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李慈林带着兵丁来到了西城门底下。

他朝守城门的兵丁吼叫道:“快给老子把城门打开!”

守城的兵丁赶紧打开了城门。

李慈林又吼道:“李将军跑哪里去了?”

那兵丁浑身哆嗦:“小的不晓得,李将军让我把门打开后,他就跑出去了。丞相,你看,地上有李将军的血迹,根据血迹应该可以找到他。”

守城门兵丁的话不无道理。

李慈林带着兵丁们寻着血迹而去。

一路上,李慈林心里十分沉痛,要是李骚牯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么他就失去了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帮手,他为自己经常训斥李骚牯而感到后悔。要不是王海花天还没亮就到李家大宅门口哭喊,他还不知道李骚牯出事了。究竟出了什么事,他也没有问清楚,王海花已经是疯癫状态。李慈林顾不了许多,最要紧的是要找到李骚牯,找到他后一切真相都会显现。

他们一直走到唐溪的小木桥上。

过了小木桥,又一直顺溪流而下,最后来到了枯草凄凄的野草滩。

春天其实已经悄悄来临,野草滩的枯草下面,已经冒出了草的嫩芽。

站在此地,李慈林心里一阵阵发冷,脸皮上也起了鸡皮疙瘩。

兵丁们在枯草丛中找到了赤身裸体的李骚牯。

他们找到的不是个活人,而是死人!

李骚牯灰褐色的尸体静静地蜷缩在枯草丛中,身体里的血已经流干,绿头苍蝇扑满了他的下身,嗡嗡作响,野草滩上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尸臭。

最让李慈林惊骇的是,李骚牯额头上贴着一张画满符咒的黄裱纸。

李慈林想起来了,这张黄裱纸当初是贴在被他们杀死在五公岭上的那两个外乡人额头上的其中一张。

那么,另外一张画满符咒的黄裱纸呢?

李骚牯死后,唐镇人心惶惶。

有传闻说,是李骚牯假扮劫匪抢劫了朱银山家,李骚牯见朱银山的小老婆三娘美貌,心生歹意,强奸了三娘。三娘在挣扎中抓下了蒙在李骚牯脸上的黑布,他见事情败露,为了灭口就杀了三娘。三娘的冤魂不散,为了报仇,附在王海花身上,剪掉了他的子孙根,流光了血死亡……这个传闻在唐镇秘密流传着,没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中说出来,害怕会突遭横祸。

传闻再隐秘,也会传到李家大宅里去,就像纸包不住火。

李家大宅藏龙院的一间密室里,李公公,李慈林和朱银山三人围着一个八仙桌,坐在那里说话。

李公公用怪异的眼神审视着朱银山:“关于李骚牯抢劫杀人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朱银山低着头说:“回禀皇上,臣听说了。”

李公公试探性地问道:“那你信吗?”

李慈林用鹰隼般的目光盯着朱银山。

朱银山如坐针毡,嗫嚅地说:“臣不相信。”

李公公阴恻恻地笑了笑:“不信就好,简直是一派胡言!慈林,你要好好查一下,一定要找出这个制造谣言的人,以正视听!”

李慈林阴沉地说:“皇上放心,我会查出这个人来的!”

李公公说:“你们看看,有没有什么怀疑的对象?”

朱银山说:“会不会是李驼子造的谣呢?此人一向对皇上不敬,皇上登基大典那天,让他挂红灯笼,他不挂,请他来参加宴会,也不来;那天晚上,李将军带人去搜查江洋大盗,他也不配合……我看他的嫌疑最大!说不准那个江洋大盗也是他藏起来了!”

李公公瞟了李慈林一眼,“慈林爱卿,你说呢?”

李慈林说:“回禀皇上,这事情不太好说,李驼子那个人我了解,他从来都是这样怪里怪气的,要说他会造这个谣,我看未必!我想会不会是沈猪嫲,这个人是唐镇第一号的碎嘴婆,那张烂嘴巴一天不造谣,就会死一般!如果被我查出来是她,我要割了她的舌头!”

朱银山说:“可是,自从上次在土地庙前收拾过她,她老实多了。”

李慈林说:“屁!狗改不了吃屎,她要能改,母猪也会上树!”

李公公说:“你们不要争了,好好查查,查出是谁,决不姑息!否则就乱套了!”

李慈林说:“皇上放心!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朱银山没有说话。

李公公说:“你们是我的左膀右臂,你们可是要团结一心啊!近来唐镇不太安稳,你们一定要以社稷为重,好好做事,什么事情都马虎不得,出点什么纰漏,就有可能覆水难收!这可关系到整个唐镇人的身家性命哪!所以,开不得半点玩笑的!我们走到这一步,想回头都难了,明白吗?”

李慈林说:“明白!”

朱银山也说:“明白!”

李公公又说:“李骚牯死了,可惜哪!他可是个忠心耿耿的人,以后你们对他的家属要多照顾一点,要保证他一家人衣食无忧!我看,在没有找到合适人选之前,御林军还是由慈林爱卿兼管吧!”

……

冬子郁郁寡欢。

他很想回家去看看姐姐到底怎么样了,也不知道找到母亲没有。他心里总是牵挂着姐姐和母亲。他希望姐姐的病好起来,也希望母亲能够在春天来临之前回到唐镇,那样,他拚死也要走出地狱般的李家大宅,和她们在一起无忧无虑地生活!他也想和阿宝出去玩,春天很快就要来临,柳树的枝条返绿的时候,河滩上到处都是学飞的小鸟。他多么希望自己是一只自由的鸟,无拘无束地在天空中飞翔。

李公公在他心里是个恶魔,又是条可怜虫,他那么残忍,却并没有因为当了皇上而快乐,相反的,一天比一天恐惧和不安,原来保养得很好的脸皮也起了皱纹。

冬子不明白他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生活不过,非要当什么狗屁皇帝。

冬子心里对他又厌恶又怜悯。

每次见到他,冬子就反胃,想吐。特别是他在夜里摸进冬子房间的时候,冬子就觉得自己生不如死,他走后,冬子就会趴在马桶上狂吐不已,连胃都差点要吐出来。冬子也日渐消瘦,红润的脸也日益黯淡,担心自己会不会像姐姐那样,变成一个小老头。

冬子对那个天天教他念三字经的余老先生也讨厌到了极点,他总是想,天天念“人之初,性本善”有什么用处,如果这个老头再用戒尺打自己的手心,就再也不理他了,这老头不就为了看戏吗,就如此折磨自己!他很不喜欢陪他们在鼓乐院看戏,因为他看到戏台上不是唱戏的戏子,而是吊在梁上长长地吐出舌头的林忠。或者说,赵红燕她们不是在唱戏,而是在为林忠哭丧!这些感觉压郁着他的心灵,经常让他透不过气来。李公公和余老头他们却看得津津有味,他们的快感究竟从何而来?

在李家大宅里,唯一让冬子觉得有意思的是每天有些时间和胡文进在一起。不是因为他给姐姐画了头像,而是他每天都会给冬子讲戏班在流浪的过程中发生了许多趣事,包括各地的风情。胡文进讲这些时,眼睛里会闪烁着金子般的光泽,他在缅怀过去的光辉岁月的同时,也给自己的心灵找一丝安慰。冬子清楚,他心中同样有一种渴望,渴望自由和快乐的生活,而他和冬子都一样是李家大宅的囚徒!

冬子没有料到,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和胡文进的命运都会被改变。

因为一个人,一个贸然闯进唐镇的陌生人。

那同样是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风在窗外呼啸。突然,李家大宅里响起了嘈杂的喊叫声,“有刺客,有刺客——”

冬子也听到了外面的喧嚣。

谁是刺客?这个刺客要刺杀谁?

冬子心里砰砰乱跳。

好奇心促使他想出去看个究竟,冬子刚刚把门闩打开,门就被推开了,闪进来一个黑影,那个黑影赶紧把门重新闩上,低声对吃惊的冬子说:“孩子,你不要怕,我不是坏人!”

冬子呆呆地望着他,此人用黑布蒙着面,一身黑色的短打装束,手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腰刀,浑身上下最让人能够记住的就是那双暴突的牛眼。外面院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喊叫声和脚步声敲打着冬子敏感的神经。冬子缓过神,轻声地问他:“你就是那个刺客?”

牛眼男人说:“孩子,我不是刺客,我只来找人的。”

冬子说:“那你找到人了吗?”

牛眼男人沉痛地说:“我要找的人都死了,都被杀死了!你知道吗,他们都是无辜的人,本不该死的!”

冬子喃喃地说:“为甚么会这样?”

牛眼男人说:“因为邪恶统治了唐镇。”

冬子用迷离的目光凝视着他暴突的牛眼,这眼睛里有股杀气,仿佛也有种人间正义。

这时,门外的厅堂里涌进了许多人。

李慈林大声喊叫:“我去保护皇上!其他人给我搜!”

冬子心里捏着一把汗。

牛眼男人心里也捏着一把汗,靠在门边,手中紧紧地握着钢刀,随时准备和冲进来的人拚命。他不时地用复杂的目光瞟着冬子。

他突然轻轻说:“你叫冬子?李红棠是你的姐姐?”

冬子点了点头:“你不要说话!”

厅堂里传来了李公公和李慈林的说话声。

李慈林关切的声音,“皇上,您没事吧?”

李公公的声音有些颤抖,“朕没,没事!怎么搞的,把刺客放进来了?朕早就交代过你们的,要注意防范,你们对朕的话置若罔闻!刺客跑哪里去了?”

李慈林说:“回禀皇上,有人看见刺客逃进了藏龙院!我们正在搜捕!”

李公公说:“吴妈,你看到有人进来吗?”

吴妈说:“皇上,我没有看见。”

李公公突然问:“皇孙呢?朕的皇孙呢?”

李慈林走到冬子的门前:“皇孙,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冬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牛眼男人不住地朝他使眼色。

冬子吞咽下一口口水,努力使自己看上去那么平静:“听见了,外面怎么那么吵呀?”

李慈林说:“你看见有人跑进你房间里吗?”

冬子说:“甚么人呀,鬼都没有一个!你们吵死人了,也不让人好好困觉!”

李慈林对李公公说:“皇上,皇孙没事。”

李公公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带几个人在这里守着我们,让其他人赶紧四处搜查,不能让他跑脱了!”

李慈林说:“好的,皇上!”

过了好大一会,冬子打开了门,走到灯火通明的厅堂里,他装模作样地揉着眼睛,打着呵欠,没好气地说:“你们这是在闹甚么哪,吵得人都睡不着觉!”

李慈林往他的房间里瞥了一眼。

他想进去看看,可没有移动脚步。

上官文庆躺在李红棠的怀里。

他喃喃地说:“红棠,我妈姆死了,真的死了吗?”

李红棠说:“文庆,你别说话,你会好的!”

上官文庆说:“红棠,我听到妈姆在唤我,一直在唤我——”

李红棠说:“文庆,我晓得,你心里难过。”

上官文庆不说话了,静静地躺在李红棠的怀里,像个婴儿。

李红棠也想起了母亲,历尽了千辛万苦也没有找到的母亲,她现在是死还是活?她想再次踏上寻找母亲的道路,可是,她听说父亲已经不让人离开唐镇了,况且,上官文庆病得如此厉害,也不忍心扔下这个唯一可以和她相依为命的可怜人。她幻想着他病好后,可以和她一起再次踏上寻找母亲的道路。

上官文庆突然睁开了眼。

他说:“红棠,我又要蜕皮了,你不要怕呀!”

李红棠说:“我不怕,我抱着你,一直抱着你,不让你离开我的身体!”

上官文庆的头皮又裂开了。

李红棠真切地听到了他头皮裂开的清脆的声音。

上官文庆没有像前几次蜕皮那样叫喊,也没有了恐惧。

只是他的身体不停地扭动……

脱完皮后的上官文庆浑身嫩红,就像是初生的婴儿,静静地躺在李红棠赤裸的怀抱里,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安祥的上官文庆。

李红棠没有流泪,只是觉得自己的眼睛热乎乎的。

她深情地凝视着这个男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突然,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有了变化,微妙的变化。

她不晓得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李红棠觉得上官文庆一次次的脱皮,是在重生,为她而重生!他现在就变成了刚刚出生时的模样,也许他会渐渐地长大,长成一个伟岸的男子,保护她爱惜她。如果真的这样,她会等他长大,呵护他长大,哪怕用一生的精力。

上官文庆睁开了眼。

他惊讶地说:“红棠,你好美——”

是的,他看到了李红棠从前的那张美丽的脸。

他认定,自己蜕皮就是上天对自己的考验,只有经历万般的痛苦蜕变,才能得到美好的爱情。

李红棠喃喃地说:“我已经如此丑陋了,你还对我如此痴情,这是为甚么呀,文庆——”

上官文庆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李红棠紧紧地把他搂在怀里,仿佛这一生都不会再放手。

李公公魂不守舍地坐在太师椅上,让胡文进画像。潜入李家大宅的刺客没能抓住,这对他的打击很大。他心里把正月初六出现在唐镇的陌生人和这个刺客紧密地联系起来,心里感觉到大事不好,便心生惶恐。他不时地问胡文进,“你什么时候才能画完?”

胡文进说:“皇上,很快了,没几日了!”

“没几日了,没几日了——”李公公喃喃地说。

这话里是不是隐藏着什么玄机?李公公心惊胆战。

此时,在宝珠院的书房里,余老先生正在让冬子背《三子经》。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冬子嘴巴里机械地背诵着,眼睛却盯着手中拿着戒尺坐在对面打磕睡的余老先生。他心急如焚,离二月二越来越近了,要是那个牛眼男人告诉他的话不传到那些善良的人耳中去,那就完了。让谁传出去呢?李家大宅谁可以信任?他自己根本就出不去,就是通过那个地洞逃出去,也要经过城门才能进入唐镇,没有说什么就会被守城的兵丁抓回来。而且这事情是不能张扬的,牛眼男人告戒过他,不能告诉任何人!他是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李公公他们的,可他不能不告诉那些善良贫苦的人们!

冬子突然不作声了。

余老先生马上就警醒过来,浑浊的老眼盯着他,“怎么不背了,是不是又皮肉发痒了,想挨打了?”

冬子盯着他,心想,余老先生应该是李家大宅里最可靠的人,而且,也是最良善的人,他除了看戏和教冬子读书,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也不过问。他也是个能够自由出入李家大宅的人,没有人对他设防。

余老先生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挥了挥手中的戒尺说:“你听见我刚才的话了吗?”

冬子点了点头:“听见了!”

余老先生说:“那你为什么不继续?”

冬子冷冷地说:“都要大难临头了,还念甚么《三字经》!”

余老先生努力地睁大眼睛说:“你说什么?大难临头?”

冬子认真地说:“是的,大难临头!”

余老先生说:“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冬子说:“你知道戏班班主被吊死在戏台上的事情吗?”

余老先生惊惶地摇了摇头:“有这样的事情?”

冬子冷冷地说:“岂止这一件事情,你还知道那些外地的客商被杀的事情吗?”

余老先生嗫嚅地说:“你说的是真的?”

冬子点了点头:“真的!还有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所以唐镇要大祸临头了!我不想看到唐镇人都白白送死,给那些恶人陪葬,所以……”

余老先生木然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禁赌,余狗子成天烦躁不安,动不动就拿沈猪嫲出气,打得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沈猪嫲心生怨恨。

李骚牯的死也让她难过,发现自己还真对那个死鬼动了真情,在夜深人静时为他而哭,还偷偷地跑到他的坟地里去烧纸。

沈猪嫲把这一切都归罪于李公公,要不是他,余狗子也不会天天把她当出气筒,李骚牯也不会死!

沈猪嫲没有想到厄运同样会降临到她身上。

就因为她那张喜欢乱说话的嘴巴。

如果她能够管住自己那张臭嘴,或许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这天上午,沈猪嫲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照常在卖完菜后把留下来的菜送到胡喜来的小食店里去。给菜过秤时,胡喜来瞥了她脸上的一块青紫,随口问道:“余狗子又打你了?”

沈猪嫲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挨千刀了,就知道欺负我,在外面却像只死猫!我前世造了恶哟,今生遭报应,嫁给了这条癞皮狗!唉,也怪那个死太监,要不是他禁赌,我家那条癞皮狗也不会这样对待我!”

胡喜来顿时大惊失色:“你怎么能够这样说皇上?”

沈猪嫲也意识到自己失口,吓坏了:“喜来,我甚么也没说,甚么也没说!”

胡喜来说:“你赶快走吧,你乱说话,不要连累了我。”

沈猪嫲匆匆地走了。

对面雨来客栈的老板余成讪笑着走过来,对胡喜来说:“刚才你们在说什么呀?”

胡喜来慌乱地说:“我们甚么也没说,甚么也没说!”

余成冷笑道:“那你紧张甚么?”

胡喜来故作镇静地说:“我有紧张吗?你不要搞错了。”

余成说:“死鸭子嘴硬,你不要装模作样了,你们说了些什么,我听得一清二楚!如果你请我喝一顿酒,那么我就甚么也没听见,否则——”

胡喜来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好说,好说,不就是一顿酒嘛,你随时都可以来吃!”

余成呵呵一笑:“好吧,等我想喝酒了就来找你!”

其实,余成也因为禁赌,又加上没有外乡人来住店,收入成了问题,心情也糟糕透顶,看他们神情紧张,就过来拿胡喜来寻开心。没想到,他的一句玩笑话,让胡喜来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之中。胡喜来琢磨,被余成抓住了把柄,那可不是一顿酒那么简单,只要他不高兴了,随时都有可能来敲诈,如果不顺他的心,他到李家大宅去告发,那就死定了。

李慈林的毒辣手段,胡喜来像许多唐镇人一样,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余成走后,他哭丧着脸对老婆说:“你看这事情弄成这样,可如何是好!我的运气怎么就这样背呀!总是不小心踩到臭狗屎!”

老婆说:“早就让你离沈猪嫲远点,你就是不听,唐镇又不是她一个人卖菜,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现在麻烦来了,我看你怎么收场!”

胡喜来叹了口气:“唉,我要晓得怎么收场,我和你说甚么呀!”

老婆说:“没错,没事你就甚么话都不和我说,有事了就来找我,我算是看透你了!”

胡喜来焦虑极了:“都甚么时候了,你还说鬼话,你要看着我被李慈林拖去活剐,你才满意,对不对?”

老婆想了想说:“我看还是先发制人!”

胡喜来说:“此话怎讲?”

老婆说:“你真是傻透顶了,你先去告发沈猪嫲,不就摆脱了干系,万事大吉了嘛!”

胡喜来说:“这样好吗?沈猪嫲也不是甚么坏人,就是嘴巴烂,要是沈猪嫲被抓去活剐……”

老婆咬着牙说:“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替她说话,你是不是和她有甚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告诉你吧,到时候被她害死,我是不会给你收尸的!你自己好好考虑,该怎么办由你了!”

胡喜来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这真是大白天里碰到鬼了。

胡喜来想,自己该怎么办?是听老婆的话去告发沈猪嫲,还是凭良心做事情,把这事情烂在肚子里?

这是个有关生死的诀择!

正午时分,沈猪嫲正在喂小儿子吃饭,突然几个兵丁破门而入,凶神恶煞地出现在她面前。沈猪嫲心里十分明白,大事不好了。

她心里骂道,胡喜来,你真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她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对那些兵丁说:“你们这是——”

那些兵丁二话不说,扑上去就把她绑了,押着她,推推搡搡而去。

她的小儿子吓坏了,嗷嗷大哭。

听到哭声,躺在床上的余狗子大吼了一声:“鬼叫甚么呀,老子还没有睡够呢!”

等他的大儿子惊惶地进来告诉他,沈猪嫲被抓走了,余狗子才觉得要出大事了!他的脑海一片昏糊,他这一生最大的灾难来临了。

……

沈猪嫲被绑在李家大宅门口,渐渐地,围观者多了起来。沈猪嫲欲哭无泪,她真恨自己,怎么就记不住教训,还是如此口无遮拦,这次被抓住,也许不是挨打那么简单了。想到被活剐的约翰,她的头皮一阵阵发麻,李慈林会不会也活剐了她……越想越害怕,汗水湿透了衣裳,尿水也禁不住流了下来。

围观的人们闻到了浓郁的尿臊味,他们都用手捂住了鼻子。

沈猪嫲看着眼前这一张张麻木的脸,心里悲哀和恐惧到了极点,这些人救不了她,谁也救不了她!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余狗子和两个孩子,上次在土地庙前,他带着孩子来救她,沈猪嫲还感动过,今天他们会不会来?

街上的人们纷纷地往李家大宅门口赶。

胡喜来把店门关上了,他们一家躲在店里,不敢出门。

他觉得自己对不住沈猪嫲,也无脸见唐镇人,告发沈猪嫲的事情要是被大家知道,谁还敢和他来往,谁还敢到他的小食店吃东西。

李驼子也把店门关上了。

他脸色阴沉地朝兴隆巷走去。

他的手上提着一个大布袋,布袋里塞满了鼓鼓囊囊的东西。

李慈林走出了李家大宅的大门,站在台阶上,面对人群大声说:“大家都晓得,最近我们唐镇流传出很多谣言,说什么李骚牯将军是劫匪,还说什么皇上请大家看戏和修土地庙是收买人心……我们不禁要问,这些谣言是从谁的嘴巴里传出来的?经过我们的调查,终于水落石出,这个造谣的人就是沈猪嫲!就在今天上午,这个恶妇还当着人家的面恶毒诋毁我们的皇上。我们一次次地放过她,就是想让她有悔改之心,做一个好妇人!没有想到,这个恶妇却根本就不思悔改,还变本加利,大肆造谣生事,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我们不能再对她手软了!”

李慈林最后一句话刚刚说完,沈猪嫲就一口气憋不过来,昏死过去。

她昏死过去之前,没有见到余狗子带着儿子们前来,无比的绝望!

余老先生从李家大宅里战战兢兢地走出来,看到五花大绑的沈猪嫲,又想起冬子告诉他的那一切,顿时目瞪口呆。

突然,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造恶哟——”

人们的目光落到了这个人的身上。

这个人就是平常与世无争的李驼子。

李慈林对他说:“驼子叔,你说甚么?”

李驼子艰难地仰起头,悲声说:“我声明,我不是你的叔,我也不敢做你这个为虎作伥的衣冠禽兽的叔!我说的是,你们这样做,是造恶!我劝你把沈猪嫲放了,她没有造谣,她只是个可怜的妇人!你刚才说的那些事情,都是我散布出去的,我没有造谣,我说的是实话,目的就是为了让大家认清你们的真面目,你们不是在为唐镇人造福,而是给唐镇制造灾难!如果说实话也有罪,那你们就把我杀了,我连哼都不会哼一声。”

李驼子的话说完后,全场鸦麻无声。

李慈林的脸一阵红一阵青,浑身发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李驼子旁若无人地把布袋里的东西倒了出来,大家看到地上出现了一堆纸钱。他把布袋往旁边一扔,点燃了那堆纸钱。

人群骚动起来,他们不知道李驼子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驼子点燃纸钱后,站起来,又一次艰难地仰起脸,朗声说:“这纸钱是为我自己烧的,因为我晓得死后再不会有人为我烧纸,我有自知之明!还有,这纸钱也是为李太监烧的,因为他死后也不可能有谁为他烧纸,他作恶多端哪!另外,这纸钱也是为你们大家烧的,因为灾难很快就会降临到你们头上,大家都死了,谁还会为你们烧纸!我这一生做的纸钱都要卖钱的,这一回,我免费烧给大家,请大家笑纳!”

在场的人都面面相觑。

李慈林再也按耐不住了,吼叫一声朝李驼子扑过去。他飞起一脚踢在李驼子的脸上,那一脚用了多大的力量,只见李驼子的嘴上喷出了一口鲜血,他的身体在地上翻了几滚!

人们看见李红棠扑过来,抱住了李慈林的腿,喊叫着:“爹,你不能这样做呀,不能再杀人了,会有报应的呀,爹——”

她又对李驼子喊叫道:“驼子伯伯,你又何苦呢,你快跑呀,快跑——”

李慈林对手下的兵丁吼道:“还不快给老子把她拉走,送回家里去,把门锁起来,不要再让她出来丢人现眼了!”

冲过来两个兵丁把李红棠拖走了。

李红棠撕心裂肺的喊叫声还在继续:“爹,你这样做要遭报应的呀——驼子伯伯,你快跑呀,快跑呀——

李驼子背朝天空扑倒在地上,侧过脸,看着苍老的李红棠被拖走,眼睛里涌出了浑浊的老泪:“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

李慈林走到他跟前,眼睛血红,太阳穴的血管暴突,野兽般嚎叫着,用脚重重地踩在李驼子高高隆起的背上。

人们都睁大了惊恐的眼睛,目睹了发生在唐镇惨烈的一幕。

李慈林凶残地踩踏着李驼子的背,口里吼叫着:“死驼背佬,你一生都弓着背,老子今天给你把身弄直,让你死了能够直直地放进棺材!”

人们听到李驼子身上骨头碎裂的声音,他的头直直地仰起来,眼睛暴突,脸被扭曲,紧紧地咬着牙,血水还是不挺从他嘴唇间渗出,他愣是没有叫一声。

李慈林每踩一下,他仰起的头就抖动一下。

冬子冲出了李家大宅,被一个兵丁死死抱住。

他喊叫着:“爹,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余老先生喃喃地说:“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李慈林疯狂地踩踏着李驼子,谁也不可能阻止他施暴,他心里已经没有了天日。李驼子突然张开嘴巴,喷出几大口鲜血,然后头栽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一动不动了。这时,李慈林还没有停住脚,还是不停地踩踏着李驼子,骨头碎裂的声音还不停地传进人们的耳中。

冬子哭喊道:“驼子伯伯,你不能死呀,我还欠你纸马的钱没有还呐——”

……

沈猪嫲睁开了眼睛,也看到了那残暴的一幕。

她的下身又禁不住流出了热呼呼臊烘烘的尿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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