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六月二十二日了,从被捕到扣留在羁押室整整两天两夜,王海欣却不知道还要在这里留多久。除了翻来覆去地问讯笔录,她不明白,早已经交代清楚的事情怎么还会有问题?现在想想,如果自己甩开八喜和苗杰提前一步离开塞北市,也许还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整个上午都没有人进来,王海欣昏昏沉沉地靠在椅背上休息。临近中午的时候,王旭鹏带了个青年男人进来。王海欣抬头瞧了一眼,见来人长得还行,三十多岁的样子,身材高大,浓眉大眼,有点儿像年轻时候的朱时茂,手里提了个大塑料袋,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让他眉头紧锁,脸上愁云不展。

“她就是王海欣,你们聊吧。”王旭鹏简单交代了一句就转身离去了,屋子里只留下王海欣和那个男人。王海欣就见他把手中的塑料袋放在身后的桌子上,取出里面四个餐盒并打开,竟是热气腾腾的饭菜。

男人将三盒菜、一盒饭小心翼翼地摆到她面前,掰开筷子交到她手里,又指了指饭菜,柔声道:“先吃饭,咱们边吃边聊。”

王海欣点了点头却没动筷子,只愣愣地瞅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发呆,心里充满了疑问。

“我不是警察。我叫李伟,在咱们市城投公司做外勤,业务主办。”李伟介绍完自己的情况后,可能是看到王海欣还没明白,便又解释了几句,“早先我干过警察,后来犯了点儿错误就被除名了。最近帮一个朋友打理她父亲留下的业务,想来和你聊聊。”

“是孙咛叫你来的?”王海欣说话声音很低,语速缓慢。李伟从口袋里取了根烟却并未点着:“对,我想和你聊聊孙玓霖的事。”

“我都和警察交代过了。”王海欣说着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起饭来。李伟看了她了一阵才笑道:“我说了我不是警察,聊的事也和案情无关。”

“那你想问什么?”王海欣停止咀嚼,抬起头紧紧地盯着李伟问。李伟哂笑半晌,颔首道:“那就谢谢了,我就是想和你聊聊孙玓霖的事。要不然先从苗杰谈起?”

“苗杰?”王海欣冷笑一声,“没啥新鲜的,该说的都说了。我就是利用他从孙玓霖那儿拿钱,然后骗他一块儿去俄罗斯。不过杀他是八喜的主意,人也是他找的。”

“我说了和案情无关。”李伟说完抽了几口烟,问道,“你和孙玓霖也认识挺长时间了吧,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是个好人。”王海欣很快就回答了李伟的问题,“他人很好,不过有点儿迂腐。”

“迂腐?”

“对,他一直相信林罗是他的朋友,所以对方骑在他头上,他也不敢说什么。依我看那仨人都是附在君林公司的吸血鬼。说是疏通关系做顾问,其实就是拿着高薪不干活儿。”

“那孙玓霖就不知道这些?”

“他当然知道,可他不敢惹他们,甚至还相信他们能帮他。不仅如此,林罗几个人每周都带着孙玓霖打牌,说是打牌,其实就是赚他们自己的生活费,然后把孙玓霖的钱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孙玓霖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里?”

“据我所知没有。”

“那他为什么不敢惹这几个人,凭他的关系人脉不至于害怕成这样吧?”李伟不解地问道。王海欣这时候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忽然向李伟伸出手来:“给我来根烟。”

李伟转头看了眼监控,然后走到王海欣面前点了根烟给她。王海欣抽了一口,边喷云吐雾边说道:“依我看是习惯,你知道被人欺负习惯是什么状态吗?几十年如一日,让他看到这仨人就和见到瘟神一样。”说到这儿,她看了一眼李伟,又道,“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和一个外班的男孩儿打过架,让人打得满地打滚。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一见到他就感觉自己浑身发抖,虽然他给我道了歉,并且我们言归于好,但我还是害怕。直到前几年我在大街上见到他,仍然感觉得到自己心底冷森森的惧意。”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王海欣清脆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不怕你笑话,那会儿他要是过来把我强奸了,我估计我都不敢反抗。你知道这叫什么?对人的惯性恐惧。我知道这一点,所以我才能看清楚孙玓霖对林罗的感觉,他从小被他们欺负怕了,根本不敢反抗。就像狼入羊群一样,是一种个体的类羊群效应。也许某一天爆发了就会很激烈,像火山一样,只不过在没有爆发之前还是沉寂,那种冷漠得可怜的静寂。”

“王小姐不愧是一本院校的高才生,连我这个做过警察的人都自愧不如。”李伟感慨地说道,“你认为孙玓霖的心底就是因为有这种深层次的恐惧,才致使他不敢有反抗精神?”

王海欣很快抽完了烟,又伸手和李伟要了一根:“没错。如果他不是为了留点儿钱给他女儿,我估计他也不会提出用安眠药的这个计划。”

“这件事是他提出来的?”

“对,有一次我们俩在一起之后,他问我怎么才能留点儿钱给他女儿。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感觉那是他的无心之言,但却也真正出自肺腑。我知道他是在害怕整个公司将来都会被那三个吸血鬼吸干了,就说你每个星期打牌都输那么多钱,把那些钱留下来一次也够你女儿结婚之前用了。”

“然后呢?”

“后来他没说话,过了很久才说让我找点儿安眠药,他会找个人做这件事,之后就找来了苗杰。其实开始我没想过要弄这些钱,只是八喜听说以后很高兴,让我……接近苗杰,想办法弄死孙玓霖,把钱搞到手,还说到时候让苗杰给我们背黑锅,大不了出了事由他搞定。”

“你就答应了?”

“我也是被钱冲昏了头脑。听孙玓霖说每次都输近百万,便琢磨着这事可行,谁知道只有七十四万,而且还出了纰漏。”说到这里,王海欣真情流露,眼圈竟然有些红润,“其实孙玓霖对我不错,每次在一起的时候都尽所能给我不少好处。”

李伟听她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说起这个我还想问你个问题,要是不好回答,你有权拒绝。”

“说吧。”王海欣平静自然地回答。

“我听说孙玓霖那方面有点儿问题,是不是真的?”

王海欣嫣然一笑,笑容中包含了诸多含意:“没错,一般情况下他没那个能力,只能……不过……”她似乎有些踌躇,略沉吟才道,“偶尔也有,但情况很少。”

“能说说什么情况吗?”

“有两次,或是三次,他出去和别人喝酒,然后突然半夜打给我,说让我去宾馆等他,不能开灯。接着喝得醉醺醺的他冲进房间,完事就走,每到这个时候他都行。后来我问过他,他说他自己酒后在黑暗中有时候会行。”

“他这方面是天生的?”

“好像不是,他说是小学六年级在老家被人误伤的,之后才转学到塞北市的。”

“孙玓霖老家在什么地方?”

“东平市三桥县小江京镇,不过我没去过。”

李伟把这些都记到笔记本上,抬起头疑惑地说道:“我知道孙玓霖是在初中以后才认识林罗他们的,但他为什么会有你说的那个什么惯性恐惧呢?纵使他现在想摆脱林罗也不成问题啊!”

王海欣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你还是不懂孙玓霖啊。一个从小被人打残废的孩子到了新学校,能不被人欺负?林罗他们开始充满功利性地帮助他就是为了利用他去追女生。据说他小时候长得很清秀,非常受女生欢迎。后来孙玓霖上了高中,成绩一直很好,我想是不是林罗这些人看中了孙玓霖的潜力?要说看人的眼光,常混社会的林罗比一般人成熟而且毒辣。”

“你看人也很毒辣啊!”李伟笑道。

“我差远了,只是了解孙玓霖比你们多,我甚至比林秀玫更懂他。”

“为什么?”

“因为他爱我啊,否则我为什么去花心思弄明白一个不爱我的人?”听她这么说,李伟笑了:“这么说,孙玓霖是因为喜欢你才让你去君林物流的?”

“对啊,我们是在酒会上认识的,之后他就要了我的电话。其实我去君林公司也是帮他的忙,因为我是他这边的人啊。”

李伟看了看笔记本,又问道:“孙玓霖有抑郁症你知道不?他在东站那儿的房子你去过没有?”

“知道。去过几次。”看李伟还瞪着眼睛,她补充道,“通过我们刚才的谈话,你觉得他有抑郁症还很难理解吗?听说北京开奥运会那年,西宁市召开全国物流系统的工作会议,孙玓霖去开会的时候出了车祸,住了近一年的医院,后来还去韩国做了整容手术。回来以后,他就有了抑郁症,不知道和车祸有没有关系。至于那个房子,我之前去过几次,后来听说是租给什么亲戚了。”

“我怎么听说他自己经常过去住?”

“林秀玫老家有亲戚,也不是姑姑还是姨姨来着,所以她经常回去。不过孙玓霖说他不喜欢那个地方,就很少跟林秀玫一起回去。每次林秀玫一走,孙玓霖就去东站住,说那个地方他从小住惯了,安静。我有时候也去陪他,但大多时候是他自己住。后来租出去以后,估计他是回去看亲戚吧?”

“孙玓霖老家还有没有亲人,你知道不知道?”

“好像没了吧?他很少提那时候的事,好像也不太愿意提。”李伟沉吟片刻,站起身来向王海欣致谢,“我没事了,太感谢你了。”

“没什么,谢谢你请我吃饭。”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可以让王队长找我。”李伟说完站起身离开,出来时,他轻轻地关上了羁押室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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