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第三法则:在不违背第一至第二法则的情况下,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

来客是我熟悉的康康,他是我们这个小区的快递员,虽然还很年轻,但是干这行已经有些年头了。

他微笑着,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裹递给我,叮嘱道:“你拿稳了,可别又砸碎了。”

又砸碎了?奇怪的用词。

包裹是一个包装严实的纸盒,拆开厚厚的透明封纸,躺在泡沫填充物里的是一只精美的水瓶,我认识这个水瓶,因为它是我在主人结婚纪念日时送给他们的礼物。我看到快递单上收件人一栏,填着我的独一无二的机器人编号。

这是我订购的东西,可为什么我没有储存任何记忆呢?

“东西完好。”检查完水瓶,康康让我在收件单上签了字,他指指我身上的衣服,“昨天就跟你说过了,怎么还没把这身脏衣服换掉?”

“忙得忘记了。”我低头看见衣服上油腻腻的污渍,一定是在厨房弄的吧。

“骗人!”康康一下就戳穿了我的谎言。

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好在他没法从我的金属脸上找出破绽。

“哈哈,和你开玩笑呢!机器人现在也会忘事了?是不是电子组件被水泡过之后就不好用了呀?”康康拿我开起了玩笑,他背上自己沉重的行囊,赶往下一个快件的送货地址。

康康来过之后,我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对我所说的有关于昨天的事情,我都一无所知。

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我丧失了一天的记忆?

还是先把做中式早餐时弄脏的衣服脱掉,丢洗衣机里洗洗吧。

走进洗手间,才注意到有人动过洗衣机,它从原本靠墙的位置被移了出来,不搭调地杵在半中间。

以为是警察搜查时搬动过,我没有细想,将它推回了原位。洗衣机出乎意料的重,从透明的圆形翻盖能看见洗衣机里塞满了东西,我打开翻盖,想要拿出里面的衣服,没想到,居然拽出了一件跌破眼镜的东西。

从走进洗手间我就有异样的感觉,终于得到了验证。

我拽出的是一截手臂。

一条女人的前臂,我认得出手腕上的手表是女主人杨茜最爱的牌子。

这条手臂被保鲜膜和保鲜袋包裹得很完好,如同超市里冷冻柜里的食物一样,超出常识地将尸体藏在洗衣机里,又密封处理,难怪连搜查的警察也没有发现。

我继续从洗衣机里取出一块块的身体:大腿、小腿、躯干、头颅……总共十块,不看脸我也知道这是女主人的尸首。头颅的后脑勺上有一块明显的凹陷,看起来女主人是被人从身后偷袭,继而遭遇杀害、分尸的。假若我是凶手,洗手间里玻璃的淋浴房是不错的分尸地点。

这样的场面相信人类的消化系统一定会受不了的。

尸体的身份并不让我意外,但是被切成十块的尸体,居然是不完整的。我清点以后,才发觉缺少了右小腿。

既然已经分尸,为什么还要带走一块呢?就算为了掩盖死者的身份,也该带走头颅才对。

虽然丢失了昨天的记忆,好在我的判断和分析能力还在,从今天我睁眼开始推理,所有奇奇怪怪的事情终于可以全部串联起来了。

这一切要归罪于尚未修复的我,在车祸中损伤到的大脑,对于机器人的三大法则的严格执行出了差错。今天醒来时,我手里的两件东西正是杀害小畅和女主人杨茜的凶器,一只闷死小畅的枕头,一只砸死杨茜的花瓶。事情一定是发生在凌晨,主人和小畅入睡以后,晚归的杨茜可能没带钥匙,在我为她开门的时候,不知是不是有外部因素,我发生了故障,打晕杨茜把她拖进了洗手间,门边墙上的血迹正是那时候飞溅上去的。为了隐瞒真相,我肢解了她的尸体,为了不让尸体腐烂发臭的气味散播开来,用厨房里的保鲜膜封起了尸块,一块块放进洗衣机里,打算趁主人不在家的时候再去抛尸。

也许就在这个过程中,我惊动了睡梦中的小畅,她抱着自己的枕头,站在洗手间门口揉着睡眼惊慌失措地看着正在分尸的我。我想象着这样一副光怪陆离的场景,一个曾经救过小畅生命的机器人,却残害了她的母亲,紧接着也灭了作为目击者小畅的口,彻彻底底违反了机器人三大法则。

在谋杀这件事上,机器人与人类不同,我们不需要阐明动机。一代棋王古德科夫被他的机器人对手电死在棋盘上,结果也只能认定为事故,留给后人无尽的遐想。

我今天所做的事情,只有一个目的——隐藏罪行。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不想躺在阴暗的废品回收站里,被人论斤称量。

处理小畅尸体的各种手段,是为了延后十个小时的死亡时间,制造出不在场证明。而意外出现了新的尸体,让我原本的计划不得不做出改变。如果无法统一两具尸体的死亡时间,那么所有的伪装都会失去本来的效用。

早上醒来时我抓在手里的蓝色花瓶,是敲击杨茜后脑勺的凶器,我从门口柜子上取走这只花瓶,用康康快递来的那只水瓶替代了它的位置。

打开窗户,没有玻璃的阻隔,温暖的阳光直射在家具上,屋子里变得暖和起来。我把蓝色花瓶装在了塑料袋里,用工具箱里的榔头把它砸得粉碎,这样就没有拾荒人会把花瓶捡去而留下证据了。

今天第一次出门,要去的地方也就是五十米外,小区草坪旁的垃圾筒。垃圾筒的位置紧邻着小区的铁网围墙,同时恰巧也在小区监控摄像头的范围之外,所以时常有拾荒人将手伸进铁网内,在垃圾筒里翻寻,搞得一塌糊涂。

我走到垃圾筒跟前,把装着花瓶碎片的垃圾袋放到了垃圾筒的最底层,再把其他垃圾都堆在了它的上面。

忽然,我正捏在手里的一个袋子破了,里面的碎片撒了一地,从花纹和颜色来看,应该和康康今天送来的那只水瓶很相近,因为是我挑选的礼物,所以对这个水瓶格外熟悉。环卫车每天傍晚都会来回收垃圾筒里的垃圾,而和这包碎片混合在一起的垃圾里夹杂着报纸、牛奶盒,那上面印的是昨天的日期,这个花瓶应该是昨天中午以后才被扔掉的。

这个水瓶很难买到,同一个小区里居然会有同样的一只,这是凑巧吗?康康今天送来了一只水瓶,那么原本我送给主人的那只水瓶又在哪里呢?

我将地上一片片的玻璃碎片收拢起来,将它们放进了我的垃圾袋里,让两个花瓶的碎片混杂在一起,如真相一样扑朔迷离,沉入茫茫的垃圾之中。

几步之外的铁网延伸到了小区边缘,那里的草坪上,有一件东西吸引着我。

一块随处可见的红砖,正压着一片布,时有时无的微风让那片布不安分地骚动着。

移开砖头,布片上印着卡通猫的图案,那是小畅最爱的口罩。

怎么会在这里?我低头看见口罩下的草坪有被挖过的痕迹,成群结队的蚂蚁在草丛中爬行,那下面一定有什么。

我刨去已经松动的土块和青草,手指向更深处挖去,很快我就有了收获。从地下传来塑料的摩擦声,顺着声音我把洞扒得更大了,而我的手沾上了不知从哪儿来的黏液。

我摸到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经历了惊奇的整整一天,对于地下所埋之物,我已经失去了猎奇的惊喜。

土里埋的正是女主人杨茜尸体所缺少的那条右小腿。

与此同时,看着爬满恶心昆虫的腐烂残肢,我领悟到自己为什么要将小腿埋在土里。

答案依旧是为了不在场证明。埋在泥土里的尸体腐烂速度会比通常情况下慢,由于杨茜的尸体经过了包装处理,考虑到法医验尸时会采取尸体上的昆虫,作为死亡时间的判断依据。所以在不方便将整具尸体搬出房子埋进泥土里的情况下,用分尸的手段将一部分的尸块拿来培养昆虫,将死亡时间往后推延。

只要把这截腐烂生虫的小腿放回杨茜的尸块中,就完成了不在场证明伪造的最后一块拼图。这难道是失忆前的我所做的准备工作吗?

我给不了自己正确的答案。

我没办法拿着杨茜的小腿从小区监控摄像头前大摇大摆地走回去,也不能把包裹弄破,将腐臭的尸块放进胸腔的空间里带回家,那样会在我的身体内留下难以消除的证据。

冬天天黑得早,刚才还明亮的天空,一眨眼工夫太阳躲进了晚霞的掩映中,西边的天际泛起一抹胭脂红。

一天的时间过得飞快,快到主人下班回家的时间了。我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必须中断计划了。

“二百九十九、二百九十八、二百九十七……”预估主人还有五分钟到家,我开始了倒数。

我重新掩埋好泥土,把小畅的口罩放回砖头下面,作为今后可供我辨认的记号。

家里还有两具尸体等着处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从对着小区门口的窗户里可以看见,主人提着公文包回来了。

我用最快的速度把小畅的床铺整理干净,将电热毯放回原位,再将厨房里用过的器皿全都泡到了水池里。洗手间里还散落着一地的“杨茜”,我匆忙回到洗手间里,重新包裹尸块,再次放回洗衣机里,一切恢复成原貌,只是我身上的衣服没有时间洗了。

“三、二、一。”我正对大门站立着,恭候主人下班,这是我们每天的惯例。

“啪嗒!”

主人用钥匙旋开门锁,我的计划也许只得在夜晚再度实施。

主人会发现妻女的尸体吗,还是和往常一样窝在自己房间里沉溺网络,只在吃晚饭的时候才露个面?

门缓缓开启,他终于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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