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着沉重的心情前往演奏家系的教室,那里除了平常的同学以外,还有个难得一见的面孔。

“哟,晶,好久不见啦。”

第一个发现我的是专攻小号的麻仓雄大。就和最后看到他的时候一样,上下一身皮衣皮裤,头上戴顶黑软帽,就连嘴上不适合他的小胡子也是老样子。

“什么好久不见……那是我要说的话吧?今天吹的是什么风?”

“欸,我是学生,这里是我的教室,我出现在这里是出于必然的理由啊,以上。”

回答得装模作样,但眼神飘忽不定,一眼就看得出他是在掩饰难为情。

雄大会好一阵子不见踪影,是因为他跟指导教授大吵一架。本人宣称是由于“音乐诠释的不同”,但真相大概更单纯。

“可是大家都好认真吶,几乎天天都出席。”

“持续也是一种才能。”

“这一点我没有异论,但那并不是我所追求的才能。我追求的不是持续,而是瞬间的爆发!”

“什么爆发?”

“对故步自封的音乐的破坏与再兴、对依照乐谱演奏的否定、对遵循教科书的演奏方法提出异论。阿拉说,破坏吧!”

“雄大啊,你被老师叫去了是吧?”从旁边插嘴的是吹单簧管的小柳友希。“你不被逼到绝境,就不肯行动嘛。”

“妳有什么根据说这种话?”

“才五月,你的学分就快不够了。要是这时候被老师找去,就算不是你,大部分的学生都会吓得皮皮挫的。”

“啰嗦啦,小柳。有时间在那里吹毛求疵,还不快去吹妳的单簧管。反正不管再怎么认真出席,还是成绩有多优秀,也不能保证毕业以后就有工作嘛。”

这句话让教室里的气氛顿时丕变。被当面这么说的友希也登时板起了脸。

“反正大家都在职涯课听到了吧?目前没有音乐相关的职缺。也就是说,我们现在被逼着做的练习,对求职半点帮助也没有。”

雄大说着说着,好像也发现气氛变僵了,视线不安地飘移。可是他这个人就是缺乏自制力,没办法忍住来到喉边的话。

“事到如今也用不着我提醒,这所大学毕业的人里面,有几个人能靠音乐混饭吃?只要有点脑袋,入学的时候就已经有所自觉了。嗳,百分之百不必担心的,顶多就只有校长的孙女跟器乐系的小富士子·赫明,还有专攻小提琴的入间而已,其他的包括我在内,都只是群乌合之众啦。”虽然说得自暴自弃,但举出来的名字很有说服力。柘植初音、小富士子·赫明——也就是专攻钢琴的下诹访美铃,还有专攻小提琴的入间裕人。这三个人有几个共同点,就是亲戚当中都有知名的音乐家,以及曾在许多比赛中获奖。尤其是下诹访美铃,她甚至被称为音乐赛劫匪,几乎每一场钢琴赛她都不放过。记得她也报名了六月的朝比奈钢琴大赛。

吐露不能说的真相的本人试图用贫嘴来掩饰尴尬,却反而让状况更加恶化了。然而他的嘴巴一旦张开就很难闭上,就是这样的口舌之祸,导致他与指导教授反目成仇。本人应该也明白这一点,但这样的坏毛病不是一朝一夕就改得掉的。不晓得是不是想要对消沉的众人落井下石,就在雄大准备再次开口时——

唯一一个表现得置身事外的双簧管乐手神尾舞子来到了雄大身前。

“不要拿你跟我们相提并论。”

听见那眉头不动一下地撇下的话,我心头一惊。舞子平常说话绝对不会那么冲,她总是超然不群,是那种会在即将沉没的铁达尼号甲板上优雅地啜饮红茶,却又机灵地抢上第一艘逃生艇的人。然而这样的她却神经过敏到让人看出来。

理由很清楚。她也很不安。

可能是她的不安散播出去,雄大变得更饶舌了。不安的人话特别多,因为在说话的时候,不会感受到不安。

“可是啊,既然会选择这所大学,表示大家根本就不打算当个平凡的上班族吧?过去也一直是全心全意投入音乐,完全没有考虑过其他的选项嘛。可是大家应该也担心过,万一没办法靠音乐混饭吃的时候该怎么办。我们又没有特别的执照,也没有技术,好的话就当个约聘人员,弄个不好,就只能在家当米虫。本来想要当个艺术家,结果却落得社会边缘人的下场……”

“雄大,你够了没?”

“怎样,小柳?妳也不例外吧?还是那种事妳连想都不敢想,所以一直视而不见?”

友希一瞬间语塞,但立刻转为反击:

“这样说的你自己呢!?”

“妳没听到吗?我刚才就说包括我在内了。妳觉得我这种人适合穿西装打领带吗?放心吧,要落魄,我绝对是第一个。”

在场的同学一个接着一个转身背对雄大。大概是终于难堪了吧,雄大的贱舌头说到后来也渐渐失去了劲道。

可是每个人都知道。

他们背对的不是雄大。

而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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