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野一郞每天都怀着忧郁的心情到银行上班,虽然,坐着分行经理的大办公桌,可是,心情沉闷得好象是不得已上班一般,他的表情上,没有笑容,看起来,好象脸上的皱纹一下子增加了很多,而当处理完文件之后,一有空闲的时间,还是一副阴暗的面孔,由此可见,他的心情很恶劣。

偶尔抬起头看部下时,也是带着锐利的眼光,只是,银行的员工们各自忙着自己的工作,没有人注意到经理的表情,这种情况连续了好几天,员工们已经感觉到这位经理好象很阴险,冲野把手肘靠在桌子上,而用手支撑着自己的下巴,有时候,垂着头,好象心情十分沉重,可是一抬起头时,他的眼光又很快地射向办公室里的每一个角落。

冲野一郎是受了那个假侦探社职员伊牟田博助的欺骗,而又受了以为可爱的福光喜太郎的威胁,而付了一大笔钱。现在,冲野一郎愈想这件事,愈觉得不是滋味,那天来这里大发脾气的福光喜太郎,得到钱之后,又带着那位冷漠、而无表情的情妇,到鬼怒川溫泉,开心地游览吧!

说起来,都是由于桑山常务董事阴险的手段,才使得伊牟田博助背叛我,福光喜太郎也是在开股东总会乏前,就和桑山见面,而完全不顾和我的约定,而且,还来这里恐吓我,福光也是被桑山常务董事轻易地收买了,说起来,冲野的计划,没有一件成功,都是惨败。

可是,冲野还是不灰心,心里想着,我应该还有一种办法。桑山常务董事和奈美小姐如胶似漆的恋情,和这方面的证据,也许,如福光所说的完全失败了,可是,这两个人的通奸是铁证般的事实,这个铁证,冲野要是提出来的话,很简单的,就是常务董事图利于奈美小姐,也可以说,违反银行的融资,这是很明显的不正当的融资,这种评据,任何人皆无法改变,一流银行的常务董事,为了自己的恋人,而对奈美小姐提供的担保品,作本确实的评价,这种融资是违背常务董事的职责的,倘若公开的话,一定会受到人人指责。

可足,银行的调查部长是属于桑山常务董事派的人,只要常务董事下一道命令的话,调查部长唯唯喏喏地,不敢反对,草率地高估担保品的价值,好象是替自己的子女取名一般,调查部连吭都不敢吭一声,这种内幕,冲野了如指掌。

不过,冲野一郎还觉得自己掌握着这个证据,绝对还不到完全失败的程度。

冲野心里想着,向反对桑山派的人透露这个消息,反对派中最有力的人士是副总经理,他恨常务董事入骨,这两派是水火不相容的,如果,把这个消息告诉副总经理派的人,那么,他们一定不会罢休,会群起攻击桑山常务董事,不过,冲野还是慎重地考虑,好象,现在还不是透露这个消息的时候,觉得时间上还早。

“美娜世”分店还在改建装潢中,冲野认为还是等到分店开张时,才提出这个案件,如此,才会更轰动,而且,效果会更好,而且,一般商店的扩建或装潢,大致上,都会比预算花费得更多。冲野相信“美娜世”分店在装潢完成之前,桑山常务董事一定会贷款给奈美小姐,当然,金额愈大愈好,如此,把这个丑闻提出来的效果,才会更大。

冲野也想过,如果在“美娜世”餐厅分店的改建及装潢未完成之前,提出这个案件的话,会影响奈美小姐这家分店的开幕及经营,过去,自己和奈美也有一段恋情,如果摧毁他的分店的话,就会影响奈美小姐,冲野不忍心这么做,在冲野的心目中。可恨的是桑山常务董事,而不是奈美小姐。

经过好几次的考虑之后,冲野认为那家分店的庭园是政府重视的文化财产,以前是贵族的住宅,所以,还是等到改建装潢好之后,才挖出桑山常务董事的违反行为,这个时候,反动派的人一定会出面打击桑山常务董事,一定会作彻底的攻击吧!

冲野一郎忧郁的表情中,偶尔会睁大眼睛,一下子变得很高兴,这完全是因为他掌握着桑山的这种违反行为的证据。

到目前为止,自己所安排的打击常务先生的计划,好象都失败了,可是,这并不是完全的失败,因为,自己手中还掌握着他的弱点,就是这件铁证,冲野一想到这个证据时,心情就会忽然地开朗起来。

冲野一郎在暗中想办法调查“美娜世”分店的装潢工程的进度,结果,好象是还要三个月才会完成。三个月——冲野一郎觉得自己必须要忍耐地等待这三个月才好。每天都无精打彩地到分行上班,而晚上,有时候会想到那个可恶的伊牟田博助,也会恨福光喜太郎,因为,这两个人都欺骗冲野,不过,冲野心里想着,只要这三个月过去,而事情爆发的话,一切的怨恨和怒气都会烟消云散。

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冲野一郎心里也产生了一股快感,这就是东窗事发的日期快到了,因而,也很起劲地去上班,有一天,和银行有往来的土木工程公司的久保田濂治,到银行来见冲野经理。

“经理,好。”

久保田濂治面带微笑地向冲野寒暄之后,才坐下来,然后又说:

“我的公司时常受你照顾,我非常感谢,为买表达对经理的谢意,我想请你吃晚饭,后天晚上,你方便吗?”

久保田先生的这家土木工程公司,并不是很好的客户,不过前任经理不知为什么好象相当愿为这家公司帮忙。而久保田先生也为了融资的事,常常出入于这家分行,他又是这个地方上的头面人物,对于久保田先生的邀请,冲野一郎并不很感兴趣,但是,礼貌上还是婉到地拒绝,可是,久保田濂治又很诚恳地说:

“经理啊!我从来不会给人家添麻烦的,请你放心,请你接受我的邀请,好不好?我也请了几位东京的朋友,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我会在宴会上替你介绍的。”

冲野一郎听到,也有东京的人会来参加,心里又高兴,又恐惧,还是觉得对这些人要有警戒心才好,依冲野的经验而言,想和银行经理打交道的人,大致上都是为了借款而来的,不过,久保田先生所说的这些客人是东京的人,东京的金融机构很多,总不致于到乡下来借款吧!依规定而言,东京是冲野分行管辖外的地方,可是又想,他听说的东京来的客人,到底是谁呢?

“我请的东京的客人,都是正派的人,不会是令你担心的人,谈吐风趣,而且,还表示能够和你一起吃饭,是很荣幸的。我和这些人已经交往了二十几年,他们的为人处世,我都很了解,是直率、坦白,光明磊落的人。”

这一天的傍晚六点钟,久田保濂治还亲自开着汽车,到银行来接冲野一郎,一看到冲野一郎,便笑嘻嘻地说:

“我邀请的那些客人,听到我邀请到你的消息都很兴奋。”

冲野坐了久保田濂治的汽车,一路上,久保田还断断续续地和冲野聊天。

“你请的东京的客人,是什么样的人呢?”冲野不在意地问。

“喔!到了那里,我替你介绍时,你就会知道都是好人”。久保田好象自言自语的一面开车,一面说。

汽车开到宇都宫的某一流餐厅前而停车,在这个地方来说,这家餐厅是很高级的,冲野以前也来过两三次,他们走下车,到了餐厅的大门时,有四五个女服务生在门口迎接。

“欢迎大驾光临!”女服务生仍鞠躬而面带笑容地说。

久保田濂治就如向导般地先走进去,冲野就跟着进去,可是,那些女服务生并没有跟着来。

冲野心里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连一位女服务生都不敢跟来呢?随着久保田治走到里面时,冲野更是惊讶。在地板打得很光亮的走廊的一侧,约有十五六位穿着和服的男人蹲着,当看到他们两个走进来时,便频频地点头,这使得冲野一郎不由得把走路的速度缓慢下来,这个时候,走在前面的久保田濂治,回过头并伸出手说:

“喔!冲野先生,请跟我进来,这些人就在这里欢迎你。”

“可是……”

冲野还是犹豫不决,这时,点头的其中一个人就抬起头来,看看冲野说:

“先生啊!请不要客气。”这个人说话的声调很有力,冲野不由得睁大眼睛多看一眼,结果,才知道这些人都穿了整齐的和服,而且头发都是五分平头,冲野一郎也认为,既然来到这里,更没有理由拒绝而回了。看了这些欢迎的人的穿着和风格,就大约知道是什么职业的人了。

冲野,好象被久保田拉着手一般地继续走进去,那些男人又是垂下头,两手着地,好象把冲野当作天上人一般地欢迎。久保田带着冲野一郎走进去的是这家餐厅最里面的一个大房间,走在前面的久保田,便伸手推开纸门。

“欢迎大驾光临。”大房间里。一位坐在塌塌米上抽烟的男人,看到冲野一郎走进房间时,立刻站起来敬礼。这个人看上去,约四十五六岁,稍微肥胖,气色很好,也是穿着和服。

“我很高兴看到先生的光临。”

这个男人郑重其事地在塌塌米上,两手着地向冲野敬礼,一切都是在庄严的气氛中,来欢迎冲野。

“经理啊!”

久保田说着,便坐在冲野的身边,然后,才向冲野介绍说:

“这位先生是东京的山本公司的董事长山本甚造先生,和我有二十多年的交情,我受他的恩惠不少。”

然后,又看了山本先生说:

“老大,这位就是冲野分行经理。”

于是,冲野也赶紧向山本先生点头,可是内心有一份不安感,看样子,招待我的人是山本先生,他很可能是暴力集团的老大。因为,在冲野一郎的记忆中,当时在东京服务的时候,好象听过山本甚造、山基等等的暴力集团的名字。

可是,冲野又很快地想着,我过去和这种团体并无往来,为什么会特地从东京来这里呢?而且还带了在走廊上的那些喽罗们来,不但如此,还很隆重地欢迎我。冲野确实摸不着萌芦里卖的什么药,因而显出一副很迷惑的表情,也许是山本先生已经看出冲野的迷惑吧!他的气色好且有光泽的脸上,忽然露出笑容,用沙哑的声音有礼貌地向冲野说:

“久保田时常受你照顾,真谢谢你。”

“啊!我们到那边宽松一下。”

说着,便领着冲野先生到另一个地方坐下来,这个地方是这个房间的大拄子前面的小客厅,在比塌塌米高一阶的棚子上,挂着梅树和松树两幅画。

冲野还是有不安的感觉,但是,还是端正地坐下来,这个时候,山来就坐在冲野的身旁,而久保田先生,反而坐在远一点的地方,也就是安桌的位置,也许,这是对山本先生的阶级差异的表示吧!

这个时候,又有人推开纸门,冲野以为是女服务生来了,结果,走进来的是刚才在走廊上欢迎的那些男人,这一群人大概有十五六个,他们在冲野和山本先生的前面,分成几列并排坐下,把和服的下摆拨开端正地坐着。

“你们啊!”山本先生看了他的那些部下说:

“坐在这里的这位先生是B银行的分行经理冲野先生。久保田时常受他照顾,你们应该向他寒暄,可是,我如果把你们一一向冲野先生介绍的话,太麻烦了,你们自己报名,向冲野先生鞠躬,知道吗?”

很快地,使冲野一郎脸色改变的事情发生了。

遵从老大山本先生的意思,坐在前列右端的一个人立刻两手着地于塌塌米上,向冲野一郎磕头,自我介绍说:

“我是山本公司的营业部长,小名是锻海久一。我是有五次伤害前科的人。以后,请冲野先生多多指教。”说着又郑重其事地磕头。

接着,这个人身旁的另一个,也磕着头说:

“我是山本公司的会计部长,根本正吉,我是有四次伤害前科的人,请多多指教。”

又轮到身旁的另一个人,两手着于塌塌米上,仍磕头说:

“我是山本公司的施工部长,小名是樱井忠助,一样有四次伤害前科。”……

如此,依序地一个接一个报名,而且,都是有伤害前科四次、三次,最少也有两次记录,这十五六个人中,没有一个没有伤害前科的,可是,每一个都是有礼貌地自我介绍,并向冲野经理敬礼。

由于人数很多,他们自我介绍之后,冲野一郎根本记不得他们的名字了,与其生,要记住齐藤、三木、推郎、仓田等等的姓名,毋宁说,分别为前科四次、三次而记住他们的脸孔还容易一些。偶尔,他们侧着头看冲野时,冲野就觉得他们的眼光很锐利,好象射进自己的心一般。

冲野心里有畏惧感,更让冲野不安的是,不知道他们凭什么理由招待自己。他们目前看起来很规矩,并很有礼貌地自我介绍,也很坦白地说起前科次数,可是,很明显的,这不是单纯的土木公司,这是暴力色彩浓厚的集团,这使冲野觉得有受威胁的感觉。

“没有一位守规矩的人,在社会上都是有刺的

家伙。”

山本先是看着他眼前的喽罗,面带微笑地说。说完时,便发出响亮的笑声,这又使便冲野有一股威胁感。

“啊!你们这些服务生,现在可以进来了。”久保田到隔壁的房间喊叫着。

很快地,有五六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艺妓走进来,热闹的酒宴就开始了。

在酒宴中,艺妓弹着三弦唱歌,唱起歌来很动听,并不逊色于职业歌手。

“冲野经理啊!你也轻松一下,高昂一曲吧!”

山本先生频频地向冲野行着礼说。

冲野虽然觉得有令人作呕的感触,可是,看到和蔼可亲、满面笑容的山本时,心情又缓和下来。

又吃,又喝的酒筵进行得很热闹,而唱歌的声音,谈话的声音,都在不知不觉中,愈来愈大,因而一片喧哗,这是冲野一郎意想不到的场面,这个时候,冲野才感觉到,他们是借用吃饭的名义,来软禁我这个人。

在唱歌声、谈话声、酒杯交碰的喧哗中,山本先生都悄悄地来到冲野的身旁,在冲野的耳边,小声地说:

“冲野先生,关于桑山常务董事的那个案件,我觉得就这样算了,淘气也应该适可而止,哈!哈!哈!哈!我认为再这么做便没有大人气派了,不过,这是我的愚见,你认为如何?”

听起来,好象是随意想到而说的,而且说话时,还是保持着和蔼的笑容和声调。如果,是不知内情的第三者的话,还以为他们两人正在商量等到酒宴完后,再到另一个酒家,开第二次酒宴。

这时,冲野一郞恍然大悟,好象头部被重重地打了一下,冲野立刻想到是桑山收买这些暴力分子,使出威胁的手段,所以,这位头目山本,才带了一大堆喽罗,特地从东京到这里来,而方才这些喽罗的集团性的自我介绍,便是一种向冲野示威的表演。

当冲野一郞听完了山本先生的耳语,又听了几乎追问般的“你认为如何?”时,就很不自在,毫不考虑地点点头,冲野觉得这小时候有一股不能抗拒的气氛,山本先生说话的声调和表情,都带着那些喽罗的威胁性,可是,会场中还是不断地发出六弦琴的乐声,和那些醉醺醺的喽罗的歌声,看起老,好象是宾主尽欢的场面,可是,如笑里藏刀般的气氛正威胁着冲野一郎。

冲野好象是无意识的轻微点头时。山本先生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声:

“喔!是吗?你很懂事,我很感谢你,我也不会再提这个问题了,今天,我们高兴地喝吧!哈!哈!哈!哈!”

——酒宴结束时,他们还是很郑重其事地欢送冲野一郎,而且,叫了汽车,送冲野一郎回去。

在汽车里,冲野的而孔已经变得苍白,连自己的身体好象都不属于自己一般地昏沉沉,也有无力的感觉。终于知道,又受了桑山的另一场打击,很善于动歪脑筋的桑山常务董事,早就知道冲野的意图,所以,又是先下手打击。这个社会,钞票是很管用的,而有钱的桑山常务董事。正在利用臭钱,抬出暴力集团的手段来对付,目的完全是朝向冲野而来的,也可以说,已经到了意气用事的地步了。

表面上是无微不至、且盛大的酒宴,事实上,是山本先生的威迫暗示,冲野一郎对这些人的暴力色彩觉得恶心和恐怖,看样子,要密告桑山常务董事的弱点,要挖苦他的行动,应该要看破了,从此,不要再提起。

一次一次地使用各种手段,而且,都是先下手打击,桑山的策略,使得冲野一郎有难以招架的感觉。

坐在汽车中的冲野一郎,就在这种复杂的感触中,眼泪不由得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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