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杰拉在拉斯特柏里庄园待了一阵子,发现其实没什么意思,她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坚持来这儿做客是一个很错误的决定。但是,她不想扫丈夫的兴。她抑制住内心的情绪,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悦。这里没有自己的私人空间,除了听音乐之外,没有任何能够消磨时光的消遣。虽然哈里福德家有很多书,但都是没什么品位、在书架上随意乱放的书,没什么阅读价值;虽然有花坛,但到处都是山梗菜,似乎家里是山梗菜加工了一样。绘画、家具和饮食都是事前准备好的,主人希望能尽量满足客人的需求,但是似乎客人们感受到更多的是噪声,无论到哪里都能听到噪声。这边收音机正在用不清楚的声音播报天气预报,那边留声机的音乐又响起了,而且谁也没有去关掉这些发出噪声的“罪魁祸首”的意愿。大家都在装模作样地进行社交。早上天刚亮,就爬起来去游个泳,然后睡个回笼觉,再吃早饭。要不然,就是穿着泳衣吃早饭,然后换上厚厚的苏格兰呢料制的衣服去钓鱼。由于管理不善,用人们的工作也不尽如人意。老管家常年在哈里福德家工作,他很忠诚,身上还带着一股没落的威严。客人们时常看到塞西尔·韦斯利双手插在裤兜上悠闲地散步,看到他不管坐在哪儿,都能专心阅读评论杂志,看到他在陡峭的草地上打高尔夫球的专注神情。布立顿作出结论:“我们现在是在古代文明的废墟上郊游。”

布立顿得知最近的高尔夫球场离这儿有好几英里之后,便打消了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悄悄跑去打高尔夫球的念头。布立顿原以为哈里福德太太是把一切都给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女主人,能够为客人安排好所有的活动。但是,他错了。哈里福德太太在午餐前都没露面。布立顿一个人在夏日的晨雾中,沿着杂草丛生的小路,来到了那天他和妻子驾车经过的车道尽头。哈里福德也在那里,看到布立顿之后,哈里福德又开始热心地介绍起有关筒仓的知识。他让布立顿从取物口看筒仓的内部结构,向他讲述蚕豆、四季豆和燕麦密封之后,如何能达到最佳的发酵状态。当工人们发动切割机之后,噪声大得什么都听不清,哈里福德仍然在扯着嗓子向布立顿继续讲解。布立顿走到这儿,不是因为他想参观农场,也不是因为他喜欢哈里福德先生,他只是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

一直到午餐,布立顿一直在农场这儿,他试着操作了牛奶试验器,真是一个有趣的创意。哈里福德又带着他来到牛棚,他看到了好列佛多的良种母牛。

吃午餐的时候,大家又开始讨论昨晚说过的追踪私奔者的游戏。“马特尔,你再讲讲嘛,”菲利斯·摩尔催促道,“昨晚我还梦见我们玩这个游戏了呢。具体规则是什么呢?如何定私奔者?如何判断输赢?是随时能够行动呢,还是在规定的时间开始行动?不如我们今天晚上就玩这个游戏吧。不过,我们要先定好什么时候开始。”

“我也没有认真读这篇文章,”哈里福德太太说道,“不过,我还记得私奔的男人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就是私奔者。我们得选一个地方作为游戏目的地——‘格雷特那·格林’。无论是‘兔子’(私奔者)还是‘猎狗’(追踪者)都必须走规定的路线,从一个指定的地点出发,然后从指定的路线返回。”

“我觉得不应该让人猜测谁是私奔的男子。”阿尔诺多太太打断了哈里福德太太的解说,“马特尔,你适合玩这个游戏,你不是经常制造‘新闻’吗?这期《巴布拉》杂志你留着的吗?”

“没有,那是一期过刊了,过刊我都送给医院了。不过,我清楚地记得一定要保守住什么秘密。你还记得吗?”

“唉,我也记不清了,事情太多了。马特尔,如果你有孩子,你就能理解我。我只记得要看谁最先到达目的地,那一方就获胜,这肯定是没错的。私奔的男女是谁,很难保密的。他们怎么从众人的眼皮底下溜走去‘私奔’呢?”

“等大家都睡着了再行动,怎样?”

“这样的话,私奔者的丈夫或妻子不就马上知道了?”

“要不这样吧,”卡巴利太太插嘴说道,“我们事前决定什么时候开始,然后规定所有的女性都回自己的房间休息,而男性们都聚集在楼下,这样,行吗?呀,也不行,这样的话,男人们一看就知道缺了谁。”

思考很久之后,布立顿说道:“我们不能一起去车库,否则,就很容易知道谁走了,谁的车子不在了。”

菲利斯说:“那我们就把车子都放在庄园的车道上,这样就不太容易发现谁的车不在了,这样行吗?”

“这个可行,”哈里福德太太表示同意,“这是个好办法,就这样定下来吧。默斯曼排在最前面,我和哈里福德坐布里吉,扮演‘兔子’(私奔者)的可以使用默斯曼,这辆车很容易操作,简单到小孩子都能轻易掌握。”

“但是,我坚持认为猜测谁是私奔者,这样会更有趣。”卡巴利太太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我们应该把全体男性都隔离起来,当然,私奔的男人除外。”

“什么啊,”卡巴利叫了起来,“这样你就能抛弃我,飞车私奔了。我非常了解你,不,我也要走,我要跟在你的车子后面,亲爱的。”

约翰·卡巴利的玩笑一下子搞得气氛很尴尬。特拉多立刻打圆场,对安杰拉说道:“如果维多利亚时代的人遇见这种事情,一定会深受打击。”

“肯定会受到打击的,”安杰拉点点头,“不过他们是古代人,我们似乎总是打击不在场的人。”

“那现在我们就作决定吧。”哈里福德说道,“如果今天晚上玩游戏,有谁不参加吗?韦斯利,你参加吗?你有车吗?”

“不,我没车。如果我幸运地被选为私奔者,出于礼节,我会顺从地上车。如果没选上私奔者,我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嗯,我还要赶一篇论文。”

特拉多说:“我自己不是太想参加这个游戏,太幼稚了。不过,如果你们希望我参加,我就参加。但是,我觉得没人愿意给我开车吧。”

“哈哈,但愿你不会被选中。”哈里福德说,“阿尔诺多,你想参加吗?”

“如果你们不安排我参加……”

“笨蛋,”阿尔诺多太太打断他的话,“当然会安排你参加的。如果爆胎了,谁来用千斤顶把汽车顶起来,换上新的轮胎?当然,这样的话,你只能当‘兔子’了。这样,我就可以不参加了。那我们是怎么选择谁来扮演‘兔子’的角色呢?杂志上有写吗?是用抽签决定吗?”

“我想不起来了。”哈里福德太太回答道,“我记不得是男女一起抽签,还是只是女士抽签,谁抽中了就自己选择私奔的男伴。”

“嗯,后面的办法好一些吧。”菲利斯兴奋地说,“我们这样,抽中的女士可以在白天偷偷地与男伴联系。去拿一些便签来吧。我们大家现在就可以抽签了。哦,对了,我们总得赌一些钱吧?这样才更有意思。”

“我们一共有六辆车吧?”哈里福德问道,“如果‘兔子’成功逃跑,每队‘猎狗’输五英镑;如果逃跑失败了,那么‘兔子’要拿出十英镑给捉住他们的‘猎狗’。这样行吗?”

“嗯,这要看大家是否都愿意参加,”哈里福德太太说道,“布立顿太太,昨天你们刚经过长途跋涉,应该很累吧?你们想多休息休息,不参加这个游戏吗?”

“不,我们参加。”安杰拉回答道,“我丈夫脸上的表情,意味着他也同意参加。而且,赢了的话还能得到二十五英镑呢,要是抓住‘兔子’得到十英镑也不错,何乐而不为呢?哈里福德太太,我们参加,我丈夫可以开车。”

“太好了!菲利斯,你去书桌那拿几张便签来吧。把纸撕开两半,嗯,要五张……谢谢……钢笔呢?在这张纸上写一个大写字母‘E’……这支笔不怎么好写啊?……好了,可以了……嗯,大家看看,抽到这个的人就是私奔者。”哈里福德太太把写着“E”的纸展示给大家看,然后把纸折起来,接着把有字母的和没字母的混在一块儿,放在手提包里,最后扣上手提包。

她把手提包先递给塞西尔·韦斯利。韦斯利摇了摇手提包,再交给哈里福德太太。抽签开始了,大家的表情都很严肃。哈里福德太太对每个抽签的女士都会说:“不能笑,不要让你的表情泄密了。”轮到菲利斯的时候,哈里福德太太对她说:“菲利斯,一定要注意你脸上的表情,小心点啊,我们这里有侦探在场。”哈里福德太太调皮地盯着布立顿补充了一句。(安杰拉后来跟布立顿说,菲利斯抽签的时候,她看到菲利斯脸上浮现出略微失望的表情。但是,如布立顿一贯认为的那样,那只不过是安杰拉的幻想而已。)

“马特尔把你称为侦探,是什么意思?”大家都去阳台喝咖啡的时候,韦斯利问布立顿。

“我不认为我们的身边有业余侦探的存在。”布立顿解释道。

“英迪克斯公司是一家非常好的保险公司,如果很不幸,我死了,那他们会损失五百英镑。不过这五百英镑对他们来说,仅仅是九牛一毛而已。布立顿先生,在这些人当中,就好像我和你还处在落后的生活状态,咱们俩落伍了。”说完,韦斯利向院子里走去。

最终在喝咖啡的时候,确定了游戏的规则:提前吃晚餐;穿普通的衣服吃晚餐,而不是像平常那样穿上正式的礼服吃;十点半的时候女士们各自回自己的房间,男性们则分别在楼下的几个房间等着。六辆汽车都在庄园的车道上停着,排成一排,默斯曼排在最前面,用以供“兔子”(私奔的男女)使用。

“默斯曼已经检修过了,现在就停在门口。这是一辆大型的旅行汽车,能供一个大家庭使用,座位很宽敞,放东西的行李箱也挺大的,而且备有豪华的备用品。”哈里福德说道。

游戏规则还有:不规定游戏开始的时间;私奔的女士要与自己选中的男士商量如何逃跑,十点半以后,他们从大门逃跑;选择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金格斯诺顿车库作为“格雷特那·格林”(私奔的目的地)。如果私奔者没有被“猎狗”们抓住,顺利地到达了目的地,那么私奔者就赢了;规定用人们在最后一辆车子驶出拉斯特柏里庄园之前,必须待在屋子里面,不能出来;如果哪位太太发现自己的丈夫不在车上,那么要立即把车子开走,不能等待、寻找丈夫。最后还有路线:从莱特贝里街走,或者从布罗姆亚多街走都可以,可以任意选择其中的一条道路。如果出了交通事故,要扣罚奖金。

游戏规定定下来的那个下午,大家都有些沉闷,除了哈里福德太太去了邻居家一趟之外,大家都没有外出。喝下午茶的时候,菲利斯·摩尔说,她必须要在周末回去。

“邮件送来了吗?”阿尔诺多太太问道。哈里福德太太说,她从邻居家回来的时候已经顺便把邮件取回来了,放在大厅里。哈里福德吩咐用人去把邮件取过来。于是,大家兴致勃勃地讨论起各自刚收到的邮件。

“那个黄色的邮件是什么?看起来怪怪的。”看过豪华的商业广告传单后,哈里福德太太皱着眉头问丈夫。

“这是葡萄酒商为了推销商品寄来的。”

“嗯,我也收到了一份。”韦斯利说,“看来这是购买贝专纳·托克的绝佳机会。嗯,说到绝佳机会,今晚的女主角已经选好她的骑士了吗?如果还没有选好,应该抓紧时间,早点决定。等待很折磨人。”

“塞西尔,你这么说,是不是暗示你已经被选中了?”哈里福德太太问道。

“总归有一个男士会被选中的,又不是不能选我。像我这个年纪的男士玩这个游戏也是无可厚非的。不过,如果我真的变成今天晚上的男主角了,那么我的那篇论文怎么完成呢?还是保密吧,嗯,就算是真正的侦探也不能从我这里得到线索。”

“要是侦探能帮我找到我的烟斗就好了。”正在四处找烟斗的哈里福德先生嘀咕道,“有可能是放在筒仓里了。如果真放在筒仓里了,那么烟斗上现在应该堆满了杂粮。”

“亲爱的,别着急。”哈里福德太太安慰道,“在盥洗室里还有一个烟斗呢,早上我才看到,你就先用那个吧。阿列克希斯,我的好孩子,来我这,我给你包扎一下手指,这孩子,不知道玩什么东西,把手指给划破了。亲爱的,你来帮我按住它,你看,它正在不停地舔着它受伤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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