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悄然而逝。

随蕊出发那日,沈珠曦和李鹜三兄弟前去送行。队伍很大,做主的却只有随蕊一人。

李鹜和李鹊在马车旁交谈,李鹍仍不知道随蕊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专注地啃着沈珠曦买给他的芋子饼。

沈珠曦在马车里拉着随蕊的双手,强忍多时的眼泪在眼眶里不停闪烁。

“好啦!你再这样,我也要哭了!”随蕊装作生气的样子,拿出手帕按掉了她眼里的泪珠。

“你安顿下来后,托人写封信带给我,我也会给你写信的。”沈珠曦更咽道。

“好。”随蕊一口答应下来,“我走之后,你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就去找九娘,九娘是个面冷心热的——这次也是,说什么店里走不开,我看她就是怕自己来了哭成泪人,才胡说八道推脱不来的。”

沈珠曦红着眼睛应了,她紧紧握着随蕊的手,不敢有一丝松懈,好似稍一松开,眼前来之不易的朋友就会启程出发向远方。

“别哭啦,再哭李鹜那狗东西就不会放过我了。”随蕊拍着她的手背安慰道。

沈珠曦止了泪,小声道:“……他之后来找过你吗?”

他是谁,她们心知肚明。

随蕊立即『露』出冷笑:“怎么没来?第二日一早就来过了。”

“他说什么?”沈珠曦急忙追问。

“要我嫁给他,否则就把这事告诉所有人。”随蕊虽强装镇定,眼里还是蹿出难以掩饰的怒火,“想做我随家的上门夫婿?他想得美!我把他搪塞过去后,立即就说服了我爹先走。”

随蕊道:“我爹早在昨日晌午过后,带着一半家当和人手先行出发了。只要我爹不在,我看这狗杂种能威胁谁?”

狗杂种——沈珠曦还没听过这词,赶忙在心中默记了一下,充实了自己来到民间后就显得十分匮乏的词库。

“你不打算和他谈判吗?”沈珠曦问。

“这种人渣,退让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更何况,我咽不下这口气!”怒火涌上沈珠曦的脸『色』,她捏着拳头,怒目厉声道,“反正我是承嗣女,名声对我来说根本就无关紧要!便是单看我随家的钱,也不缺想做上门女婿的男子,他算什么,也想来做我随家的女婿?!”

沈珠曦握住她的手,默默安抚她的情绪。

半晌后,随蕊平静下来,认真看着沈珠曦:“我马上就要去襄阳了,我自己倒是没什么,可我担心你,周壮这人为了有钱可赌,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千万要小心他!”

沈珠曦不想让她走时都在为自己担心,故作轻松道:“有李鹜呢,你别担心了。”她拿出自己精心画了几日的花笺,放到随蕊手里,“这是为你践行准备的礼物,你等出发了再打开来看……”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该不会你写了长篇大论给我吧?我可看不懂字!”随蕊哭笑不得。

“放心吧,你看得懂。”沈珠曦含糊道,“给你路上解闷用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直到护送随蕊出发的镖局头子来提醒出发的时间到了。

“我不耽搁你了,你早些上路,免得天黑危险。”沈珠曦擦着眼泪下了马车。

李鹜看见她的眼泪,什么也没说,走到她身边来,无言地拍了拍她的头。

随蕊含着泪光,趴在窗边笑着大声道:“我走啦!到了地方给你写信!”

车队渐渐动了起来。随蕊朝着马车背后用力挥手,直到沈珠曦等人的身影再也看不清楚。

她擦干眼泪,坐回车里,呆了半晌后打开了沈珠曦送给她的花笺。

小小一本花笺里,画的不是花鸟山水,不是名山怪石,是神态各异的她。神采飞扬,勃勃怒放的她。

温热的泪珠滴落在花笺上,随蕊却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晌午的太阳高高挂在碧蓝的苍穹里,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伴随着踏踏踏的马蹄声逐渐远去。时间在三人不约而同的缄默和一人大嚼芋子饼的热闹里悄悄逝去。

看着随蕊的车队消失在镇门外的黄土大道,沈珠曦心中怅然。

下一次见面,又是何年何月呢?

沈珠曦从只剩飞扬尘埃的大路尽头收回眼,不想却扫到一间民居后一闪即逝的身影。

“你怎么了?”李鹜马上注意到她突变的表情。

周壮咬牙切齿的表情还深深印在沈珠曦脑海里,她惊惧不安,下意识摇了摇头:“没什么……”

沈珠曦很快转开了眼,李鹜朝着她先前注视的方向看去,街道两边,房屋两侧,并无异样。

周壮竟然会出现在这里,既让沈珠曦意想不到,又在情理之中。她心烦意『乱』,回去的一路都心不在焉。

随蕊已经走了,周壮接下来会怎么做?是追去襄阳?还是另寻猎物?

如果他另寻猎物,岂不是还会有其他女子受害?

这个可能『性』让沈珠曦再也无法沉默下去。

“李鹜……我……”她斟酌着言语。

李鹜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没有催促也没有不耐。李鹊眼力好,知道两人有话要谈,拉着刚啃完芋子饼,正在『舔』指头的李鹍往一旁走开了些。

“就是,我有一个朋友……”沈珠曦一顿,急忙加重语气强调,“不是随蕊!”

“嗯,不是随蕊。”李鹜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也不是九娘,反正你不认识!”

“嗯,我不认识。”

沈珠曦把随蕊的事加工到一个莫须有的朋友身上,遮遮掩掩地告诉了李鹜。她说得磕磕巴巴,李鹜却始终很有耐心地听她说完了。

一行人逐渐回到了人『潮』涌动的主街上,人多起来后,沈珠曦也安心了不少,但她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四处搜寻周壮那张阴鸷可怕的脸,生怕一个不察,他就出现在身后。

“所以,你现在担心的是什么?”李鹜问。

“我担……不是我,是我那个朋友的朋友。”沈珠曦说,“她担心这赌徒没有要到钱,还会想办法加害其他女子。”

“你这朋友的朋友担心的也不是毫无道理。”李鹜说,“你告诉你那朋友的朋友,让她不必担心了。”

“为什么?”

“因为李鹜知道这事了。”

……

“哎哟!”周壮重重摔落地上。

原本嘈杂的赌坊二楼转瞬落针可闻。有胆子小的,第一时间放下筹码,悄悄撤退。

片刻后,穿金戴银的胡一手从一面珠帘后走出。他脸『色』阴沉,手里拿着一只金烟斗,身边还簇拥着十几个健壮的青年。

“……李鹜,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里说话不方便。胡老板,不如我们换个地方?”李鹜对他身边数量众多,体格也不容小觑的侍卫视若无睹,吊儿郎当地问道。

胡一手的视线从李鹜身后的李鹍李鹊身上扫过,最后落到地上惊慌失措的周壮身上,片刻后,开口道:

“进来。”

李鹜毫不犹豫地跟着胡一手走进帘后,李鹊紧随其后,李鹍抓着周壮的头发,也把惨叫着的人拖进了帘后。

胡一手吩咐属下给李鹜三人看座上茶,他自己则坐在一把紫檀木的镂空嵌螺钿扶手椅上,嘴里含着烟斗,眯眼吸了一口,缓缓地吐了出来。

“说吧,你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

“胡爷,救我啊——”周壮刚喊了一声,李鹊就朝着他的头飞出一脚。

李鹊动手的时候脸上依然笑眯眯的,他的力道和表情无关,周壮砰地一声摔到地上,脸『色』惨白,好一会都缓不过气来。

“胡爷恐怕要失望了,周壮欠你的钱,要变成烂账一笔了。”

胡一手喜怒难辨,半睁的眼皮下冷酷的瞳仁像一只伺机的冷血毒蛇。

“李鹜啊——”胡一手慢吞吞地说,“不要弄出人命,这镇上的每一条人命,都是县太爷的东西。这话,可是你告诉我的。”

“这话没错。”李鹜道。

“那你这是……”胡一手的视线移到周壮身上。

“他是不可能还钱了。”李鹜说,“随家的大小姐不受他的威胁,他从随家拿不到一个铜板。为了咱们鱼头县的治安,在胡老板给的期限到期之前,我会派人看着他,让他没法到外面继续害人——但这,又何必呢?”

李鹜话锋一转,身体后倾靠上椅背,右腿悠然往左腿膝盖上一搭,仿佛在自家吃茶一般自在。

“不但我要出人出力,胡老板也要在他身上多浪费两日时间。”李鹜道,“所以啊,我把人带来了,看咱们能不能节省下这中间的人力物力。”

胡一手提起嘴角,缓缓笑了。

“你的话,我明白了。”

“胡老板爽快。”

“有朝一日,我有求于你的时候,希望李兄弟还像今日的我一般爽快。”

“自该这样。”李鹜起身,对身后两个弟弟道,“走了。”

李鹜毫不留恋地走了,李鹍和李鹊跟在他身后,只剩下一脸恐慌的周壮。

“胡爷,就这么让他走了?”胡一手身旁的人低声道,“他怎么每次都把这种脏活推给胡爷?”

胡一手摆了摆手,从烟斗里缓缓吸了一口。

“随他去吧。李鹜志不在鱼头县,此时结个善缘,有何不可?”

“那他……”手下看向周壮。

周壮一个激灵,猛地磕起头来,砰砰砰的磕头声不绝于耳。周壮颤如抖筛,缺了两根手指的右手按在地上,留下一个汗水浸出的手印。

“胡爷,救我,救我啊,我会还钱的,我一定会还钱的!别听他的……李鹜都是在胡说八道啊!他在害我啊胡爷!”

胡一手没有看他,漫不经心道:

“拖到后面,把手脚筋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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