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识告退出去了,徐君猷幽然叹道:“不知那铁双夫妇与葛中区有何瓜葛?”苏公遂将昨日在桃林之中所见情形告知徐君猷。徐君猷惊诧道:“事情竟果如铁双所言:明年今日便是葛中区的祭日了。却不知葛中区为何纠缠于他?”苏公叹道:“此案端的曲折蹊跷,凶手竟一个接着一个,叶来风、花冕、曾识,今柳暗花明又两人。”

徐君猷叹道:“如此四重谋杀,若非苏兄在此,焉能断得清楚?”苏公淡然一笑,道:“其实我早应该想到是他夫妇二人,不过是被叶、花、曾三人迷惑了。”徐君猷追问缘由。苏公道:“昨日临来满林山庄途中,苏某无意逢得铁双夫妇,那铁双骑着高头大马,马鞍后兀自有个长木匣,那时,我只当是些书卷或杂物,今细想来,当是那弓弩。”徐君猷淡然一笑,道:“此不过是推测罢了。”

苏公点点头,道:“葛中区之死,颇为分明,但我等却忽略了一桩事情。”徐君猷问道:“何事?”苏公道:“仵作验尸后,言道葛中区头颅似被重物猛击。”徐君猷皱起眉头,思忖道:“我等只盯着那箭矢,却不曾留意此事。或许致葛中区死命者,非是箭矢,而是那头颅被重击?”苏公拈须思忖道:“或是二者合一。”

徐君猷一愣,奇道:“二者合一?”苏公站立起来,舒展了腿脚,做着手势,道:“且先假想,那时刻凶手有两人,一人手持弓弩,一人却握着重物。”徐君猷点点头,眯着眼睛,心中构想凶杀情形。苏公问道:“徐大人可知那重物凶器是甚么?”徐君猷一愣,奇道:“或是青石、砖头之类?”苏公摇摇头,笑道:“非也。凶器其实就在现场。”徐君猷一愣,急忙回想现场物什,却思忖不出,只得望着苏公求解。

苏公笑道:“便是那假银锭。”徐君猷闻听,猛然醒悟,拍着脑门,道:“我竟未想起此物。端的是件杀人凶器。”苏公又道:“行凶情形或是这般:握假银锭的凶手先行砸昏了葛中区,以免其呼叫,而后持弓弩的凶手对着其胸口,施放两箭,杀死了葛中区;亦或是一人先用假银锭迷惑葛中区,又与其言语,另一人趁其不备,突然放箭射死了葛中区。先前那人唯恐葛中区不死,又拿过假银锭,兀自猛击其头颅。”徐君猷点点头,道:“如此推想,唯有铁双夫妇最为可疑。”

二人推论一番,那铁双进得二堂,上前施礼见过徐君猷,徐君猷客气道:“铁员外,且坐。”铁双谢过,撩起衣袍,凛然坐下。徐君猷打量铁双,正襟危坐,龙骧虎视,果然气宇不凡,不由淡然一笑,道:“铁员外,本府问你,昨夜葛中区遇害之时,你身在何处?”铁双淡然一笑,拱手道:“回禀大人,昨夜小人与内人两个,先在春水堂与众诗友相聚,而后到得花园闲言。”徐君猷冷笑道:“可有人见得你夫妇二人身在葛中区房中,可有此事?”

铁双故作惊讶,面有愠色道:“何人信口雌黄,陷害小人夫妇两个?”徐君猷淡然一笑,道:“昨日桃花林中,铁员外与葛中区在言语甚么?”铁双闻听,脸色顿变。徐君猷冷笑道:“你挥拳将葛中区打倒在地,一脚踩上,道:你这腌脏泼皮,若再敢纠缠,明年今日便是你的祭日。铁员外,本府所言,可是原话?”铁双闻听,颇有些慌恐,满脸疑惑,不知徐君猷怎的知晓。

徐君猷又道:“那葛中区急忙求饶,只道:铁员外休要动怒,葛某不过是在此欣赏桃花,焉敢有何造次。你道:若惹得铁某性起,一刀便搠你这狗命。那葛中区再三求饶,你方才放过他。待到夜间,葛中区便被杀了。世间竟有这等巧合之事?”

铁双忽冷笑一声,道:“徐大人果然厉害。小人若要杀他,何不在桃林中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又何必待到夜间下手?”徐君猷道:“那时刻乃是白日,人多眼杂,故而你未下手。”铁双冷笑,摇摇头。苏公淡然道:“或是那葛中区复又来纠缠万夫人?”铁双闻听,脸色一变,惊讶又恨恨道:“苏大人你……”言语又嘎然而止。苏公淡然笑道:“铁员外定是想说:苏大人你怎生知晓?”铁双欲言又止。苏公叹道:“昨日葛中区到来,他见得万尊夫人,脸上忽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甚是暧昧。而铁员外眼光却甚是凶狠。苏某猜想,葛中区与你夫妇二人定有甚瓜葛。”

铁双闻听,幽然叹息道:“事已至此,铁某亦不再隐瞒,那葛中区确是铁某所杀。”苏公捋须叹息。徐君猷闻听,颇有些愕然,只当铁双会百般抵赖,不曾料想他竟一口承认了,遂追问前后。铁双咬牙切齿,尤未解恨,道:“不瞒大人,内人本是鄂州城一商贾人家女子,只因家道中落,落入娼门,倚门卖笑,那葛中区曾多次嫖宿,故而相识。前年,铁某到鄂州访友,巧遇得内人,发觉其为人善良,又颇有才气,身世亦尤可怜,便出钱赎他出了娼门,纳了小妾,外人甚少知晓其身世。去年,拙荆过世,铁某便立他做了正房。不想年前一日无意间遇着了葛中区,这厮认出内人来,便来纠缠。铁某好言相求,与这厮十两银子,无奈这厮阴险至极,出尔反尔,变本加利,竟索要银子百两。铁某甚是恼怒,遂威逼恐吓于他,令其罢手,这厮口中答应,不想待到昨夜,复又威胁内人,若不给钱,便要将内人身世告知于众。铁某恼怒至极,遂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这厮。”

徐君猷闻听,叹息道:“不想铁员外也是性情中人。”苏公问道:“铁员外如何将那葛中区谋害?”铁双望了一眼苏公,道:“昨夜,小人见葛中区离开了春水堂,便亦跟随出来,取来弓弩,到得烟月园葛中区房中,那葛中区见得我来,有些惊恐,只当我又要打他。我一手将弓弩藏在身后,道:只要往后不再纠缠梨春,我与他百两银子。那葛中区闻听,颇有些高兴。趁其不备,我猛然将弓弩对准其胸口,当即射死这厮。待其死后,我出了厢房,将弓弩抛在花草丛中。”

徐君猷听罢,摇摇头,叹道:“凶手只你一人?”铁双点点头,道:“铁某所言,句句是实,绝不敢欺蒙大人。自古道:杀人偿命。铁某甘愿受死,望大人休要再追查下去了。”徐君猷一愣,把眼望苏公。苏公心领神会,心中叹息:铁双此举分明是在保护夫人万犁春,徐大人心中明白,隐有怜悯之心。

铁双霍然站起,淡然一笑,道:“铁某多谢大人成全。”徐君猷无奈,长叹一声,欲言又止。忽自二堂门口闪出一人,扑将上来,跪倒在地,道:“大人,我家老爷冤枉呀。”徐君猷、苏公急忙看去,却是一个女子,正是铁双夫人万梨春。铁双见得,急忙近前,抓住其臂膀,凄然道:“娘子休要多言,我已向徐大人言得清楚。”那万梨春哭泣道:“老爷,是妾身不好,害了老爷。”言罢,推开铁双,上前爬了数步,近得徐君猷跟前,磕头道:“大人,小女子才是杀死葛中区的凶手,此事与我家老爷并无干系,恳请大人明断。”铁双见状,急忙上前,道:“大人休信他言,那葛中区乃是铁某所杀。”徐君猷一愣,不想他夫妇二人竟抢做凶手。

苏公叹道:“你二人休要相互庇护,苏某还有些话语相问。”苏公一言,铁双夫妇顿时止声,跪拥一团,茫然望着苏公。徐君猷正束手无策,苏公一言,正解了心头之急。苏公问道:“你二人既言是凶手,不知用的甚么凶器?”铁双闻听,抢先道:“铁某用的弓弩。”那万梨春亦道用的弓弩。苏公淡然道:“这弓弩何来?”铁双吱唔道:“乃是铁某买得。”那万梨春亦言买得来。苏公问道:“在何处买得?何时买得?”铁双吱唔道:“已买了数年,记不得在何处买得了。”那万梨春只道是偷了老爷的。

苏公问道:“你等来山庄之时,将弓弩藏在何处?”铁双一愣,稍有迟疑道:“乃在马上长匣内。”万犁春不语。苏公有意诓骗道:“万夫人,此弓弩箭匣共有五支箭,为何只射出两支?”万梨春一愣,吱唔道:“小女子射了两箭,那葛中区便已死了,故而不再射了。”苏公捋须,望着铁双,铁双亦如此回答。苏公淡然一笑,那厢徐君猷闻听,惊诧不已。

苏公又问道:“命案现场,有一颗银锭,不知是何人之物?”铁双一愣,道:“乃是铁某之物,假意与葛中区,做为诱饵。”万梨春亦如此言语。苏公问道:“那银锭重约几何?”铁双一愣,吱唔道:“约莫十两……”万梨春亦吱唔道:“端是十两。”苏公淡然一笑,把眼望徐君猷。徐君猷满脸疑云,皱眉思忖:那弓弩中何来五支箭?那银锭怎的只有十两?

苏公又问道:“你等行凶后,逃离现场,那案桌边临江的窗扇,是开启,还是闭合?”铁双又一愣,不知苏公之意,思忖道:“似是开启的。”万梨春回想道:“那窗格乃是开启的。”苏公淡然一笑,长叹一声,把眼望着徐君猷。徐君猷甚是疑惑,喃喃道:“如此言来,凶手另有其人?”铁双夫妇闻听,脸色顿变。

苏公叹道:“你夫妇二人入得葛中区厢房,那时葛中区已然被杀。你二人惊恐不已,而后仓皇逃离现场,却不曾料想廊柱后有一个人,窥见了你二人。此人便是曾识曾相公。”铁双夫妇闻听,将信将疑。徐君猷叹道:“既如此,你二人为何自认凶手?”铁双幽然叹道:“大人开口便道有人见过小人夫妇二人到了凶案现场,又知小人威胁葛中区之事。小人料想即使辩解,大人亦不肯相信,索性便承认了,只求大人放过小人妻子。”那万梨春哭泣道:“大人定要擒拿凶手归案,便拿小女子是了,只求大人放过我家老爷。”

徐君猷见铁双夫妇相拥而泣,恩爱之情甚重,心中感慨,道:“今日幸有苏大人在此,明察秋毫,问得几句言语,便知你夫妇二人非是凶手。且将你等入房前后细细道来,或可觅出端倪。”铁双转悲为喜,忙谢过徐、苏二人,急切道:“大人说的是,昨夜小人夫妇入得厢房时,那葛中区已然被人杀了。小人恼怒葛中区那厮,但并未有杀他之心,只是心中痛恨,意欲打断他一只手或是一条腿,发泄心中怨恨,又可令他儆戒。待小人入得门时,却闻得他痛苦呻咛之声。”

苏公奇道:“定是那葛中区尚未断气?”铁双连连点头,道:“小人一看,却见得葛中区倒在案桌旁,面目痛苦狰狞,身子微动弹,口中兀自哼哼唧唧。小人甚是惊诧,急忙近得前去,那葛中区望见小人,眨巴了几下眼睛,欲抬起手来,可惜已然无力,但闻听得他口中念叨:‘你……你……’小人闻听,只当他认为我是凶手,急忙辩道:‘不是我,不是我。’那葛中区目光憎恨,头颅一偏,便断气了。小人夫妇惊恐不已,浑身哆嗦,小人兀自疑惑:究竟是何人杀了他。小人内人惊恐道:他怎的言是你?小人两个唬得半死,好一番时刻才醒悟过来,此等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小人道声‘快走’,便急急忙忙出了房,出了烟月园。”

徐君猷闻听,疑惑道:“他怎的言是你?”苏公拈须思忖,道:“或是那凶手在门口外射杀了葛中区,并未进屋。恰巧此时,铁员外夫妇到来,入得房中,葛中区尚未断气,见得铁员外,又因铁员外亦扬言要杀了他,故而认定是铁员外所为,临死之时兀自目光憎恨。”徐君猷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铁双回想当时情形,喃喃道:“原来如此。”

苏公皱眉思忖,幽然道:“或许那时刻凶手并未逃离烟月园。”徐君猷惊诧不已,道:“何以见得?”苏公推想道:“那凶手定要确认葛中区已死,方才离去。铁员外夫妇到得,令凶手只得隐蔽。待铁员外夫妇离去后,那凶手复入得房中,用银锭猛砸葛中区头颅,确信其已死,方才离去。”徐君猷连连点头,道:“尸首头颅有重物砸击伤痕,若在铁员外夫妇之前所为,葛中区则早已气绝。如苏大人推断,端是在铁员外夫妇离去之后。”

铁双闻听,惊诧不已,喃喃道:“若如此,那凶手见得小人夫妇,亦可嫁祸小人。”徐君猷点点头,道:“若如此,何止你夫妇二人,那凶手定然也见得曾识。”苏公闻听,淡然一笑,幽然道:“或许曾相公才是真正的凶手。”徐君猷闻听,一愣,疑惑道:“苏兄之意,那曾识在欺骗我等?”苏公微微点头,道:“不无这般可能。”徐君猷恨恨道:“这厮好生狡猾。”

苏公思忖不语,呆呆望着二堂窗格出了神,徐君猷望着苏公,默然无语,便是咳嗽亦将手掩住,唯恐惊扰了苏公思绪。那铁双夫妇亦站立一旁,静静的望着。良久,苏公忽幽然叹息,喃喃道:“端的蹊跷,端的有些蹊跷。”

徐君猷见苏公言语,急切问道:“甚么蹊跷?”苏公不答,望着铁双夫妇,道:“昨夜,你二人出了春水堂后,可曾见着远素师父?”铁双摇摇头,道:“远素师父先我二人出来,想必是回厢房歇息去了。”苏公点点头,叹道:“闻人传言,这远素师父也是个苦命之人?”铁双点点头,叹息道:“想那远素师父年少之时亦是个才女,可惜嫁错了夫婿,他那夫君本是个纨绔子弟,亦是个短命鬼。”

苏公叹息道:“闻得远素大师与万夫人相交甚密,敢问夫人,大师俗家姓甚名何?”万梨春幽然叹息道:“今世人只知远素师父,少有人知其俗家姓

李名秋兰。若非苏大人问及,小女子几将忘却。”苏公点点头,道:“除却万夫人,不知远素师父在黄州还有至亲好友否?”万梨春淡然摇头。苏公淡然道:“不知远素大师与那欧阳掌柜可有往来?”万梨春闻听,不觉一愣,诧异道:“大人何出此言?他二人虽同是诗社诗友,但无甚交情,何谈往来之说?”铁双点头道:“那远素师父乃是出家人,一心修行,便是与我家夫人,亦往来甚少,何况他人?”苏公淡然一笑,点点头,道:“苏某不过是随口问来。”

苏公使个眼色与徐君猷,徐君猷会意,请铁双夫妇先回,铁双夫妇遂上前拜谢,相拥退出。徐君猷叹息道:“问来问去,徐某愈发头大了,究竟凶手是何人?”苏公点点头,皱着眉头,叹道:“思来想去,只余下一人了。”徐君猷问道:“何人?”苏公淡然道:“远素大师。”徐君猷疑道:“苏兄疑心真凶是他?他不过是一个出家的尼姑,与葛中区有何瓜葛?”

苏公思忖道:“叶来风、花冕、曾识、铁双夫妇,皆到过葛中区房中,唯有铁双夫妇入房之时,葛中区尚未断气,可想,凶案端发生在铁双夫妇来时之前!有作案时机者,似只有远素大师一人矣。”徐君猷疑惑道:“那远素为何杀死葛中区?”苏公叹道:“此正是苏某迷惑不解之处。”徐君猷询问苏公,是否唤远素前来?苏公摇摇头,只道先询问他人,待到最后再问远素大师。

苏公起身出得二堂,唤来祝良夜,祝良夜进得二堂,施礼见过徐君猷。苏公道:“适才已询问过多人,颇多疑窦。究竟葛中区死于何人之手,甚难断定。徐大人欲听祝公子之见解?”祝良夜颇有些犹豫,迟疑道:“葛中区乃是我诗社师友,今无端死在我满林山庄,良夜难脱干系。其中情形,祝某不敢妄言。”徐君猷淡然一笑,道:“既如此,本府问祝公子,众诗友间有何异常否?”祝良夜叹道:“众诗友多不满那葛掌柜,彼此间有些言语不和。”

苏公叹道:“祝公子可曾觉得:那葛中区甚是贪财,颇有些不择手段?”祝良夜怅然叹息,道:“确如苏大人之言,良夜亦曾看错此人了。不瞒二位大人,为了众诗友诗集之事,这厮得寸进尺,竟出尔反尔,一再提高刻印价目,令良夜颇有些不快。”徐君猷叹道:“葛中区贪夫徇财,到得最后,终于死在钱财上,临断气时亦要拿着一颗银锭陪死。”祝良夜闻听,淡然一笑。苏公叹道:“古人云: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葛中区一生算计别人,图谋多少钱财,到得死时却拿着颗假银锭,端的可笑。”徐君猷鄙夷笑道:“此等人到得阴曹地府亦是个贪财吝啬鬼。”苏公叹道:“但愿他来世投胎时,做个好人。”徐君猷冷笑道:“此等人若要脱胎换骨做个好人,恐要数世轮回,徐某以为还是不要投胎做人为妙。”苏公捋须哈哈笑着,祝良夜默然无语。

言笑之后,苏公又问道:“诗会之事,凡如食宿等,不知是何人安排?”祝良夜道:“乃是邵闻先生料理此事,去年亦是他。幸得有他帮闲,良夜只知风花雪月,何曾省得甚么接待事宜。”苏公淡然一笑,道:“如此言来,那邵闻先生早早就来了?”祝良夜点点头,道:“先大人等一天便来了,乃是前日午后。”苏公问道:“其余人等皆是昨日到来?”祝良夜点点头,颇有些茫然不解。苏公思忖道:“如此言来,苏某倒是有些话语当问问邵闻先生。”祝良夜闻听,问道:“良夜此刻便去唤邵先生来?”苏公点点头,道:“如此烦劳祝公子了。”

祝良夜遂起身出去,不多时,引邵闻进来。邵闻施礼见过徐君猷。待二人落座,苏公问道:“闻祝公子言,乃是邵先生安置诗友事宜?”邵闻点头道:“正是小人。”苏公问道:“却不知去年是何人住在葛中区这房间?”邵闻一愣,皱起眉头,思忖道:“似是吴掌柜……对对对,是他,吴幽人吴掌柜……”苏公点点头,似有所思,喃喃道:“难道是他?”祝良夜、邵闻闻听,惊讶不已。

徐君猷惊讶道:“苏大人疑心是吴幽人吴掌柜?”祝良夜连连摇头,道:“吴幽人吴掌柜年前便到京城去了,曾来信给良夜,言要八月中秋方能回来,绝非是他。”徐君猷淡然道:“此或是吴幽人诡计,暗中潜派杀手,杀了葛中区。如此,又有谁会怀疑远在京城的他?”苏公点点头,道:“徐大人推测,不无道理。只是不知吴幽人与葛中区有何瓜葛?”徐君猷思忖道:“他二人皆是商贾,或有仇怨,亦未可知。”苏公淡然笑道:“若果真如此,吴幽人运筹千里之外,巧施杀人计谋,可谓绝顶高手也。”

祝良夜闻听,怎肯相信,连连摇头。苏公叹息道:“可惜此不过是推测假想罢了。若吴幽人果真雇人谋杀葛中区,又何必等到昨日?又怎会在好友祝公子的山庄内下手?又怎会在烟月诗社诗会之时下手?”徐君猷闻听,不觉一愣。祝良夜惊叹道:“苏大人一言可谓拨云见日,吴幽人绝非此等人。”那厢邵闻思忖道:“或是葛中区的仇家,暗中追杀至此。”

苏公望着邵闻,点点头,道:“邵先生所言,不无可能。葛中区平日结怨甚多,方有今日之报应。若如此,凶手定先潜伏在烟月园内,葛中区自春水堂回来,方入得房中,凶手便突然下手,射杀了葛中区,而后潜逃出了山庄。如此,可谓神不知鬼不觉。”徐君猷疑惑道:“如此言来,此案还须自二岭斋查起?”

苏公点点头,又问邵闻道:“邵先生昨夜回烟月园歇息时,可曾留意到异常情形?”邵闻回想道:“小人昨夜回去时,夜深人静,未曾见得有异常情形。”苏公问道:“邵先生回房时,似曾路经葛中区厢房?”邵闻点点头,道:“葛掌柜乃是第一间,小人住第四间。”苏公问道:“那时刻,葛中区房间可曾亮着灯火?”邵闻回想道:“兀自亮着烛火。”苏公道:“你可曾留意,房门是开启还是掩合?”邵闻思忖道:“乃是半开掩合着。”苏公点点头。

苏公令祝良夜将山庄内家人名册取来,又嘱咐他询问众家人,但有人见得异常情形者,速来禀报。祝良夜唯喏。苏公又烦劳邵闻去寻徐溜、苏仁前来,邵闻应诺,与祝良夜告退去了。徐君猷叹息道:“若是山庄下人所为、或是城中仇人暗中追杀,此案便益发棘手了。”苏公点点头,道:“我等还有两人不曾询问。”徐君猷一愣,点点头,道:“还有那欧阳飞絮与远素?”苏公点头道:“可先唤那欧阳掌柜来。”徐君猷点头。

苏公出了二堂,唤来欧阳飞絮,欧阳飞絮拜见徐君猷。徐君猷示意他坐下,欧阳飞絮拱手言道:“谢大人。”待坐定之后,苏公叹道:“今知府徐大人侦查葛中区被杀一案,有些话语问欧阳掌柜。”欧阳飞絮道:“但有小人知晓的,定一一禀告。”徐君猷点头,道:“本府想问欧阳掌柜,案发之时,你身在何处?”欧阳飞絮道:“昨夜,小人与众友聚在春水堂,后又与曾识下棋对弈,子牌时分方才散了。”徐君猷道:“如此言来,此中前后,欧阳掌柜不曾离开春水堂?”欧阳飞絮点头,道:“小人自始至终未曾出春水堂。大人若不信,可着曾识、花冕二人询问。”徐君猷点点头,把眼望苏公。苏公问道:“你等回房歇息时,可曾留意葛中区房中有何异常?”欧阳飞絮思忖道:“那门半开,房中黑乎乎,并无异常。”

苏公淡然一笑,道:“约莫戌亥时分,那曾识回得烟月园取棋子,不知是否?”欧阳飞絮思忖道:“那时刻,尚未到亥牌时分。”苏公淡然道:“欧阳掌柜怎的记得如此清楚?”欧阳飞絮道:“那春水堂侧室内有一个漏壶,小人闲着无事,在侧室内观望了一番。”苏公问道:“还有何人同看漏壶?”欧阳飞絮道:“只小人一个,他等皆在堂内。”苏公点点头,似有所思,又问道:“下棋对弈是何人主意?”欧阳飞絮道:“乃是小人建议。”苏公问道:“曾相公棋子尚放在烟月园,你等又同住在烟月园,为何不同往对弈?如此岂非省却来回奔走?”欧阳飞絮叹道:“只因那葛中区先行回得烟月园去了,我等不想见他,若在烟月园对弈,恐他来搅局。”

苏公点点头,道:“烟月诗友中似有多人憎恶葛中区,欧阳掌柜是否亦如此?”欧阳飞絮淡然一笑,道:“今葛中区已死,逝者如斯,又何必再言是非?”苏公淡然道:“但杀人凶手尚在。”欧阳飞絮望着苏公,淡然道:“苏大人莫不是怀疑小人吧?”苏公笑道:“欧阳掌柜心中甚是明白。”欧阳飞絮脸上顿现愠色,道:“苏大人何出此言?小人明白甚么?”苏公淡然道:“昨日晚膳之后,有人见得你与葛中区暗地私语,那葛中区道:‘欧阳掌柜若不肯给我,我将你那事散播于众,后果如何,欧阳掌柜好生掂量一番’。你犹豫一刻,便答应了那葛中区,只道:‘葛掌柜可要守信,此事不可再提。’那葛中区呵呵笑着,连连答好。可有此事?”

欧阳飞絮脸色大变,惊恐不已,望着苏公,目瞪口呆,良久,吱呜道:“苏大人怎生知晓?莫不是在一旁偷听?”苏公淡然一笑,道:“却不知你二人商讨何事?葛中区手中抓得你甚么把柄?”欧阳飞絮面如死灰,低头叹息。徐君猷冷笑道:“莫不是欧阳掌柜担心事情暴露,故而杀葛中区灭口?”

欧阳飞絮苦笑一声,道:“案发前后数个时辰,小人身在春水堂,有多人可以佐证,焉能分身到烟月园杀人?至于小人与葛中区商议之事,乃是小人私事,小人不想多言。”徐君猷顿时语塞,曾识、花冕之言皆已证实欧阳飞絮无有作案时机。苏公捋须思忖,叹息道:“欧阳掌柜既不肯言,我等亦不强求。欧阳掌柜且先回吧。”

欧阳飞絮起身告退,方走数步。苏公忽道:“烦劳欧阳掌柜转告远素大师,只道知府大人有请。”欧阳飞絮应诺。苏公言罢,又对徐君猷道:“依苏某推测,真凶端是远素大师!”徐君猷闻听,一愣,正欲言语,那厢欧阳飞絮闻听,惊诧万分,遂转过身来,道:“远素大师绝非真凶。”苏公故作惊讶,问道:“欧阳掌柜怎的知晓?”欧阳飞絮猛然醒悟,颇有些尴尬,吱唔道:“小人乃是推想。”苏公淡然问道:“欧阳掌柜如何推想?”欧阳飞絮道:“远素大师乃是出家人,六根清静,修为甚高,怎会做出这等事情来?况且其与葛中区又无瓜葛仇怨。”苏公冷笑道:“欧阳掌柜又怎知远素大师与葛中区无有瓜葛?欧阳掌柜如此言语,似甚熟知远素大师?据苏某所知,那葛中区亦曾勒索远素大师,只是不知何事。”欧阳飞絮颇有些惶恐,不敢再言,急忙拱手告退,出得二堂。

那厢徐君猷捋须笑道:“苏兄果然厉害,一语便令其露出马脚来了。只是有一事令我百思不得其解。”苏公笑道:“可是作案时机?”徐君猷连连点头,道:“正是。案发前后,他身在春水堂,且有人证。如此怎的到得烟月园行凶杀人?”苏公淡笑道:“苏某亦曾疑惑不解,莫非这厮有分身之术?听得铁双夫妇言语之后,苏某恍然大悟矣。”徐君猷闻听,欣喜道:“他究竟如何下手?”

苏公欲言忽止,转头望那门口,却见远素大师入得堂来。徐君猷、苏公急忙起身相迎,远素稽首道:“远素见过二位大人。”徐君猷、苏公急忙双手合什。回礼后,三人落座,徐君猷笑道:“本府因着侦查葛中区被杀一案,有些话语须问远素师父。”那远素面容平静,微微点头,道:“大人且问来。”徐君猷笑道:“敢问远素师父,昨夜案发前后,师父身在何处?”远素淡然道:“贫尼闲着无趣,在花园中闲步,后来便回得厢房歇息了。”徐君猷问道:“约莫甚么时辰?”远素摇头道:“贫尼不知时辰。”徐君猷又问道:“闲庭信步之时,可曾遇着甚人?”远素摇摇头,道:“不曾遇得。”

苏公淡然道:“据苏某所知,昨夜戌亥时分,有人曾亲眼见得远素师父到得烟月园。”远素闻听,脸色微变,冷冷一笑,道:“苏大人之意:是贫尼谋杀了葛中区?”苏公淡然一笑,默然不语。远素冷笑道:“大人若有证据,可速将贫尼枷了,押入死牢便是。”苏公淡然一笑,道:“证据或大或微,或明或暗,但凡暗中阴谋,总不免留下些蛛丝马迹,到时自然分晓。”远素面如冷霜,幽然道:“早闻苏大人明察秋毫,断案如神,愿亲眼一睹。”

苏公捋须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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