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来登州这事儿不大也不小,要是质子的待遇着实不差,在帝都的时候一应待遇按亲王世子来的,这回质子更是直接住进了总督府,就等着白龙王拿东西来换人。不过关注此事的多是官场那些人,像沈语迟这等一门心思扑在赚钱上的,压根没有多想,她也完全没想到质子会和自家有什么关系。

沈语迟正在和白氏商量着:“嫂嫂,《溽暑记》现在卖的火得很,我和永宁说过了,等咱们自家开了书铺子,就把它的第二部放咱们自家卖,你觉着咋样啊?”

开个书铺子不算难事,白氏笑着应了,又打趣:“你既能写书,怎么文言的成绩还是那么低?我要是裴先生,心里肯定纳闷。”

沈语迟听到裴先生三字,干笑了声:“我就是胡乱写几笔,外面还有不少道学说我文笔差,写出来的东西狗屁不通呢。”

白氏还要再说,管事进来报道:“少夫人,大娘子,沈良娣派人来了。”

白氏一怔:“沈良娣怎能派人过来?”沈家有个堂姐在太子府为三品良娣,据说很得太子宠爱。

管事答:“沈良娣心里惦记着咱们,又听说朝廷派人护送质子来登州,所以派了这位管事刘娘子过来,跟护送质子的车队一道来了登州,方便来能瞧瞧咱们。”

白氏不敢怠慢,忙笑道:“请人进来吧。”她又低声吩咐:“去请裴先生过来。”因为楚姜迁居别院,白氏初次管家,沈正德命她有不懂或是拿不定主意的地方,务必请裴青临来帮着参谋。

裴青临刚一落座,沈府管事就请沈良娣派来的刘娘子就过来了。

白氏和气笑了请她入座,寒暄道:“良娣在东宫如何?她在东宫过得好就是了,何必时时惦念我们,只要她过得好,我们也能放心了。”

刘娘子恭谨笑答:“回少夫人,我们良娣前些日子升了侧妃,太子也看重她,如今已经上了宗室玉牒了。”

白氏惊喜:“不在帝都就是不方便,这样大的事,我们竟不知道!”侧妃位份仅在太子正妃之下,品阶极高,还有玉牒金宝册子,不是寻常妃妾可比,可见沈堂姐有多得宠了。她又问:“你们这一路可还好?没什么事儿吧?”

刘娘子委婉道:“这回负责护送质子的是承恩公府的人,承恩公府是太子妃娘家,咱们跟他们一道来的。”

太子正妃娘家人能看太子侧妃手下人顺眼才怪。刘媪说是侧妃的下人,其实一直看着侧妃长大,沈侧妃一向拿她当半个长辈看待,故此她才敢在侧妃娘家说这番话。

白氏听她这般说,就知她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忙抚慰了几句,又含笑道:“侧妃娘娘不必急这一时,就是不送这书信,咱们也是一家子,时时都惦念着彼此的。”

刘娘子叹一声,有些话倒可同侧妃娘家人说一说,她低叹了声:“太子妃规矩大,这次送书信送物件,还是侧妃好不容易求来的机会,要是错过承恩公府来登州这次机会,还不知要等多久...”

白氏只能宽慰几句,刘娘子让人抬了侧妃给家里各人的东西,她正要告辞,冷不丁瞥见旁边坐着的沈语迟,惊了下:“这是...?”

白氏介绍:“这是大娘子,她小时候同侧妃关系最好了,刘媪可还记得?”沈语迟站起来见了个礼。

刘娘子拍了拍胸口,念了声佛:“大娘子小时候还不大显,怎么长大后,竟和侧妃有些相似...”

沈语迟一个闺阁娘子,和太子妃嫔相似可不是好事。白氏笑意不变,却直接打断她的话:“哪有的事,刘媪莫要再提了,天下美人大抵都有几分相似的。”

刘媪自知失言,忙告了个罪,奉上东西转身走了。

沈侧妃颇为周到,给沈家每个人都送了礼,甚至包括楚姜沈幼薇和几个庶出的。不过她书信只写了两封,一封给沈南念,一封给沈语迟,就连给兄妹俩的礼物都格外精致贵重,可见和兄妹俩的关系真正不错。

沈语迟拆开自己那份,见是一套打磨的极精致的火晶头面,通身艳光灼目,宛若把一团烈焰捧在手中,打磨的手艺更是巧夺天工,看样子还是一块火晶打磨出来的。

她直念叨:“太贵重了,不好收啊。”

裴青临自打沈侧妃派的人进来,一直一言未发,长睫遮住眼眸,让人瞧不清眼底神色。

他眼底掠过一片阴翳,声音泠然地开口:“大娘子受之有愧?大可不必,沈贵妃和沈侧妃是亲生姐妹,昔年沈贵妃盛宠,不知积攒了多少财富,据说不少都给了她的亲妹,这火晶头面于她,不过九牛一毛。”

沈侧妃如今二十三四,而沈贵妃和沈侧妃相差十几岁,两人皆出自沈家嫡系一脉。她们父母早亡,姐妹俩相依为命几年,可惜两人年纪实在差的有些远了,在沈侧妃还小的时候,沈贵妃已到了适婚的年龄,后沈贵妃被选入宫侍奉隋帝,再无法照料幼妹。

沈南念和沈语迟的生母怜惜她孤苦无依,就把她接到膝下照顾,沈侧妃几乎是和兄妹俩一道长大的,所以她才对兄妹俩这般好。

再后来隋帝因遭到谋反病死,如今的景仁帝称帝,沈贵妃自戕,沈侧妃受了牵连,一直到二十岁还没人敢娶,但不知怎么的,三四年前一次宫宴上,她竟被现任太子瞧中了,现任太子是景仁帝嫡子,身份贵重。她从此便入了东宫,扶摇直上。

他毫无笑意地笑了下:“这套头面,好似是当年沈贵妃用过的‘摇红’,可见侧妃对大娘子的看重。”

所以裴青临说的也没错,但沈语迟总觉着这话哪里怪怪的。

白氏笑:“这是侧妃疼你呢。”她递来侧妃给沈语迟写的书信,一叹:“这书信好好保管,侧妃想给咱们送些东西也不容易,这回还是跟着护送质子的人马来的,这回护送的又是太子妃娘家人,他们路上不知吃了多少挂落。”

沈语迟点了点头,把手里的酸枝木盒子递给身后的春滟,双手接过书信就回去了。

她对沈侧妃的印象很好,摩挲着书信的封皮,随口问道:“我和堂姐长得真的很像?那是不是也说明我长得像沈贵妃?”

周媪还没回答,后面就传来裴青临淡淡声音:“据传沈贵妃生的妖媚丰润,大娘子清艳明媚,可见并不相似。”

他不喜欢听她说自己和那个女人相似,他甚至不希望她和那个女人有丁点关系。

沈语迟愣了下,下意识回了句:“你又没见过沈贵妃。”

他瞥了她一眼,远眺墙外的一枝红梅,神色渺远。

母亲爱紫色,那女人却独爱红色,隋帝为了她,砍尽所有花树,只种上能开出红花的品种,连母亲最喜欢的紫藤都没放过。

抱着那套火晶头面的春滟是沈语迟和裴青临一道跳出来的人,她左右看了看,目光在两人间逡巡片刻,突然手腕一抖,那套乘着火晶头面的匣子咕噜咕噜滚在地上。

沈语迟心疼地‘哎呀’了声。

春滟忙砰砰磕头请罪:“大娘子饶命,奴不是故意的!”

周媪沉下脸,先检查了那套头面,见东西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

沈语迟不是那等阶级观念特强的人,见东西没事,她正要摆手让春滟起来,周媪一把拉起春滟:“春滟不得用,奴婢带她下去处置。”

她也没给沈语迟求情的时间,命人直接把春滟拖了下去,裴青临一派漠然。

春滟被拖走这才知道怕了,颤声道:“周娘,我不是诚心的...”

“你也是跟在主上身边的老人了,会这般不小心?无非就是想摔了沈贵妃的东西,在主上面前卖个好罢了。”周媪一语道破她心思,又冷笑:“在咱们来之前,主上已是说了,要把大娘子当主子全心待她,你这是耍哪门子小聪明!”

春滟面白如纸,不住求饶,周媪鄙薄地看着她:“拖出去,按规矩处置。”

待春滟被拽走,周媪这才呼出口气,渐渐露出忧色。

她也搞不懂裴青临的想法,若裴青临不想报当年之恨,为何放着登州那么多官宦人家不选择,偏偏选择蛰伏沈家?若他想行事,估计和白龙王联手之后就会动手,那时沈娘子该怎么办?

她思量了会儿,又收敛思绪,罢了罢了,如今当务之急是为主上解毒,其他的事倒不必想太远,他自有主意。

......

白龙王以一介布衣之身,能在四海称王,不管朝廷如何看待此人,坊间却流传着不少关于此人的传说,有说他三头六臂,每只手都拿着不同武器,有说他身高十丈,青面獠牙,两只眼睛大若铜铃,每日要生吃一小儿。

这位在坊间已经有些被妖魔化的男子,其实生的并不高大威武,他四旬上下,个头不矮,不过身量倒有些纤细了,看着像是个文弱书生。

他本来生的俊美,四十多了也颇有风姿,不过此时脸上罩了□□,姿色就有些寻常了。

他站在岸上一间普通的民房中,眉宇间一派冷峻,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卫令:“你家主上还没来?这陆地上想取段某性命的人太多,段某不宜久留此处。”白龙王不过是诨号,他真名姓段。

卫令毫不客气地一笑:“哪怕是为了儿子,龙王也该多些耐心。”

白龙王想到自己的独子,逐渐沉默下来,半晌才缓缓道:“我怎知你家主上是否可信?”

卫令踌躇满志:“龙王一见便知。”他又缓和了神色,淡道:“放心,我家主上不可能配合朝廷,设套引龙王入瓮的,我家主上如今也被朝廷四下找寻呢,他和龙王,有共同的敌人。”

白龙王就是听说隋帝前太子可以帮他救回儿子,他这才肯冒险上岸,闻言静默下来,沉默看着窗外斜阳。

又过了会儿,一个身量高挑,貌比天人的女子推门走了进来。

不论男女,所有人第一眼见着裴青临,总会怔上一会儿,白龙王没能免俗地愣了片刻,又皱起眉,不快道:“你是何人?”

裴青临换了原本的男音:“久仰龙王大名。”声音清润低沉,吐字富有韵律,短短六个字足以让人酥倒。

他平时的女声也有些中性,换成男声,自是更低了几分。

顾星帷还在盘算着如何杀了质子,嫁祸给裴青临。这边裴青临却已经和白龙王搭上了线,可以说已经是快了顾星帷好几步。

白龙王又是怔忪,随即恍然:“男扮女装?”他面露同情,靠,这前太子牺牲也太大了!

裴青临一笑,不语。

白龙王并不再纠缠此事,直奔主题:“你们为何会知道,朝廷要对我儿下杀手?我用那么多海岛港口来换我儿子,这不算是没有诚意了,朝廷还执意要杀我独子,不是逼着我宣战吗!”

裴青临不以为然地笑了下:“若龙王真的相信朝里会活着放归你独子,你今日就不会来见我,既然龙王前来见我,又何必说这无聊的话试探?”

他瞧白龙王脸色微沉,又悠然道:“若我没猜错,朝廷已经想好了替死鬼,等质子一死,便把罪名扣在我头上,届时龙王只会恨我,与朝廷有什么干系?再者说来,他们说不定已经在龙王身边安插了细作,质子一死,他们立时就能收网,届时还会在乎区区几个港口岛屿吗?”

白龙王缓缓问:“你真是隋帝太子?”

裴青临笑笑:“这身份有什么好冒充的?”

白龙王既然会上岸,自然是做了充足的调查,他方才不过一问罢了。他一摆手干脆道:“说说你的计划。”

裴青临唇畔一动,竟用内力凝声成线和他说了起来。

两人足足说了一个时辰,直到天色迟暮,白龙王才露出满意神色,他是干脆之人,当即站起身:“此计若能成,我必全力配合你。”

裴青临颔首:“龙王明达。”

白龙王快走出屋里的时候,突然转过头,许下承诺:“我可以向你保证,若我儿能平安归来,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裴青临一笑。

卫令等他走远了,才拧眉开口:“您真要亲自涉险?不如交给我吧,我的身份也很合适...”

裴青临淡道:“有些事你不好擅自决断,有些人手你也无法调动,我亲自去见质子。”他又问:“那缩骨药你配好了吗?”

卫令点头:“已经配出好几副了,您打算恢复身形之后乔装?会不会影响身体?”

裴青临摇头:“配合药物便不会。”

卫令这才不多说什么,心里暗暗筹谋怎么帮他铺路修桥。

......

自打这天起,裴青临就病了。不过他这病也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还能照常上课,不好的时候连人也见不得。这可把沈正德急坏了,名贵补药不要钱的送过去。

沈语迟本来想去探望,没想到竟也被拦在门外,搞得她还有点小郁闷,她还以为自己有特权啥的...

幸好她也没功夫郁闷太久,年底事情本就繁多,白氏一时腾不开手来料理,就怕开书铺子的事儿交给她了,她干脆一心把心思扑在事业上,所以书铺子很快开张,就开在奶茶店附近,强强联合,生意好的不得了。

沈语迟龙心大悦,她现在手头有了点银子,就开始琢磨着怎么乐呵乐呵。恰好这时天寒地冻,城外五龙泉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永宁就集结贵女们要举办一场冰嬉,她和沈语迟臭味相投已久,当然忘不了给她下帖子。

沈语迟就命人做了一双冰刀鞋,乐颠乐颠地跑去玩了。

女孩子们不光穿了冰刀鞋滑冰,还三五成群的组织起来打冰球,沈语迟这项运动就很不咋地,被永宁郡主狠狠地嘲笑了一通,她一怒之下,直接把冰球打了出去。

冰球漫天乱飞,这时岸边路过一个俊美青年,青年身后还跟着一个道士打扮的男子,她眼看着球要砸到青年身上,青年身后的一行护卫都救助不及,忙想冲过去救人,却见道士凌空一个转身,一下就把球踢了回来。

道士瞧见沈语迟,瞳孔猛然一缩,很快又调整好神色。

青年却笑弯了一双桃花眼:“小娘子,小心点。”

她眼睛一亮,目光却落在那道士身上,不掩赞叹:“好俊的身手。”

道士垂下眼眸,眼观鼻鼻观心。

她还要说话,永宁扯了她一把,轻声道:“这是白龙王世子,段秋鸿。”

沈语迟愣了下,却没怎么看段秋鸿,只看向他身后道士。这道士眉目寻常,但通身一派出尘的气度,更奇特的是,她明明没和这道士见过面,怎么会有种熟悉感?他身量高挑,目测至少一米八五以上,她想不起来自己身边有这么高的人呐!

她问:“可是质子怎么会带个道士出来?”

永宁悄声道:“质子笃信道教,刚来这登州,就请了最有名望的清虚观观主前来讲经,十日讲一次。”

她一笑:“虽然质子在咱们朝廷为质,但朝中上下都对他很礼遇,他寻常出入也不受太大限制,还能出去交际宴饮,听说他想听讲经,咱们就忙忙地寻了观主来给他讲经,他无非就是住的地方戒备严了些,其他一应待遇同亲王世子。”

虽然朝中有意杀了质子,但这毕竟是个不可告人的事儿,所以朝廷并没有过早的暴露祸心,也没有搞软禁什么的,那样质子一死,谁都会怀疑到朝廷头上。而且朝里还想引裴青临入瓮,自然也会故意露出破绽,引裴青临入套。

所以朝廷对待质子仍旧礼遇,现在大多数人都以为质子是要送还给白龙王,使得两边建交的,也因此,达官贵人们都对世子格外宽宥守礼,并不拿他当人质看待。

当然,朝里目前对质子是外松内紧,他瞧着能自由出入,其实身边都有人看着,他能见的人,都是被顾星帷排查过无数次,确定清白可靠的,才允许进来。

裴青临也是废了一番功夫,避开顾星帷给他下的几个套,才能乔装成清虚观的观主,和质子见这一面。云涡观虽然火,但清虚观在登州鼎盛百年了,有名的老字号,顾星帷这才没有太多怀疑。

裴青临料了种种境况,他没想到的是,竟然在这里遇见了沈语迟,就算他今天只是试探着联络一下段秋鸿,暂不打算动手,他也不想在是非之地看见她。

他不由蹙了蹙眉,抬眸望向她。

恰巧沈语迟也在看他,两人对视,她一阵心悸,熟悉的感觉缭绕不散。,,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m..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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