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米勒病了,从傍晚开始发烧,随着夜色越来越深,他额头的热度也越来越高。

想给哥哥降降体温,可是一点水也没有,丹尼尔·米勒跑到城墙前,晃动着铁丝网大声喊着狱警:“有犯人发高烧了,能不能给点水和药!”

狱警拿着水壶往嘴里灌了一通水,白了丹尼尔·米勒一眼后走开了,连句拒绝的话也没甩给他。

丹尼尔·米勒其实知道在这个时候要水要药没什么可能,可是他总要试一试才甘心。于是他又看了看柳天天的窗户,结果还是失望:虽然窗户开着,但并没看到柳狱医的身影。他只好悻悻地走回去。

看弟弟空着手回来,保罗·米勒强强咽了口唾沫,让嗓子略微湿润了一些,呻吟着安慰道:“没事……我这病是急出来的……你不用担心,你找到越狱的办法我就能好一大半了……”

丹尼尔·米勒知道,哥哥确实是急火攻心。自己没来的时候,哥哥精神上的一根弦紧紧地绷着,即便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也浑然不觉。等自己来到监狱以后,便松弛下来,再加上王海被杀和布佐调查这两件事情带来的压力,哥哥的身体便如堤坝溃堤一样轰然崩塌了。

不过丹尼尔·米勒并没有太着急,长期的野外探险让他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他有办法让哥哥的烧退下来,只是现在还不是治病的时候。

因为现在监狱里乱糟糟一团,而且昆金正向他们这里走来。

“老慕怎么样了?”人还未到,昆金的公鸭嗓音已经传了进来,不过因为干渴的缘故,显得更加刺耳。

“还没退。”丹尼尔·米勒看了一眼昆金。“还是为开会的事情?”

从下午到晚上,叶万诚已经张罗开了三次“会议”了。当然,所谓的“会议”就是他把犯人招集起来,然后声色俱厉地训话。不过声音虽大,效果却不佳,直到晚上也没有查到杀死王海的那个人。饥饿和干渴让叶万诚的火气更大,于是在夜幕降临以后又开始张罗第四次“会议”。

昆金嘿嘿笑了两声。“是啊,查不到那个凶手,咱们大家都没好日子过。老慕能参加吗?叶老板还指望老慕出点主意呢。”

“你看他这样能去吗?”丹尼尔·米勒指了指在床上呻吟的哥哥。

昆金眨巴了几下眼睛没吭声。保罗·米勒虽然烧得迷糊,但面对昆金,他还是留着一点清醒。他勉力冲昆金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然后从枕头下面抽出几张钞票。“二当家的,替我在叶老板那里美言几句,你看我病成这样,会是开不成了。至于丹尼尔·米勒老弟,就让他在这里照顾我吧。”

“好说、好说,你就安心养病就是。”昆金笑了,一边打着包票一边把钱塞进口袋。

丹尼尔·米勒看着不忿,冷冷地说:“慕大哥这么大方,你就不能弄点水?别人没有,你还能没有吗?”

昆金挤着三角眼看了看丹尼尔·米勒,脸上闪过一丝戾气,但马上又换成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他指了指自己干裂的嘴唇。“要是有水,我的嘴唇能变成这样?”说完,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也不知道是被口袋里的钱压的,还是身体已经虚弱得走不动了。

昆金走了以后,丹尼尔·米勒知道时机来了,他问哥哥:“你知道哪里能弄到塑料布吗?”

“塑料布?”保罗·米勒不明白弟弟怎么突然要这东西,想了一下说:“叶万诚那里应该能有,再就是马大善人那里了。”

丹尼尔·米勒点点头。“那我去马约翰那里。”

正要出门时,丹尼尔·米勒被哥哥叫住。“对了,我想起一件事——马约翰有……高血压病,每隔……每隔两天都去狱医那里查血压……你探探他的口风,看看能不能帮着弄点药回来。”说完这句话,保罗·米勒已经虚弱得只剩下大口喘气了。

丹尼尔·米勒见状,顾不得多问,快步向马约翰的监舍走去。

一路上,他瞅着一个个萎靡不振的囚犯,心里着实不是滋味,就像是到了贫民窟的感觉。但再一转念,自己何尝不是这个贫民窟的一份子呢?或许在索伦监狱的囚犯里面,真正像个人一样活着的只有马约翰这个神秘的老人了。

走进马约翰的监舍,还没见到这位神秘的老人,丹尼尔·米勒便感到了诧异——监舍里待着的竟然是一个狱警!

“你来这里干什么?”狱警斜眼瞟着丹尼尔·米勒。

“你们只是不给水喝、不给饭吃,没说不让溜达吧?”丹尼尔·米勒一边向监舍里间瞟着,一边慢条斯理地回了一句,将狱警噎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哈哈,这脾气我喜欢。”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里间传了出来,接着一个中等身材、鬓发皆白的老人踱步出来。

看来这就是马约翰了。

丹尼尔·米勒冲老人微微鞠了一躬,刚要开口,马约翰已经伸手招呼道:“你就是保罗的好朋友丹尼尔·米勒吧,进来坐。”

丹尼尔·米勒瞅了瞅狱警,狱警翻了下白眼,却没说话。看来,马约翰的身份果然在这里有些特殊。丹尼尔·米勒想着,迈步走进了马约翰的书房。

马约翰的书房其实很简单,四壁是书柜,中间一个写字台,当然都是用木板简单搭建的。丹尼尔·米勒一眼便看到写字台上的一壶水,心里明白了几分。“看来马先生虽然有优待,但也是有人看着呵。”

马约翰哈哈一笑,指了指外面的狱警:“布佐不敢给我断粮断水,不过也派个手下来看着,避免我把水和食物送给别人。”

丹尼尔·米勒笑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不过马先生一定知道我们美国有个哲理,叫做‘否极泰来’,所以顺其自然就是。”

马约翰打量了丹尼尔·米勒几眼,颔首道:“不错,就比如今天认识了你这个小友,这就是件人生快事呢。对了,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吧?”

“我需要一些塑料布,不知道您这里有没有?”丹尼尔·米勒直截了当地问。

“塑料布?”马约翰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你等我一会儿。”

说完,马约翰走进最里面的一间屋子,不大会儿工夫拿出了三张大塑料布。“这些够吗?”

“足够了。”丹尼尔·米勒接过来。“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有空我再过来向您请教。”人与人交往很怪,就像那句话“白发如新、倾盖如故”,丹尼尔·米勒虽然是第一次见到马约翰,但却没有生疏的感觉,反而像相识多年的老友一样亲切熟悉。

和马约翰告辞后,丹尼尔·米勒向外走去,狱警又把他叫住了。“你拿塑料布干什么?”

“裹上塑料布以后就会出汗,汗水也能解渴的。”

说完,丹尼尔·米勒看了一眼瞠目结舌的狱警,笑着向悬崖走去。

“用汗水解渴,那不是死的更快吗?”直到丹尼尔·米勒走远,狱警仍然喃喃自语着。马约翰在旁听到,禁不住哑然失笑,他自然没傻到这个程度,不过他也猜不出丹尼尔·米勒的用意。但马约翰并没有问丹尼尔·米勒,聪明人之间交往就是这样,问不如闻,既然丹尼尔·米勒没有说,那自己又何必强问呢?

其实丹尼尔·米勒也是同样的心思。他见到狱警在马约翰的监舍守卫,也便没有提药的事情。既然马约翰已经被寸步不离地看管起来,自己又何必给他增添麻烦呢?更何况自己能够弄到水和药,无非就是多费一些事和时间而已。

丹尼尔·米勒并没有回监舍,而是径直向悬崖边缘走去。附近没有犯人注意他,因为他们都被召集到叶万诚那边“开会”去了,丹尼尔·米勒等待的就是这个没人的机会。

夜色中,叶万诚的叱喝声和昆金的帮腔声远远地传来,像是两个说相声的在一唱一和。丹尼尔·米勒没心思多听,加快脚步来到了悬崖附近。

借着月色和探照灯的光亮,在悬崖的一处偏僻角落里,丹尼尔·米勒找到了一棵大树。他把三张塑料布全部展开,平铺在地上;又找了一些干净的石块压在塑料布上;之后他又从那棵大树上折下一些枝叶浓密的嫩枝条放在上面;最后再将塑料布紧紧系上,不过里面还放了一个树枝,将塑料布做成的“口袋”撑了起来,放到一处没人经过的角落里。

做完这一切,丹尼尔·米勒才停下手歇了几分钟,但随即又开始忙碌起来。

他将囚服撕下两条,绑在了脚踝上,然后沿着悬崖的边缘地带溜达起来。他不怕被岗楼的哨兵看到,因为不管谁看到都会认为丹尼尔·米勒是在无聊地散步,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目的是什么。

丹尼尔·米勒先是在树缝和悬崖的角落以及阴暗潮湿的地方搜寻,不多久便发现了一些甲虫。这里的甲虫不大不小,大约四五厘米,很容易就搜集到很多。

将这些甲虫装在口袋里以后,丹尼尔·米勒站起身溜达起来,这次他没有用眼睛仔细观察,而是不时地东嗅西闻。不多时,他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

丹尼尔·米勒心中一喜,这和一种叫做沼泽疗伤草的气味很是接近。顺着气味蹒跚一段,当气味越来越强烈的时候,丹尼尔·米勒在悬崖的一处阴暗角落里发现了一种二十多厘米高,布满了绒毛的植物。虽然和沼泽疗伤草的样子有些区别,但是齿状的心形叶、麦穗状的花瓣、再加上花瓣上的白色污斑表明这种植物是沼泽疗伤草的亲缘种。

沼泽疗伤草虽然只是治疗外伤的草药,但丹尼尔·米勒知道它决不会单独生长,这附近肯定有其他类型的草药。而且越是气味相反的草药就越容易相伴而生,所以丹尼尔·米勒使劲地嗅起来,因为他要找的就是一种气味芬芳的草药。

果然,不多一会儿丹尼尔·米勒就闻到了一股芳香的气味,顺着气味的来源搜寻几步后,丹尼尔·米勒大喜过望。在一片灌木丛中他看见了几簇蔓生植物,它们细细弱弱地依偎在灌木上,多裂的叶片上开着雏菊一样的小黄花,丹尼尔·米勒知道这种草药叫黄春菊,汁液能够治疗头痛发烧和感冒,他急忙采摘了一些,兴高采烈地跑回监舍。

保罗·米勒已经烧的昏睡过去,丹尼尔·米勒推了好几下才将哥哥叫醒。

“来,快润润嘴唇!”丹尼尔·米勒将脚脖子上的布条解下来,放到哥哥嘴唇边用力拧着,水滴滴哒着落入了保罗·米勒的口中。

“你、你哪里弄到的水?”啜吸了十多口以后,保罗·米勒有了点精神,惊奇地问。

丹尼尔·米勒嘿嘿笑道:“这简单,把布条绑在脚脖子上,然后穿过露水覆盖的灌木丛和草丛,草上的露水就会浸到布条上了。不过现在是晚上,露水不是很多,你就用它们润润嗓子,一会儿好吃药。”

“吃药?”保罗·米勒以为自己听错了。熟料话音刚落,弟弟就把几片叶子塞进了他的嘴里。

“用力嚼,把叶子的汁液都咽下去,这个能治感冒发烧。”

几分钟以后,在弟弟的督促下,保罗·米勒将这些苦涩的汁液全部咽进了肚子里。丹尼尔·米勒也松了一口气,这种药草他曾经服用过,知道药效很不错,以他的估计,睡一觉后哥哥的烧肯定能够退下去了。

此时,叶万诚的喝斥声已经停歇下来,远远地一群蹒跚的黑影慢慢地移动着,看来叶老板的第四次“会议”已经结束了。丹尼尔·米勒猜想这次“会议”不会有什么结果,因为杀人凶手是间谍分子,下手前肯定考虑得很周全,估计当时没人发现。于是丹尼尔·米勒也就不出去打探会议的消息,而是早早地躺到床上。现在断水断粮,需要保存尽可能多的体力,而且他后半夜还要爬起来,趁犯人们还没睡醒的时候去收回塑料袋里的“宝物”。至于下一步棋该怎么应对,还是等到体力和精神恢复了以后考虑吧。

丹尼尔·米勒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边还未见一丝曙光。不过,当眼睛适应了黑暗以后,丹尼尔·米勒看到夜空已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变得有些灰蒙蒙的了。他走到哥哥床前,探了探他的额头,除了微微的热度以外就是一层细汗,丹尼尔·米勒轻舒了一口气后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他小心翼翼地穿过一个个监舍径直走向悬崖,不过却并没有拐向昨晚放塑料布的地方,而是在悬崖峭壁的阴影里继续向前走,虽然在悬崖附近的树下有一些犯人,但他们都在熟睡之中,丹尼尔·米勒轻巧地绕过一个个梦乡中的犯人,一直走到监狱“厕所”——那个巨大的深坑前面才停下脚步。

自从第一眼看到这个深坑,丹尼尔·米勒就对它充满了好奇,总打算找机会仔细调查一番。可是监狱里发生的一连串意外事件让他愣是腾不出时间——进入监狱的当天傍晚王海就被杀了,紧接着就是布佐下令断水断粮,然后哥哥又生了重病。直到此刻,丹尼尔·米勒才抓到一点机会重新来到这个深坑面前。

谨慎地四下打量一番后,丹尼尔·米勒趴下身子,将耳朵贴在地面上,聚精会神地听着深坑里面的声音。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这正是丹尼尔·米勒想要的效果。否则,在白天嘈杂的环境里听力总归是要受影响。果然,静静地听了几分钟以后,坑底传出的流水声真切地进入了丹尼尔·米勒的耳朵里。丹尼尔·米勒心中暗喜,身子也沿着深坑四周慢慢挪动,从不同的位置继续侧耳倾听。十几分钟以后,丹尼尔·米勒长嘘了一口气,慢慢爬了起来。虽然没有看到深坑里水流的具体情况,但凭着听到的声音,他对水流的走向和大坑的深度已经了然于胸了。

此时,星星虽然还在夜空中闪烁,但海天相接的地方已经露出一抹曙光。丹尼尔·米勒不再这边停留,继续小心地沿着悬崖边前行,越往前走就离叶万诚的领地越近,但丹尼尔·米勒的眼睛也越来越明亮了。

这是嶙峋岩壁旁长着的许多藤蔓带来的效应,这些藤本植物曲曲折折地缠绕在岩壁上、树枝上,在夜色中像一条条黑黝黝的毒蛇,但却让丹尼尔·米勒看得直流口水。

因为这正是他要寻找的东西——荨麻!

在“贫民窟”附近的悬崖处虽然也有藤本植物,但并不是荨麻,用它们制作出的绳子在干燥的时候很脆弱,经不起多久的折腾。而这里的荨麻就不一样了,荨麻的茎是优质的纤维的来源,用来制作绳子是再好不过的了,丹尼尔·米勒眼馋地瞅了好几眼才原路折返回去。

他悄悄走回昨晚放置塑料布的地方,拎起一个“塑料布口袋”掂了掂,随即笑了,从重量上他知道“宝贝”已经在里面了。

丹尼尔·米勒提起另外两个塑料布口袋,正待检查,忽然停下了手——从不远处隐隐传来了脚步声,似乎是两个人的,而且越来越近,显然来人正向他这里走来。

“这个时候还有谁起得比自己还早?”丹尼尔·米勒一边纳闷地想着,一边将塑料布口袋塞到僻静处,身子也紧紧贴着崖壁蹲下,小心地观察对面的动静。

脚步声慢慢逼近,但在距离他十几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进了丹尼尔·米勒的耳朵,虽然声音很小,但以丹尼尔·米勒的听力很容易就能听见。

“我真的不知道王海会被杀,要不然打死我我也不会出那个主意。”

这个人的声音很陌生,丹尼尔·米勒在监狱里没有听过,但随即出现的一声闷哼让他知道另一个人是谁了。

沙哑之中还带着铁锹滑过地面时的刺耳声,正是昆金的声音!

昆金和谁来这里呢?他们鬼鬼祟祟地商量什么事情?

丹尼尔·米勒思量间,昆金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他妈的当我是傻子啊!你给我出了这么个主意,然后我怂恿叶万诚,再之后就是王海在那个混乱的时候被杀了,这几样事情都是偶然的?我看就是你预谋的!”

听到这里,丹尼尔·米勒有点明白了。看来,昆金这个狡猾的家伙和自己一样在怀疑王海被杀之前的混乱局面有预谋,而这个主意显然就是昆金对面的这个人出的。

丹尼尔·米勒稍微探出一个头,想看看那人到底是谁。正这时,又响了几下脚步声,似乎是那人在向后退,也离丹尼尔·米勒藏身的地方更近了一些。

“二老板,我真的是想给你出个好主意!我跟你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相信我吗?”随着说话声,那人又挪了几步,似乎正被昆金紧紧逼迫着。

声音近在咫尺,丹尼尔·米勒的冷汗也冒了出来,要是他们再走三四步的话肯定就能发现自己,该怎么办?他急中生智,飞快地躺在地上,像熟睡之人那样微微发起了鼾声。

“别说话,有人在这里!”昆金的耳朵和他的嗓音一样尖锐,听到了鼾声以后他急忙掩住另一人的口,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

丹尼尔·米勒继续发着轻微的鼾声装睡。他不担心昆金认出自己,因为刚才躺下的时候他把脸冲着地面,黑暗之中金很难看出模样。他更不担心昆金因为害怕事发而对自己下手,现在刚刚死了王海,昆金还没傻到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

果然,昆金打量了几下后松了一口气。“妈的,一个穷鬼在这里睡觉。”

说完,他冲那个人挥了挥手。“走,咱们别在这里待着了。你最好说的是实话,要是我发现你跟我说了假话,我让你死得比王海还惨!”

丹尼尔·米勒听着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才停止打鼾,但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以后他才从地上爬起来。但向藏着塑料布的地点没走几步,他又猛地停下了脚步。

隐约之间,他似乎又听到了人呼吸的声音。

声音很小,在他刚才抬脚的时候响了几下,但在此刻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任凭丹尼尔·米勒怎样竖起耳朵,却再也听不到异样的声音了。

“或许是草木皆兵了?也或许是什么小动物发出的声音?”丹尼尔·米勒心里嘀咕着,又悄悄迈动了脚步,走到藏着塑料袋的地方,见那三个塑料口袋完好地待在那里才松了一口气。但目光移动到悬崖边的几颗树上时,一身冷汗却冒了出来!

——几根长满绿叶的枝条斜斜地垂在地面上,像是被人掰折了一样。

丹尼尔·米勒疾步走到近前,摸了摸树叶,心里更寒。

——树叶上干干巴巴,一点露水也没有。

丹尼尔·米勒咬着牙琢磨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又蹑手蹑脚地溜回了监舍。

他将塑料口袋慢慢打开,然后对准水杯小心翼翼地倒了下去,只见清澈的水顺着塑料布流进了水杯里,三个塑料口袋倒完之后竟装了满满两水杯的水!

丹尼尔·米勒端起水杯贪婪地闻着,就像在沙漠里看见水源一样,他又闻到了那种清新的气息。不过,闻了半天后他还是把水杯放下,没舍得喝上一口。自己虽然饥渴,但身体还能挺得住,还是把这些水都留给生病的哥哥吧。

保罗·米勒醒来的时候,正看见弟弟把玩着虫子。

“你干什么呢?”保罗·米勒睁了睁眼睛,觉得眼皮不像昨天那样沉了。

“做早餐。”丹尼尔·米勒冲哥哥笑了一下,继续忙碌着。他左手捏住一个甲虫,用右手小心翼翼地将甲虫蛴螬处长的三对小腿以及装甲式的外壳撕掉,然后把白皙嫩滑的甲虫肉放在了碗里。

保罗·米勒欠身看了一眼,马上就是一阵干呕。原来那个碗里已经有小半碗的甲虫肉,在上层的一些甲虫因为刚刚被剥了皮,还在反射性的扭动着,像是一团围聚在一起的蛆。

丹尼尔·米勒看到哥哥的样子,笑道:“要是吃不下就喝点水。”

“水?”保罗·米勒以为自己听错了,但顺着弟弟的手势看去,在床旁边果真放着两杯水!

“我都喝了,那些是留给你的,快喝吧。”丹尼尔·米勒不敢再看,生怕干渴感再增强。

听弟弟这么说,保罗·米勒才端起水杯一饮而尽,不过当他意犹未尽地端起第二杯水时,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放了下来。

“那点水咱们省着喝吧。对了,水是哪来的?”

丹尼尔·米勒笑笑。“很简单,只要将树叶茂密的树枝用塑料布包好就能获得水分。”看着哥哥不解的神情,丹尼尔·米勒又解释道:“在蒸腾作用下,树叶产生的水汽上升时与塑料薄膜接触,就会凝结成水滴。用木棍将塑料袋支起来可以避免枝叶碰到袋子,这样水滴就会沿着塑料薄膜一直流到底部,水就是这么来的。”

说着,丹尼尔·米勒又想起无意中发现的那几束没有露水的枝条,不禁愁上心头。那些枝条被掰折下来、而且树叶还干巴巴地没有丁点露水,很显然有人也在用自己的法子取水,可这个人是谁呢?联想到昨晚隐约听到的呼吸声,丹尼尔·米勒更加肯定,但也更加迷惑。

他正琢磨间,忽听得一阵干呕声,他忙向哥哥看去,只见保罗·米勒恐怖地瞅着桌子上的碗,竟说不出话来。

丹尼尔·米勒一笑,指着碗里的甲虫说:“这东西里面营。养很丰富,有很多蛋白质。你现在烧刚退,正需要补充能量。哥,我知道你看这东西恶心,那你就闭上眼睛吃。”

看了一眼仍在蠕动着的甲虫,保罗·米勒又是一阵恶心,几乎将刚才喝进肚子里的水吐出来。不过,他知道弟弟说的是实情,更何况现在没水没粮,根本就不是挑肥拣瘦的时候。于是他咬咬牙关,抓起一个白嫩的甲虫塞进了嘴里。

“嚼几口你就知道了,这东西很好吃。”丹尼尔·米勒也抓起一个甲虫扔进嘴里,一边津津有味地咀嚼一边告诉哥哥。“我探险的时候,这东西是我的必备口粮呢!”说的时候,白腻的甲虫汁液也在咀嚼的同时冒了出来,这让他的口渴感减轻了不少。

说来也怪,不知道是饥不择食的缘故,还是甲虫确实很鲜美,保罗·米勒吃了几口以后倒真的品出了香味,也不用再被弟弟催促,抓起第二个甲虫又开始咀嚼起来。不出几分钟,半碗的甲虫便被兄弟二人风卷残云地吃光了。

看哥哥的脸上渐渐泛出了点血色,丹尼尔·米勒的心放下了一大半,但他仍把昨天采集到的黄春菊拿过去。“接着嚼这个叶子,到晚上应该就能下地溜达了。”

看着弟弟管家婆般的样子,保罗·米勒禁不住笑了,他一边咀嚼着草药一边说:“现在我就没什么事了,大脑清楚得很。咱们琢磨琢磨下一步该怎么办吧。”

丹尼尔·米勒也一直为这件事情揪着心:“依你看,布佐的断粮断水行动会持续多久?咱们虽然能弄到点水和吃的,但是仅仅是维持生命而已,要是没有体力的话越狱根本无法进行。最主要的是,咱们的越狱准备工作还没进行,要是王海的事件不平息下来,总被布佐这样虎视眈眈地盯着,也没办法做准备的。”

保罗·米勒思忖良久后说:“这就要看布佐的心狠到什么程度了。如果他死活都要揪出这个凶手,那么断水断粮肯定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没有食物的话,人可以活三周,可要是没有了水,顶多也就是支持三、四天左右。监狱里不是一个人两个人,是二百多个犯人,布佐敢置这么多条性命于不顾吗?”丹尼尔·米勒看着哥哥,抛出了一个想法:“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就把那个凶手交出去吧,让他编造一个和王海有冲突的理由,这样也算能平息了。”

这个念头在丹尼尔·米勒心中盘桓已久,他很想借这个机会把潜伏的间谍分子除去,但保罗·米勒马上就摇起了头。“不行,理由虽然能编造,但是布佐不是一般的狡猾,万一被他发现破绽那就是满盘皆输,我们冒不起这个险。”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叫嚷和吵骂的声音。

“还他妈的开什么会,老子都走不动了!”

“就知道开会,一点屁用也没有,你们要是弄点水我们才去!”

“还有吃的,弄不来这些我们去干什么?!”

“你们叶老板不是很能耐吗?现在怎么什么也弄不来了?把钱退给我们!”

……

丹尼尔·米勒闻声往外走,但还没走到门口,叫嚷和吵骂声已经变成了殴打和惨叫的声音。他心里一惊,坏了,两方肯定打起来了。

果然,丹尼尔·米勒刚冒出头,一块木板便呼啸着从他头上飞过。他急忙闪到门后,等他定睛细看,更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话不投机的双方各自抄着木板竹条之类的家伙,蜂拥地撕打在一起。虽然每个人都是饥渴难耐、疲惫不堪,但这件突发的事件将犯人们体内仅存的荷尔蒙全部激发了出来。每个人的眼中都冒着烈火,每个人的肌肉都在剧烈地抖动。惨叫声、怒吼声、咒骂声和喷溅出来的血液交织在一起,将索伦监狱变成了一个大斗兽场。

正当丹尼尔·米勒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混乱的场面时,身子忽然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他回头一看,只见李家华正站在他身后,手里还拿着一根细长的竹条。

“快拿着,必要的时候防身!”将竹条赛在丹尼尔·米勒手里以后,李家华飞快地躲到了角落里。

竹条上还沾着粪便,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想起找这样的武器。丹尼尔·米勒禁不住好笑,但也在这一刻,像是被刺鼻的氨臭刺激到了,大脑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虽是燥热难耐,他却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个念头太过于残忍,竟有些犹豫不决。但当一个人的身影出现在他视线之中时,丹尼尔·米勒下定了决心——就这么做,这是最好的机会!

想罢,丹尼尔·米勒抄起这根又脏又臭的竹条冲进了殴斗的人群。不过,和其他人不同,丹尼尔·米勒并不是见人就打,而是直奔那个早已锁定的目标而去……

监狱长布佐虽然置身事外,但他的兴奋度丝毫不亚于这些犯人。透过办公室那间宽大明亮的落地窗,他兴致勃勃地看着索伦监狱里的殴斗。

但狱警的报告打扰了他的兴致。“监狱长,柳狱医想要见您。”

布佐皱了皱眉头

,缓缓地点了点头。他不是不喜欢柳天天,相反,每每看到这个模样俊俏的女狱医,他的体内就萌生出一种青春和活力,也可以说是久违的欲望,甚至当柳天天办公室的灯光灭了以后,他常常意淫出美女狱医睡觉时娇美的样子。但是现在他不愿意见柳天天,因为这个女狱医一定是为了这帮犯人而来的,从昨天开始柳天天就和自己争论不休。如果换了别人,布佐早就一个大巴掌轮过去了,但对于柳天天,他得忍住性子。以他的人生哲学认为,不管是虚伪也好、狡猾也罢,总之在喜欢的女人面前面具是必须要戴的。

很快,柳天天走了进来,带着一脸的愠怒。

“还是为那些犯人而来?”布佐笑着问道。

“当然!”柳天天盯着布佐的眼睛。“他们要死多少人你才甘心?!”

“这话从何谈起?我不给他们淡水和食物是为了调查王海被害的事情,同时也是对他们的惩罚。只要查出凶手,我自然会恢复供应。”布佐笑眯眯地看着柳天天,不过貌似和蔼的眼神已经汇聚到柳天天若隐若现的乳沟上了。

“但你看到没有,他们很多人都已经快虚脱了。岛上的气候本来就热,需水量就更多,你要是不恢复供水的话,明天可能就会有死的。而且——”柳天天指了指窗外。“你没看他们已经因为焦躁不安引发冲突了吗?我看见有十多个犯人已经受伤了,他们急需救治。”

“你很尽职。”布佐夸赞了一句,然后话题一转。“但我也要恪守我的职责,那就是看守这些犯人,杜绝越狱的行为发生!如果因为心慈手软而让谋划越狱的人逍遥法外,这个责任你、我都付不起。至于犯人的健康和生命,我不会置之不理的,在必要的时候我会恢复淡水和食物。至于救治我看就算了吧,他们一个个皮糙肉厚的,受点外伤算不了什么。”

“那你说的‘必要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柳天天不依不饶地追问。

布佐的脸上浮现出一层阴霾,但稍纵即逝,马上他就换上了一副和善的表情。“既然柳狱医开口了,我怎能不重视?这样,看在你的面子上,后天我恢复他们的淡水和食物供应!”

“真的?”柳天天喜出望外,但又有点不敢相信。

布佐看出了柳天天的心思,哈哈一笑,把副官叫了进来。“你去部署一下,后天恢复供应犯人的饮食。”

柳天天这才放下心,脸上也绽开了笑容。

等柳天天走了以后,副官走到布佐身旁疑惑地问道:“狱长,后天真的恢复犯人的饮食供应?”

“当然,我的命令什么时候更改过?”

“可是、可是这两天能查出那个凶手吗?”副官提醒着布佐。

布佐嘿嘿笑道:“难道查不出来就要饿死、渴死这些犯人吗?这可是二百多条性命呢。”

副官被弄迷糊了,心道:监狱长的态度怎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这样关心犯人了呢?

布佐看了副官一眼,像老师教诲学生一样耐心地解释道:“每做一件事情之前都要有几手准备,就比如给犯人断水断粮这件事情,能借此查出凶手固然好,即便查不出来也会给这些犯人一个惩罚。”说着,他指了指窗外。“看见没有,那些犯人已经互相殴斗起来,这就是我最希望看到的——从此以后,他们不但相互之间没有了信任、而且还会相互戒备,不管是谁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被别人注意到。你说,在这种人人自危的情况下越狱分子还能有机会逃跑吗?”

这一席话说的副官心服口服,啧啧称叹,不过他又想到一件事情,小声汇报道:“刚才叶万诚找到警卫,想求您允许给索林治伤。”

“索林?”

“就是叶万诚的那个同性恋朋友,刚才在殴斗中受伤了。”

布佐鄙夷地笑了一下。“没看出来叶万诚还是个挺重感情的人呢,不过我看他还没到急不可耐的时候。”

“这话怎么讲?”副官听出布佐的话里有话,但却没明白什么含义。

“他要是真着急的话,倾家荡产都舍得。他现在只说点哀求的话就想占这么大的便宜,脑袋真是浑到家了。”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点拨点拨他。”副官刚要走,却被布佐叫住了。

“做事情不要这么冲动!他叶万诚不着急,你招的哪门子急?再拖他一天,让那个索林的伤势再重一些,叶万诚就更听话了。别忘了,明天再给他一个甜枣——如果付出这个数的话……”布佐伸出一个巴掌冲副官晃了晃。“那么我就再卖给他一个人情——恢复犯人的饮食。”

副官一愣,随即便明白了。既然已经决定恢复犯人的饮食,那么不如借此大捞叶万诚一笔。这个家伙为了重新树立在犯人中的威信,一定舍得掏这笔银子的。

看着副官带着崇拜的目光离去,布佐得意地笑了。王海这件事情虽然让他头疼不已,但也让他收获颇丰——通过断水断粮,不但惩罚了索伦监狱里的犯人、造成了他们之间的冲突,还借机敲了叶万诚一大笔竹杠。除此以外,还有一件得利的事情他没有告诉副官,那就是顺水推舟地卖了柳天天一个人情。

布佐一边嘿嘿地笑着一边摊开一张报告单,准备给总部递交报告。至于要写的内容,他已经烂熟于心,此时提起笔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经过严密侦查,发现了犯人王海准备实施越狱的企图,并查获了其精心准备的越狱图。犯人王海畏罪自杀。

布佐应该陶醉,他的这些阴谋确实也没人能猜到。不论是丹尼尔·米勒还是保罗·米勒,他们的大脑也似乎被监狱里混乱的局面搅乱了。

尤其是保罗·米勒,虽然病已经好了一大半,但面容却比生病的时候更加憔悴。

那场殴斗虽然已经结束,但是哀号声仍然不绝于耳。远远望去,和硝烟散尽后的战场没什么区别。将近一个小时的战斗让十几个囚犯又变成了伤员。断腿断胳膊的、脑袋被打破的、肚子上挨刀的……反正不管伤在哪里,嘴里都发着同样的呻吟声。忽大忽小的哀号声汇聚起来,象哀乐一样在监狱上空久久盘桓着。

但这还不是保罗·米勒犯愁的最大原因,最让他不安的是弟弟丹尼尔·米勒。

此时,他这个可爱的弟弟正在外面忙碌着——用平直一些的竹板或木条将伤员骨折的部位固定住,再用悬崖处弄来的藤条捆扎起来。刚才,他还采集来一大堆谁也叫不上名字的植物,让伤员咀嚼那些枝叶。

保罗·米勒越看越觉得担惊受怕,等丹尼尔·米勒又忙完了一个伤员,他急忙把弟弟叫到了身边劝阻道:“你别再给他们处理伤口了,这样太显眼,搞不好就会被布佐注意到。”

“我明白,但他们伤势那么重,能见死不救吗?再者说,我这么做是有目的的。”丹尼尔·米勒小声道。

“有目的的?但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都自身难保,你再露锋芒,那不是往火坑里跳吗?”保罗·米勒一改往日的谦和,和弟弟争执起来。

丹尼尔·米勒也不退让:“我明白我们的处境,也知道不应该引人注意,所以我昨天晚上偷偷摸摸地造水,即便他们那么渴我也没分给他们。但是现在的情况不同,如果不救治他们,很可能今天就有人死掉。明明能够救他们,却为了自己的安全而熟视无睹,打死我也做不来这种事情!”

说完,丹尼尔·米勒觉得自己的语气也未免太激烈了一些,他冲哥哥笑了笑,开解道:“哥,其实你不用这么紧张,就算是布佐注意到又怎么样?现在的社会谁都会点急救求生的本事,难道非得有专业知识的人才会给伤员包扎?更何况,为了我们的计划,我也必须要这么做!”

保罗·米勒叹了口气,虽然他不清楚弟弟的计划是什么,但却知道拗不过丹尼尔·米勒。保罗·米勒只好悻悻地走回了屋里,不过转身之前撇下一句话:“别飞得太高,记着‘枪打出头鸟’这几个字就好。”

这道理丹尼尔·米勒自然明白,但眼下他也顾不了许多了。远远地,他看见一个犯人正饥渴难耐地喝着自己的尿液,他疾步跑了过去。

“别喝尿!”他拦阻着那个犯人。

“干嘛?没水喝,再不让我喝尿等着渴死啊!?”

“喝尿死得更快——”还没等丹尼尔·米勒说完,那犯人已经一仰脖没,把自己的尿咽了下去,顺便狠狠地瞪了丹尼尔·米勒一眼。

“唉……”丹尼尔·米勒叹了一口气,正要往回走,忽然身后有人把他叫住了。

“小伙子叹什么气呢?”

丹尼尔·米勒回头一看,正是马约翰。

丹尼尔·米勒指了指刚才喝尿的那个犯人,摇头道:“在缺水的时候不能喝尿液!尿虽然可以暂时止渴,但是实际上会造成更多的水分流失,导致脱水。”

“哦?看来这方面我是孤陋寡闻了,原来一直以为缺水的时候可以喝尿呢。”马约翰很感兴趣。

丹尼尔·米勒笑着解释道:“尿里面有很多代谢产物,是非常浓的。缺水的时候尿比重增高,更是如此。肾脏就需要更多的水分去稀释、排出。本来就缺水,额外还要让肾脏多供应水分,这就成了恶性循环了。很容易导致急性肾功能坏死,说不好听的——喝尿死得更快。所以,在各国的特种兵训练教程里都明令禁止在缺水的状态下喝尿。”

马约翰瞧了一眼丹尼尔·米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刚要再问一些,却见远处一个人正向这边走来,马约翰皱了一下眉,对丹尼尔·米勒说:“咱们改天再聊,我先走了。我的耳朵不喜欢那个家伙。”

顺着马约翰的目光看去,丹尼尔·米勒也皱起了眉头。和马约翰一样,他也难以忍受那人的声音,于是转身向回走去。

但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丹尼尔·米勒回到监舍,屁股还没坐稳就听见了昆金的声音。“丹尼尔·米勒兄弟在吗?”

保罗·米勒看了丹尼尔·米勒一眼,心里大是意外。从进了监狱以来,丹尼尔·米勒和昆金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更谈不上什么交情,这个破锣嗓子今天怎么喊起丹尼尔·米勒的名字来了?而且还加上了“兄弟”两字?

丹尼尔·米勒却似乎早就等着昆金一样,刚听到他的声音响起便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的时候正遇上昆金那张贼眉鼠眼的脸。除了一脸的憔悴之外,左边颧骨处还高高地肿了起来,看来在刚才的殴斗中也被揍了几拳。

“找我?”丹尼尔·米勒问道。

昆金干笑两声。“叶老板有请。”

“什么事?”丹尼尔·米勒依旧不动声色地问。

“索林受伤了,叶老板让你过去给他治伤。”

“索林?”丹尼尔·米勒纳闷地念叨着,装作想不起这人是谁。

“就是叶老板的——”昆金撇着嘴,左手在右手上轻柔地摸了一下,用这个动作来形容他要说的人。“叶老板的那个小朋友。”

“我也不是医生,怎么想到找我了?”丹尼尔·米勒一幅漠然的样子。

昆金嘿嘿笑道:“你虽然不是医生,但我看你胜似医生,我看你刚才给那些犯人看得不错呢。”

“哈哈,那只不过是平时看书多,学会了几招急救知识而已。”丹尼尔·米勒不以为然地笑笑,点头应允:“那麻烦你回去通报一声,我采几样草药,马上就过去。”

昆金走了以后,丹尼尔·米勒回头向保罗·米勒看去,发现哥哥的眼中露出和自己一样兴奋的色彩。

“叶万诚这个事情一定要帮,而且要做好。现在两方正是水火不容,要是这种状态持续下去对谁都不利,给索林治伤正是缓和矛盾最好的办法。而且,整个监狱里也就叶万诚能和布佐说上话,你借这个机会探听一下叶万诚的口风,或许能知道断水断粮这件事情的内幕消息呢。”

丹尼尔·米勒一直微笑听着,保罗·米勒倒被弟弟笑得不知所以然了。

“你坏笑什么?”

“我确定你的病全好了。”

“这话怎么说?”

“你这思路多缜密啊,连我都没想到这一层呢。”说完,丹尼尔·米勒哈哈笑着走了出去。

看着弟弟的背影,保罗·米勒笑骂:“你那脑子没想到这层?鬼才信!”

丹尼尔·米勒口中虽是笑着,但脚下却步履匆匆,急忙赶到悬崖那里采摘了一些沼泽疗伤草,这之后马不停蹄地直奔叶万诚的“别墅”而去。

这还是他入狱以来第一次来到这里,丹尼尔·米勒饶有兴趣打量着周围的景物。叶万诚这里果然和他们的贫民窟是天壤之别,一个个监舍不但结识坚固还很规整。特别是正中的一座监舍,不但比其它的大,而且还有一个用栅栏围成的庭院,里面虽然没有什么花花草草,但俨然有种家的感觉。

不用打听,丹尼尔·米勒也知道这就是叶万诚和索林的“家”,因为庭院里聚集着一大群犯人。

丹尼尔·米勒一眼就看到了昆金,他走过去招呼着:“索林怎么样了?”

“你可算来了,叶老板刚才还为索林的伤大发雷霆呢。”一边说,昆金一边拉着丹尼尔·米勒走进庭院。

叶万诚正坐在一个木凳子上,时而翻着那双牛眼向手下瞪来瞪去,时而又关切地看着躺在一张草席上的索林。就像是川剧的绝活儿“变脸”一样,愤怒、懊恼、关切、痛苦……诸多表情在叶万诚脸上变化着,而看到了丹尼尔·米勒,叶万诚腾地从凳子上跳起来,口中嚷道:“你就是会治伤的丹尼尔·米勒吧,快点给索林看看!”

丹尼尔·米勒走到索林面前,只见这个眉清目秀的男宠已经变了模样:因为疼痛,他紧紧咬着嘴唇,即便如此脸也已经扭曲得变了形。而原本就很白皙的脸蛋现在则更加惨白,看不出一点血色。视线再往下走,当看到索林的伤口时,丹尼尔·米勒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在他的右腿上有一个流血的创口,而在创口里还插着竹条,竹条的边缘不是很整齐,看来像是被一个长竹条刺入以后生生掰断以后留在伤口里的。

“不用担心,虽然插得很深,但并没刺破大血管。”丹尼尔·米勒安慰着索林,看着叶万诚紧张的面孔,又补充了一句:“要是扎破了大血管,经过了这几个小时,血早就流干净了,他哪里还有命在?而且,大腿骨看起来也没什么事情,你没看索林还能蜷一下大腿吗?要是骨折的话根本就动弹不了了。”

叶万诚并未释然,愁容满面地说:“你没看那根竹条上还沾满着大便呢吗?!索林的大腿里面肯定还有不少这些杂乱货!怎么样,能救过来吗?”叶万诚此时也没了暴戾凶狠,小心翼翼地问着丹尼尔·米勒,似乎声音大一点就会让索林的疼痛加剧。

丹尼尔·米勒没有应答,而是蹲下身将手搭在索林的额头上。

还好,索林的额头虽然有些热,但还不是很烫,这应该属于受伤后的自然发热,如果是因为感染而发热,那么几个小时下来温度一定很高了。至于呼吸,丹尼尔·米勒仔细看了以后也稍微放下点心,虽然有些急促但还规律,暂时还没有生命大碍。

这时候,丹尼尔·米勒才对叶万诚点了点头。“应该有希望。但是——”

“但是什么?”叶万诚急忙追问。

“但是你们都要听我的,我要做什么你们就得配合才行。”

“这还用说嘛!”叶万诚一拍胸脯。“你就赶快救人吧!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那好。”说了这两个字以后,丹尼尔·米勒站起身布置起来。

“你有匕首吧?”他问叶万诚。

叶万诚二话没说,飞快地跑回屋子里,不大会儿工夫便拿来一把匕首。“我的东西还没被搜走。”

丹尼尔·米勒接过匕首,叫来四个人吩咐道:“我一会儿得把伤口里的竹条取出来,你们四个一定要按住索林的胳膊和腿,要不然他一动的话搞不好就弄破大血管了。”

接着,他又叫来两个人。“你们找一根绳子来,一会儿我让你们绑的时候就用力绑上。”

最后,丹尼尔·米勒把采集到的沼泽疗伤草递给叶万诚。“把这些草药让你的手下嚼烂,然后都集中在碗里面。还有啊,嚼的时候也别闲着,每个人都尽量弄点尿出来。”

“尿?要尿干什么?”叶万诚的几个手下被弄得张二和尚摸不清头脑。叶万诚却直点头,这个黑社会老大受过无数次的伤,他知道尿液是无菌的,不会引发感染,而且尿里面的尿酸还有助于伤口的清洗消毒。不过现在顾不上解释,他吼着手下:“少罗嗦,都赶快给我把尿撒在盆里!”

闻听老大发话,几个手下忙不迭地脱下了裤子,看着这一帮人都忙碌起来,丹尼尔·米勒俯下身对索林说:“小兄弟,一会儿我给你治伤的时候会有些疼,但你一定要忍住!要不把这些东西去干净,你的命就保不住,懂吗?!”虽然丹尼尔·米勒不喜欢同性恋者,甚至听到这个词就会倒胃口,但此刻在他的眼中,看到的只是一个痛苦的孩子。

索林感激地看了丹尼尔·米勒一眼,然后用力点了点头:“我能挺住!”

叶万诚也蹲在地上,把一块手巾塞在了索林的嘴里,哽咽道:“疼就咬它,疼过了你就又活蹦乱跳了!”

丹尼尔·米勒看了一眼叶万诚,心中暗道:这家伙对索林倒是真有感情。

准备停当之后,丹尼尔·米勒先让两个犯人用绳子捆扎住索林的大腿根,不大一会儿伤口处因为血管被阻断而停止了流血,看着伤口处已经暴露得比较明显,丹尼尔·米勒冲立在一旁的四个犯人点了一下头。“你们几个压住了啊,我这就要开始拔了!”

随着丹尼尔·米勒的这句话,庭院里顿时寂静下来,四十余双眼睛都紧紧盯着丹尼尔·米勒。

只见他屏气凝神了几秒钟后,将匕首的尖端慢慢插进了创口中!

鲜血立时又涌了出来,而肌肉也被匕首卷翻出来,索林虽然咬着毛巾,但仍禁不住哆嗦起来。随着匕首慢慢地深入和转动,肌肉撕裂的声音、索林闷哼的声音让众人的心一阵阵悸痛,有的人已经禁不住转过了头。

虽然有四个人按着,但索林脸上的汗珠已经汇成细流顺着脖子淌落,脸上的痛苦自不用说。丹尼尔·米勒看在眼里,加快了速度,转动着匕首在肌肉里寻找着竹条的末端。转动了一阵,丹尼尔·米勒感到匕首的尖端一顿,明白是触到了竹条末端。他调整了一下匕首的角度后深吸一口气,将匕首在伤口里奋力一剜!

随着索林一声痛苦的喊叫,一截四五厘米长的竹条随着喷涌而出的血液飞了出来。

“把绳子松开!”随着丹尼尔·米勒的命令,两个犯人忙不迭地将捆绑在索林大腿根的绳子松开,而血液喷涌得更加猛烈了。看着叶万诚惶恐的目光,丹尼尔·米勒宽慰道:“他伤口里面都是粪便残渣,血正好能帮着带出来不少。”

说完,丹尼尔·米勒仔细地看了半天伤口,见里面的粪便残渣已经所剩不多,这才让那两个犯人重新将索林的大腿捆绑上。不过叮嘱道:“每隔十分钟就松开一会儿,让血液流通一下。”

这之后,丹尼尔·米勒把装着犯人尿的尿盆拿了过来,对准索林的伤口倒了下去,反复冲洗以后伤口里除了血液已经看不见什么脏东西,丹尼尔·米勒又把犯人们“嚼制”而成的草药倒进索林的伤口里。

干完这些,丹尼尔·米勒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他拍了拍索林的肩膀:“好小子,不错!疼的时候都过去了,放心吧。”

听了丹尼尔·米勒的话,索林和叶万诚都长出一口气,但丹尼尔·米勒的下一句话又让叶万诚迷惑了。

“来,把索林抬到那里去。”丹尼尔·米勒指着监狱广场正中新犯人住的那两间狱舍。

“到那里干什么?那里臭烘烘的,都是苍蝇蚊子……”

“要的就是那些苍蝇,它们能让索林的伤口早点愈合。”丹尼尔·米勒说着,张罗着将索林抬了起来。

走进那两间臭气熏天的监舍,丹尼尔·米勒让人将索林抬到床上,并且把伤口暴露出来,冒着黄水的伤口立刻就吸引了几只苍蝇。

叶万诚张开大手正要驱赶,丹尼尔·米勒笑着拦住了他,小声道:“索林的伤口已经感染了,而且肯定还有粪便残渣没清理出去,苍蝇能把这些东西清理干净。”

说完,丹尼尔·米勒趴在伤口旁边,仔细观察着,只见苍蝇越聚越多,几乎将伤口盖住了。叶万诚又是惊喜又是佩服,问道:“那什么时候能清理干净呢?”

“这可不是着急的事情,首先苍蝇得在这里产下卵,然后再变成蛆才行。正常的话需要七八个小时,但咱们这里很闷热,估计五六个小时就行了。”看了眼叶万诚惊愕的目光,丹尼尔·米勒笑道:“蛆最喜欢吃腐败发酵的有机物,把它们放在腐败坏死的伤口上,很快就能把这些烂掉的组织清理干净,要不然索林的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愈合呢。”

叶万诚这才恍然大悟,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丹尼尔·米勒好几眼,咧开大嘴笑了。“你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大救星,要是没有你,索林就完了。”

丹尼尔·米勒哈哈笑道:“哪有你说的那么神,现在虽然一切顺利,但还不能掉以轻心。就比如这里——”他指了指那些苍蝇。“等苍蝇卵变成蛆以后你要派人盯着,这些家伙把腐烂坏死组织吃完了就会吃新鲜、健康的组织,可不能让它们得寸进尺。”

叶万诚频频点头,吩咐手下时刻照看索林,然后问道:“除了这些,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丹尼尔·米勒为难地叹了一口气:“还有两样最重要的东西,只是我弄不来。”

“还需要什么东西你就说,没什么是我弄不来的,哪怕从外面花钱运进来!”叶万诚大咧咧地打着包票。

丹尼尔·米勒微微一笑。“水和食物。这两样你能弄来吗?”

叶万诚没词了,他气呼呼地坐在床上,庞大的身躯将床板压得吱吱作响。半晌,咒骂声才从嘴里冒出来:“他妈的,都是杀王海的那个家伙搅的,要不然我们也不至于没有水喝。”

丹尼尔·米勒瞅了一眼叶万诚,缓缓道:“问题不在那个凶手身上。”

“那问题出在哪里?”

“出在你身上。”

“我?怎么出在我身上?”叶万诚瞪着大眼珠子看着丹尼尔·米勒,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你能查出来这个凶手吗?”丹尼尔·米勒问。

叶万诚摇了摇头。

“你身在监狱,手下那么多人都查不出凶手,布佐就能查出来?”丹尼尔·米勒又问。

叶万诚摇了摇头,然后一拍大腿。“是啊,他也查不出来。可为什么还要下狠心调查呢?”

“所以布佐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调查凶手,而是借这个名义另有所图。”

叶万诚捶了捶脑袋,暗忖这个问题他怎么没想过,但此刻虽然被丹尼尔·米勒提醒了,他仍想不出来答案。而站在一旁的昆金此时则挑着他的三角眼紧紧盯着丹尼尔·米勒,似乎要把目光盯进这个美国人身体里才舒服。

丹尼尔·米勒笑了笑,小声说道:“如果你有布佐这样的生杀大权,却只是每天百无聊赖地看管着这些犯人,你不觉得权力浪费了吗?”

叶万诚瞅了眼丹尼尔·米勒,他越发觉得这个美国人不但疗伤是把好手,脑子也不简单。如果是别人提起这个茬,他肯定不理不睬,可是自从丹尼尔·米勒把索林救了以后,叶万诚对丹尼尔·米勒就有一种油然的好感。而且,明摆着这个美国人话里有话,或许他还能帮自己出个好主意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叶万诚小声说:“实不相瞒,布佐每次都从我的保护费里分走一半。”

这没出丹尼尔·米勒的意料,他点点头说:“这就对了,布佐是个贪财的人,满脑子就是想用一切机会敛财,如今有王海被杀这件事情,他能不勒索敲诈一笔吗?现在犯人们都又渴又饿,让他们掏多少银子都会愿意。但是,这件事情布佐还不能亲自出面,他还得顾及自己的形象,所以只有你出面办才最合适。可叶老板你没领会布佐的意图,一个劲地开会查凶手,所以我说问题出在你的身上呢。”

这一席话说的叶万诚如醍醐灌顶,瞠目结舌地看了丹尼尔·米勒好几眼才喃喃道:“都说美国人聪明,果然不假,我看你才更适合当监狱长呢!”

丹尼尔·米勒哈哈大笑。“叶老板你就别夸我了,这个道理你其实也明白,只是索林的事情让你失了方寸而已。”说完,他指了指城墙二楼布佐的那扇落地窗。“快去吧,布佐监狱长这个时候可能正抓心挠肝地想你去呢。”

叶万诚连连点头称是,回身叮嘱手下照顾好索林以后,他迈着大步向“城墙”走去。虽然他已经饥渴交加、疲惫不堪,但丹尼尔·米勒的话却让他恢复了气力。

至于丹尼尔·米勒,看了看叶万诚的身影后也迈步向回走去,不过他没急着回去见哥哥,而是向悬崖走去。刚才他还发现了几种草药,丹尼尔·米勒准备采摘一些,虽然他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用,但如果能用上的话,那就是绝对的意外之喜了。

只不过他不知道,当他走向悬崖的时候,有两个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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