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啃了一个鸭翅膀,小秦的心思就回到了该办的正事上了,他有些羞愧地擦擦自己油光光的嘴,想对一直冲着天花板发呆的上司探讨几句案情,掩饰一下刚才的失态——就看见法医小史和肖素一起溜溜达达走了进来。他连忙一把把那兜子鸭子零件塞到了抽屉里,眼角还看到刚才还发呆沉思的上司同样手脚麻利地将他自己桌上的“赃物”照此办理了。

他们实在害怕肖素特别的修养——她看到这一切后并不会发火,而是会坐下来细声细气的给他们耐心地讲——为什么让他们吃素的道理。而小史一向感到,反对一个漂亮温柔女孩的观点是困难的;而自己的上司呢,是一听见这个处处以他女儿自居的下属睁着漂亮的眼睛谴责地说:“郭队,爱梅去上学了,我希望能像女儿一样照顾你,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的消化力会下降的,要是还吃肉,血脂就会增高,这对健康很不利,真的,我是为你好呀,郭队。”就不得不屈服了。

“嘿!有什么重大发现?”小秦热情地招呼道。

“真没劲!这可不是法医能大显身手的那种活儿。”小史一进门就说,手里挥舞一叠报告,“但我还是亲自来了,免得有什么转述不清楚还要找我,你们总这样,给——郭队。”

小秦剥了一颗口香糖塞进嘴里做最后的气味消除工作,然后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们是为了增加你的价值感。”

一贯对他针锋相对的小史这回却没有回答,注意力似乎被他们的饭菜吸引住了,他舔舔嘴唇:“我还没吃饭呢!”

“这儿还有一份新的。”小秦赶紧把没动的盒饭推了过去,他瞟一眼正站在门口同别人说话的肖素,压低声音说:“只不过这是毛驴和骡子喜欢的玩意儿,要忍耐着吃。”

“那可太好了!”

“好?”小秦睁大了眼睛:“我记得你平时不少吃肉啊?”

“是。”小史苦恼地摇摇头,“但我一解剖完就不爱吃肉,尤其是肠子、肚子、心、肝、肺那类内脏,简直看都不能看,不知为什么。”

“哈哈——”小秦爆发出一阵大笑,然后好不容易忍住笑意煞有介事地说:“可以理解,如果是我,可能就是这草料——”他指指饭盒:“都吃不下。”

“我倒是过了这个阶段了。”小史拿过饭盒,“不能总不吃饭,对吗?”

“很快这个阶段你也会过的,”郭小峰笑着看一眼小史,“我记得当年——”

“别说了。”料到下文的小史连忙求饶地打断,“你总不希望我这份也吃不下吧?赶快看我给你的报告吧。”

郭小峰的眼睛又落回了手中的报告。小秦凑了过去,越过他的肩膀一起看了起来。在一些非常专业而没什么实际意义的术语之后,他们看到了第一项关键:“胃里有安眠药!”小秦轻呼,“这解释了他为什么很快就困了。”

“对!”小史含糊的跟着说,他努力一口咽下嘴里的饭,结果噎出了一个嗝,“嗝——在其中一瓶啤酒的残留中查出了安眠药成分,嗝——记住,只有一瓶呀!”

“瓶子上有几个人的指纹?”郭小峰抬头问。

“五个,嗝——上面写的有,嗝——主要是许国胜的,他拿着瓶子喝酒,嗝——抓来抓去,把其他的都盖——嗝——去了,不过还是能查出四个不同的指纹,嗝——一个是周淑文的,一个是,嗝——老太太的,嗝——一个是孔嗝——彬的,还有一个,嗝——不属于在场的任何人,一个——嗝——神秘人,嗝——”

“神秘什么?你是不是去喝口水?”小秦指了指屋角的饮水机,“那个无主的指纹很可能是门口卖啤酒的,毕竟啤酒可不是家庭自制的东西,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当然还是要马上再取样,让你比对比对,虽然我自认为猜的十有八九。至于有其他人的也很正常,怎么可能只有死者一人的指纹?那倒不自然了。”他的头转向郭小峰:“郭队,看来这无疑是计划周密的谋杀,先让他犯困,等他单独休息后使之窒息而死。”

“对了,”郭小峰突然问小史,“死者是不是有糖尿病?”

“哦?”小史愣了一下,思索了片刻,“有可能,是的,从他的身材和皮肤颜色来看很有可能,我可以回去马上化验一下,不过这和他的死因毫无关系,他绝对是被窒息而死。”

“那你就化验一下,尽快给我报告。”郭小峰说,然后低下头继续看报告。

小秦也伸过头继续看。

“窒息,”他边看边轻声说道,“从报告上看许国胜应该先被他旁边的枕头窒息死或者昏过去的,因为上面有他的口水和鼻涕。”

他抬头问小史:“能取到上面的指纹吗?”

“能,还没有弄好,你知道,这种材质不好取指纹。”已经缓过气来的小史伸伸脖子过来说,“看看别的证据有用没,在死者鼻子上的那叠纸是质量较好的餐巾纸,遇水不会粉烂,也不掉屑。”

“街上多吗?”他们同时问。

“多,好些的餐巾纸都可以这样。”

“该死!”

“你们还没看下面,有特别的——”小史微微得意地背起手,“在周淑文家的垃圾桶里面有种餐巾纸的塑料外包装,恒安纸业,‘心相印’手帕纸,物美价廉的好东西。”

“你意思说就是这种纸。”

“我认为是。”

“哦?”

“因为手帕纸塑料包装袋里面留有一片纸角儿——好像仓皇取纸时不慎撕破留下了,和死者鼻子下面一张缺角纸正好吻合。”

“这证据也太有意思了。”小秦摇摇头:“叫我看与其说是凶手的失误,倒不如说想嫁祸于人。”

“你认为是嫁祸于谁?”郭小峰抬起头问。

“当然是想嫁祸给戴亚丽,”小秦指了指桌上空的手帕纸套,“这个牌子的纸用品我很熟,它的外包装都很漂亮,但这个画着‘向左走,向右走’图案的系列,比其他系列还要略贵一些,就是因为图案动人,纸是一样的。因为喜欢包装而多花钱是很多女人的特点。这些人中也只有她最像用这类纸巾的人。”

“但别人也可能用。”郭小峰说。

“别人?”小秦摇着头说,“钱老太太不可能买这玩意儿,你看她家那个寒简劲儿,尽管这种纸已经是物美价廉了,但我敢说她家用的恐怕还是那种更便宜的卷筒纸,因为我爸妈就这样,很多老人都这样,这类花哨可打动不了他们。周淑文恐怕也差不离,当然——”

说到这里,小秦迟疑了一下:“她是老师,也许会买餐巾纸随身携带,但她的气质似乎也就是用那种比打火机大些的小方型餐巾纸,那些也更便宜些。两个男人除了家里人给买,自己一般不会特意买这个纸,当然,也许会用,所以我说最像,只是感觉和推测。”

“戴亚丽是不是高高瘦瘦、头发卷曲的哪个?”小史插话进来。

“是,怎么?”他们看定他,一脸期待地同时问:“还有什么特别的?”

小史忍不住咧了咧嘴,带着被关注的受用表情解释:“现场找到了两根头发,像棕红色的螺丝转儿似的,我认为就是你们说的那个戴亚丽的,她那头发看看也不可能认错,现场别人都是直发,对吧?虽然我还是主张你们再拿一根回来让我检验比对一下,这样看似乎证据全指向她了。”

“你看。”小秦信心足了些,对郭小峰说,“事情有可能是这样的,凶手——我倾向于是周淑文,为了嫁祸情敌,因此偷了戴亚丽的餐巾纸和头发,然后一丢,等着警察发现。”

“但也可能证死自己呀,既然东西是在她家的垃圾桶里发现的,谁又能说周淑文就不可能用这个牌子的餐巾纸?外面又没有指纹。”

“没有指纹?”小秦大惊,连忙拿起报告向下看,“该死!”看完之后他愤愤地说:“这就说不通了。”

“怎么?”小史忙问。

“信息矛盾了。”小秦闷声说,“如果按我刚才推测的,周淑文想嫁祸给情敌,为什么留在现场的手帕纸套外的指纹又被擦掉?这东西可不具备唯一指认性,说是谁的都可以。”

郭小峰默默从他手里拿过报告继续向下看,小秦也垂头丧气的跟着。

看完之后,房间里沉静了一会儿,小秦沉思着开口了:“卧室门上有死者、周淑文、老太太、王兴梁、戴亚丽和孔彬的指纹,人人都有份儿,郭队——卧室门一直是关着的,而戴亚丽和孔彬都一口咬定自己没有进去过——这些信息很有意思。”

“是的,很有意思,但这证明不了什么。”郭小峰小心地把报告整理好,“因为他们完全可以辩解成白天某个时刻无意中摸上的。”

“这倒是,该死!”小秦愤愤地说出了看报告以来的第三个“该死”。

“对了。”郭小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死亡时间居然和我们确定的一样,从许国胜离开餐桌到发现尸体之间都有可能?不能再精确了吗?在所有人行动都没有证人的情况下,这很重要!”

“我知道。可因为房间里开着空调,尸体冷却速度加快,不能按常规确定。”

“唉——”郭小峰轻轻叹口气,“看着简单的案子,其实倒不简单了。”

“可不是,关键是这案子根本没有什么科技含量。”一旁的小史很不屑地接腔儿,“如果特别高明,用些罕见的毒药或者奇特的凶器,没准我自己就搞定了。哪怕刀劈、斧砍的杀人也行啊,准能有很多证据可供验证,什么飞溅的血迹呀,骨屑呀等等吧,可这个案子纯粹是土闹,安眠药满街都有卖的,枕头家家都有,纸巾更是遍布我们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没得查。”

小秦满脸愤愤的赞同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觉得也是,越简单的招儿反而越麻烦。看着没几个人,可却找不出铁证如山的证据,你又不能五花大绑地把他们绑来吓唬他们,唉——”他叹了口气:“这就像小时候在园艺会里走迷宫玩儿,里面是篱笆隔成的小路,外面看不大的地方,谁知进去之后却横竖走不出来。”

“啧、啧,”小史摇着头,一半幸灾乐祸,一半同情地问:“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样,”小秦满面悲伤,“也许就像人们讲述的走迷宫秘诀那样,坚持沿着一个边走,肯定会非常绕远,但最终还是能走出来的。我们也只能靠反复盘问这几个人看能不能有所收获了,你说对不对,头儿?”

“你说什么?”一直独自发呆的郭小峰一愣,接着回过神来:“啊,确实!”

“照这样会不会太慢了?”小史好心地提醒道,“热案放成凉案,那就麻烦了。”

小秦没好气地反问:“那你说怎么办?”

“不要冲我来,我仅仅是好心的提醒你。”小史板着脸回答,然后转头笑嘻嘻地对郭小峰说:“你说对不对,郭队?”

“是呀,所以我们还应该主动些。”郭小峰一边小心的把手里的报告在桌子上磕了磕,整整齐齐地摆好,一边含糊地说,“也许应该把篱笆撕个口,这样视线就好了。”

小秦和小史对视一眼:“怎么撕?”他们一起热心地瞅着他。

“先不说这个。”郭小峰有些神秘地摆了下手,“小秦,让我们重点出击,先听听你宝贵的第一直觉,为什么你特别怀疑周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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