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是穗村千夏,一头栽进得不到回报的单恋中的高中一年级生,情敌还是最烂的人选,怎么会有这种事。但一想到身为女性的我可能会输,有时甚至夜不成眠。拜此之赐,我好像快要悟道了。其实,我喜欢的是一直追逐着老师的自己!

鸣响吧,长笛。我的长笛。将这份难熬的心情寄托于旋律。传递出去吧,我悬而未决的恋心。

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空教室后方的拉门应声敞开。“穗村同学,有学生身体不舒服在睡觉,麻烦安静一点哦。”隔壁的保健室老师一脸过意不去地探出头。我将长笛从下唇拿开,道歉说:“欸嘿嘿,不好意思。”在午休练习中,一不小心就太投入了。

三月上旬,离结业式还剩两个星期。我一直在牢牢关上窗户的空教室中独自练习。

结束为期一个月的长笛课程后,一直觉得无聊的长音跟音阶练习不可思议地变有趣了。我含笑望着谱架上的课本。这是在长笛教室用的书,虽然是基础练习,但吹奏起来很愉快,旋律优美。我明白草壁老师要我到长笛教室上课的意图了。

我用卫生纸擤鼻涕,将长笛抵在下唇与下巴间的凹陷处。

最近令人开心的事情接连发生。

新生欢迎典礼的演奏曲目中,增加了《北方森林》。没错,马伦正式入社了。高音域的中音萨克斯风有着锐利却温柔的音色,同时也是充满野性味的男性化音色,具有使管乐社现行编制下的声乐态势一举改变的冲击力。

我高中才开始学长笛,不想扯因马伦入社而准备提高难度的众人后腿。我能做的,就是毫不间断每天练习。晨练、午练、社团活动跟自家练习,一天总共四次。碰到吹不出好声音的日子,就不停练习到进入状况为止。

好,要继续练习了。答答、答答、答答……咚、咚咚咚?脚步声从走廊上逼近,后头拉门“喀啦”一声敞开。“麻烦安静一点。”这次换成原本在学职涯发展辅导室的几个女生一脸嫌烦似地探头。

“对不起……”我缩起身子。

听着她们离去的脚步,我用卫生纸擤鼻涕。一旁的垃圾桶里,揉成一团的卫生纸已经堆得如满满的爆米花。其实我想在以往的停车场或春太他们在的顶楼尽情练习,但这对患有严重花粉症的我而言近乎拷问。更重要的是,像今天这样有风的户外不适合练习,然而现在音乐教室又有马伦在草壁老师身边专心练习。

我在校舍中寻找独自练习的地点,好不容易发现这间空教室,但看来也不能用了。

啊——怎么办……

后方拉门第三次应声打开,我吓了一跳。

“一年二班的穂村千夏在这里吗?”

学生会执行部的最高领导者站在那里。

日野原秀一,他是全校集会时必定见到的熟面孔。

“对不起,真的很抱歉,我马上离开。”

我准备收谱架。

“等等、等等。”日野原学长伸长手臂制止我。

我将长笛跟乐谱抱在胸前,惶惶然抬头仰望这位校园独裁者。他在讲台上口齿清晰,深受老师信赖;然而这是他表面上的模样,私底下可是无血无泪的男人。面对文化社团不足的预算分配问题,他曾说出“反正在误差范围内”而试图用抽签决定,这种随便的个性也并存于他的身上。

“我午休期间一直在找你。”

日野原学长盘着胳膊,自顾自发着脾气。他有着锐利的眼神,以及宛如猎犬般结实的体型,身商远超过一百八十,也不会受到运动社团那些个性顽强的社员轻视。

“请问有什么事吗?”

“就是有事才会找你。”

日野原学长的视线落到手表上。是DOLCE&GABBANA的表。我望向墙壁上挂的时钟.,离通知午休结束的预备铃响还有十分钟。

“没时间,我长话短说。今天放学后跟我走。”

“你说得太简短了。”

“我保证是学生会的业务。”

“为什么找我?”我不禁蹙眉。

“我有个无法交给学生会成员的工作。也就是说,我想特别任命穗村你协助。”

这使得我更加怀疑地皱起眉头。

“你那好笑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什么啦!”

“我也耳闻文化祭准备期发生的结晶失窃案,是一年级的穗村漂亮解决的。你愿不愿意再次动用那清晰的头脑,为解决这所学校的问题尽一份力?”

那件事是春太……我正要这么说,就被日野原学长的声音打断。

“我不会要你无偿劳动。”

“咦?”日野原学长突然从我手中接过乐谱端详。

“我从管乐社的片桐那里听说过,穂村你正苦苦寻找个人练习的地点。”

我陷入沉默。原因不只是花粉症或是风。像今天这种可能对旁人造成困扰的室内练习,只要做出口型、闭紧牙齿吹奏,并将重点放在指法即可。但学长笛还不满一年,我要是做太多无声练习,容易在正式上场时养成不良习惯。此外,我现在本来就有在家练习了,所以在校时,我决定在音色稳定前都要尽情吹出声来。

“我可以帮你想点办法”

我深怕漏听他的话,抬起眼看他。“你刚才说什么?”

“操场角落有个水泥造的老旧体育器材室,关紧窗户就会摇身一变成小型隔音室。不管是在那里吹奏、大哭还是吼叫,都不会傅到外头。”接着日野原学长低声补上一句:“……就像一问单人牢房。”

“你给我那里的钥匙吗?”

“我可以用我的权限帮你疏通使用权,用到花粉症的季节结束也没问题。”

希望之光照亮我的脸,抱在怀里的乐谱哗啦啦地落到脚边。

“你那好笑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哇哈哈。”

“什么啦!”时间好像倒回五分钟之前,我蹲下捡起乐谱。

“可是……这样今天的社团活动我就得请假了吧?”

“拖到时间的话就会。全视你的工作成果而定。”

就算这是任性的学生会长请托,但只有我一人因为特别命令这种难以说明的理由请假,总觉得不好意思。而且我也怕落后大家。管乐社在四月有入学典礼跟新生欢迎典礼的演奏,也计划在五月恢复定期演奏会。

“你好好想想。只要有效活用我提供的体育器材室,今天的损失马上就能补回来。”

“为什么你敢这么说?”

“因为你好像进步得很快。”

日野野原学长将刚才帮忙捡起的乐谱还给我,上头用彩色笔写得色彩缤纷又密密麻麻,全是长笛教室老师给我的指示与教导。

“……知道了。”

“很好,放学后到视听教室集合。”

我接受这个要求后,日野原学长往外走。虽说是二年级学长,但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命令口吻,有点难应付。就在我撅起唇时,日野原学长冷不防停下脚步。

“可以问个问题吗?”

“请!”

“你即便干扰到旁人,还是执着于独自练习的理由是什么?”

面对这道居高临下的视线,我身为老百姓只能不情不愿地说出想法。说完时,我得到了意外的反应。

“还有其他理由吧?”

“咦?”

“我认为穗村你是在闹别扭。”

我被踩到痛脚了。我想起耿耿于怀的问题。事实上,我光是吹长笛就得费尽全副心力,现在脑袋也还无法完全理解乐谱上写的是什么音。我曾请根据理论来理解这些的春太跟成岛教我。那时,我低声下气提出请托,然而那两人的态度让我无法接受。“那就全部背起来啊?”“全部背起来就行了。”就算我是初学者,这回答也未免太过份。

我忍不住对和这些无关的日野原学长吐露心声。

“上条跟成岛是对的。”

“什么?”

当我想指着他说“原来你也是敌人”时,日野原学长转身准备离开。

“乐谱上的调子总共只有三十几个吧?比背英文单字还简单。”

我不断眨眼,望着日野原学长的背影。原来是这样……不过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请问,”我的声音变了,“特别任命是指什么?”

阴影落在回头的日野原学长侧脸上。他嘴唇扭曲,恨恨地抛下一句话:

“……发明社惹出问题了。”

放学后,日野原学长在视听教室操作录放机的遥控器。我戴着口罩坐在椅子上,望着真空管电视。

发明社。对我来说,这个存在笼罩着谜团。入学典礼后的社团联展中完全没听到这名字,而他们对文化祭的执行委员工作则频频挑毛病,到最后都没提供协助。一般来说这种行为会招致所有人的反感,但没人抱怨。大家都把这个社团当棘手人物。

影片播出来后,日野原学长开始解说。

“我们学校的发明社有五位社员,三个是幽灵社员,实质上只有两个人在活动。”

“……两个人?”

“二年五班的萩本肇跟一年四班的萩本卓。”

“他们是兄弟吗?”

“对。”日野原学长点头。“他们是这所学校的耻辱。”

说得真难听。

我在日野原学长的催促中注视真空管电视,上头播放地方电视台纪录片的录像,仔细一看是去年播出。我不禁探出身子。

“咦,怎么回事?他们上过电视吗?”

“去年我们学生上过电视的,只有晋级到全国大会的田径社选手,还有这两个家伙。”

画面上的字幕出现“机器人·合鸭”。日野原学长说明:

“无农药米有种栽培方式叫合鸭农法,农夫会将合鸭放入水田,让鸭子吃掉害虫或除草。当合鸭四处游动就会将氧气送进泥土中,还会把水弄浊,阻隔日光,使杂草不易生长,有很多好处。”

“这样啊。”我又学到了一课。

“但合鸭有许多天敌,尤其是幼年合鸭会被乌鸦当成猎物,要实际运用非常困难。所以岐阜县信息科技研究所开发出的机器合鸭,成了全国性的新闻。”

画面中,水田边有缝着名牌的高中生在调整自制机器人,看起来像艺人的女性采访记者拿着麦克风依序访问。

“等一下要做什么?”

“地方电视台跟农会双方联合起来,模仿机器合鸭的概念举办比赛。他们既可以拿走五专跟普通高中学生一心一意做出来的努力成果,也能特写农家的真实生活,还能以纪录片形式拍摄廉价的感动,这是个一鱼三吃的企划。”

“怎么说成这样……”

画面上拍到穿着工作服的怪异兄弟。我在爸爸书架上的漫画《巨人之星》文库本中,看过相似的角色。啊,我想起来了,是一个叫左门丰作的强打,矮子左门丰作。而且还像复制人一样有两人。

“他们就是萩本兄弟。”

“果然。”

我莫名区分得出哥哥跟弟弟。只见麦克风递到眼前,但萩本兄弟并未宣传自己的主张,而是鬼鬼祟祟地转身背对。在记者眼中,他们八成是一点也不可爱的采访对象。麦克风马上转向其他神色温顺的学生。

此刻,我才注意到影片是直播。

比赛开始时,各高中造型独特的机器合鸭在水田中疾奔。但接下来因遥控器的操作失误翻倒、动弹不得的机器人陆续出现。

“想让机器人在水田中自由自在活动并不简单。防水措施、马达输出功率的选择、负载惯性比的计算与平衡调整都非常困难。”

如同日野原学长所说,比赛还不到十分钟,就陷入不可能继续的状况。

“这种事电视台也是事前就明白了。你看看这个夸张的表情。”

女性记者带着喜孜孜的表情,将麦克风塞到那群高中生眼前。她看起来真的很高兴。高中生含着泪水说:“这个机器人会传承给学弟妹,让他们继续改良。”观众向他们送去温情的掌声与声援。原来如此,是这样的脚本。

直播即将顺利结束时,事情发生了。

会场忽然响起尖叫声。旁观的孩子们开始哭叫。滑也似地在田园间疾奔的多关节机器人现身。正牌合鸭四处逃窜。有着奇妙条纹花色的蛇在水田中疾窜。不知何时:一群乌鸦嘎嘎叫着聚集在上空,这个不祥的景象几近造成播放事故。

日野原学长发出彷佛随时都会哭出来的声音。

“……参赛规定用形似合鸭的机器人,但萩本兄弟偷偷把这个带来了。他们似乎打从一始就打算用蛇型机器人决胜负。”

“那不是蛇,是海蛇。”纪录片中的萩本兄说着歪理。“根本没必要跟合鸭共存!”

而萩本弟负责操作。遥控器按钮一被按下,机器海蛇就像鲸鱼般在水田中跳跃。

“集中注意力!”萩本兄大喊。

镜头慌忙切回摄影棚内。主持人一直用手帕擦拭额头的汗水。

“顺带一提,听说有乌鸦及时叼走在水田里蹦跳的机器海蛇,不知道远远地飞到哪里去了。”

接着,日野原学长手中依旧拿着遥控器,但整个人就此跪伏在地。

“……拜托,来个人设法让他们退学。”

我关掉电视跟录放机的电源,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喂,给我等等,你要去哪里?在战场前逃亡可是会被判死刑的。”

“哪来的战场。我才不要、不要!为什么脑子有问题的人老是聚集到我身边!”

“等一下、等一下,冷静点。来,深深吸口气。”日野原学长按着我的双肩,硬是让我回到椅子上。“我还没告诉你特别命令的内容。”

“……我已经想回去了。”我眼中含泪。

日野原学长两手拿着教鞭,站在视听教室的讲台上。搭上昏暗视听教室的气氛,他像间谍电影中指示情报人员的长官。

“好,看了刚才的影片,你对发明社有没有什么感想?”

我别过头沉默着。

“唉呀唉呀,你这种不合作的态度,事情会拖到明天哦。”

我认真思考起来。“……我觉得技术水准超乎寻常。”

“哪一点?”

“乌鸦叼着飞走的这一点。”

日野原学长正面注视着我。“没错,就是这点。轻量化。用小零件制造多关节,机器人就算大角度转弯也不会翻倒,可以均匀翻搅泥土,而这用一个小型马达就能达成。虽然违背节目主题,他们的创造物却是合理的发明。不愧是穗村,着眼点跟其他学生不同。”

“不,没那么了不起。”

虽然是过度解释,不过还好没让日野原学长失望,我松口气。

“下一个问题。你觉得他们会面临什么问题?”

我本来想说社团存续,但又住嘴。他们大概不会把这点放在心上,才会没拉新生入社,也没帮忙担任文化祭的执行委员。只要有让兄弟一起发明东西的地方,不管哪里都行。既然如此,我想到的问题只有一个。

“资金来源吗?”

日野原学长一脸满意地点头。“他们那种水平的发明很花钱。发明社的年度月预算是最低的五千圆,跟管乐社不同,他们也没通过追加预算。”

还真惨。

“所以萩本兄弟一直都是打工筹措社团的营运费用。他们完全不帮忙文化祭,因为他们在咸面包工厂短期打工。那个期间,福利社的炒面面包就是萩本兄弟做的,听说他们会多放一点肉。”

我吃过。里头不知为何还放了调味肋排,大家都很诧异。

“这不是挺可爱吗?”

“算是。虽然性格跟思考有问题,不过那对兄弟在学校生活中,也会以自己的方式为人着想。至于有些缺乏团体协调性的部分,我本来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本来?”我心下疑惑。

“这是过去式了。”

“他们做了无可饶恕的事吗?”

“对,他们大幅偏离社团活动的基本理念,涉及发明品的个人买卖。他们在学校网站的留言板暗中贩卖,仅限学生购买,交易金额是一个一万圆。”

“一万圆?”

“这足以判处停学。因为学生会成员比校方先发现,才没让事情浮上台面。结果萩本兄弟在我面前下跪道歉。他们当时的哭脸丑得要命,我当下不禁觉得他们把钱还给购买的学生,彼此都可以当成没发生过,仅限一次,帮他们暗中了结。”

他又说得这么难听。不过我目瞪口呆时也感到敬佩。高中生的发明获得正当评价,又贴上一万圆的标价。岂不是很了不起吗?

“那东西叫回忆枕。”

“回忆……枕……?”

“是个可以事前操作,让当事人梦到想做的梦的魔法枕头。”

我震惊地后退一步。又不是神棍诈骗或邪教团体的怪壶,竟然有学生为这种东西付一万圆!买卖双方都很有问题。

“……这的确无可饶恕呢,一个不好就会变成诈欺事件。”

“你这么认为吗?”

日野原学长的意外反应让我一愣。我不禁在椅子上坐正。

“什么意思?”

“知道回忆枕的个中道理后,你会大吃一惊的。购买学生有两人。至少有两个人能够信服而买下这个商品。这问题比你想象得更严重。”

我屛住气息。日野原学长走下讲台,单手提起我的随身物品。

“走,我们到发明社的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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