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大军就在跟前,冷面沉眉的少女却挡住了珍珠儿,金环与飘飞的红绫,将她们护得密不透风。

除了海王之外,所有鲛人都震惊地盯着少女的双脚。

这是一个人。

年纪和珍珠儿差不多大,也是雌性。

她身后不远处,和她一样有两条腿的“人”,好几个人乘着一条“怪鱼”,缀近了。

她一人当前,千军万马,竟不能前。

海王向珍珠儿逼了一步:“我可以原谅你勾结外来者。但是,你必须彻底忘记太阳的存在。”

珍珠儿虽不知少女和她的同伴从何而来,听了海王的话,却只是摇了摇头。

“我可以升你为高级祭司。你的尾上将贴着六个牡蛎。只要,你彻底忘记太阳的存在。”

珍珠儿默默地摇了摇头。

海王的脸色有些发青了:“我可以分给你一半的王座,你忘了太阳的存在。”

随着珍珠儿一次又一次的否认,海王的身形慢慢涨大,头顶的珊瑚王冠也变得金碧辉煌,他英伟的面容变得可怖阴森起来

珍珠儿终于开口了:“陛下。可是,存在的,就是存在的。”

她说:“千百年间,即使我忘了,不管怎么说,下一个百年,下一个千年,终究,还有人会再一次想起。”

她话音落下的一刹,世界凝固了。

永夜之洋上的黑色字体消失了。

王勇等人发现,自己进入剧情层了。

下一刻,碧波万里起风涛,天边隆隆惊雷起。海王的身形已经涨大到了百米,他张嘴一咆哮,身后,所有的鲛人都化作一道脓水,化作了海王身体表面的鳞片,每一片鳞片,就是一张人脸。

而海洋生物们惊惶四逃,却被无形的巨浪攫住,变作肉块,汇入了他的权杖之中。

海王上身原是英伟而白须曳地的男子,此时他的面容却鼓了起来,青筋不停地在面上游走,皮肤一刻不停地渗着血水与油脂,狰狞可怖,声音却神圣空灵得异常:

“你们这些叛逆。”

“人类的历史有多长,你们就有多不尊神的旨意。”

“即使我们换了一个世界,你们却仍旧要损毁神的荣光,死不悔改!”

而与此同时,整片永夜之洋也愤怒了起来,浪涛怒卷百丈,西大洋下的火山蠢蠢欲动,似乎即将爆发。

怒涛之前,幽眇歌声不知从何而起:

“风霜雨露,

从何而降?

惊雷潮汐,

从何而起?

洋分冷暖,

天有日月。

我辈百年,

但求真知——”

无数虚影从珍珠儿身畔浮现。

他们看起来容貌像鲛人,但身上又叠着几重的影子。

少女微微退了一步,偏了偏头,看其中一个影子,觉得有点儿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而珍珠儿的身形迅速淡去,汇入了这些身影。

所有的虚影凝为一道,祂的容貌又像珍珠儿,又像那位名唤露水的祭司,又带着其他所有虚影的特点。仿佛千人一面,又仿佛一人千面。

这个像珍珠儿,又不像的影子,浑身燃烧起来,化作一团金红的烈焰,冲向了天空——正如珍珠儿年少时所见的一般。

原本摇摇欲坠的“月亮”——它不过是个太老太旧的圆盘,漆黑的夜空卷了一半的薄膜,彻底在烈火中焚烧殆尽。

在被焚烧殆尽的一刻,他们化作一道光,汇入了太阳,变作了早已隐没的太阳,群星、宇宙。

天蓝如洗,碧波万里,艳阳高悬,人间光辉万里。

太阳出来的时候,海王的身躯彻底散开,变回无数鲛人。而鲛人们的尾在阳光中分开,化作人类的双腿。

新生的人类,赤身站在从海底浮出的大陆之上,一脸迷惘。

太阳中,那些被焚烧殆尽的虚影,却仿佛重生,在太阳中重新显现,更古不灭。

他们取得不灭的灵魂了。

他们早已死去,但他们的精神没有灭亡。

从此后,永与太阳一起,高悬在天际。

张玉眯了眯眼,这轮太阳的辉光是耀眼的,却并不刺目。

她直视烈阳里的人影,终于认出了其中一个人。

这个人的画像,曾经出现在她的教科书上。

身后,陶术一声惊呼,他也认出来了。

在丁小铁取出这本书的时候,裹在书页外面的《海的女儿》的封皮,不知为何,忽然如自行燃烧了起来。

“小铁!”丁家夫妇连忙扑打那本书,把孩子拉过来,生怕孩子被烧伤。

丁小铁却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书皮上燃起的火焰,一点儿都不烫,反而是冷的。

书被拍到了地上。它封皮上,冰冷的火焰仍在静静地燃烧,执着,热烈,但是带着理智。

仿佛是人类几千年历史凝出的冷焰,终于熄灭的时候,封皮也燃烧殆尽了,终于露出其下的原来的封面与书名。

这本书大约是很久的了,早就被翻得烂了。

丁小铁爸爸愣了一愣,辨认出这是自己小时候,父亲买来当做睡前故事,读给他听的一本科普读物。

后来,父亲去世后,他又把这本书给了小铁。小铁一直很喜欢,仔仔细细地给它包了书皮。

郝主任走来,将这本书捡起,看到了书名,却苦笑起来。

他小时候,也读过这本读物。

他们一直以来,往着安徒生童话的方向去寻找核心文本,原来一直错了。

就在世界的幕布散去的一霎,天地骤然一变。

文本世界中遍布的文字不停地消失。

王勇凝眉道:“我们进入剧情层了。注意观察剧情,为现实世界提供思路。”

但是,所有人都怔住了。

天地骤变之后,并没有再出现鲛人与海国的场景。

而是时空如翻页一般,不停地变换。

譬如,他们此刻站的,正从古希腊,古代中国,变换到了中世纪后的时间。

一时,是一间小黑屋里,临死前的老人搂着一本书,忏悔着自己的懦弱。

一时,是一处遍开鲜花,却架设着刑台的广场。

一时,是一处威严的古代法庭。

望着变幻的场景,陶术摸了摸鼻梁说:“褚哥,你通知郝主任,我们可能找错方向了,这次的核心文本大概不是安徒生童话....”

郝主任将这本书上的灰尘掸了掸,轻轻一叹。他当年读书的时候,也曾经,学过这本书上的内容。

神尚且高于人的时代,如万古长夜不散,笼在人类头顶。

有一个人,将自己的著作,藏了一辈子。

一五四三年,他去世的那一天,才收到了自己付梓的著作。

他大约是懦弱的,但是,他孤掷了一辈子的勇气,终是说出了真话。

“我知道,地球所往,永寻烈阳。”

他死去的五十七年后,一处鲜花广场上,太阳照着人世,另一个与他毫无干系者,被绑在了人世的刑台上。

他的脚下,堆满了柴火,火焰熊熊而起。

对面高高在上的代表谬误却趾高气昂的神使,问他:

“你害怕了吗?”

然而,烈火熊熊中,他将化作烟灰,却一字一顿道:

“你们对我宣读判词,比我听判词还要害怕。后世的人将会理解我!”

他死去的三十三年后,神像高举神国的法庭之中,一位年迈的“犯人”,被押着跪在了地上。

法官逼“犯人”发誓:放弃一五四三年的太阳与地球的谎言。要“放弃、诅咒、痛恨”自己过去发表的有悖真理的种种错误,并保证,以后永不宣传和谈论它,否则,甘愿受死。

这位犯人如法官所愿,驯服地宣读完了他的誓言。

但是,就在他刚刚宣读完他的誓言之时,“犯人”立刻又倔强地喊道:“不管怎么样,地球毕竟是在运动着的!”

最终,“犯人”被判处终身监.禁。

人生的最后九年,他在监.禁之中,偷偷完成了他所不被允许从事的,探索真知的工作。

人类的历史有多长,寻求真知的路程就有多长。

常教授走了进来,看见郝主任少有的露出了一副感同身受的戚戚然的感性表情,便问道:

“找到了吗?”

郝主任点点头,将手里的书,递给了他。

常教授接过来一看,却见是一本破破烂烂,似乎经年翻阅的《科学发展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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