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看来……”感冒药似乎有效,但我依旧全身发烫。我边说边点烟。明知这烟味道不佳,还是忍不住要吸。

“楼上那位太太好像讲得相当详细呢。”

“是呀。”K子微侧着头,双手轻轻托脸颊上。“我以前曾对她说,U山先生因工作的关系,认识很多推理作家。说不定她是因为这样,才向我细说分明的。”

“可能是想让推理作家来解谜破案吧。”

“大概是。”

“嗯哼。”

有不少所谓的正统推理小说,是安排“故事中的某位推理作家就是解密高手、破案能人。”艾勒里·昆恩就是这样写,法月纶太郎也是,有栖川有栖亦然……我自己也在“馆系列”中,安排了一位叫做鹿谷门实的作家,让他饰演神探。然而现实上的推理作家,是否有能力破解现实上的案件呢?这是大有疑问的。

若发生受人瞩目的案子,有时候报社和杂志的编辑部,就会打电话来要求我发表意见。老实说,那种事我实在很不擅长。正统推理小说描绘的案件无论如何扑朔迷离,最后总是会有侦探以逻辑推理破解掉,这是作者的基本设定。但现实上的罪案却非如此,现实中的凶手根本就不讲逻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目击证人胡吹乱盖,证词错误百出,也是司空见惯。也许根本就是“共济会”的阴谋诡计,各种文章中也许都充满了谎言。现实上,充分而必要的线索,绝不会在适当的时机全部出齐。作家在小说中让名侦探使用的推理方式,在现实上绝对无效。

“不过——”

我说道。因大口吸烟,差点就咳嗽起来,但我忍住了。

“楼上那位太太也只是听她哥哥说的吧?那位山田先生又怎会告诉她如此详细的内情……”

“因为他在甲府就是当警察的。”

“警察?——是刑警吗?”

“可能是吧……所以,此案发生时,他才能当机立断,迅速处理,并且跟这里的警方联络……”

现任的警察起码比普通上班族,还会处理这种事吧?对于案发状况的观察,大概也比较周到可信。至于为何要将内情详细告知其妹——可能是因兄妹感情好吧?

“原来如此。”我边说边点头,让自己相信这种推测,然后问道:“那么,凶手是否已就逮?”

“好像还没呢。”

虽说甚获宠爱,还取了跟外孙相同的名字,但终究只是一个猴子罢了,被杀死了也不能称为杀人案。就算警方赶到了,大概也不会认真处理。

“家中物品是否遭窃?”

“好像没有。”

“可有从外部闯入的迹象?”

K子再度伸手托腮,歪着粉脸道:“这个……这里是山乡郊外、乡野小村,一般都是夜不闭户,门不上锁……啊,对了,只知道屋内并无可疑的足迹。”

“是脱下鞋子进入屋内的吧?”

“嗯,而且,就是小屋周围也一样。”

“这话的意思是?……”

“就是说啊,那小屋有两扇门,一扇朝着庭院,另一扇通往外面的道路……”

根据K子的说明,情况大致如下:

葛西大宅占地约近两百坪,四周有古老的围墙。独栋小屋就在后门旁边,紧邻外面的道路,有一面墙壁本身就是原来的围墙,此处另设一门,即K子所说的“另一扇门”。门外是柏油路,所以就算有人由此经过,也不会留下可辨识的脚印。

面向庭院的那个门前面,有一条石板小路,可通往主屋的厨房。有问题的是“这条小路以外的部分”。案发那天,因白天下雨,庭院的地面一片泥泞,凡人走过,必留足迹。但山田观察之后说,庭中完全没有可疑的脚印。

“原来如此,那么……”我正要发表意见,U山忽然举手打岔道:“喂,喂!我认为葛西最可疑!”

“啊?”

“真的吗?”A元君眨眼问道。他戴着眼镜,眼睛圆圆的。

“可是葛西先生很疼爱小新呢。”K子反驳道。

U山吞下一口啤酒,以奇怪的语调说:“就是因为这样才……有道是:因爱生恨,愈爱愈恨。”

“岂有此理!”

“是有此理。”这次轮到我插嘴了。我已经困得要命(感冒药加酒精所造成),一不小心,眼睑就会合上。我努力控制。

“K子不是说过吗?葛西养了许多动物,只有小新与众不同,对饲主以外的人也很亲近。”

“啊……对,我好像讲过。”

“对葛西而言,那样子或许会令他很不高兴。”

“何解?”

“也许他认为,自己饲养的每一只动物,都只能跟他自己亲近。那样的话,他方能得到最大的喜悦。也可以说,让那些动物对饲主忠贞不二,他才能甘心。谁知小新却不然,它在每个人面前都极温驯乖巧,对任何人都很亲热。因此葛西心生不满,认为小新讨外人的欢心,是无耻谄媚,简直是吃里扒外,忘恩负义。于是……”我望向U山,又说:“就是这样。”

“哼,大错特错。”

“那你有何高见?”

“要是我的话,不爱对方,就不会想要杀死对方。”

“你有没必要杀死小新。”

“不对,我若要杀,还是会杀,但我绝对……”

“怎样?”

“我告诉你,绫辻兄,任何人都可以去肾脏银行或眼角膜银行登记,捐赠自己的内脏器官。但若要把我的器官移植给我最讨厌的人,那我宁死也要抗拒到底——A元君,你的看法如何?”

“真是佳话一段,美谈一桩。”

唉,他们到底扯到哪里去了?我愈听愈糊涂。这样胡闹下去,大概今晚又能见到“毛毛虫”现身了。

“可是我想,葛西先生绝非凶手。”K子肃然说道。“广美的哥哥说,别人或有嫌疑,唯独葛西老先生绝对是清白的。”

“何以见得?”我问道。

“因他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愿闻其详。”

“据说大家在正要打麻将之时,还曾见到小新。本来小新已被带至主屋,因雀战即将开打,葛西先生和文子便将它带回小屋,并弄饭给它吃。那时小新还活蹦乱跳的。然后……”

方城之战于晚上八点多开打,至半夜两点才结束。其间共打了六次“半雀”,葛西无役不与,每战必参。一般规定是要轮流休息的,下一雀才能再上场,但因葛西是当夜的东道主,故免除此限制,可以一直玩下去——大致上是这样。

“……也就是说,葛西先生一直都在打麻将,有不在场证明。中途虽曾离席上厕所,却是片刻就回来,绝没有足够时间能跑到小屋,杀死小新再回来。”

“雀战结束后,是如何发现小新遇害的?”我终于真心投入了。

“假如葛西是凶手,那他可以在雀战结束后,说要去看小新,然后自己一个人跑到小屋,迅速将小新杀死,然后再跑回来向大家说发现小新已遇害,这样难道不可能吗?”

“据说他去小屋探视时,文子也陪在他身边,所以……”

“是吗?——唔,这样的话,不在场证明就真的能成立了。”

“大概不会错。”

“那么……”

“凶手就在其余四人之中,对不对?”A元君徐徐说道。他正抱着胳膊躺在沙发上,头往后仰。他灌下的黄汤比U山只多不少,讲话时咬字却仍十分清楚。

“其余四人至少有一次退场休息,那时就能离开麻将间,悄悄进入小屋。四个人都有机会。”

“言之有理!”

谈到这里,“凶手是由外面进来的”这个可能性,好像被排除了,但我也不想争论这点,因为若将此案当作“猜凶手的游戏”来讨论,则必定是假设“凶手就在内部”,这是大家都同意的“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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