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帷出身顶尖的名门世家,虽然他们和当朝宗室一个姓氏,但其实并无血缘关系,顾星帷家的这个顾姓,流传了千年之久,家里出过的风流名人数不胜数,当朝宗室不过是泥腿子出身罢了,就连当朝太.祖皇帝还想和顾家攀亲哩!生于这样极重礼法的世家,顾星帷又是嫡长子,平日虽然看着随意,其实内里是恪守规矩的。

他这些日子事忙,本是想着忙完之后回一趟京城,让家中父母向沈家提亲,这样才显得守礼。虽然如今事急从权,但暗示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他又不自在地咳了声,星眸直望进她的双眼里。

沈语迟要是能听明白暗示,她就不至于打光棍到现在了!她听到这主意就一阵无语:“我还当你有什么好主意呢,我要能成亲,早就成了好不好。总不能随便在街上拉个人成亲吧?”而且她喜欢的可能是妹子啊!

“要是大街上随便拉人...”恰好这时候茶小二端了两盘零嘴上来,她调侃道:“小二哥好生俊俏,不知小二哥家里可有妻室?”

还调戏人家一遭,把小二哥脸都臊红了。

顾星帷白皙的脸上浮现几根青筋,显然给气的不轻,他伸手在她脑瓜上重重敲了一下:“正经点!姑娘家家这样成何体统!”他只得进一步暗示:“寻常平头百姓,甚至那些中下阶层的官宦人家你是不要想了,这些人护不住你,别说是定亲了,就算你已经成亲,太子要召你入东宫,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他沉吟道:“须得是高门大户,才能绝了太子这心思。”

沈语迟有些心烦地叹口气:“你说的容易,高门大户哪里能看得上我?”

顾星帷要给她急死了:“你怎么知道高门大户就瞧不上你,说不定那人就在眼前呢?”

沈语迟手搭凉棚,做张望状:“哪儿呢?你就哄我吧。”她一口气喝完茶:“罢了,我还是回去找我哥讨主意吧。”

顾星帷也郁闷个死,但凭他从出生就受礼法熏陶的性子,平常送几样小礼物给她已经是极限了,他是万万说不出‘你嫁给我吧’这等话的,否则不成了私相授受私定终身吗?

他盘算着先请媒人上门提亲,届时再告知父母罢了。

他本想和沈语迟通个气的,结果气也没通成,他颇是郁郁地叹了口气:“罢了,我送你回去。”

顾星帷郁闷的,一路上都不想说话了。

一路上沈语迟又烦又燥,再加上天气闷热,她额上冒起点点细汗,脸都给热红了。

顾星帷迟疑了下,下马撑起纸伞给她挡着太阳,待她要进府里了,他便把纸伞递给她:“先借你用。”

沈语迟伸手去接,顾星帷的修长手指无意间掠过她的掌心,他愣了下,忙松开手。

她还没觉着如何呢,他脸倒是先红起来了,十分不自在地咳了几声:“今天天气有些热了。”一边把手悄悄背在身后握成拳,似乎要把那触感长久留存在掌中。

平时瞧沈家小丫头跟个糙汉似的,不成想手竟嫩的跟水豆腐一般,摸起来热热的软软的。他有些尴尬地挪开视线,恰巧扫到她白腻腻嫩呼呼的小细脖子,被金项圈衬的更细长柔软,他表情更不自在了。

沈语迟撑起伞,她都没注意到顾星帷碰到她了:“可不吗,眼瞧着快入夏了。”

顾星帷突然被撩动了心神,一时间把礼法都忘到脑后了,他唇瓣一动,正要就着方才结亲的事儿说下去,就听照壁那边传来一把清润的声音:“大娘子?”

他情思猛地被人打断,心生不悦,转头瞧过去,见是沈家那位貌美过人的女先生。虽然男人对貌美女子都会有几分好感,但不知为何,他对这个裴先生印象着实不大好。

裴青临目光扫过二人,眯了眯眼,慢慢走过来:“大娘子,天儿热,别在外面久晒,跟我回去吧。”

顾星帷见他视自己为无物,淡淡挑了挑眉:“裴先生好生周全。”他说完有些后悔,跟裴青临一个女人计较什么,实在是落了下乘!

裴青临笑一笑,不着痕迹地揽过她的肩:“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既是大娘子师长,理当多关心她才是。”

沈语迟瞅他一眼,好家伙,野心还不小,居然想当她爸爸!就裴青临这样的,最多算个鬼.父...

顾星帷便不再说什么,拱了拱手,告辞了。

沈语迟注意到裴青临脸色不大好,默默给他撑起伞挡太阳:“先生,太阳晒太多容易心浮气躁。”

裴青临还诧异她居然有细心的一天,结果看到这把伞上的画儿,他脸色更加沉了。

他眯起眼:“大娘子...”他屈指弹了弹伞面:“你可真会气我。”

伞面上画的不是别的,是顾星帷的自画像!这也委实是个奇人,他把自己画伞面上就不说了,还给旁边提一句诗‘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沈语迟一看之下都惊了,她两辈子没见过这么自恋的货!难为顾星帷敢把这把伞打上街了,这得需要多厚的脸皮啊!

她手一抖,连忙把伞收起来:“我的妈,丢死人了,顾郎君怎么把这般伞给我了!”

裴青临微哼:“大抵是想你时时刻刻能瞧见他吧。”他又屈指弹了弹伞面,讽刺一笑:“顾小郎君面貌生的尔尔,这信心倒是真不寻常。”

他又瞟了眼沈语迟:“看来大娘子是忘了,我曾经教过你的礼数。”他拈起她的一缕黑发在指尖摩挲:“不要随意收陌生男子的东西,仔细他们包藏祸心。”

沈语迟瞅了瞅他:“你不就是...”

裴青临哄死人不偿命,用一缕青丝搔她的耳珠:“我与他们岂能一样?我是真心疼爱大娘子。”

还挺双标...沈语迟决定转移这个话头,肃了神色:“今天太子跟我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她把太子表明心意的事儿跟裴青临说了一遍。

裴青临默了下,淡淡道:“太子妃...”他嘲讽一笑:“他倒是真敢说。谁当太子妃,还能由他做主?”

他沉吟道:“今日顾星帷寻你,也是为了此事?”

沈语迟又哇啦哇啦把顾星帷给她出的馊主意说了一遍:“他让我找人成亲,以此拒了太子。”

裴青临瞳仁有几分阴翳:“你是怎么答的?”

他虽然不惧,但自家的小傻子被那么多狼惦记着,他实在痛快不起来。

沈语迟叹了口气,跟他说了一下心里话:“我主要是觉着,我可能喜欢女人,当然不可能同意他的提议,找人随便成亲了。”

她说完又看了眼裴青临,虽然先生是个男的吧,但她偶有心动的时候,他穿的都是女装,搞得她现在都不大确定她心动的是他这个人,还是心动他是个女装大佬了。每每一想到裴青临是个带把的这件事,她都十分头疼。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那前太子的身份,要了命啊。

裴青临:“...”他突然很想知道顾星帷当时的表情。

他三指捏住她的下巴:“你答的不对。”

沈语迟怔了下:“那我要说什么?”

裴青临垂下眼眸和她对视,他并不直接告诉她答案:“自己想。”他稍稍侧头,看着绕过拐角的几个下人,低声在她耳边道:“若是答不上来,我可要当着旁人的面儿亲你了。”

沈语迟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他闲闲地笑:“大娘子好好想想,我可不是顾郎君那么好打发的。”

“回答啥啊!”她眼瞧着他越凑越近,急的涨红了脸,脑子里灵光一闪:“我,我有心仪之人了!当然不能随便找人成亲!”

裴青临赞许地刮了刮她的脸颊:“大娘子心仪之人是谁?”

她正想吭哧吭哧逃过去,裴青临凑近了,几乎贴在她唇角:“嗯?”

她苦逼着一张脸:“是先生...”同时在心里默默补一句,前提是先生肯挥刀自宫...

他终于满意,低笑了声:“大娘子记着,以后若有人问你亲事,你就这么回答。”

沈语迟一脸生无可恋地扭开脸,他把话头绕回来:“太子之事,你不必太过挂心,他在登州也待不了几日了。”

......

太子原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上回被顾星帷打断,他心里已是不快,没过多久,他干脆派人去了沈府,跟沈南念略提了提此事。

他本来是颇有信心的,他是唯一的嫡长子,他的太子妃,日后必然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沈家也能跟着水涨船高,日后沈南念可就是国舅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沈南念竟以‘齐大非偶’的理由婉拒了他,他收到信儿之后,那感觉说是被惊雷劈了也不为过啊!

不过沈家亦是有公爵爵位在身的人家,他就算再恼怒,也不能直接下手强娶吧?他这边还没想出好法子来,帝都倒是传来一道圣旨——令太子即刻出使北蛮。

太子讶然:“前太子如今还无踪迹,为何父皇突然派我出使北蛮?”

来传旨的令官道:“具体原因臣也不晓得,不过听闻北蛮探子传来密报,北蛮王庭出了乱子,北蛮王向咱们朝里发来求援,急切得很。殿下如今在登州,离北蛮不过几城之隔,圣上又对陛下素有信心,无论北蛮出了什么事,凭您的身份本是也压得住,所以圣上特地派遣您出使北蛮。”

他顿了下:“前太子的事儿倒可暂时搁置。”

太子拧眉:“难道是兵祸?”

令官忙道:“那倒不至于,若是北蛮真的兵变了,圣上是万万不敢派您过去的。”

太子想到北蛮王庭,神色一恍,半晌才点点头:“孤...七日后动身。”

......

太子要出使北蛮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登州,沈语迟简直想称裴青临一声神算了!

不过太子的离去,对沈家来说自然是好消息,沈家人还没来得及庆贺呢,太子就又赏了沈家不少东西下来。

若只是单纯的赏赐东西倒也罢了,偏偏里面有一对儿鸳鸯七彩佩,像什么鸳鸯比目大雁之类的,都是定亲的时候才会赠的东西,太子之意颇为明了。

——哪怕孤暂时走了,回来之后,这亲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跟东西一并来的还有一道旨意,太子让沈南念也加入使节团,一并出使北蛮。

这消息简直晴天霹雳,想拒绝都没法子拒绝,旨意一到,沈南念只能收拾东西离开家里,随太子一道去了。

沈南念这个当事人倒还镇定,宽慰沈语迟和白氏:“你们先不必急,家里有什么事先去寻族老商议,记得及时给我写信,若是遇到实在棘手的事儿,就去寻顾兄拿主意,我会交代顾兄的,他要是力所能及,必然不会推托。”

他话才说完,就被太子府的人催着走了。

沈语迟心慌意乱,下意识地想去找裴青临,不过裴青临这几日颇为忙乱,似乎在谋划什么要事,大部分时间都在城郊别院住着,有几日没回城里小院了。

他听闻此讯,人倒是没来得及赶回来,却命卫令传信劝她安心。

......

裴青临此刻确实在忙,他忙着见一个人。

曹国公趁着太子为出使北蛮之事忙乱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来到裴青临的城郊别院,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叠好帕子,冲裴青临一笑:“殿下比起以往,当真变了太多,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险些没认出来。”

曹国公能生出熹明皇后那样貌美动天下的女儿,样貌自然俊美过人,就是这把年纪了,气度风采仍是一等一的。若是再年轻二三十岁,还不知是何等绝色呢。

他倒不以自己这个外孙的一身女装为怪,反而略带欣赏地打量几眼:“能屈能伸,这便很好。”

裴青临并不与他过多寒暄,淡声道:“太子这回出使北蛮,还特地下旨带上了沈南念沈千户,此事国公可知道?”

太子离开登州出使北蛮这事儿是他一手策划的,但他毕竟不是神仙,万没想到太子竟想出这么个歪招来。

曹国公颔首:“自然知道。”他别有深意地瞧了眼裴青临:“太子瞧中了沈家长女,不过沈家似乎没有献上女儿的意思,太子又怕出使北蛮太久,沈家生出什么变故,就把沈家主事的沈南念带上,这样一来,沈家再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裴青临手指点着桌案:“太子一走,我会动身返回帝都。”

曹国公似乎并不意外,轻声问:“你真打算这时重返朝堂,重回人们的视野?”

裴青临颔首。

曹国公一叹:“是为了沈家女?”

裴青临默然看他一眼。

曹国公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太子出使北蛮,沈家无非也是拖延一时罢了,待太子回来,沈家能避过太子的威逼唯一的法子就是他重返朝廷,恢复身份,正式迎娶沈家女。

曹国公自要劝一句:“你娶沈家女,就是和太子作对,这方面我就不劝你了,你必然也有心理准备。只是...”他目光深沉:“你比我,你任何人都清楚,现在还不是最合适的时候,只有几个月了,你忍不得吗?”

他见裴青临不语,继续劝说:“纵然有白龙王襄助,你回程那一段水路必是无虞的,但你别忘了,你回帝都还有一长段陆路要走,你知道多少人想要你的命吗?这些人,不会坐视你顺利回朝,你如今回去,等于无端给自己增添了许多风险,你可曾想过这些后果。”

他声音带了几分急切:“如今布置还差了点火候,安排的不够隐秘,你若真要现在动身返京,只怕不要多久,圣上就能觉察到你的踪迹。若圣上知道了,你能笃定他不会想要你的命?他若想杀你,你岂能逃得掉?”

裴青临一头乌发披散在脑后,深色瞳仁沉静若水:“我愿意担这份风险。”

毕竟,这是能光明正大独占她的唯一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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