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虽已坐在距离脊林市好几公里路外的希达市内凯萨餐厅里,晚儿却仍然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会答应和霍金斯夫妇共餐。

他们在她刚从纽约回家的五分钟后来访,说凑巧为熟悉环境在外面闲逛,与她在林肯大道上错身而过。

“你好像需要帮忙的样子,”霍金斯说:“所以我就听从主的指示过来打声招呼。”

七点离开医院,又和乔时道再见后,晚儿只觉得又累又饿,苏菲亚也不在,她一进入空荡荡的家就不想待下去,于是想起了她一向酷爱的凯萨餐厅,龙虾、鲜蛤、白酒再加上义式咖啡,还有一屋子的温暖气息,才决定要过去用餐。朝门走时,霍金斯夫妇就到了,而且陪她到餐厅来。

她不断朝熟客人点头,告诉自己他们都是心存好意的人,而她也的确需要每个人来帮忙祈祷,想得太出神,好半天之后才发现霍金斯正在问她柔儿的近况。

“时间迟早的问题而已,”她解释道:“斯迪,呃,我是说唐医生相信她总有一天会卸下心防谈论葛教授遇害那晚的事,但那段记忆似乎与发生在她过去的某些恐怖事件纠缠在一起,医生说一切都要顺其自然,希望上帝能保佑她早日想起来。”

“阿门。”鲍伯和珂玲一起说。

晚儿发现自己戒心减轻,似乎说了太多关于柔儿的事,这两个人虽买了她们家,但终究还是陌生人而已。

房子,嗯,那是个安全话题。“以前我们家的景观由我母亲一手包办,好让我们时时都有花好看,”她咬一口硬面包说:“郁金香很抢眼,而我最喜欢的杜鹃大概再过一个星期就会开了,我们家的杜鹃是不错,但美得教人屏息的却属转角的安家。”

天白笑道:“是有绿色百叶窗那一家,或原本是粉红色,现在改漆成白色的那一家?”

“原本粉红色的那一家,老天,那个颜色,我爸爸简直恨透了那间房子,他还说因为那景观太丑,市政府应该退我们一些税呢。”

天白发现海青狠狠的看了她一眼,惊觉到自己犯下多大的错误,老天!她怎么会突然提起转角那间粉红色的房子?它又是在什么时候改漆成白色的?

幸好凯晚儿似乎没有注意到,开始聊起她看中的公寓有多好。“八月一日应该可以搬进去,”她说:“这样我们就可以把房子让给你们了,谢谢你们愿意等那么久。”

“柔儿可不可能再回家来?”海青在侍者送上他的小牛排时装作不经意的提起。

“为她祈祷吧,霍牧师。”晚儿告诉他:“唐医生说她并不会攻击别人,近日内他就会请检察官派个精神科医生来诊断她,让她出院,他相信唯有柔儿克服那种认为关在房里才安全的想法,她才有可能和我合作,不会认罪。”

“希望早日看到你妹妹重回脊林市。”海青拍拍晚儿的手说。

当天晚上晚儿上床时,老觉得心里怪怪的,好像偏偏想不起来某件似乎挺重要的事。

最后她心想大概又是柔儿的事,便进入了梦乡。

斯迪照例由医院走路回家,今天因为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所以根本没有余力去注意到随着气候在蜕变的纽约;七点钟,距离太阳下山大约还有四十分钟,渐渐回暖的天气同时带出人潮,第五大道上尽是翻看路边书架上新书画报的人,或者干脆欣赏街头艺术家的作品。

路边小贩做完一天的生意,急着把摊子收好回家休息,但残余的香味仍不时飘过鼻前,耐心的马儿拖着装饰豪华的马车排在第五大道和中央公园南路的转角处,饭店前则有川流不息的房车……这些今天全进不到斯迪那涨满凯柔儿的心中去。

她是他截至目前为止最具挑战性的一位病人,幼时曾被猥亵的女性长大之后会误以为她们自作自受或自取其辱是常有的反应,但只要接受治疗,通常也都会因为了解了当时她们并没有能力阻止那样的事发生而谅解自己,凯柔儿却一味在抗拒这件事。

所幸进展的成果也不是没有,在离开诊所前他特地去看了看她,她已用完晚餐坐在阳光室中,安静且带点凄凉的说:“乔时今天肯来看我真好,我知道他永远都不会伤害我。”

斯迪连忙把握住机会说:“他不只不会伤害你而已,柔儿,他还帮你看到只因为开玩笑的抱起你,就会触动你某项记忆的事实,如果你肯说出,我们可以更进一步的帮你,一切就靠你自己了。”

她说:“我知道,我保证我会尽力,医生,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吗?就是飞到苏格兰去打高尔夫球,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疯狂?”

“我觉得很棒。”

“不过那也只是我的空想而已。”

“如果你不肯帮你自己,那就永远是空想而已。”

走进住处后斯迪心想自己有没有给了她太大的压力?向检察官提出复诊的要求,请他派医生来检查柔儿,以便恢复她的保释会不会是个错误?

几分钟后当他坐在阳台上啜饮从澳洲带回来的啤酒时,护士长突然打电话进来,先道歉一番后才说:“是凯小姐坚持要找你,说她一定要跟你说话。”

“柔儿?”

“不是柔儿,医生,她已转变成凯琳,说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转进来。”

那刻薄的声音说:“唐医生,听好,这件事早该让你知道,有个孩子好想跟你说话,但柔儿不敢放他出来。”

“那个孩子是谁?”斯迪急促的问道,他果然没有猜错,柔儿心中还有另一个尚未浮出来的人格。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不肯说,只知道他大约是九岁或十岁,代替柔儿承担了好多事,他不想再继续沉默下去,面对柔儿多下点工夫,医生,她快投降了,今天那个小男孩差一点点就能现身。”

电话“卡答”一声收了线。

六月十五日霍金斯接到一通来自“人物”杂志的电话,记者帕丽莎说她打算以九月号人物专访的方式来写他。

海青先是推辞了一番,接下来才说他很高兴、很荣幸。“能透过文字宣扬教义是一件快乐的事。”他说。

但电话一挂上,所有温暖的气息立时不见。“天白,如果我一口回绝,那个记者一定会以为我在隐瞒什么,还不如像这样来得好,至少我可以左右她所写的内容。”

勃登怜惜的看着晚儿,她似乎根本不知道天气已经有些湿热,至今仍未看她开过书房里的窗型冷气机,才八点半,但她已穿好深蓝上衣加雪白裙子打算到纽约去了,四个月的念兹在兹,除了天天在图书馆、家中、医院三处奔波外,哪儿也不去,连吃饭、睡觉时几乎都不忘感激上帝,妹妹是在诊所内,而非监牢里,而现在他竟然是要来粉碎可能是她的最后一个希望。

苏菲亚在扣了一下门后,马上不等回应的端进咖啡、蛋卷和新鲜柳橙汁。“木先生,”她说:“希望你可以说服晚儿把这个蛋卷吃掉,最近她几乎什么都没吃,快要变成皮包骨了。”

“噢,苏菲亚。”晚儿抗议道。

“少来给我那套‘噢,苏菲亚。’,我说的全是实话,”她满脸的挂虑。“对了,今天那个‘奇迹’男人会不会来?晚儿,你应该跟他们收租金才是。”

“我才应该付他们租金哩,”晚儿说:“房子在今年三月时就卖给他们了。”

“但他们也同意你在八月时才搬出去啊。”

“他们并没有打扰到我,事实上对我还算不错。”

“我看过他们礼拜天的节目,老天,他们真可说是天生的一对,我个人认为那家伙根本只对附有现金的奇迹感兴趣,偏还要弄出好像上帝每天都下凡来跟他讲话的样子。”

“苏菲亚。”晚儿再叫一次。

“好好好,你在忙,我不吵了。”苏菲亚虽退了出去,但重重的脚步仍充分显露出她不以为然的心情。

晚儿递一杯咖啡给勃登。“有新话题吗?”

勃登接过咖啡照例投下三颗糖大声搅动。“很希望我有好消息,”他说:“但我没有,我们本来期望事实是葛亚伦乘虚而入,始乱终弃,把她骗得意乱情迷后突然又出卖她。晚儿,但就算他真的占过她便宜,恐怕我们永远也找不到证据了。他的婚姻早就一团糟,我不但感觉得出来,也亲自去查过他的妻子,她真是令人大开眼界,根据旅馆里的人说,她有一大堆异性朋友,不过在过去的一年多中,她不但只和固定的一个男人约会,而且好像还很为他着迷,他叫作艾德温,是那种外形俊俏,专门在女人堆中打滚的男人,年约四十或四十五,职业是旅游作家,身家不足以过活,却总有办法让世界各地的各式各样单位邀他去玩,总而言之,是个有办法利用别人的钱过日子的人。”

“葛亚伦知道有这个人吗?”晚儿问道。

“不太确定,苏茹回家后和丈夫好像也处得不错?”

“但是假设他知道,而且觉得深受伤害,转而投向为他着迷的柔儿怀抱,那和我们的假设不是又肳合了?”

晚儿越讲越有信心,看她这么努力的想捉住任何一个机会,让勃登再度为之心酸:可怜的孩子。

“还是说不通,”他不得不硬起心肠来说:“亚伦近来也和一个新来的教师魏维拉走得近,维拉不久前才声泪俱下的跟我说他们俩最后一次通电话是在亚伦死前的十点半钟,她说他当时的口气很愉快,因为一切都已摊开来讲了。”

“什么意思?”

“她认为是他已跟他的妻子提出了离婚的要求。”

勃登不忍见晚儿绝望的眼神便挪开视线说:“其实他的妻子应有条件被列为嫌疑犯,因为葛亚伦的母亲留下了一笔信托基金给他,每年大约都有十万元的收入,将近一百万,且年年还在增值的本金却要到他六十岁时才能动用,可见她母亲早就知道儿子不善理财。”

“根据我所打听来的情报可知,葛家的经济大权一向握在苏茹的手中,一旦离婚,她将无法继续染指不属于共同财产的那笔基金,而光凭旅行社的薪水,她铁定无法再保有饭店里的房间,没有办法再买昂贵的衣服,那个作家男友一定也会马上离开她,不过若换成亚伦死掉,一切就都将落到她手中。”

“问题是,”勃登做了结论道:“苏茹并没有借用那把刀子杀了她丈夫后,再放回柔儿的衣橱里。”

晚儿并没有注意到咖啡已经半凉,为了松懈紧绷的颈背和干涩的喉咙,照样灌了一大口。

“韩德顿郡的检察官办公室传出消息说他们已派出医生去看过柔儿所有的治疗带,他们可能会接受她有‘多重人格错乱’的事实。”

她拂开垂落下来的发丝,好像想一并拂掉恼人的头疼。“如果柔儿肯认罪,他们就不会从重量刑,说不定最多坐五年牢便可以出来,但如果我们坚持上法庭,罪名或许将是蓄意谋杀,而他们要打赢这场官司,简直是易如反掌。”

“凯琳是在一个月前打电话给我说另外有一个九岁或十岁的小男孩想跟我谈谈的,”斯迪告诉晚儿:“但你也知道之后凯琳对这件事却一概否认到底。”

晚儿点点头。“我知道,”该告诉斯迪她和勃登已决定为柔儿好,他们愿意接受私下协议了。“我已经有所打算。”

斯迪的眼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晚儿的脸,如果他是个画家,又能捕捉到她的神韵的话,画名一定叫作“悲伤”。

“现在的情形是这样,”晚儿的结论是:“他们派来的医生已经相信柔儿幼时曾被虐待过,导致今天的多重人格错乱,但若以一级谋杀罪起诉,她仍有可能被判三十年有期徒刑,反之若我帮她提出私下协议,以情绪一时失控的二级谋杀来起诉的话,最多她只会被判十年,法官还有权改判五年左右,那样她至多一、两年后就能假释出来,我没有权利拿她的三十年来做赌注。”

“你又怎能叫她为根本想不起来的罪行负责?”

“程序完全合法,在她的陈述中会明白交代记不住的原因,因为当时她太慌乱了,她和她的律师在回顾种种证物后,确定她真的曾犯下罪行。”

“你还可以争取到多少时间?”

晚儿的声音开始不稳定起来。“再拖又有什么用?站在为柔儿好的立场,我现在宁可不再强迫她去想任何事情了,放手吧。”

“不对,晚儿。”斯迪起身走到窗前,忽然懊恼自己为何要站起来,因为从这边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柔儿站在阳光室的玻璃墙边,双手抵在墙上往外看,即便两人相隔有段距离,他仍然能够感觉到她好像一只被困的小鸟渴望再度飞翔,斯迪转过身来跟晚儿商量道:“再给我一段时间,你想法官什么时候会准她回家去?”

“下个礼拜。”

“好,你今晚忙吗?”

“我看看,”晚儿的话声急促,显然正在极力控制自己奔腾的情绪。“如果我回家去,一就是碰上陆续搬他们的东西

进来的霍家夫妇坚持邀我出去吃饭,不然便是看到我亲爱的苏菲亚在为我整理父母的东西,甚至做我绝对办不到的事:把他们的衣服送掉;最后一个可能是我继续想怎么帮柔儿做篇精采的辩论。”

“应该有朋友来约你出去吧!”

“我是有一堆朋友,”晚儿说:“真正的好朋友,还有一些表兄妹,每个都诚心诚意的想帮我的忙,但长期下来,我已厌倦了跟每一个人解释近况,听那种空洞的安慰词,说一切终会好转,尤其受不了听他们说如果多年前柔儿没被绑架,这件事就不会发生,这我也知道,再听下去真会疯掉,对了,我也不想听说毕竟爸已经七十多岁了,妈妈几年前也动过大手术,一起走或许是最好的,你瞧,这些其实我都知道,也都能接受,但我实在不想再听。”

斯迪知道现在只消一句安慰的话,晚儿就会哭出来,哭出来不是不好,事实上他还希望她能发泄一下,但现在不成,因为柔儿快过来了。“那好,我正想邀你去吃晚餐,”他温文的说:“这儿有件东西给你看一下。”

他从档案夹中拿出一张八乘十寸的照片,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缝。

“这是柔儿住进这里那天撕碎的照片,我们找人重新组合再放大了,你看怎么样?”晚儿一看立刻睁大了眼睛。“上次看没看出柔儿在哭,还有这棵树和这栋破破烂烂的房子,后面是什么?谷仓吗?一点都不像脊林市,是在哪里拍的?”

然后她皱眉道:“等一下,当时柔儿每周有三天下午到间托儿所去上课,保母们常带孩子到公园或湖边去做做运动,公园附近不乏这种农舍,但这张照片怎么惹得她歇斯底里呢?”

“我们来探索看看。”柔儿已走进来,斯迪同时打开了摄影机。

柔儿强迫自己正视那张照片。“房子后头有鸡舍,”她轻声的说:“那儿出了坏事。”

“什么坏事,柔儿。”斯迪问道。

“别说,你这个笨蛋,被他发现的话,他对你也会如法炮制。”

晚儿握紧拳头,老天,这个强硬的小男孩声音是她从前没有听过的,连柔儿的脸都好似起了变化,双唇抿成一线,两手互相拍击着。

“嗨,”斯迪招呼道:“你是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回去!”那是蕾尔猫样的声音。“听着,医生,我知道那个自以为是老大的凯琳想甩掉我,她休想。”

“蕾尔,你干嘛老找我们麻烦呢?”斯迪逼问道。

听他充满挑衅的口气,晚儿知道他打算改变策略。

“因为大家老怪我、背叛我,我相信亚伦,他却把我当成笨蛋,我相信你写日记有好处,你却偷放照片进去。”

柔儿的头发散落下来,被蕾尔以性感手势撩拨回去。

“不可能,你并没有在你的日记中看到照片。”

“谁说没有,就像我在包包里找到刀子一样,我心平气和的想去找亚伦摊牌,发现他睡得正熟就没有吵醒他,结果现在大家都把他的死算到我头上来。”

晚儿屏息静气告诉自己不要有任何反应,别扰乱她。

“你没有叫他起来?”斯迪也在试探她。

“没有,我打算在他面前表演一下,我是说我已被逼得走投无路,厨房的刀子不见以后,晚儿、苏菲亚、柯医生都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拿刀子,但我没有拿啊,接下来亚伦又当众羞辱我,你知道当时我已决定要做什么了吗?”她迳自往下讲:“我打算在他面前自杀,让他一辈子后悔莫及,反正我活下去也没有意思了,每件事都不顺心。”

“你到他家去时窗子是开着的?”

“没有,我不是从大窗子爬进去的,是从书房那个落地窗,窗扣没有扣上,我到他房间去时他早睡着了,嘿,你有没有烟?”

“当然有,”斯迪为她点燃烟后再问:“你进去的时候,亚伦在干什么?”

她的双唇往上翘说:“他在打鼾,你相信吗?我的幻想一下子就破灭了,他像个孩子般蜷起身子抱住枕头,头发乱乱的,而且正在打鼾!”她的声音放软下来。“我爸以前也打鼾,妈妈常说那是他唯一要改进的地方,他一打起鼾来,恐怕连死人都吵得醒。”

晚儿在心头默认:是,的确是这样。

“你手上握着刀子?”

“噢,那个,我把包包放下,提起刀子走到床边去,当时我好累,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你说说看。”

声音起了变化,马上又变成四岁的黛比。“我突然想起自回来后,我就不要让爹地抱我或亲我,于是我躺在亚伦的身边去,但他只会打鼾,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黛比?”

噢,求求祢,上帝,晚儿在心中狂喊着。

“接下来我开始害怕,怕他会突然醒过来生我的气,又跑去跟训导长说我怎么样,所以踮起脚尖走了,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醒来过。”

然后她像个调皮得逞的孩子般轻笑起来。

当天晚上斯迪带晚儿到东五十七街的“老尼的店”去用餐。

“我是这里的常客,”当店主老尼亲自出来迎接他时,斯迪介绍晚儿说:“这里有个需要你喂胖的人。”

坐定之后他微笑道:“今天你也受够了,我讲点澳洲的故事给你听如何?”

晚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把一块牛排全吃光,还吃下一整盘薯条,当斯迪要他们拿瓶红酒来时,她不得不抗议道:“嘿,你可以走路回去,我可是要开车的。”

“我知道,但现在才九点,我们待会儿还要散步回我那儿去喝咖啡呢。”

坐在小小的阳台上啜饮蒸馏咖啡,俯视万家灯火,看树丛、马车和散步的优闲人儿时,晚儿在心中暗叹一声:“纽约的夏夜,这些全是在铁窗内看不到的景色。”

“来谈一谈吧,”她说:“今天柔儿,不,应该说是黛比告诉我们躺在亚伦身边,又趁他还在睡时溜走的事,有可能是真的吗?”

“是黛比说的,就可能是真的。”

“你的意思其实是正当黛比要走时,蕾尔可能突然出现取而代之。”

“蕾尔或另一个我们尚未发现的人格。”

“我明白了,柔儿看到那张照片时,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事?”

“我认为那鸡舍可能就是关了柔儿两年的地方,那张照片让她想起了某件往事,过一段时间我们可能就会查出是什么事来。”

“但时间已经快用光了。”直到泪水滑下,晚儿才知道自己哭了,她慌忙掩住嘴巴,深怕哭出声来。

斯迪则忍不住轻拥她入怀说:“哭出来吧,晚儿。”温柔的声音,清爽的气息终于使晚儿放纵的依在他怀里痛哭出声,这是她寻找已久的温暖怀抱啊!

勃登的理论是:只要有耐心,不怕等不到契机,而他的契机果然在六月二十五日从一个想都没想过的人身上爆发出来。那是克林顿一个大三的学生弗思坦,因贩卖毒品而被捕,知道自己因是现行犯难逃牢狱之灾,他立刻暗示自己有情报可供交换,是有关凯柔儿在杀掉葛亚伦那晚的行踪。

检察官什么也没答应,但说他会尽力而为,在高中附近三百公尺方圆内贩毒可判三年有期徒刑,而弗思坦正是在这个范围的边缘被逮到的,所以检察官只能答应若他提供的情报真的有用,可以不强调他是在校区附近被捕。

“我还要享有说出这件事的豁免权。”他坚持道。

“你若是做律师,肯定能打赢官司,”检察官讽刺道:“我再说一遍,你提供的东西若有用,我们也会帮你,就这样了,要不要讲都随便你。”

“好,好,一月二十八日晚上我凑巧在北教堂与枫树路的交叉口。”

“凑巧!那是几点的事?”

“十一点十分。”

“好,发生了什么事?”

“我和几个朋友在那里聊天,他们先走,我继续等一个一直没来的朋友,天冷所以我想干脆回宿舍去好了。”

“那时是十一点十分。”

“对,”弗思坦开始小心翼翼的遣词用字。“那小妞突然跑了出来,我和大家一样马上认出她是凯柔儿,因为报上常报导她高尔夫球打得好的消息,接着她父母又出了事。”

“她的穿着打扮怎样?”

“雪衣、牛仔裤。”

“身上有没有血迹?”

“没有,一点也没有。”

“你有没有跟她讲话?”

“她主动走过来,那样子让我以为她要钓我,实在很性感风骚。”

“等一下,你站的地方离葛家只有十条街,对不对?”

“差不多,反正她过来问我有没有烟。”

“你怎么说?”

“现在说的话日后不会反而对我不利吧?”

“不会,你怎么说?”

“我以为她要大麻,就拿出一些来要给她。”

“然后呢?”

“她却大发雷霆说她要真正的烟,我正好有几包,就问她想不想买一包。”

“没说干脆送她一包?”

“嘿,我干嘛那么慷慨?”

“那她买了没有?”

“没有,她伸手在皮包里摸了一阵然后说:‘该死的,我得再回去一趟,那小笨蛋忘了带走。’”

“什么小笨蛋?忘了带走什么?”

“我不知道什么小笨蛋,心想她大概是在对皮包自言自语,她要我等她二十分钟,马上回来。”

“你等了?”

“我想何乐不为?说不定我朋友也会来?”

“你就站在那里等?”

“没有,我怕被人看见,所以就躲进转角房子前面那块草坪的两丛树丛间。”

“柔儿多久后回来?”

“大约是十五分钟后吧,但她没停下来,反而像疯子般跑掉。”

“接下来这个问题很重要,她有没有带着包包?”

“两手间捉着样东西,所以应该是有吧。”

勃登与晚儿谈论这段证词的过程全录进海青和天白一听再听的带子里,“正好和柔儿告诉我们的相符,”晚儿跟勃登说:“那个小孩性格的黛比记得她已经离开了葛家,但柔儿其他的人格却都拒谈回去之后的事。”

海青阴郁的说:“溜出男人的家,再回去杀了他,可怕、恐怖。”

天白压下醋意,安慰自己一切就快结束了,只要凯晚儿搬到公寓去,海青就再也没办法接近她们。

他把最后一段听了又听。“法官同意让小丽在七月八日时回家,也就是下个礼拜三,”海青说:“到时我们再到脊林市去欢迎她回家。”

“海青,你不会是真的想与她面对面吧?”

“天白,我们好好的打扮,虽说不让主同行令我难过,但这次我们也将绝口不提上帝,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对她很好很好,这样她若已想起什么,也会被我们混淆,我们不必待太久,说正好在附近逛,进去打个招呼而已,来,戴上这个让我看看可不可爱?”

接过盒子打开来,天白看到一顶假发,她走到镜前去戴上,再转过来面对他,“天啊,真是完美极了。”

电话铃响,天白接了起来。

是哈雷伯从贝瑟尼汉市的“韦西”电台打来的。

“还记得我吗?”他劈头就问:“我是你们多年前在这里播音时的经理,现在我已是老板了。”

天白要海青拿起分机来听。“我当然记得,雷伯。”

“打这通电话是想恭喜你一声,你们俩真可说是飞黄腾达,对了,今天‘人物’杂志有个人来问我你们的事。”

天白和海青交换个警戒的眼神。“她问了些什么?”

“唉,没什么,不过是些普通问题,说你们是什么样子的人啦,我说鲍伯是我们这里最杰出的一位布道家,然后她问我有没有你们当时的照片。”

天白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和海青一样的惊慌。“你有吗?”

“可惜一张也找不到,十年前我们搬了一次家,你们的照片大概是在那个时候扔掉的。”

“噢,没关系,”天白觉得胃不再痉挛了。“等一下,鲍伯想跟你说几句话。”

海青大声的说:“雷伯老友,真高兴再听到你的声音,我永远都忘不掉是你给了我们第一次的机会,如果不是在你的电台闯出名气,现在我会不会在空中教堂上就难讲了。对了,如果你找到几张旧照,还是把它撕了为妙,那时我们太像嬉痞了,恐怕会不讨现在这节目的长老们欢心。”

“没问题,鲍伯,还有件事我希望你别介意,我带了那个记者去参观你当时住的地方,老天,想不到全烧光了,我想八成是不良少年或醉汉的杰作。”

海青的食、拇指不断互相摩挲,再

朝天白眨眨眼道:“这种事常发生嘛,但听到了还是有点难过,我和珂玲都好喜欢那里。”

“不过他们还是拍了些照片,听那记者说是不一定会用在文章里,不过鸡舍还在,我想那已足以证明你们当初过的是如何简朴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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