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田警察在城南闹区的派出所工作,到年末寒气逼人的时候,他便突然忙碌起来。

一般说来,年末本职工作就够忙的。可是他呢,还兼搞副业。他自呜得意地把自己的副业称之为“特殊的慈善事业”。他不仅在执勤中搞,歇班的机会也从不轻意放过。

今天,柴田决定在执勤中搞,就和年轻的小坂警察一同执行午后的巡逻任务去了。

这个派出所管辖的地区包括兴行街、商店街、饮食街、以及多事的简易旅馆栉比鳞次的一角。这个地区是人们欢聚的场所,又是流浪者和失业者云集的闹市。

柴田和小坂首先从兴行街开始巡逻。

真有年末的气氛啦,你瞧,电影院、脱衣舞剧院的门前立起了门松,挂上了稻草绳;广告板也仿佛比平素大而鲜艳。

然而,由予萧条的缘故吧,观众的上座率似乎不那么令人满意。

难道他失业了吗?在工作日的午后三点这样的时间里,竟然有一个穿工作服的年轻人不进电影院,在门外信步踯躅。

年仅二十五岁的年轻警察小坂,正因为是独身,才有一种不寻常的癖好:热情欣赏脱衣舞剧院的广告板和剧照。那时候,柴田只好奉陪,在脱衣舞剧院的前面站着。年已四十岁的柴田,觉得比自己年龄小一轮多的小坂警察可爱,时而产生羡慕之感。

独有弹球店里依然人群拥挤。不论怎么说,象个公务员似的男人,大白天那么热衷子弹球,总是有点不务正业。

小酒馆并立的地区,这时还在昏昏沉睡。

一到深夜,几乎每天如此,总有醉汉扭打和叫骂。尤其年来,一天发生两三起是常有的事,致使柴田他们忙得滴溜溜转。这一带,粉红色的舞厅、小酒吧间、小酒馆这会儿竟也象恬然入睡的婴儿那么安静。

几个小孩在醉汉常常倒下或呕吐的胡同里投棒球玩。没接住的球滚来,柴田捡起投回去。他不过四十岁,却已经失去了制球力,球向别的方向飞去了。

柴田一边向孩子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一边和小坂走过大街,到商店街里去了。

这儿热闹非常:买晚餐食品的贵妇人们(不!这里是地势低洼的小工商业集中区,应称为妻予),年少的、年老的、穿瘦长裤子的和穿和服的,熙来攘去。

柴田在那样杂沓的人群中走着,表情渐渐地紧张。并不是因为他预想到杂沓之中的犯罪活动,长期的警察生活使他对那种犯罪活动习以为常了。他之所以紧张,因为要在这条商店街开始他今天的副业活动。

柴田熟悉商店街的几乎所有的老板和老板娘,逐一打着招呼,并向店内窥视。

这里有一家中型百货商店是他常来常往的地方。

柴田事先已决定,今天的副业活动就在这个百货商店进行,所以就和小坂两人走进百货商店。

店内也挤满了妇女们。自动记录器处,敲键的音响吵得人们心烦意乱。

小坂问穿桔色制服的店主:“没有异常情况吗?”每天都是这句话。

店主也照例应答同样的话:“没有异常情况,您辛苦了。”

柴田一边听着两人的对话,一边在店内的商品中物色应拿的物品。

“是三个月呀。”柴田对自己说。

“如果不拿个略微贵重的东西,就显得不那么认真啦。”

他那样思考着看去,原来中型百货商店里并没有昂贵之物。

无奈,在他看来,价钱最高的是形小量轻的东西,于是便把身体移向出售电视机、收音机的地方。

并排摆着四、五台比巴掌小的收音机,价钱为六千日元。他把那儿台收音机挨个拿起来细看,趁人不注意,极迅速地把其中的一台塞进了自己的兜里。

这已是第七次了。一瞬间,如同芒刺在背一般,柴田感到一阵无法形容的战栗。

“不舒服吗?”

刚走出商店,小坂一边同柴田并肩走着,一边担心似地瞟了一眼柴田的脸色。

柴田的心咯噔一跳:“何以见得?”他故作镇静地大声反问。

“脸色不好啊!”

“从昨天起有点感冒,还有点儿发烧。”

“听说今年的感冒不同予往年,你要多加注意才是。”

“多谢。”

“俺家的老头说,治感冒,玉子酒比药局的药还灵呐。”

“那好,回到家马上就喝点试试。”

“玉子酒的酿造方法……”

“知道。”

柴田当看到年轻的小坂象没发现什么破绽,一颗提上去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约一个小时,他们结束了一周的巡逻,回到派出所。

写好日志,和另两名警察交完班,柴田回家。说是家,也不过是近处的官舍。

一回到两开间的官舍,妻子君子照例用那冷若冰霜的面孔迎接他。君子一直情绪很不好。

当然罗,过去并不如此冷漠。两人对相对看结了婚的时候,她倒是位可爱而又彬彬有礼的女性。但对平庸而又没有升迁希望的柴田警士,似乎渐渐地产生了焦躁和轻蔑之意。不能生儿育女,也似乎加速了君子的焦躁情绪。

柴田也希望晋升,也想要孩子,但是事与愿违。晋级考试,不走运,总也不合格。晋级不仅仅要考试,平索的工作成绩也算一项。不过此人怎么也碰不到可能立功的案件。

柴田本人认为那是不走运;而君子好象不那么看。因此夫妇之间产生了隔膜。

也说不清不能生育的原因在哪里,君子就不加分析地一口咬定原因在柴田。

今天,柴田又吃完不愉快的晚餐就匆匆忙忙离开了家。

“这么冷的天还……”君子一咋舌,好象要说“真好胜!”可是柴田全当没听见,悻悻而去。和服的袖子里包着从商店偷来的半导体收音机。

外面真冷!

柴田两手揣在怀里,缩着脖子,木屐咔哒咔哒地震天响,径直向公园走去。

虽然是个公园,不过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位于河边,寒冷的河风猛烈地吹来,公园里常见的情侣也很少见。

从几年之前,流浪者就在这个公园里定居了。这大概不能称为“取而代之”吧。不知他们从哪儿弄来的旧木板和硬纸壳,灵巧地搭起了个小窝棚,里面又铺上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毛毯和棉褥,他们就寄宿在这里。

小窝棚里经常住着一个人或两个人,有时突然增至五、六个人。警察、公园的管理员怎么撵也撵不走,活象苍蝇,刚赶出去,脚跟脚又飞回来了。老是这么转圈圈。最后,精力集中的流浪者一定会胜于另有公干的管理员,这是理所当然的,如今已经默认了。

而且,担心把他们赶出公园,他们又钻进学校或区的礼堂,反而给大家添麻烦,所以只得默许他们在公园里定居。

柴田来到公园,就冲着窝棚喊道:“喂,巨人军!”

窝棚里有人在蠕动,不一会儿,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人爬出来了。

这个人总是戴着带巨人军徽章的棒球帽,所以伙伴都管他叫“巨人军”。他哪里是什么巨人军,连棒球是怎么回事似乎也不了解。“啊,老爷。”巨人军吐着白气,搓着手。

听说这个人穿的裤子和工作服上衣是从垃圾里捡来的,你瞧,满新的。不过这衣服只能在春天里穿,看来冬天穿它不能御寒。可不是,冻得声音都打颤哩!

柴田拿出在商店里偷来的半导体收音机,“瞧!”递给了对方。

巨人军把那台小型收音机拿到街灯下仔细地端详之后,问道:“用它,能保证三个月吗?”

柴田点燃一支香烟后问:“你,有前科吧?”

“很久前,偷过钱。那时把我吓坏了,都吓得尿裤裆了。那样可怕的事我再也不干啦!”

“那时被捕了吗?”

“被捕了,连一个子也没花就被捕了。”

“如果那样,大概能保证。”

“有烟吗?”

“有。”

柴田取出一支“七星”递给对方,用打火机给他点燃。

巨人军美美地吸了几口之后,眼睛又放出不安的目光,问:

“真的能保证三个月吗?”

“能保证。”

“十二、一、二月,到三月就暖和了。”

“是啊,那时候这个公园的樱花也该开啦。咱们走吧!”柴田催促巨人军。

两人出了公园向那个百货商店走去。

晚饭的时间过了,店内的气氛与刚才迥然不同,冷冷清清。

柴田把巨人军带到店主面前。

“他供认在这个商店偷了一台半导体收音机。喂,把那台收音机交出来!”柴田对巨人军命令道。

巨人军哆哆嗦嗦拿出收音机,交给了店主。

店主急忙察看收音机。当他看到贴在底上的标签时,便连声说:

“没错没错,正是敝店里的货物。多谢多谢。”

柴田微微一笑说:

“那么,劳驾你到那儿的派出所走一趟吧。因为还要起草一份公文。”

被称为巨人军的,真名叫铃木长吉,三十六岁,出生于宫城县。他的愿望已遂,直到春暖花开,可以过上一日三餐的监狱生活了。

柴田警察因逮捕盗窃犯赢得升迁的份儿了。

柴田搞这种副业的开端是在去年的同样年末,碰到了个通称“知识分子”的流浪者。

他清楚地记得,那时的东京少有的细雪纷纷扬扬。

前一天夫妇吵架之后,妻子君子呕气躺着不起床,所以歇班的柴田只好在傍晚到外边饭店去用餐。

在附近的荞面条铺吃了咖喱粉养面条后,转悠到公园。为什么不回家呢?一是因为回家没意思;二是在公园定居的流浪者的事使他放心不下;三或许是无意识地出自巡逻的习惯。天知道呢!

公园里,一个流浪者在细雪飘舞中拢着篝火。这个人被人叫作“知识分子”,五十岁上下。

那天北风凛冽。柴田走近知识分子,提醒他熄灭篝火。

然而,知识分子却一言不发,继续拿起碎木板和硬纸壳向火里扔。

柴田焦急地大声斥责道:“喂,你聋了么?不熄灭篝火就逮捕你!”知识分子这才抬起头,仰面看了柴田一眼。

“您是警察呀!”

“对啦!”柴田点了点头。

知识分子目光炯炯,问道:

“擅自拢火,能在监狱里呆多长时间?”

柴田心想,对方果然害怕了,就又笑着说:

“放心吧,不能立案判刑!顶多挨一顿训斥。”

令人意外的是,“那就糟啦。”知识分子却皱着眉头,说,“我愿意在监狱里呆一些时候。对啦,至少呆到暖和季节。”

“噢?!”

“监狱里,就是不干活,每天也给三顿饭吃。冷了,还给毛毯。是不是?”

“啊,是的。”

“由于不景气,最近食不果腹,很难弄到残羹剩饭。早晨五点钟就出去转游,也找不到剩饭吃。现在的西餐馆不怎么往外扔剩饭了。可是相反,流浪者却有增无减。再加上天这么冷。因此,我愿意暂且在监狱里呆一些时候。拢篝火取暖不能进监狱吗?”

“不能!”

“糟了!”知识分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往火里扔硬纸片。忽然火势旺了。

柴田愣住了,不由自主地蹲在知识分子旁边烤起手来,问道:

“人家都叫你知识分子,能写会算吧?”

“会一些。”

“那样的话,不能设法找个工作吗?”

“我讨厌当差,才选择了现在的生活。不想再回到原来的受约束的生活里去了。”

“监狱里也不自由啊。”

“但是不被他人驱使。而且,只呆到天暖和为止。喂,请您帮个忙吧,设法把我送进监狱呆到春暖花开再出来。”

“那种事不是警察干的。”

“可是,逮捕人是你的工作吧?”

“那当然,因为我是警察嘛。你如果偷了什么东西,一定逮捕你。不过,仅在公园拢火这么点小事,也构不成逮捕的理由,火着完之后收拾一下就没事啦。”

“是么?那么我偷什么好呢?”

“不必硬去偷。”

“我这个人哪,是个胆小鬼,胆小啊。如果能偷的话,就不会当流浪者,就会偷遍日本全国哟。”

“那好啊!”

“我们的伙伴都心眼好,不会干坏事。所以才当了流浪者。流浪者嘛,不伤人啊。”

“这个,我明白。这么说你的伙伴都是好人啦?”

“当我想偷点什么,刚走进商店里,两手

就瑟瑟发抖,什么也偷不成。老实说,一心想求人逮捕我。方才刚从商店街转了一圈,又一事无成。我这个人不会偷东西。”

“这好哇!”

“不好。总是这样,一辈子也进不了监狱。”知识分子忧伤地缩着脖子。“我心想,能不能在哪儿饱餐一顿呢,吃完就逃跑不就完啦!”

“吃了吗?”

“在几家饭店之前徘徊了一阵子,心一横,进了鳝鱼饭店。”

“原来是那个饭店。那家饭店调味不怎么好。作料汁也不好。”

“说得对极啦。尽管那样,我却吃了两个人的份。本打算吃完后二话不说逃之夭夭,但是胆小,没敢跑。我没有什么理由可以辩解,只有对店主道歉‘没有钱’。我还求他把我交给警察。但是你猜,那个大胖子店主怎么说?”

“不用说我知道,那个老板是有名的吝啬鬼!”

“对对。那个吝啬鬼对我这么说:‘要是把你扭送警察,我就白搭了二人份的鳝鱼饭。你要给我白干一些活才行!’我被他管制了五天。他说我偷懒,还用竹剑打我呐。”

“那家伙太残暴了。把那个老板抓来榨他的油!”

“不成、不成。请求逮捕的是我而不是他。”

“不能逮捕你。吃了两个人的鳝鱼饭,白白于了五天活,他反而赚钱了。”

“可是如此下去,我不是冻死,就是找不到剩饭充饥而饿死,二者必居其一。”

“你到东京都的设施里怎么样?那里既暖和又有吃的。”

“那里绝对讨厌!”知识分子突然大声说。

“为什么呢?”

“因为什么也不干,白吃清睡!我讨厌纯属的恩惠。”

“自尊心不允许吗?”

“对啦,正是那样。”

“到监狱去不讨厌?”

“不。本人做了坏事,罪有应得,蹲监狱也心中无愧。”

“奇怪的道理!”

柴田苦笑了,好象明白了知识分子所说的意味。

知识分子接着说:

“而且,东京都的设施进行种种说教,令人讨厌。又说劳动能如何如何啦。我厌恶干活才当了流浪者。监狱里没有那种说教。”

“有前科吗?”

“遗憾的是没有。”

“不寻常的说法。”

“我若是有前科,就会大胆地偷东西哟。”

知识分子恶狠狠地咋了昨舌,然后用小树枝把火搅旺。

“因此才与警察商量。”

“什么也没干,就让逮捕,毫无道理!”

“可是,我不会偷东西。我想请你替我偷。”

“说什么?”

柴田瞪了知识分子一眼。可他满不在乎,并说:“这事对你来说,再容易不过啦。谁也不会怀疑警察。”“你是说让我堂堂警官去偷?!”

“不要那么激动,冷静地听我说嘛。是一时性的偷盗,从结果上看并不是偷盗。”

“你的意思我不明白。”

“我是这样想的。你到某个商店把袜子啦、手帕啦偷来,然后把我作为犯人逮捕,自然那袜子啦手帕啦等等还给了商店。你看怎么样,绝妙的好主意吧?”

“妙在什么地方?”

“第一,盗窃的物品还给了商店,不受任何损失;第二,我的愿望实现,能进监狱;第三,你逮捕盗窃犯赢得了升迁的分数。不仅谁也不吃亏,甚至两个人都有所得。绝妙的好主意吧!”

“尽管是一时性的,不过我是警察,绝对不能干出偷盗的事情!”

柴田断然拒绝了。知识分子的眼睛闪出悲哀的目光。

“你不肯帮忙,我只有死在这里。”

“你想威胁我吗?”

“不是,我是想求你把我送进监狱。你只要稍微帮我点忙,咱俩都会得到幸福,可你什么也不肯做。”

知识分子的表情越发悲伤,在篝火旁,紧紧抱住膝盖,缄口不言了。

眼看火就要灭了,他也袖手旁观。无可奈何,一直注意篝火的柴田慌慌张张捡起身边的木头块添进火里。

柴田渐渐觉得自己象干了坏事。知识分子的表情是那样悲伤。那表情就象把人世间的全部怜悯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似的。柴田想:如果把他放在这里不管,一定会这样死去。

“喂,你说话呀!”柴田担心地喊了声。但是知识分子却不回答。把脸埋在紧抱的两膝之间,越埋越深。令人感到他的整个身体在收缩。

柴田又往火里添了块木头。他不添火就会熄灭,这个人就要冻死。

柴田长长地叹了口气。

“明白了。”他气哼哼地对知识分子说,“帮助你!”

一句话,使知识分子活象个龟伸长脖子,从两膝之间把脸抬出来了。但又闪着疑惑的目光。

“真的帮助我吗?真的把我送进监狱吗?”

“我不是说明白了嘛!”

“真的要替我行窃吗?”

“啊,真的!”

柴田点点头。当然在这节骨眼上,他不打算偷东西。他打算在商店街的某个商店里买东西,把买的作为知识分子偷的,以此理由把他送进监狱。柴田破钞是不得已的。

柴田立即去商店街,在一个小洋货商店里买了一双袜子,花了五百日元,这对月薪微薄的柴田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且说第二天,让知识分子拿着那双袜子,一同来到了昨天的那个洋货商店,对店主说:“这个人偷了贵店的东西。”但出师不利,失败了。

失败是确定无异的。虽然穿着便服,但柴田在这个地区,无人不识、无人不晓。他买的袜子店主记得清清楚楚。

“别开玩笑啦!”柴田遭到店主的喧笑,沮丧地溜走了。

“你失望了呀。”知识分子缩着双肩,冒着北风往公园走,一边轻蔑似地说,“把买的说成是偷来的还给人家是下下策。就连我为得到你的如此恩惠也感觉不快。”

“可是,我,是现职警察,哪能象小偷一样偷东西?”

“偷的是我,你只是替我偷嘛。好吧,我冻死在那个公园里吧!”

看着宛如小孩撒娇磨人似的知识分子,柴田更加感到自己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明白了。”柴田又说。

他这次改变了方向,到中型百货商店去了。

他本想去买,认为象中型百货商店那样的售货处兴许记不住谁买的。可是在傍晚拥挤混杂的店内物色商品的过程中,柴田却把拿在手里的袜子悄悄地塞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为什么干那种事?连柴田本人也不甚明了。在那一瞬间,什么因为脑海里闪现了知识分子的请求啦、反正马上就退还啦等等,这是事后他自我宽宥的说法。

他心里非常清楚的是,那一瞬间,他被一种无法言状的激烈的战栗折磨着心。

第二天,把知识分子作为盗窃嫌疑带到百货商店的时候,旗开得胜了。

偷的袜子还给了商店,柴田深受感谢。另一方面,知识分子成了盗窃犯,柴田拟好了报案书。仅有一次前科的知识分子心里嘀咕:为一双袜子也许很难立案服刑三个月。那也无关紧要,如果呆一个月出来,再如此重演一次不就又进去啦?

不管怎样,知识分子总算被送进了一日三餐有保证的监狱;柴田呢,由于亲手逮捕盗窃犯立功了。他好久好久没逮捕犯人了。

老实说,柴田原以为,这种奇妙的副业,知识分子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然而,知识分子的事象长了翅膀,在流浪者之间传开了。随着日益袭来的严寒,自愿入狱的人开始增多。其中还有抱着去河边的公园就能在寒冷期间进监狱的想法而从其它地区辗转而来的流浪者。

这一年,柴田按照他们的希望,总共把四个流浪者送进了监狱,也就是说逮捕了四个盗窃犯。

从第二个流浪者开始,就再也不干那种以买当偷的蠢事了。他对自己说,“反正马上就还给同一个商店”,所以甚至对领带、钱包、偶尔象手表那样高贵的物品也不客气了。

每次,柴田都感觉到一种不可言状的战栗,有时几乎到了失禁的程度。特别偷了手表那样高价的物品时瞬息间的战栗,几乎把柴田置于近乎鸦片中毒状态。

谁也没怀疑柴田。特别在穿着制服巡逻中是那样。谁都万万想不到身着制服的警官偷东西。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随着柴田一个又一个地逮捕盗窃犯,失物退还回来,他的信誉上升到登峰造极的程度。即使看到柴田正往兜里揣什么,店里的人大概也不会怀疑他。柴田的信誉达到了如此高度。

天气转暖,志愿入狱的流浪者就没有了,这是当然的。天气暖和,不论干什么,总能对付着活下去。那些流浪者原来是一帮渴望自由、弃家舍眷的家伙。监狱里也不自由,这是永恒不变的。

去年年末,柴田先后逮捕了四个盗窃犯,受到了上司的瞩目,但是到了第二年春天,却做不出成绩了。

年末又到了,又出现了自愿入狱的流浪者。那些人通称“巨人军”。

“大概今年又能办四五个人吧。”柴田想。

最初抓知识分子的时候,他嫌麻烦,可以说很勉强,而如今办这种事却成了他的乐趣。

去年连续逮捕四个盗窃犯的时候,甚至传出了柴田晋升派出所所长的消息。可是过了年,那鼓舞人心的消息又自消自灭了。不过,如果今年也能连续逮捕四、五个盗窃犯,当派出所所长或许十拿九稳。

过了三天,遇到了一个愿意在春暖花开之前这段时间进监狱的流浪者。

柴田替这位流浪者偷了女人项链,编写了报案材料,把他送进了监狱。虽然是珍珠项链,但很不值钱,在宝石店里不被重视,随随便便往那一摆了之。尽管那样,柴田却感到了一种与把领带和袜子塞进兜里时完全不同的战栗。

其后约一周光景,在公园里没看到流浪者的影子,柴田的副业成了开店休业状态,几乎是门可罗雀。

正是在这段“顾客”稀少的时间里,和小坂一起巡逻在商店街时,柴田忽然想伸手去拿陈列着的商品,但又多次急忙自己控制住了自己。

并不是需要那些物品,而是想体验体验盗窃瞬间的无法言状的战栗。

“中毒了吗?”一边大为惊惧,一边却又希望尽快出现志愿入狱的流浪者。

正在柴田遭到一种饥饿感袭击之时,一名由于籍贯是岩国而被称呼为“岩国”的流浪者出现在公园了。

这个流浪者细高个,四十五、六岁。看表情,流浪者全都心眼好,反过来说全都胆子小。这位岩国也不例外。

岩国身穿美军的工作服,脚穿略大的美军军鞋,生着一双懦弱而又善良的小眼睛。

柴田歇班,刚到公园,岩国就从对面凑过来,问道:“听人说求您帮忙就能进监狱,我专程从上野赶来,是真的吗?”

“嘿,是不是又想在监狱里呆到春天?”柴田求证似地反问。然而,岩国却摇了摇头。

“不是,想在监狱里呆一辈子。”

柴田一愣,又打量了对方一眼。

“一辈子,你才……?”

“四十五岁。”

“你打算后二十年或三十年都呆在监狱垦吗?为了慎重,先说一下,监狱这地方一旦进去,可就不是几时想出来就能马上出来的呀?”

“知道。俺对人世间已经没有任何留恋;但又怕死。所以打算在监狱里呆一辈子。”

“不会中途要求出狱吧?”

“我发誓,绝对不会。我唯一寄予希望的独生子失踪了,呆在狱外的社会上已没有意义了。”

“想过一辈子监狱生活?”

“肯帮忙吗?”

“我要考虑一下,这可不同两个月,三个月。做什么案能过一辈子监狱生活呢?让我慢慢地细想一下。”

“我希望快一些。希望及早进监狱过一日三餐的监狱生活。”

“有前科吗?”

“没有,俺的经历洁白如洗!”

“没有前科,想服无期徒刑或近乎无期徒刑相当困难哪!”

“你看杀人会如何呢?”

“杀人?”

柴田吓了一跳,盯着对方羊一般的驯顺的眼睛。

“如果杀人就要服重刑吧?”

“那倒是,可是你有胆量杀人吗?”

“没有。哪怕弄死一条小虫,俺就整天心里不好受。俺只不过打个比喻问一问。”

“是啊。因为不可能认为你能杀人哪。的确,如果杀人,至少应服十年左右的徒刑。如果是强盗杀人犯,就应过近乎有期徒刑的最长时间即二十年的监狱生活。”

“不坏。”

“说

什么?”

“我的愿望是一直在监狱里呆着,而又不是真犯人,可以不受良心的责备,每天晚上又不被被杀者的鬼魂所折磨,可以真正地过着悠闲的生活。”

“事情不那么简单。社会上容易冒名顶替的事件并不多。你就是主动投案说北海道发生的杀人事件是我干的,人家也决不会相信。”

“你如果肯帮忙,再好不过啦!”

“开玩笑!这可不同领带和袜子。”

柴田苦笑着对岩国说,然后若有所思地走出了公园。

“愿在监狱里呆一辈子?……”柴田想,“这人真怪。”

但是他反过来又一想,虽然在社会上绝望了,但又没有自杀的勇气,对这号人来说,监狱也许是不坏的逃避场所。

象无期徒刑的重罪犯,住单人牢房,既不同他人见面,又不担心每日的三餐。

“然而,一旦想进去就成了相当困难的事。”他想。

如果是个连杀三人不眨眼的家伙,就不准啦。可是“那样的人早进监狱了”。很难把一个胆小如鼠的家伙培养成杀人犯。

“抢劫银行怎么样?”

假如使用炸弹,就会判相当重的徒刑。但是,柴田必须替岩国干,这根本不行!

和从商店偷袜子和手帕根本不同。年末的银行警戒森严,一旦失败,被捕,不管是不是顶替的,柴田是要被投入监狱的。

“看来岩国的愿望不能满足。”柴田想。当然,作为杀人犯也好,抢劫银行的强盗也好,只要逮捕了岩国,晋升派出所所长就是有把握的。不过,这本来就不合事理,所以很难找到妥善的解决办法。

回到家,君子照例冷漠地迎接了他。“又到那个什么野菊小酒馆去了吧?”虽不是怒气冲冲,但却充满着冷漠和讽刺的意味。

过去,夫妇俩人即使大声对骂仍可调和。但是如今在和君子之间隔着一堵冰冷的憎恨和轻蔑的墙。

柴田忍无可忍,曾提出离婚。那时,君子的回答是:只要付给一千万日元的赡养费就离婚。柴田哪有那么大一笔钱呢。君子让柴田把警察退休时的退休金提前借出来付给她。

那根本办不到。即使办得到,柴田也不愿付给她,因为柴田认为两人的关系发展到如此地步的多数原因在君子。

柴田一声不吭地走进浴室,点燃了火。

紧跟着又传来了君子刺耳的声音。

“好象迷住了那儿的年轻姑娘,大家都笑话呢,说你人老心不老。”

说“笑话”是撒谎,不过柴田受不住这种冷嘲热讽,便趁澡盆的水还没烧热,到凉台去了。

“倒不如把君子杀了……”柴田就是在那个时候起了杀君子的念头的。

正预备着一个叫岩国的合适的杀人犯,正是绝好的机会。

象君子这样的女人死了倒叫人省心。她如果死了,一:岩国如愿进了监狱;二:柴田从她那里得到了解放,又逮捕了杀人犯,建立了功勋。

澡盆的水热了。柴田把身子沉进澡盆里,思前想后。

如果干得顺利,就能完全自由。而且也有希望晋升派出所所长。

问题是怎么干才干得顺利。君子被杀,当然首先自己是嫌疑对象。虽然手里掌握岩国这样的犯人感到放心,但是敝人必须摘自己的副业。

“关键是伪造怎样的证据……”

柴田忘了洗身子,泡在澡盆内继续寻思着,终于想出了好主意,这才出了澡盆。

一边用肥皂洗着手,一边独自一笑,因为他想到自己拟定的计划就要顺利地实现。

柴田出了澡盆,穿着和服式棉袍,又走出了家。

你听,君子又讥诮地说:“又去野菊吗,您真够热心的呀!”

柴田急匆匆向公园走去。岩国在窝棚前拢着篝火。

“你的愿望能够满足啦!”

“真的吗?”岩国的眼里闪观激动的光芒,“真能在监狱里果一辈子吗?”

“不知道能不能呆一辈子,但保管能呆十二、三年。”

“那真是天大的好事!”

“不过你得当杀人犯。怎么样,还愿意入狱吗?”

“杀人的人并不是俺,对吗?”

“对,我去杀。”

“那敢情好,问题全解决了。不管是什么样事件的犯人,只要能长期呆在监狱里,我都顶替。”

“那是一定的。为顺利起见,必须事先商量一下细节。杀人的时间定予明天午后两点至三点之间。”

“我应该配合做些什么?”

“你藏在哪就行啦。在那段时间里,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看到。”

“那好办,不费吹灰之力。”

“第二,你的随身物品必须丢在现场。”

“我两袖清风,手表、钱包都没有。”

“那样的东西丢在现场,反倒显得做作。你是个流浪者,现在戴着的手套就满好。”

“你说的是这个脏手套?”

“是啊,给我一只。这只手套丢在现场,人就是你杀的了。”

“那样,就能保证进监狱吗?能在一日三餐的监狱里呆一辈子吗?我连一天也不想在这个冷酷的社会上多呆。”

“放心吧,可以一直呆在里头。第三,把你杀的那个人的情况简要介绍一下。逮捕后由我首先写记录报告,并对你进行诱导审讯。不过你还是先了解点情况好。地点,在前面M银行往右拐,再往前走五十米左右,有一家澡塘。”

“知道。进到那个澡塘里,本来付了钱,柜台里的女人却总是挂着一副哭丧相,真烦人。”

“从澡塘再往前走,有个胡同,胡同的尽头便是警察的官舍。二楼上,挂着柴田的门牌,大概妻子一个人正在屋里看电视。”

“就是杀那位妻子吗?”

“是的,你就是杀了她。”

“我只要能长期住进监狱,怎么都行啊。”

“那好,”

柴田从钱包里拿出两张面额一千日元的票子递给了岩国。

“今天夜里,用这个买酒喝,享受享受尘世间的最后时刻。明天就要作为杀人犯被捕啦!”

翌日清晨,柴田忐忑不安地离开家,到派出所上班去了。午后两点,和年轻的小坂一起去巡逻。

“就要干啦。”柴田边走边对自己说。

犯人预备好了。只要杀了君子就行。从此,再不用看妻子的那副难看的脸了,永远地。

虽然内心紧张,但神色不惊,没有一丝怯懦的表露。岂但怯懦,甚至还想象自己逮捕了犯人时的新闻消息。新闻消息或许这样写道:被杀害了妻子的警官执意逮捕犯人。

一如往常,按兴行街、饮食街、商店街的顺序巡逻去。如果中途碰到了什么麻烦事件,预定的计划就会被打乱,他很担心这一点。他又一想,那也无损大局,把执行时间延长一天就是了。

运气很不错,中途没碰到什么事件。

他俩巡逻到商店街头。从这里到官舍,距离不远,跑五分钟就到。

突然,柴田“啊”地大喊了一声。

身旁的小坂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柴团指着前方说:“小偷。”

“在哪里?”

“从那儿的书店偷走了书,跑进前面的胡同里去了。我去追,你到书店查问一下少没少书。”

“明白了。”小坂紧张地回答。柴田已经飞快地跑走了。

拐过自己所说的胡同,官舍近在咫尺。柴田气喘吁吁地来到官舍,跑上了二楼自己的房间。

正在看电视的妻子君子也露出吃惊的表情问道:“出什么事了?”仰面看了柴田一眼。

“上厕所,到了这样的岁数总想上厕所。”

“是啊。”君子露出满脸鄙夷的神色,又继续在桌子上两手托腮看起了电视里的恋爱剧。

过去不是这样。就是巡逻中途回来,也高高兴兴地端茶来。

柴田来到厕所,只扭开了水龙头,两手揩着汗。用毛巾把手上的汗揩干后,将岩国的脏手套戴在右手上。

厕所门口放着一个青铜花瓶,是昨天从壁橱里拿出来放到那里的。

柴田右手拿着花瓶,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君子仍然在聚精会神地看电视。对于丈夫柴田的事毫不介意,这样的时候下手最方便啦。

柴田悄悄地转到她的背后,但是君子为电视剧迷住了,连放在桌上的酥饼也忘了吃。

柴田双手将花瓶高高举过头顶,咬牙切齿地照着君子的后脑勺打下去。只听“噗哧”一声,君子发出野兽一般的呻吟声倒在席上。

接着,柴田又向倒下的君子挥起花瓶狠狠地砸了两三下。万一复活了,一切的一切就全完蛋啦。

那种担心和迄今对妻子的积愤使柴田残酷无情。

君子一动没动。后脑勺陷入,鲜血淋淋。

柴田抓起君子的手脖子认真地诊了诊脉。确认已经完全断气之后,柴田才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必须赶快进行下一步。把粘满血迹的花瓶扔到尸体旁边,又把衣橱的抽屉拉出一半。

必须伪造成这样的现场:岩国闯入空宅被发现,杀了人。

柴田适当地把屋内弄得乱七八糟,然后将岩国的手套扔在门附近,走出了屋。

很幸运,没被任何人看见。

柴田朝着小坂警察等待的书店跑去。这样,即使气喘吁吁,或者面色苍白也不会被人怀疑。

“没抓住。一直追到M银行前面。”柴田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站在书店前面的小坂警察说。

“书店里怎么样?”柴田接着问。于是小坂警察不解地说:“店主人说书没被偷走,可……”

“那就怪了。”柴田煞有介事地抱着肩膀,摆出一副思考的姿势。“我看那个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准偷了书,就去追,也许是我看错了。”

“也许吧。”

“是啊。这真是徒劳无益呀。好久没跑了,两条腿直打哆嗦。上年纪了!”

“哪里的话呢,柴田先生还年轻哟。”

“那样说,我倒很高兴。走,回去吧。”

柴田和小坂警察一如平常回到了派出所。柴田为自己履险如夷感到宽慰。莫如说为了抑制内心的兴奋而劳精费神了。

傍晚,刚到交班的时间,“怎么样?”柴田就向小坂警察开言道,“今天到我家吃晚饭,我爱人叫我把你领来。”

这是预料到在发薪水之前、独身汉小坂警察的腰中无钱之后的邀请。

果然,小坂警察思考了一下,应道:“那么我就叨扰了。”

交接完了以后,两人走出了派出所。

“从现在起,必须举动自然。”

柴田一路嘱咐着自己,到达了官舍。刚一到就大声喊:“喂,把小坂君领来了!”同时开开了门。

屋里没人答应是不言而喻的了。

“奇怪呀。”柴田一边嘟哝着,一边催促小坂警察“快,上来吧。”

当然,眼前突然出现了君子的尸体。

“啊!”柴田惊叫了一声。

年轻的小坂警察反倒吓得脸色煞白,呆若木鸡似地站着。“快,要一一〇号!”柴田大声一喊,小坂警察如梦初醒,一下子扑到电话上。看来诸事顺遂。

搜查一科的刑警急忙赶来,进行了鉴定,没有一个人怀疑柴田。

“这是流窜的盗贼干的。由窃贼一变而为强盗!”刑警大声说。

通过鉴定,从血液的凝固程度、尸体的硬度分析,死亡的时间是午后两点至三点之间。

一切都按柴田的预想发展。柴田无愧是警官,对日本警察的优秀才华了如指掌。现在把作案人定为流窜犯,对丈夫柴田似乎没投丝毫的疑惑的目光。但是柴田心里明白,流窜的线索一旦断了,马上就会怀疑到他。

必须尽快把住在公园里的岩园作为犯人捉拿归案,结束这起杀人事件。

发见犯人线索是手套。但是丢在门附近的手套,刑警却不易发现。

柴田心想:自己发现也不妥当。正在焦急地注视着的时候,一个刑警好歹拾起了手套。

“柴田君!”他叫道,“这手套是你的吗?”

“不是。”柴田摇了摇头,忽然若有所悟似地嚷道:

“是那小子的!”

“哪小子?怎么回事?”

“定居在前面公园里的流浪者戴着和这只一样的手套。大家叫他岩国。脏的程度、小手指头绽线的地方都完全一样。”

“好,去一趟。”刑警们冬冬冬地窜出了屋。柴田头前带路。

跑着去比坐车快。柴田和刑警们在暗黑的道路上急速地向公园跑去。

“真是一帆风顺

!”

柴田边跑边想,不禁心中暗喜。

我将得到自由,岩国愿望得以实现,能进监狱。而且,再逮捕强盗杀人犯,晋升派出所所长是板上钉钉了。

公园到了。柴田敲了敲窝棚盖大声嚷道:“出来!”

一个人慢腾腾地爬出来了。但是那人却不是岩国。

“岩国呢?”

那个人茫然地看着柴田亲自察看窝棚,答道:“不在呀!”

“到哪儿去了?跑了吗?”

一玩正格的,怕进监狱,临阵脱逃了。他若是真的跑了,必须始终把罪责推到他身上。柴田想着想着就又死咬住不放似地追问。那个人却悠然自得地说:“不会逃的呀!”

“那么,他在哪里?”

“现在,在哪个停尸场吧。”

“说什么?”

“昨天夜里很晚很晚,不知为什么,岩国那小子说有喜事,买来了酒。俺也跟着沾光了。俩人喝了近三升酒。早晨一看,岩国那小子喝酒过多,喝死了。偶尔喝大酒,身体反常了。没法子,就通知了一一〇号,用车运走了。”

意料不到的事情的演变,令柴田茫然失措。一个老资格刑警目光灼灼地看了那人一眼。

“你说是早晨死的?”

“是。天还没闪亮呢。”那人回答。

老资格刑警用敏锐的目光回头看着柴田问道:“早晨死了的流浪者的手套,怎么会丢在午后的杀人现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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