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司月不大想去。

她是真的不愿意跟柳逾白相处。

但郑妈恳求说,多个人热闹点,她一心软就还是答应了。

郑妈为生日换了一身新行头,毛衣外面套一件熨烫过的呢子衣,头发仔仔细细梳得没有一根乱毛,再戴上深蓝色盆形帽,整个人精神焕发。

她们坐柳逾白的车去。

私人场合,柳逾白常会自己开车。

和享受驾驶乐趣或是注重隐私这些原因无关,不过是因为,如果他不愿意与同行的人深度交流,便可借要专注开车的理由推搪过去。

郑妈算是从小照顾他到大的,柳逾白尊重她的付出,感激她的忠诚,但某些时候,也不喜她的关心过了界,对自己生活过度刺探。

但人有恻隐之心,尤其对这样一个长辈,这话他只放在心里,也从来不会表现在脸上。

答应让梁司月跟来,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郑妈和梁司月似乎很有话聊,一起带出来,能免去他很多的麻烦。

果真,两人一上车就没住过声,电台里的音乐成了她们聊天的BGM。

郑妈给梁司月看自己手机里儿媳妇生的二胎的照片。

梁司月凑近屏幕,“您孙子……”

“孙女。”

“您孙女,这一看就是很有福气的长相呢。”

……其实那照片柳逾白也是看过的,“有福气”都算是很委婉的评价,但叫梁司月说出来,语气真诚得连他都差点信了。

他肯定是做不到的,因为当时他看到照片,只憋出来了“不错”两个字。

搞得郑妈十分伤心,知道“不错”在他这里,不过是个安慰人的说法,从此以后,自觉的再也不在他面前提孙女的事。

梁司月会这样说,很符合柳逾白对她的第一印象:小孩儿年纪不大,但为人处世挺官方的。

要是公司里的艺人都像她这么官方这么会说话,公关团队的工作能少一半。

郑妈这头的事情聊完,又问及梁司月的近况。

梁司月日常学习生活很平淡,最近特别值得一说的,可能也就兼职被中介拦腰宰了一半工资这件事。

郑妈听完直骂中介心黑透了,“小姑娘的钱都好意思克扣,可真是不要脸。”

梁司月笑了笑,“吃一堑长一智吧。”

“被人坑了还笑得出来哦,傻乎乎的。”

梁司月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郑妈又说:“你才十六岁,缺钱就找你爸要,别自己出去兼职,不安全不说,还是应该一学习为重。”

“我知道,下次应该不会了。这次主要是想给外婆买一件贵一点的生日礼物。”

“你外婆也要过生日了?”

“下周。”

“那也是巧哦……”

聊着天,就到地方了。

柳逾白定的,一家预约制的西餐厅。

梁司月做好了心理准备才跟进去,但是里面的氛围还是让她紧张起来。

出门的时候,只当给郑妈送个果篮就能回家的,就没有用心收拾。而且,即便提前知道,她现在的衣柜里也找不出来一件衣服,能和当下这个场合相称。

现在身上这件象牙白的,某衣库买的,学生风格的牛角扣大衣,实在是太露怯了。

她好怕像某些偶像剧里的那样被服务员拦下:小姐对不起,我们店是有着装要求的。

然而并没有。

服务员挂着标准的笑容,迎接三人到位上去,绅士地替她拉开座椅,微笑问道:“女士需不需要我帮您把大衣挂起来?”

“不用。”梁司月立即按住了领口的扣子,故作镇定地说。

她里面穿的那件毛衣,肩膀上有个地方勾线了,但因为是外婆亲手织的,没舍得扔。自己拿毛线绞了绞,在家里穿挺合适。也是图方便,出门没换。

服务生离开她身边,去为郑妈服务。

梁司月松一口气,不自觉脸都红了。抬手去端玻璃水杯,抬眼时正好与柳逾白视线对上,她立即移开眼,窘迫更甚。

梁司月正餐点的意面,担心万一自己仅有必胜客经验的切牛排手法不专业,又闹出笑话来。

吃饭的时候,梁司月和郑妈延续了车上的话题。

聊到开心处,郑妈哈哈大笑。

梁司月实则有意克制自己的音量,但郑妈好像挺无所谓的,柳逾白更无所谓,服务生不远不近地站着,也完全没有一点反应。

她餐叉卷着意面,送入口中。

四下看了看,好像来店里的人,都不像她这样正襟危坐。

对面的柳逾白似乎胃口乏乏,牛排只切了三分之一不到。这时候放下刀叉,忽然问郑妈:“吃得饱吗?再点一点?”

郑妈有些犹豫,“点了怕吃不完。”

“吃不完就剩着。”

“剩了多浪费……这地方不能打包吧?”

“当然能。花了钱的,没人敢怠慢你。”

梁司月顿了一下,总觉得柳逾白和郑妈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其实是在看她的。

然而等她抬头去看,他分明是在注视着餐桌上火苗缓缓摇曳的蜡烛。

但不管这句话是不是对她说的,都让她放松不少。

服务员拿来菜单,郑妈又点了一些小食。

柳逾白好像已经提前结束了这一顿饭,剩下的牛排一点也未再动,他几乎没怎么参与她们两人的谈话,但也没有分毫的不耐烦。相反,他似乎舍了全部的清高架势,只为陪长辈吃一顿生日饭,讨长辈开心。

梁司月心想,自己是不是沾了郑妈的光,才有幸见到这么和颜悦色的柳逾白。

跟她私底下认识的那个,简直判若两人。

服务生将小食端上来,又将三人杯中的饮料续满,紧接凑近柳逾白身旁问了句什么,柳逾白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服务员推着一辆餐车过来,餐车上是燃着蜡烛的生日蛋糕。

郑妈激动坏了,“早知道还有蛋糕,我刚才就不该再点小吃的……”

柳逾白笑笑,“生日尽兴就好。”

郑妈许了愿,吹了蜡烛,服务生帮忙分切蛋糕。

梁司月分明地看见,柳逾白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不知道是不是不爱吃这么甜腻的东西。但他还是拿起勺子,沿着边沿挖下极小的一勺,送进嘴里,随即便丢下再也不碰了。好像精准计算过的,再多一点就到了他的忍耐极限一样。

郑妈正高高兴兴吃蛋糕的时候,有个女人往他们这桌走了过来。

梁司月一眼认出来,这是某个女明星,以长相美艳著称,但混迹娱乐圈好多年,始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代表作。

女明星完全没有镜头前的高冷范儿,对着柳逾白态度可谓是殷勤到了极点:“没想到柳总也在这儿吃饭……”

柳逾白径直打断她,笑容欠奉:“今天是私人场合,恕我不招待赵小姐。有事请联系我的助理。”

女明星讪讪,“那就不打扰柳总了。”

郑妈清楚自己与柳逾白身份有别,从不因为跟他关系匪浅就自恃甚高,因此很有些不安,望着女明星走远的身影,说道:“要不听听她要讲什么?万一有什么正事,这样不是得罪人……”

柳逾白笑了笑,“你生日重要,不值得为外人浪费这个时间。”

语气几分傲慢。

梁司月不得不承认,这语气,配合他几分厌世感的英俊皮囊,其实很有说服力。

当然,也可能家世和财富优越如斯,天生就会比人多几分底气。

晚饭结束,郑妈真叫服务员来将剩下的打了包。

梁司月之前便有疑惑,柳家吃食都要是新鲜的,郑妈每顿也都跟着柳家一起吃。她把这些东西,还有之前剩下的打包了给谁吃?她明明住在柳家,家人也都不在同一个城市。

疑惑归疑惑,没问。

回去路上,郑妈敞开了窗户,说想透透气,今天太高兴了,吃得也开心,脸都是烫的。

郑妈感谢梁司月今天愿意陪她过来,叫她以后没事可以去柳家找她玩。

梁司月笑一笑,说下次再说。

车离柳宅还有一段距离,郑妈叫柳逾白就在这儿停,剩下的路自己步行回去,就当消消食。

梁司月第一反应是跟着下车。

郑妈却拦住她,转而笑问柳逾白:“能送送小梁姑娘吧?”

梁司月赶紧说:“我自己坐车回去吧,也不远。”

“大公子有车,方便的。”

郑妈提上东西下车了,叫柳逾白开车注意安全。

车厢里一下就安静下来。

柳逾白手搭在方向盘上,问她:“住哪儿?”

她纠结片刻还是报了地址。

一路都是沉默。

车载广播音量调得很低,似有若无的。

梁司月家离柳宅不算很远,梁国志为方便工作特意租的。

沉默中,这一段路很快就到。

柳逾白将车泊停在小区门口的路边。

梁司月拉开车门,“……谢谢柳先生。”

柳逾白从后视镜里瞥她一眼,“真这么不情愿,干脆就别道歉了,不缺你这一句。”

“我没有不情愿。”

“对我就不用那副官方腔调了?”

“……什么官方?”梁司月没听懂。

柳逾白懒得再理她,伸手去摸烟盒,拿出一支往点烟器里凑了凑。

梁司月自觉也不再说话,下了车,阖上门。

她没意识到这种豪车不用猛掼,只给一点力,门就能稳稳关上。因此,送出去的力道重了些,“嗙”的一声,声响巨大,听着跟她发脾气摔门一样。

她自己都吓傻了。

果真,副驾驶窗户落下,柳逾白手臂搭在上面,“过来。”

梁司月磨蹭着走过去。

柳逾白抬眼看她,“我倒要问问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不是故意的。”她小声解释。但料想柳逾白不会信。

柳逾白似笑非笑,“你是不是忘了,你爸还吃着柳家这一碗饭?”

梁司月神情一僵。

梁国志简直是她的命门。

“……我跟您道歉。”

说话间,她缓缓地低下头去。

眼神由明亮而黯淡,跟一颗星星熄灭似的,这一过程简直传神。

柳逾白一顿,咬着烟,若有所思地瞧着她。

梁司月始终没抬头。

她心里委屈又不得不低头的时候一贯是这样。

好一会儿,柳逾白说:“让让。”

梁司月往后退。

车窗阖上,紧跟是引擎轰鸣的声音,车子一瞬间就驶出去了。

梁司月:“……”

倒是劳驾留句准话再走?

-

周一回去上课。

中午课间,梁司月手机上收到了一条好友验证消息。

对方是之前那个缺德中介的直属领导,告诉梁司月说,他们公司年末进行内部考核和监察,开除或者降职了一批因为私自抽成、不规范签订合同、职权骚扰等,严重违反公司规定的员工。

对方说:“之前负责你的那个员工已经被开除了。克扣大家的工资正在统计和追讨,核准以后财务会一一补发,梁小姐留意一下自己的账户余额,七个工作日内没收到的话,请再和我联系。”

梁司月有点蒙,现世报来得这样快吗?

还在发愣的时候,池乔愉快地跑过来,“小月小月,你收到消息了吗?”

“嗯。”

池乔拽着手臂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走走走,我请你吃东西,庆祝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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