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长要见见你。”宫崎刑事对田岛说。

田岛听后顿时感到面部肌肉僵硬。因为他早已料到科长要谈什么。

田岛知道警方正在追查昌子。侦查的矛头既没指向片冈有木子也没指向绢川文代,而是指向了山崎昌子。就连中村警部助理前往岩手调查,田岛也知道。这件事,不只田岛知道,其他报纸的记者也知道。不过他们并不知道中村警部助理为什么去岩手。知道内中缘由的记者只有田岛一人。如果在平时,田岛将会在独家新闻的意识作用下显得十分激动,可是由于这事与昌子有关,所以他没有激动。

当田岛走到科长办公室门前时,其他报社的记者不知是出自真心还是开玩笑都对他说:

“你和他们搞地下交易,真狡猾呀!”

当然,这是开玩笑。但是田岛却感到有几分讥讽意味。

科长办公室里,科长和中村警部助理正等着田岛。

“请随便坐吧!”科长说。

田岛坐下后习惯地拿出记录用纸,当注意到自己这一不得体的动作后,不好意思地把纸收起来。从现在起自己将受到他们的讯问。

“有件事请你帮助,所以今天请你来。”科长说:

“当然,我们不想强求你合作,也无法强求你配合。如果可能的话,请你协助我们。”

“如果可能,我尽力而为。”

“现在我们正在追查谁,您一定知道吧?”中村警部助理说。

“我想是知道的。”田岛口气生硬地说:

“我即便说不知道,你们能相信我吗?”

“我们正在追查山崎昌子,”科长以非常严肃的口吻说,当昌子的名字从科长口中进出来的时候,田岛突然不安地感到她的存在是那样地遥远。对科长和中村警部助理来说,昌子已经不是一个既有肉体又有心灵的年轻姑娘,而是一个嫌疑犯。虽然理所当然,但田岛却十分反感。

田岛默默地点燃一支烟,不知是因为喉咙干涩还是什么原因,只感烟味很辣。

“我们知道你的心情。”科长继续说:

“我们既知道你的微妙立场,也知道你的痛苦心情。但是,作为我们来说,这是应尽的职责。我们必须调查杀人案件,必须逮捕案犯!”

“……”田岛默默地吸着烟。烟味更苦涩了。他把这支只吸了几口的长长的香烟扔进桌子上的烟灰缸里。

“我们认为山崎昌子就是杀死久松实的犯人。”

“胡说……”

“你自己不也在怀疑她么?你调查了她的储蓄存折,知道她在10月26日取出了十万元。”

“你让宫崎刑事盯我的梢,监视我的行动了吧?”

“是的。我们还调查了其它情况。我们比较了山崎昌子和那个在三星银行上野分行存入二十万元的戴墨镜的女人的笔迹。笔迹鉴定的结果是一个人的。昌子受久松的敲诈曾在10月30日支付给他二十万元。”

“也就是说,山崎昌子有杀久松的动机。”中村警部助理补充说。

“可是……”田岛说:

“受久松敲诈的,不只昌子一人吧?片冈有木子也是其中之一。酒吧老板娘绢川文代也受到敲诈勒索,尽管形式不同,但结果是一样的。除了这两个人之外,受到久松敲诈的人也许还有吧?因此,不应该肯定久松被杀害的原因就是他敲诈勒索所引起的纠纷。在他的邻居中,也许有人讨厌他而把他杀死了!”

“我们对此也作了调查。”中村勉强地笑着说:

“凡是该调查的,我们都调查了。缩小侦查范围的结果,便碰上了山崎昌子。”

“警方原来不是盯上片冈有木子吗?”

“我们承认盯过她。把她从嫌疑犯名单中勾掉的正是你。因为你证实过青叶庄公寓管理人田熊金不是自杀,是他杀。如果是同一个犯人行凶,那么片冈有木子的线索就应该中断。所以……”

“所以你们断定昌子是罪犯?”

“不是断定,而是正在调查。”中村警部助理慎重地说:

“我们也调查了田熊金被杀害的那一天山崎昌子是否在现场。”

“那么她在不在场呢?”

田岛以若无其事的口气问道。声音中带着颤抖。为了镇定内心的不安,他又叼上第二支香烟。

“那天,她所在的那家公司没有休息。但是,她以腹痛为由提早下班了。”中村警部助理说:

“青叶庄公寓,正好在山崎昌子上班的途中,因此她只要早晨早点上班,就是不请假也能调换牛奶瓶。我们认为她早退是为了把沾有艾氏安眠药的牛奶瓶放回原处,也就是调换牛奶瓶。”

“有证据吗?”

“很遗憾,还没有证据。”

“那样的话,说不定她真的是腹痛才早退的呢。”

“同事们劝她在本公司的医务室看病,可是她不听。”

“所以你们就作出了那样的结论吗?”田岛声音干涩地说:

“我有时头痛、肚子痛,也不愿看医生。退一步说,即便她借病早退,也不能因此就怀疑她呀,这未免操之过急了吧?因为她还年轻,所以有可能借病早退去看她非常想看的电影了吧?”

“你庇护她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

“我并不是以庇护她的心情说这番话的。”田岛提高声音说:

“不论有什么样的证据,昌子也不是罪犯。因为昌子不可能杀害久松嘛!久松被杀的那天,她和我在一起。而且,我们一直在一起。当听到久松惨叫的时候,她就在我的身旁。那时,她怎么能杀害久松呢?”

“你们的证词我反复读过多遍了。”中村警部助理脸色不悦地说:

“因此,我们才希望你合作。”

“莫非你们认为我为昌子作了伪证吗?如果你们这样怀疑的话,就完全看错了人啦!我决不会以谎话作证!”

“开始时,我们曾怀疑过你作了伪证。因为久松实死去的时候,只有你和山崎昌子两人在他近旁。只要你们两人统一口径,就有可能作出任何巧妙的伪证。可是现在,我们不认为你作了伪证。”

“我确实没有撒谎。”

“可是证词中,有没有遗漏的东西呢?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吧?”

中村警部助理偷偷地看着田岛的脸色。科长背靠椅子眯着眼睛注视着田岛。

中村继续说道:

“我们认为那天的事件,是罪犯巧妙安排的。罪犯按照计划,把三角山选定为杀人现场,约久松实去那儿。为了制造自己不在现场的证明而选择了你。”

中村警部助理使用“罪犯”这个词,而根本没有提山崎昌子这个姓名。

“也就是说你被犯人利用了,我们这样认为。”

“昌子不是那样的女人啊!”

“你这样认为也可以。可是不论什么样的女人,只要她犯了杀人罪,我们作为警察,就必须逮捕她!”

“这一点,我明白。”

“你既然明白,那么,就请你协助啦!”

“昌子不是罪犯啊!”

“请你再读一读证词记录吧!”一直沉默着的科长低声地说道。

中村警部助理取出一份打印的文件放在田岛面前。

田岛瞥了一眼说:

“读不读一样。我根本没撒谎嘛!”

“这,我们知道。”科长仍然低声地说:

“我们没有要你订正!只要你读一遍就行啦!”

“……”

田岛没办法,只好拿起文件一页一页地翻着读下去。

他在读着这些打印的文字的时候,10月15日的事件又清晰地出现他的脑际。

昌子的微笑、晚秋炽热的阳光、满山的红叶、反转的路标、树丛隧道、昌子的白色毛衣、还有那个男人的惨叫、久松实痛苦的面孔,都一一掠过他的脑海。

证词记录上没有漏掉什么。可是田岛想起了一件事,这是个人私事,与案件无关。

“怎么样啊?”中村警部助理问田岛:

“有什么漏掉的内容吗?”

“没有!”

“真没有吗?不管多么小的事,只要漏掉了,就请你告诉我们!”

“给她照相的事,上边没有写。个人小事,有必要告诉你们吗?”

“请你讲一讲吧!山崎昌子的照片,拍了几张呢?”

“只拍了一张。”

“在哪里拍的?”

“在树丛隧道里。有一颗石头进了她的鞋里,她正取鞋里的小石子时,我给她拍了一张。”

“是在树丛隧道里吗?……”中村警部助理若有所思地问:

“你能再稍微详细地讲一讲那时的情景吗?那一带很狭窄,窄得不能两个人肩并肩地走。”

“我在前边走。”

“那么……”

“我向后面说话,没有应声,于是我转过头去看了看,只见昌子正躬身蹲在那里。她说鞋里进了一块石子。她下蹲的样子很可笑,所以照了一张。”

“在你转头看她之前这段时间内,山崎昌子一直在你的视线之外吧?”

“是这样。”田岛不满地说:

“不过仅二三分钟而已!久松实被杀,是我和昌子走出树丛隧道以后发生的。那二三分钟不应该和这个案件有关系。”

“……”中村警部助理沉思了一会儿说:

“还有其它忘了的事吗?”

“没有。”田岛坚决地说:

“总而言之,不是昌子杀的!假如警方逮捕她,我将站在证人席上证明她不可能杀久松。”

“我们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逮捕山崎昌子。”科长沉着地说:

“只是我们感到山崎昌子做了手脚。去三角山,反转路标是昌子预先安排的。我们想证明这一点。”

走出科长办公室的时候,田岛觉得很不舒服,脸上象粘着渣滓一样,既感到不安,又感到兴奋。

田岛不相信科长的话,也不能接受那样的事实。他根本无法相信昌子背叛了他,并利用他杀害久松。他认为那不过是警方的随意猜测。警方为了掩饰过去的失败才把昌子当作牺牲品。应该蔑视警方的行动。

可是,……

当这样想的时候,他又感到不安了。他一面坚信昌子没有犯罪,一面内心又潜藏着疑惑和不安。

在事件发生时,田岛对昌子没有任何怀疑。杀人事件和山崎昌子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然而,自看到久松实的储蓄存折后,他的自信崩溃了。这种疑惑与不安一直持续到现在,并且不断地膨胀着。

所谓“爱得深,不生疑”,这只不过是爱的神话。田岛现在仍然一往情深地爱着昌子。可是他却无法消除对昌子的怀疑。

田岛出了侦查科信步走向新宿。

他突然想重新沿着10月15日的路线走一遍。因为他不相信科长和中村警部助理的话。也是因为他要反驳警方所谓“都是昌子干的”的说法。

十点半到了新宿。比那天晚到了三十分钟,可是时间并不重要。气候与那个时候也不同。重复完全相同的两件事是不可能的。

百货商店的地下车站和那天一样,被日光灯映照得十分明亮。

田岛站在售票处前,抬头望着挂在墙上的行车线路图。上面标有各站的站名,在站名旁边还附有当地的名胜古迹和插图。

那天,昌子说:因为“圣迹樱丘”这个站名最有浪漫感,所以就买了去那儿的车票。难道这也是她的计划的一部分吗?

田岛按顺序看了一遍从新宿到京王八王子终点站的站名。他找到了几个有“浪漫感”的车站站名:

芦花公园

杜鹃花之丘

多磨灵园

分倍河原

百草园

平山城址公园

此外,还有一些有趣的站名。比起“圣迹樱丘”站名来,哪个车站的站名都更加浪漫。当然,感觉是因人而异的。在站名问题上,很难确定昌子做了手脚。

田岛因此而松了口气。

田岛把视线从线路图移到现光导游问讯处。

昌子对田岛说过:她问了导游问讯处的人,那个人告诉她:那座职员们喜欢去的三角山就在圣迹樱丘。这又是昌子的手脚吗?

田岛向导游问讯处走去。

在大玻璃门上写着金色的“京王新宿观光导游问讯处”几个字。透过玻璃门能看见里边的三名职员正手拿导游手册回答着顾客们的问题。

田岛推开门走进房间。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暖气有些过热了。

田岛问一个男职员:我想知道圣迹樱丘的情况。年轻职员象背书似地说:

“走出车站首先见到的几处名胜是:延命寺、熊野神社、金刀比罗神社等神社。当然还有圣迹纪念馆、乌兽实验场、三条实美侯爵的别墅。为什么起名为樱丘呢?因为这一带丘陵,从古代起就是赏樱的胜地,万延元年,村民们新种了三百六十棵樱树……”

田岛静静地听着职员的说明,可是直到最后也没听到三角山这个山名。他问道:

“听说那里有一座三角山?”

“对,有这样一座山。”职员点头说:

“站在山顶眺望,周围的风景很美。但是并不出名,也没有樱树。”

“所以,你们也不会劝游客去那里吧?”

“是的。”

“听说三角山是一座适合职员去的山,真是这样吗?”

“适合职员……?”

职员反问之后,暗笑着说:

“我没去过,所以不知道是不是适合职员游览。”

“不久前,你们曾那样告诉过我的朋友。”

“我们吗?”职员疑惑地问道。他不记得有这样的事。他讯问了其他两位同事。他们也摇头表示没有这样的事。

“我们根本不会向游客介绍三角山。因为在圣迹樱丘有很多名胜古迹。”

“我的朋友说是你们推荐的。”

“奇怪呀!”那个职员不解地说:

“自从建立这个导游问讯处以来,一直是我们三个人在这里工作。我们从来没有向游客们推荐三角山。是不是你的朋友弄错了?”

“也许弄错了。”田岛低声说道。他只能这样说。

“你的那位朋友,在三角山受伤了吗?”职员问道。

田岛摇头说:

“没有。他说那是一次很快乐的郊游。”

田岛感到自己的胸膛象被打了一拳似的难受。

昌子说三角山是从导游问讯处问来的,完全是谎言。

昌子老早知道那座山了。

可是,决不能因为这一点就可以怀疑她。

田岛对自己说。她佯装不知三角山,又谎称什么适合职员游览等等,也许是为了使假日过得更加愉快。

田岛也干过类似的事。一次,他和昌子乘坐“过山车”。他以前曾乘过“过山车”,但是却对昌子说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乘坐。他觉得这样撒谎很有趣。昌子大概也是出于同样的心情吧?

田岛故意无视两者的区别。

乘坐“过山车”时的谎言是天真无邪的,而游览三角山时的谎言则和杀人事件有关,两者之间有着很大的差异。

但是,他不会永远欺骗自己。

田岛买了一张到圣迹樱丘的车票。

电车和那天一样空空荡荡。车厢里充满了愁闷忧郁的空气。

电车开动后,田岛闭上眼睛。

他想:在到达目的地以前,应该考虑一些快乐的事情。田岛想案子终归要结束的。待找到了真正罪犯(当然这个犯人决不是昌子),这起杀人案就结束了。这样,自己就能马上和昌子结婚。

结婚这个词,田岛的心中不知反复出现过多少次了。这个词一直十分甜美。可是现在却成了一个空虚的没有任何滋味的词汇。

紊乱的思绪尚未理顺,列车却已到达圣迹樱丘车站。

天空乌云密布。低沉的灰色天空宣告着冬季已经来临。站台上只有寥寥数人。站在站台上能看到多摩川方向升起的燃烧枯草的滚滚浓烟。

田岛走出检票口。站前十分安宁。彩照冲印店的老板正在不甘寂寞地读着一本周刊杂志。一群孩子正在空地上烧一堆篝火。

田岛沿着同一条路向前走去。

昌子曾在这条路上挽着田岛的臂膀,紧靠在他的身上。她的这一作法是为了不让田岛回头往后看吗?难道这也是她作的手脚吗?

田岛不愿这样想。他深信昌子这样作是对他的爱恋的一种表现。可是……

那反转的路标,今天调正过来了。田岛向树丛隧道走去。积在路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响声。那天枯叶是否也发出过响声呢?他已记不真切了。

红叶已经落尽了。

田岛停下脚步看了看周围。昌子说石子落进鞋子里的地方是不是这儿呢?确切的位置已经记不得了。田岛蹲在枯叶上。枯叶很厚,地面完全被盖住了。

那天昌子穿了一双奶油色低跟皮鞋。虽然皮鞋很合脚,但是也不能说石子绝对进不去。

石子当然能进到鞋里去。

但是,脚下是一层厚厚的枯叶,不见一颗小石子。田岛用手扒开枯叶,露出褐色地面,根本没有小石子。

田岛有些恐慌了。他急忙站立起来,朝四周看看。他想也许什么地方有小石子,可是在这条树丛隧道里只有连成一片的枯叶地毯。根本就没有石子。

昌子说石子进到鞋里去了,难道这也是谎话吗?

疑惑从田岛的脑际掠过。不过那天和今天的情况不同那时满树都是红叶,枯叶还没有厚厚地把地面覆盖住。

田岛掸掉沾在裤子上的枯叶,返回车站,田岛曾给昌子拍过一张照片。那是彩色反转片,只要把底片插进幻灯机就能放映出来。放大后也许能看清那片枯叶的情况。

田岛回到公寓后从壁橱里拿出幻灯放映机。

外面还很明亮,田岛拉上窗帘,使房间暗下来。用一条新被褥钉在墙上当银幕。他把反转片插进幻灯机,揿一下开关,银幕上映出了鲜艳的颜色。田岛慎重地调节着镜头的焦柜。

原来模糊的脸很快变得清晰了。

鲜艳的红叶和昌子的那件甶色毛衣形成了极其美丽的对比。下蹲着的昌子用右手提着奶油色皮鞋。

田岛的目光自然地落到昌子的脚下。

他看清了堆积的枯叶。尽管那时候枯叶没有现在这样厚,但已形成枯叶地毯。

田岛象挨了当头一棒。关闭幻灯机时,突然发现画面上有一样奇怪的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条线。

在昌子身后横着一条细线。高度正好齐膝盖。由于昌子蹲着,只能看到一端。这条线似乎横着拉向两侧。

这是一条褐色细线。如果是黑白照片,这条线将溶入背景。由于盖彩色胶卷,才显出与背景不同的颜色。反转片放大后,看得比较清楚,而给昌子的那张照片,由于太小,显得模糊不清。

这是什么呢?

田岛凝视着画面想。

看起来,既象一条拉紧的橡皮筋,也象一条细麻绳,还象一根铁丝。这条线拉得很紧,就象拉紧的弓弦。如果脚碰到那条线会怎么样呢?

田岛想道。

“圈套”这个词占据了田岛的头脑。捕捉野兽时设置的“圈套”,只要稍加改动,就能做成把匕首刺向人的胸膛的“圈套”。

田岛记得那天他们一边用手推挡着那些恼人的树枝一边向前走去。今天他也是推挡着富有弹性的树枝走出树丛隧道的。

匕首也能象箭似地发射出去。那一带有无数象弓一样柔韧的树枝。这条褐色细线会不会是扳机呢?

这条横拉的细线,和膝盖一般高。如果人从那儿走过,脚必然被绊住。一般情况下,人们或许会注意到那条线,但是那里不仅光线暗,而且要不停地推挡弹到脸上来的树枝,因此无暇注意自己的脚下。

田岛想起了杀久松用的凶器。警方曾说过凶器是用锉刀锉过之后做成的匕首,刀刃上涂着黑墨。

田岛当时就想罪犯为什么不怕麻烦地自己做匕首呢?现在发觉了其中奥妙。

罪犯认为普通的刀不能达到目的,只有象箭一样的匕首才能刺入人体。至于刀刃上涂墨汁,那是为了不让刀刃闪光,否则容易被人发觉。警方说匕首上还装了护手。这大概是为了便于安装在“圈套”上。

田岛知道昌子出生在一个黑熊、狐狸经常出没的东北山村。进东京之前,她一直在那儿生活。当然,昌子应该知道捕捉野兽的“圈套”吧?凭着她那聪明的头脑,把“圈套”改装成杀人凶器是完全可能的。

也许是昌子杀死了久松。

但她是怎样设置那个圈套的呢?

是不是在她说石子进入鞋里蹲下去时设置的呢?这根本不可能。仅二三分钟时间怎么能设置一个可以杀死人的“圈套”呢?

那“圈套”可能是预先设置的。

那天,田岛十点钟在新宿见到昌子。如果早晨起得早一点是能去三角山设置“圈套”的。路标可能也是那时被反转过来的。

田岛走过那段路的时候,既没有看见匕首,脚上也没有碰到什么东西。可能那时候,她把扳机摘掉了。

田岛走过以后,昌子装作鞋里进了石子,蹲下去把相当于扳机的那根线拉到膝盖高的位置。如果只做这个动作,二三分钟当然足够了。

久松实中了“圈套”。

田岛又看了一眼银幕上的画面。昌子曾为拍这张照片生过气,要田岛把底片也给她。这不是因为把她的形象拍坏了,而是因为她怕把“圈套”也拍了进去。

可是,久松实死后,南多摩警察署的警察们曾仔细搜查过树丛隧道。他们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甚至连一根绳子也没人拾到。

为什么呢?

这个答案立刻就找到了。田岛曾下山坡去看久松实。那段时间里,山坡上只有昌子一人。她有充分时间摘除“圈套”。而且她身上还背着一个包,尽管包里装着夹心面包和紫菜饭卷,但是放些绳子和铁丝绰绰有余。

田岛关上幻灯机,无心站起来拉开窗帘,在幽暗的房间里,一动不动地抱着头深思。

翌日,田岛又去圣迹樱丘。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冲动。

今天天空蔚蓝,与昨天的彤云密布正相反。风很冷。

三角山依然寂静。

田岛怀着比昨天更沉重的心情走进树丛隧道。枯叶仍在脚下发出声响。

这条枝叶交叉的林中小路只能通过一个人。田岛发觉这条小路是最适合设置杀人“圈套”的地方。这里如果不用手或木棒把繁茂的枝叶拨开,就不能行走。如果稍一大意,那这柔韧的枝条就会弹回来。当拨树枝的时候就不会注意“圈套”。而且这里没有躲避匕首的地方。

问题是怎么样才能使匕首刺中人的心脏呢?究竟是以什么为标准设置了那个“圈套”的呢?

这个疑团尚未解开,田岛接着想调查另一件事。

树枝上或许留有绳子擦过的痕迹吧?他想调查这个问题。

田岛一边对付不断反弹过来的树枝,一边仔细查看每一棵树。

有了!在一棵纤细而结实的树干上留有绳子擦过的痕迹。如果不仔细查看,这微不足道的痕迹很难被发现。

田岛的绝望感很快代替了发现的喜悦。杀害久松实的果真是山崎昌子。正如科长和中村警部助理所说,那天的约会,昌子蓄谋已久了。

田岛想起了久松实流着血出现在他们面前时的情景。

田岛清楚地记得久松实表情痛苦的脸和求救似地伸向他的那双手。也许他并不是向田岛求救。那天,久松大概也是受昌子之约来三角山的。他原以为只有昌子一个人,现在发觉她身边另有一个男人。他当然要尾随其后。久松这个人特别爱寻觅别人的秘密,而且性格阴郁。昌子根据他的这些特点设置了这个“圈套”。久松果真中了“圈套”。当匕首刺进胸膛时,久松肯定知道是昌子下的毒手。这样想来,那双向前伸出的手并不是向田岛求救,而是想要抓住昌子。

田岛走出树丛隧道,来到久松滚落下去的山坡。山竹仍和那时一样极其茂密。

田岛向山坡下凝视了一会儿。

这时,竹丛中发出很大的声响。田岛吃了一惊,立刻把视线移向那边。

竹丛中露出一个男人的脸来。这个人穿着风衣。定晴一看,原来是中村警部助理。中村警部助理发现田岛时也吃了一惊。他慢慢地从山坡下爬上来。

中村警部助理的两手沾满了泥土。他一面拍落手心上的泥,一面揪着田岛。

“你大概已经知道山崎昌子是罪犯了。”中村对田岛说:

“是她设置‘圈套’,杀害久松的啊!她的家乡常有狗熊出没,所以她想到用匕首做凶器,也想到了设置‘圈套’。流传于岩手县的民间故事《猎人万三郎》对她也有一定启示。这是猎人用扎枪杀死狗熊的故事。她的匕首相当于那个猎人的扎枪。昌子把久松引诱到树丛隧道和猎人万三郎把狗熊赶进竹丛小路一样……”

“我知道设置‘圈套’的事。”田岛毫无表情地说:

“所以我来这里了。”

“我只能对你表示同情……”

“我不需要同情。我想知道你在山坡下干什么?”

“找稻草人。”

“稻草人?”

“是的。稻草人。”中村警部助理对田岛淡然一笑,说:

“久松被杀后,我们曾接到过南多摩警察的电话,向我们报告一家农户的稻草人被偷。当时,我以为这和杀人案没有关系,认为南多摩警察署报告了一件毫无价值的小事。可是现在我觉得稻草人是一个重要线索。这一点,你也应该明白。匕首能不能准确地刺入久松的胸膛,罪犯需要练习。与真人一样大小的稻草人就成了最好的试验品。”

田岛的最后一个疑问也解开了。这样,山崎昌子就罪责难逃了。

“那个稻草人呢?”

“已经找到了。”中村警部助理快活地说:“就在山坡下边。稻草人身上有几处被匕首扎坏的痕迹。”

“……”田岛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开口。

“还有一件事,我们认为与久松被杀案无关,一直没有引起重视。久松被杀后三四天,附近农家小孩吃了拾到的紫菜饭卷引起食物中毒。后来,我们想起了山崎昌子的背包。”

田岛注意地听着。

“设置‘圈套’,需要绳子和橡皮筋。可是现场没有发现这些东西。为什么呢?因为山崎昌子把这些东西藏在背包里了。如果背包过于膨胀,会引起你和南多摩警察署的注意。所以,她把放在里边的紫菜饭卷扔掉了。当时天气暖和,小孩吃了变质的紫菜饭卷就食物中毒了。”

“……”

“铁证如山。我们要逮捕山崎昌子了。如果你要妨碍我们,我们将把你也逮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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