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鹍跳下矮墙后,并不靠近,站在原地眉心纠结地看着随蕊。

“你……你过来。”随蕊挤出古怪的笑容。

沈珠曦猜她一定尽力表现出了她想象中的“温柔”。

“我不过来。”李鹍嘟囔道。

“李兄弟既然已经下来了,别的事也就好说了。”文有志拱手笑道,“小生不便久留,李娘子若遇到难题,可在镇上书坊找到小生。”

沈珠曦心不在焉地还礼,文有志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随蕊盯着他的背影,开口道:“……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沈珠曦含糊道:“也许是因为我是外乡人,又是李鹜的妻子吧。”

随蕊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眼神恢复了平静:“……也是。”

沈珠曦此时心中已有想法,她犹豫片刻后,恳请道:

“随姑娘,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要我饶过傻大个,想都别想!和李鹜相关的事,就更别和我开口!”随蕊不耐烦道。

“不是的……我是想请随姑娘静下心来,好好和李鹍谈一谈。”沈珠曦说。

随蕊一愣,紧皱的眉心微微松开了:“你要我和他谈什么?”

“随姑娘,你会看不起李鹍吗?”

“我看不起他什么?”随蕊的音调扬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我才没那么多闲工夫呢!”

“随姑娘不会因为李鹍智力不同常人而对他另眼相待吗?”

“我没那么闲!”随蕊马上反驳,“要像你这么说,我看不起的人多了,我天天不用烧鸡了,光看不起人就行了!”

沈珠曦笑了:“随姑娘别气,我知道你一直都把李鹍当常人看待。”

“你又怎么知道了?”

“李鹍告诉我的。”沈珠曦说。

“他告诉你的?”随蕊怀疑地看了一眼李鹍。

李鹍动了动耳朵,脚尖踢走地上一粒碎石:“她骗人……”

“有些话,不用言语说明也可以。”沈珠曦说,“随姑娘,如果李鹍今后不再捣『乱』,你能不能像对旁人那样,和他聊天说笑?”

“他要是不来捣『乱』,我还用得着骂他吗?”随蕊说,“我又没病!我忙着做烧鸡还来不及呢!”

“随姑娘,你能亲口对李鹍说吗?”

“我说了难道就有用?有用的话早就有用了。”随蕊神『色』颇不信服,但她顿了顿,还是在沈珠曦恳切的目光下看向不远处的李鹍,“喂!傻大个……”

李鹍一动不动。

“你别偷拿我的东西,也别朝我扔东西了,你要是能做到,以后我也不骂你打你了。”随蕊说着谈判的话,气势却咄咄『逼』人,“你能做到吗?!”

李鹍装聋作哑,停不下来的脚尖又开始磋磨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的一株可怜野草。

“随姑娘,你还没说,他要是听话,以后你就和他一起玩。”沈珠曦小声提醒。

“你们的事儿怎么这么多?”随蕊抱怨归抱怨,还是按沈珠曦说的,加大音量朝李鹍道,“傻大个!你要是不捣『乱』了,我有时间的时候,可以陪你一起玩!”

李鹍终于抬眼,斜睨了随蕊一眼。

“……真的?”

“我尽量。”随蕊神『色』愈发不耐:“我店里那么多活儿,你以为我像你一样闲得折腾人啊?”

“我帮你。”李鹍转过身来,正面看着随蕊,“我帮你……烧鸡……”

“……你别是李鹜派来偷我秘方的吧。”随蕊立即警惕起来。

“不是的,”沈珠曦怕李鹍笨嘴拙舌反而坏了事,忙在他之前开口解释道,“李鹍本质上是个淳朴善良的孩子。”

“淳朴?善良?”随蕊怀疑地看着眼前的大个子,“孩子?”

“……也没……也没那么善良……”李鹍『摸』了『摸』后脑勺。

“你和他相处久了,一定能发现的!”沈珠曦肯定道,“他要是来帮忙,你可以叫他搬搬东西,翻翻烤叉——这样的话,随姑娘也不必担心秘方泄『露』。”

“……那可说不准,李鹜没什么事做不出来?利用一个傻子,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心理压力。”

沈珠曦好奇了许久,此时终于忍不住问道:“随姑娘,我能知道,你和李鹜以前有过什么过节吗?”

“我是看你人挺好的,才好心劝你两句。”随蕊冷笑道,“李鹜那人,心眼比我炉子里的炭眼还多,想要我随家做鸡秘方的人不止他一个,但只有他,为了偷我家的秘方,不惜扮了一年的瞎子——”

沈珠曦目瞪口呆:“他……装了一年的瞎子?”

“可不是!”随蕊气愤道,“那时候我只有十一二岁,他年纪和我差不多,我爹在街上被人撞倒,摔到了腰,是他背去素心堂医治的。我爹怜他小小年纪就在街上流浪,眼睛又看不到,就把他领了回来做长工。他眼睛瞎,自然没人防备他,我爹时常让他出入后厨重地。”

“这狗东西,连吃饭都要故意碰掉箸子,他在我家足足装了一年瞎子,谁都没怀疑他!要不是我偶然撞见他挑了只最肥的烧鸡偷吃,我还不知道他骗了我这么久!”随蕊怒目切齿道,“这狗东西吃人不吐骨头,谁信他谁就要吃大亏!”

随蕊说完,忽然将矛头对准沈珠曦:“你不会怀疑我说的话吧?”

“我信你……”她讪讪道。

连面首都做了,还有什么是李鹜做不出来的?

沈珠曦替李鹍道完歉,现在又开始替李鹜道歉。

“随姑娘,以前的事,我替李鹜向你道歉了,实在对不住……”

随蕊看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也是倒霉,怎么就摊上这三兄弟了?”

沈珠曦认真地说:“我不倒霉,如果没有李鹜收留我,我现在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流浪。随姑娘,李鹜从前做了许多错事,我代他向你赔不是了。我会监督他,尽力督促他回到正道上来的。但李鹜,他其实是个好人……”

“算了算了,你看谁都是好人。”随蕊打断她,抬脚往来时的路走去,她一边走,一边嘟囔,“我看你比傻大个还傻……”

沈珠曦跟着她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回头看向站在原地的李鹍:“快过来。”

“……你不骂我?”

“不骂你。”沈珠曦朝他招了招手:“快过来。”

李鹍慢腾腾地走了过来。沈珠曦轻轻拍了拍他身上爬墙时沾染的污渍,说:“下次想做什么,先来告诉我,我教你。切不可像对随姑娘这样莽撞了。”

李鹍盯着她的手,一动不动任她拍打,神情既温顺又委屈。

沈珠曦拍完污渍,放下手来,耐心道:“你看,现在她答应和你做朋友了,这不是挺好吗?对不对?”

“……对。”李鹍闷声道。

她笑道:“走吧,别让随姑娘等急了。”

三人一前一后地回到随记鸡店,随蕊将包着烧鸡的荷叶递给她后,急急忙忙地去翻动炭火炉子上的烤叉了。

沈珠曦正要离开随记鸡店,忽然看到脚下的碎布头。她弯腰捡了起来。

半晌后,随蕊把炉子上险些烤过火的烧鸡都翻了一遍,重新回到铺子门口的躺椅处,沈珠曦和李鹍二人已经不见踪影。

她一屁股坐回躺椅,哎哟一声,皱着眉头在屁股下掏了掏,『摸』出一块碎布头。

这不是傻大个刚刚扔她的东西吗?

她正要扔掉,握着碎布头的手举到半空却又犹豫地放了下来。

傻大个不是第一次向她投掷这样的东西,她从没打开过,因为她早就在心里认定,里面包的是碎石子之类的东西。

心里预先有了答案,自然也就不会去追寻真相。

今日,她却不知为何生出一丝好奇。

也许是因为沈珠曦先前的话,也许是因为在沈珠曦引导下没那么不可理喻的傻大个,随蕊第一次有了验证答案的想法。

她伸出手,揭开了碎布里的秘密。

里面不是石子,不是野果,不是她想象的任何东西。

只有一块黑豆大小的饴糖,静静躺在碎布里。

……

沈珠曦回到河边时,竹屋已经在李鹊的打扫下大变了模样。她放下烧鸡,左右张望一番,问:“李鹜呢?”

“大哥去河边编簟席了。”李鹊道。

“我买了二十斤的酒,酒坛不知放哪儿,你去和李鹍说一声吧。”沈珠曦说,“我去河边看看李鹜。”

李鹊笑道:“没问题,嫂子放心去吧。你往上流走,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看见大哥。”

她走出竹屋,沿着河水河流走去,果不其然,李鹜就在不远的地方。

李鹊说他在编簟席,可他却不像在编簟席。他躺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仰面朝天,手里举着一本不知什么的书,一边看,一边念念有词。

“李鹜?”沈珠曦快走近的时候,先喊出他的名字。

李鹜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翻身跳了起来。

他跳起来后,手里没有沈珠曦先前看见的那本书了,她走到大青石前,好奇地看了看四周:“你刚刚看的那本书呢?”

“什么书?我哪来的书?我好好睡着却被你吵醒,你是被太阳晃着了吧。”李鹜在耀眼的阳光下微眯着眼,语速比平常更快,像是故意不给沈珠曦反应时间似的,一句话马上接着又一句话,“你来叫我,是不是要吃饭了?”

沈珠曦不疑有他,只当自己刚才真的被太阳晃了眼睛。再加上心里确实有事,她轻松就被转开了话题。

“还没吃饭,我来找你,是有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李鹜在青石上坐了下来,支起一条腿,又把手臂搭了上去,一副散漫不羁的样子。

“李鹍好像喜欢随姑娘。”沈珠曦迟疑道,“我不知道算不算喜欢,但他对随姑娘确实不太一样,今日我们去买烧鸡,他用碎布裹着东西投掷随姑娘,我好不容易才劝随姑娘息怒。后来,我打开了那块碎布……”

“裹的花还是糖?”李鹜说。

沈珠曦神『色』惊讶:“你竟然知道?”

“你真当我把他奴隶使唤呢?”李鹜没好气道,“我自个的弟弟,他心里想什么,我能不知道吗?”

“我也没这么说……”沈珠曦小声辩解。

“然后呢?”李鹜问。

“什么然后?”沈珠曦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所以才来问你,毕竟你才是他的大哥……”

“放着不管就行了。”

“不管?”

“随蕊不可能做个耐心的老妈子,雕儿也不可能像姓文的那小子一样装腔作势。不放着,还能怎么样?”李鹜不乐意地说,“你就是『操』心太多,你有那么多闲心,怎么不『操』心『操』心我?”

“我还不够『操』心你吗?我都……”沈珠曦咽下了后面的话。

为了让他脱离苦海,她都想尽办法去挣钱了,他还要怎么样?

“你都怎么了?”

“……反正我够『操』心你了。”沈珠曦说,“只是没有表『露』出来罢了。”

李鹜怀疑地挑起眉头:“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才不像你,天天骗人。”

“我骗人又没骗你……又没怎么骗你。”李鹜说,“行吧,我信你一回。以后你要多表『露』出来,不然别人看了,还以为我们是假夫妻。我们一开始可就说好了的,这事儿只有你我才能知道。”

沈珠曦不想听他唠叨,敷衍道:“我尽量。”

“这不是尽量的事,你要努力,明白吗?”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沈珠曦在心里默默说服自己。

他都做面首养家了,她有什么不能退让的?

“知道了……”

“不错,孺子可教也。”李鹜满意道。

沈珠曦吃惊地看着他,李屁人神『色』更加得意,下巴都快翘到天上。

“士别半日,应当刮目相看了。”

“这是谁教你的东西?”沈珠曦问。

“没谁教我。”李鹜说,“老子天生奇才。”

屁人放屁,顺理成章。

沈珠曦不再深究他又是从哪个戏院里听来的半句台词,说:“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李鹜从青石上起身。

两人回到竹屋后,李鹜指挥李鹍将桌椅搬到河边一块平坦的沙地上,沈珠曦帮着李鹊摆碗箸上桌。等到开饭的时候,四人甫一落座,李鹜就望着桌上的酒菜紧紧皱起了眉头。

“我的猪蹄呢?”

沈珠曦啊一声叫了出来。

猪蹄落在了随记鸡店!

她和李鹜四目相对,说不出话来。

李鹜的脸『色』黑了:“我这么提醒你,你都忘了买?”

“我买了……”沈珠曦心里委屈,小声反驳,“买了……但是忘在了随记鸡店里……”

李鹜抽了口气,脸『色』更黑。

“你吃烧鸡/吧,烧鸡不是也可以下酒吗?”沈珠曦努力补救自己的失误,用木箸扯下一只油光可鉴的大鸡腿,顶着李鹍渴望的目光,放进李鹜碗里。

她讨好地冲李鹜笑着。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在她的殷切补救下,李鹜终于拿起木箸,夹起碗里的大鸡腿。

沈珠曦松了一口气,这才有心思拿起自己的木箸夹菜。

她看上了烧鸡翅膀,刚伸出木箸,身旁的李鹜忽然叹了口气。

他抬起头,凝望着天空,神『色』沉郁。

沈珠曦和李鹊都停下了箸子看他,唯有李鹍仍埋头吃个不停。

“你怎么了?”沈珠曦问。

李鹜看也不看她,颇有节奏地缓缓说道:

“一排白云伤别离,连着好似卤猪蹄。”

沈珠曦:“?”

“地面河水悄悄淌,我早跟你反复讲。”

“李鹜,你、你怎么了?”

沈珠曦惊得都结巴了,李鹜却还闻若未闻,无动于衷。

他幽幽叹了口气,神『色』更加哀愁:

“有酒没蹄那不行,你还买了忘记提。”

“此恨绵绵你知否,无语凝噎一杯酒。”

“喝起酒来没猪蹄,若有下次跟你急。”

他转过头,终于看向沈珠曦。

“这首诗就叫《伤猪蹄》吧,你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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