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河北三镇通过造反轻而易举地攫取了地盘、官爵和富贵,这不禁让其他藩镇的将领们怦然心动。

比如武宁节度副使王智兴就特别心动。

而且他很快就把心动转变成了行动。

长庆二年三月十四日,蓄谋已久的王智兴悍然发动兵变,驱逐了节度使崔群和一干将吏,接管了军政大权。紧接着,王智兴又纵兵劫掠了中央盐铁专卖署在甬桥(今安徽宿州市)的转运院,抢走大量金银绸缎;同时洗劫了各道停泊在汴水(连接黄河与淮河的运河)的进奉船,甚至连过往商旅的货物也被他强行搜刮了三分之二。

面对如此猖獗的行为,穆宗朝廷还是半点脾气都没有,于三月二十八日授予了王智兴武宁节度使之职。

在飞扬跋扈、为所欲为的藩镇面前,穆宗李恒和他的宰相们一次又一次放弃了朝廷的纲纪和原则。

与其说朝廷的底线是被一次次突破了,还不如说此时的李唐政府已经没有底线可言。

这一年七月四日,宣武将领李臣则发动兵变,带领乱兵冲进帅府。节度使李愿(李晟之子)带着一个儿子仓皇逃奔郑州,他的妻子和担任亲兵统领的小舅子被杀。乱兵随后拥立将领李介为留后。

眼看叛乱已经从河北蔓延到了江淮和中原,再这么乱下去帝国势将分崩离析。穆宗李恒不敢再让步了,连忙下诏命宰相们会同三省长官商讨对策。大家一致认为:既然已经承认了河北三镇,宣武也未尝不可援用前例。只有宰相李逢吉坚决反对,他说:“河北的事情是迫不得已,现在如果连宣武也抛弃,那么江淮以南就都不是国家的土地了。”

宰相杜元颖和度支张平叔说:“为什么要爱惜几尺长的旌节,而不爱惜一方百姓的生命呢?”

这样的理由听上去似乎是冠冕堂皇的。

爱惜百姓的生命!维护百姓的利益!这样的理由任何时候都让人很难反驳。

可是,李逢吉拒绝承认李介,难道仅仅是出于对那“几尺长旌节”的爱惜吗?而杜元颖等人屡屡放弃朝廷的纲纪和原则,对叛乱藩镇一再妥协纵容,就是在“爱惜百姓的生命”吗?

这显然是在偷换概念。

说白了就叫扯淡。

李逢吉当然不会跟他们扯淡,所以坚持原议。双方争执不下,会议没有取得任何结果。不久,宣武下辖的宋州、亳州(今安徽亳州市)、颍州(今安徽阜阳市)相继上表,请求朝廷另行任命节度使。穆宗李恒大喜,认为李逢吉的意见是正确的。李逢吉遂提出建议:“征召李介入朝担任禁军将领,然后命义成节度使韩充转镇宣武。如果李介抗拒,就命武宁镇与忠武镇(治所许州)东西夹攻,再由义成军从北面攻击,韩充一定可以顺利赴任。”

穆宗依计而行,李介果然拒不从命。忠武节度使李光颜等部奉命对宣武发起进攻,李介发兵抵御,却屡战屡败。到了八月中旬,李介在忧惧中一病不起,只好把军务全权交付都知兵马使李质。李质历来倾向于朝廷,于是趁此机会再度发动兵变,杀掉了李介,并假造文书将李臣则等一干反叛将领全部诛杀,最后把李介的四个儿子逮捕,押送京师。

随后,韩充顺利赴任。

一场祸及中原的叛乱就这么侥幸平息了,穆宗李恒大感欣慰,一转身又回到他的快乐生活中去了。

这一年冬天,李恒在宫内和宦官们打马球,一个宦官突然从马背上摔下,李恒大吃一惊。

结果宦官毫发无损,可天子却就此中风,卧床不起。

天子的身体如此脆弱,显然得自顺宗李诵的隔代遗传。

至于说他的精神为何也会如此脆弱,一个奴才失足坠马居然把他吓得中风瘫痪?那我们就不得而知了。我们唯一可以得出的结论是:由这样的一个皇帝来坐天下,实在是李唐王朝的不幸,更是天下苍生的不幸。

天子卧病在床,不能上朝,宰相们多日没有皇帝的消息,不禁忧心忡忡。时任右仆射的裴度和宰相李逢吉等朝廷重臣多次奏请册立太子,以防不测。

十二月七日,穆宗李恒下诏立景王李湛为太子。

没有人知道,短短一年多后,这个年方十几岁的李湛就将成为新一任的大唐天子。

在接下来的整个长庆三年,朝野上下都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帝国貌似一片平静。河北三镇虽然再次脱离了中央,可所幸事态没有进一步恶化,并且自从朝廷平定宣武之后,各地藩镇似乎也收敛了一些,叛乱势头暂时得到了遏制。这方面总算是让穆宗朝廷暗暗松了一口气。可相形之下,朝廷内部的情况却有点不尽如人意。在朝堂上,宰相李逢吉独揽朝政,极力排斥异己,于这一年八月把裴度排挤出了朝廷;而在内廷,宦官王守澄本来就因担任枢密使一职而手握大权,此次更是趁皇帝病重之际而彻底成为天子的代言人,权势倾动朝野,钻营之辈纷纷趋附。

穆宗的病势在这一年有所好转,这让满朝文武稍感安心。然而,天子随后又染上了一样新的毛病,这不禁让人们的心头再次蒙上了一层阴影——天子喜欢上了长生之术,开始频频服用金石之药,就跟当年的宪宗李纯一模一样。

遗传的力量真是不可思议。

人们对三年前发生在宪宗皇帝身上的那一幕仍然记忆犹新。宪宗之所以英年早逝,正是不顾一切追求长生的结果。尽管此时的李恒刚刚二十九岁,正值盛年,可人们完全有理由相信——一旦穆宗走上他父亲的这条老路,其下场绝对不会比宪宗更为美妙。

长庆四年正月初一,穆宗在含元殿举行朝会,准备恢复因病中辍的上早朝的习惯。

然而,希求长生的李恒绝对没有想到,这已经是他最后一次坐在金銮殿上了。

正月二十日,穆宗李恒旧病复发。

短短两天之后,李恒病情迅速恶化,紧急下令太子监国。

当天傍晚,刚刚年届而立的穆宗李恒驾崩。

二十三日,宰相李逢吉被任命为“摄冢宰”,亦即最高摄政大臣。

正月二十六日,年仅十六岁的太子李湛在太极殿即位,是为唐敬宗。

穆宗朝的历史就这么被迅速翻过去了,面对高高坐在金銮殿上的这个尚未成年的大唐天子,帝国的官员和百姓们未免都有些忐忑不安。

因为大唐开国二百余年来,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年轻的天子。

说白了,李湛纯粹还是一个孩子。

饱经沧桑的大唐帝国将在这个天子……不,将在这个孩子手中变成什么样子?

人们不敢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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