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彻底离开我那被绑架的小小国家几个月之后,我来到了马提尼克岛。可能是想在一段时间内,忘却我作为移民的境遇。但这做不到:由于我当时对小国的命运十分敏感,在那里一切都让我想起我的波希米亚来;尤其因为我与马提尼克的相遇,正好发生在它的文化正在狂热地追求它自身的特性的时候。

我当时对这座岛有多少认识?什么也没有。只知道埃梅·塞泽尔的名字,因为我在十七岁的时候,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在一本捷克的前卫杂志上读过他被译成捷克文的诗。马提尼克岛,对我来说,是埃梅·塞泽尔的岛。事实上,当我踏上这座岛时,它就是这样向我呈现的。塞泽尔当时是法兰西堡的市长。每天我都在市府周围看到人群在等待,等着跟他说话,谈知心事,让他帮忙出主意。我肯定再也看不到民众与代表他们的人之间那样一种私密、直接的接触了。

诗人成为一种文化、一个民族的奠基者,这一点,我在我的中欧已经见过不少。比如波兰的亚当·密茨凯维奇、匈牙利的裴多菲·山多尔,波希米亚的卡雷尔·希内克·马哈。但马哈是一个被诅咒的诗人,密茨凯维奇是一个移民,裴多菲则是一八四九年在一场战役中死去的年轻的革命家。他们都未能经历塞泽尔所经历的:民众公开向他表示爱戴。而且,塞泽尔不是一个十九世纪的浪漫主义者,他是一个现代的诗人,兰波的继承人,超现实主义者的朋友。假如说中欧小国的文学是扎根于浪漫主义文化之中的,那么,马提尼克岛的文学(及至整个安的列斯地区的文学)是诞生于现代艺术的美学之中的!(这一点让我觉得非常美妙!)

是年轻的塞泽尔的一首诗引发了一切:《回祖国手记》(一九三九)。一个黑奴回到了安的列斯的一座黑奴的岛上。这首诗不带任何浪漫主义色彩,也不带任何理想化色彩(塞泽尔不用黑人这个词,而特意说“黑奴”)。诗人突如其来地自问:我们是谁?我的上帝啊,确实,他们是谁,那些安的列斯群岛的黑人们?他们在十七世纪就从非洲被押到那里;但确切是从哪个地方呢?他们曾经属于哪个部落?他们的语言曾经是什么?过去被遗忘了。被砍断了头。被在船的底舱与尸体、呼喊、哭泣、血、自杀、谋杀一起进行的长长的旅途砍断了头;在这一次地狱之旅后,什么也没有留下;只有遗忘:根本的、基本的遗忘。

令人无法忘却的遗忘的震撼,将奴隶之岛转化成了梦想的舞台。因为马提尼克人只有通过梦想,才能想象他们自身的存在,创造他们存在的记忆。令人无法忘却的遗忘的震撼将民间讲故事的人提升到了表现身份的诗人的地位(正是为了向他们致敬,帕特里克·夏姆瓦佐创作了《大人物索里波》),到后来,又将他们崇高的口头遗产中的奇思异想与疯狂传给了小说家。这些小说家,我当时很喜欢。他们与我是那么奇妙地相近(不光有马提尼克人,还有海地人,勒内·德佩斯特,他跟我一样是移民;雅克·斯蒂芬·亚历克西,一九六一年被处决,正如在此之前二十年,在布拉格,我最早的文学之爱伏拉迪斯拉夫·万楚拉被处决一样)。他们的小说都非常具有独创性(梦境、魔幻、奇思异想在那里起着与众不同的作用),而且极具重要性,不光对他们所在的岛,而且对于小说的现代艺术,对于世界文学(我要强调的是,这是一个非常罕见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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