一叹,又道:“那饕鬄纹,我是偶然间在哪见过的,当真想不起来了。”

永宁有些郁闷地撅了噘嘴,倒也不疑有他。

她又详细问了几句,见永宁恢复的不错,她就放下礼物起身告辞。

没想到她这边才出了永宁住的屋,迎面就走来一个和永宁有六七分相似的挺拔男子,他低声问:“可是沈大姑娘?”

沈语迟认出来这是永宁的大哥,郡王世子,她怔了下,慢慢点头。

世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劳沈大姑娘这边请,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你。”他话虽客气,却有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

沈语迟推拒不得,跟着他走到一处花厅。

世子面色骤然一肃,沉声道:“沈大姑娘,给你送那封书信之事,是我妹妹鲁莽了,我先在这儿向你赔礼,但...”他拧起眉:“为何给你送信之后,我妹妹立即遇到刺客?”

沈语迟头脑空白了一霎,但这时候绝对不能乱,若让世子觉察出什么,只怕沈家也保不住!

她指甲掐了掐掌心:“我也不知,难道是送信途中被有心人瞧见了?听世子一说,我心里也纳闷得很。”

她本来是那种不擅长也不喜欢说谎的人,尤其是对朋友撒谎,她想到永宁因她差点丧命,哪怕动手的是裴青临,她心里也不可能不自责。她有一瞬想实话实说,幸好理智阻止了这份冲动。

世子并不是疑她,听她这话,倒也信了她的说法。他沉吟片刻,还是提点道:“沈大姑娘可知道隋帝之子?”他见沈语迟点头,这才道:“此人一直没死,这次圣上下旨,就是为了让我父王帮着找到他。”

他叹了声:“他近来露了不少踪迹,我和总督细查之后,发现他的许多轨迹都影影绰绰地指向你们沈家,从永宁送信遇刺之事也可以看出,他跟你们沈家有些牵连,至少是在沈家安插耳目了的,不然不可能这么快对永宁下手。”

“据我所查,你们家那位女先生,似乎和他大有渊源。”世子进一步提点:“我听说那位女先生无意被火烧身亡了?“

沈语迟机械地点了点头。

世子还想说什么,但嘴唇一动,又把话咽了回去:“总之,你们最近注意些吧,你们沈府少不得要被盘问的。”

沈语迟心里更是雪上加霜,一路神思不属地回了沈府,白氏拉着她道:“你回来的正好,太子虽然已经出使北蛮,但太子府方才可派了人来,也不知是什么事。”

......

转眼又是一年盛夏,又到了熹明皇后的祭日。

熟悉景仁帝的都知道,他这日必然要轻装简行,去帝都外的帝陵待上一日,直到夜晚才会归来。

熹明皇后虽然葬在帝陵,但却没和隋帝合葬,景仁帝给她独修了一座较偏僻的陵寝,寻常除了洒扫的内侍宫女,一般是没什么人的。

但也是赶巧了,景仁帝才到熹明皇后的陵墓,居然就遇到了北蛮刺客的刺杀,他没带太多护卫出来,手臂上还挨了一刀,差点出事!

这还不是最巧的,最巧的是,裴青临也恰在此时赶到这里,居然救下了景仁帝,这是何等的机缘?要不是刺客都是地道的北蛮人,景仁帝准得以为这刺客是裴青临布置下的。

他得救之后,立即命人料理了刺客,又重新把陵寝收拾了一番,他终于得空瞧了眼裴青临,不由倒吸了口气,心神大震,几乎失态。

无他,裴青临除了轮廓有几分顾家人的影子,眉眼居然和熹明皇后一模一样,这让景仁帝如何不失态?他基本上没有和裴青临见过面,但只这一眼,他就断定,这必然是她的骨血。居然这么像,这么像...

他目光定在裴青临脸上许久,这才回过神来,重新找回了仪态,似笑非笑:“老三,你倒还敢回来,知道朝中上下找了你多久吗?”

裴青临神色从容,气度竟不亚于他,他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回圣上,知道。”

景仁帝静默片刻,挥退了要来给他包扎伤口的太医,他闭了闭眼:“怎么就这么巧,你这时候到了皇后陵寝,偏偏这时候救下了朕?”他还是不大相信,这些只是个巧合。

裴青临沉吟片刻:“我多年不曾归京,而今回来之后,恰巧赶上了母后祭日,故想来祭拜。哪怕不方便进来,离远了瞧一眼,也算是尽我所能了。”

景仁帝笑一笑:“你毕竟救了朕一命,朕该好好嘉奖你才是。”

裴青临垂眼:“愧不敢受。”

他回答的滴水不漏,景仁帝干脆不再纠缠此事,他平复了一下心绪,淡笑道:“你在外隐居多年,不也过的不错?怎么如今突然想回来了呢?”

裴青临倒没有瞒着:“因为...一些私事。”

景仁帝别有深意地道:“这一路过来,应该很辛苦吧?”

裴青临一笑置之。

景仁帝不再追问,他又定定瞧了他许久,突然站起身,遣退了屋里所有人,只留下他和裴青临两个。

“朕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他明知道现在不是最恰当的时机,可他苦等多年,着实按捺不住了:“你真正的生辰,究竟是几月几日?”

这个问题,是他多年来坚持寻找裴青临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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