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形的岔路,两条截然相反的路在我面前延伸向未知的远方,究竟该往左还是往右?

死里逃生的我已经浑身湿透,因为剧烈奔跑直喘粗气。每从肺里呼出一大口气的时候,就感觉喉咙火辣辣地疼。

天色开始暗了下来,夕阳下的街道房屋变成了一个个黑色的剪影,令我完全分不清方位。下班赶路的人群和车流,让我不确定身后有没有人在追我。要是被那些人抓住,可能连命都保不住了。

身上的衣服从里到外湿了个透,奔跑时的汗水带着身体的温度挥发,风一吹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腿上的伤口沾了汗水,也一下接一下地刺痛着我。

岔路口的转角上,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亮起了招牌灯。我拉紧衣领,朝便利店跑了过去。

“叮咚”一声,电动门自动滑开,满脸青春痘的男营业员站在收银台后面,热情地向我打着招呼。

我没有理睬他,走到角落的投币电话旁。我的手机丢了,好在我记得妻子的手机号码,便赶紧给她打过去。

我抬头看见安装在便利店死角里的反光镜,镜子里的营业员正偷偷盯着我,目光交汇之际他匆忙看向别处。

妻子的电话无人接听,我又重拨了好几次,听筒里依然只传来长鸣的滴声。没准因为医院妇产科里不允许使用电子产品,妻子才没办法接电话。

我这样安慰自己,暂且放下听筒,右手袖管里一阵瘙痒,我翻起袖口,黑色蝙蝠的文身明晰可见。刚文上图案的皮肤结了痂,摸上去有点粗糙,我怕挠破皮肤,就隔着衣服搓了两下图案的边缘。

柜台里的收音机正播报实时新闻,警察发现了一名男子的尸体,怀疑是抢劫杀人。凶手戴着口罩和墨镜,正携带赃款潜逃之中,事发地点离便利店不远。

听见这条新闻,我怀疑自己是否见过凶手,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这位抢劫杀人的凶手本来已经被警察包围在一栋高层建筑的天台上,结果却不可思议地消失了。下楼的通道都有警察把守,所有走出来的人身份都经过确认,天台附近没有其他高层建筑,建筑外立面全是光滑的玻璃幕墙,没有可供攀爬的梯子和脚手架,凶手却从容逃脱了。在场的警察都无法相信,直到被劫的赃款被发现在别处使用,凶手逃脱一事才被确认。

我没再多想,打算先买包烟再继续打电话,低头把脸埋在衣领里走向柜台,突然发现自己的鞋尖上有东西,便在货架旁蹲下来擦了擦,发现居然是血。我慌忙把鞋面擦了个干净。

便利店的自动门响起“叮咚”声,没等我站起身子,就听见有人恶狠狠地喊道:“打劫!把钱统统交出来!”

从货架的空隙间,我看见一个戴着鸭舌帽,穿一身黑衣的年轻人,朝营业员挥舞着手里的刀。年轻人显得十分狂躁,不时警觉地扭头看向门外的街道。

营业员被对方手里的刀震慑,高举双手,完全不知所措。

“快!打开收款机!”年轻人吼道。

营业员颤颤巍巍地把收款机里的钱都交了出去,但是他偷偷按下柜台里报警按钮的动作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便利店通常都有和警察局联络的系统,一旦触动报警按钮,警察就会收到提示,三分钟之内可以抵达。

这么大的动静,没准会引来追我的那些人。到时候,我在这个狭小的便利店里很容易被瓮中捉鳖。

为了自保,我打消了见义勇为的念头,撇下营业员,开始往门口挪步,尽量不往收银台的方向看,摆出一副躲避是非的样子。

“站住!”我听见年轻人冲我喊道。

我没有停,反而加快脚步往门口走。

路边停着一辆红色的摩托车,一名戴着同样款式帽子的年轻人等候在外。他的个子很高,坐在摩托车上用修长的腿抵着地面,看见我冲出来,他翻身下车,亮出凶器挡在了我的面前。

前后夹击,我无处可逃。

“把钱交出来!”冰冷的刀锋抵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只是来打个电话,没带钱。”我摊着手说。

“没钱你跑什么?”从便利店出来的年轻人指着我鼓起的后背说,“你衣服里藏了什么东西?”

“没什么!”

我有点慌了,侧跨一步想躲过刀锋,却被揪住衣服按在便利店的玻璃墙上。

衣服的后摆被掀起,插在我裤子后面皮带上驼色的包被硬生生扯了出来,高个子的年轻人打开包,厚厚一沓浸湿我汗水的纸钞被抽了出来。

“发财了!”两个年轻人欣喜若狂。

我挣开束缚,伸手去夺包,露出了手上的文身。看见黑色蝙蝠文身的两个年轻人愣在了原地,我已经能听见远处的警笛声了。

“他这样的人,我们可惹不起啊!”高个子的年轻人提醒同伴。他们显然对抢走我的钱有所顾虑。

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一辆玻璃窗全部被贴成黑色的面包车疾驶而来,在便利店门口急刹车。车里冲出来几名壮汉,不由分说将两个年轻人手里的凶器打飞,压着脸朝地面重重地砸了好几下,直到两个人都不动弹了为止。

没人在意散落在地上的钱,店里的营业员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目送我坐上黑色的面包车。沉重的车门将警笛声和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面。

面包车启动,我回望着赶来的警车擦身而过,松了一口气。身边坐着的壮汉让我安心,我知道他们是自己人,因为车里的每个人手上都有和我一样的文身。

“是老板派你们来救我的吗?”我看着车前进的方向,迟疑着追问道,“是要带我去见我妻子吗?”

没人回答我,气氛有一点怪异。

坐在我左边的壮汉,掏出了一个黑色的头套,试图给我套上。

“这是干什么?”我闪避着脑袋。

依然没人说话,我只觉得自己的双手和身体无法动弹,被好几只铁钳一样有力的手按住。我瞅准机会,对着左边的壮汉一头撞去,顿时他的眼角崩开了一道血口子。

紧接着,一记重拳就击中了我的脸,无数的星星在眼眶四周打转。

一片黑暗袭来,什么都看不见了。随之呼吸也变得不那么畅快了,从套住我脑袋的黑色头套上闻到了血腥味。

我的手被绳子捆住,又狠狠地拉紧了死结。听见被我撞伤的壮汉骂了我一句脏话,又是一拳,命中了我的后脑勺。

防空警报般的耳鸣中,我似乎听见了妻子的声音,她在叫我的名字:

“张曦……张……”

轮胎压到了某个坑洼,车身一个颠簸,我感觉到腿部的口袋里有某样东西硌着了我,那是我准备送给妻子的礼物。

我攥紧了礼物,生怕被甩出面包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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